我要集中精力,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裏,攻下歐陽雲。
我反複考慮,歐陽雲在談到星期四下班後的去向時,所以要說到紫竹院公園,無非有三點理由,一是說在公園消磨了時間,聽起來可信;二是她要在動物園換車,而紫竹院公園就在附近,是順路走進公園的,聽起來自然;三是她對紫竹院公園有一定的了解,比如關園時間晚,或者夏季不關園。因此,她才敢說出晚上八、九點鍾還在公園裏。
前兩點理由不好駁,對最後這一點理由,我決定親自去了解一下。
我坐上因為下班人多而擁擠不堪的公共汽車,來到了紫竹院公園,遠遠的,就看見公園的大門上方橫掛著一條大紅布標,上麵寫著“夏季生活用品展銷會”。
哦,公園裏正在辦展銷會,怪不得大門口人群熙攘呢!
功夫不負有心人。
從公園管理處,我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收獲。
這個規模不小的夏季生活用品展銷會是從六月十七日開始的,為了布置展銷會,六月十五、六月十六兩天,紫竹院公園暫停開放!
歐陽雲又失算了。
我明天的提問,就從這裏開始。
我離開紫竹院公園,朝回家的路走去。
看看車上的人太擠,我也索性往前走兩兩站再說。
我走在人行道上,來往穿梭的人們,擦著我的身子,向前或向後匆匆地走去。
他們勞累了一天,此刻,都在往家趕!
家,有多麼大的吸引力,而組織一個家,過好一個家,使一個家繁衍幸福,又是多麼不容易啊!
每個人都應該珍惜自己的家!
緊縮在牆角裏的高原的一雙淚眼在我麵前閃現;發出蒼老、暗啞、顫抖的抽泣聲的王老頭那不住哆嗦的肩頭和沫淚的幹枯多筋的手背,在我眼前晃動;“……天啊!我做夢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啊!……”王少懷樸實的妻子發自內心的哭訴聲,在我耳邊顫巍魏地響起……
這是兩個家,兩個家!
歐陽雲失去了丈夫,她有權利理直氣壯地重新嫁人,可她為什麼要選擇有婦之夫的王少懷呢?
王少懷身為有婦之夫,有兒有女,家庭本來很美滿,可他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手伸向別人的家庭呢?
王少懷主動向歐陽雲表示了愛情,歐陽雲也從心裏愛上了王少懷——可為什麼,他們之間的愛情竟如此短促?
從三月開始,到六月中止,其間僅有三個月的時間呀裏
他們都已進入“不惑之年”,對人生、對社會的理解,應該說是成熱的了,可為什麼還會如此輕率地處理愛情——這不能輕率處理的事?
不,不是輕率,而是反常!
他們之間互相表露愛情才三個月,信也才寫了三封,按照一般規律,正應該是難舍難分的時候,怎麼一下子就從天上掉到了地上?
幾乎是轉眼之間,由強烈的愛就轉成了刻骨的恨,以至立刻要動刀殺人,這不是太反常了嗎?
他們所以發生巨變的根本原因在哪兒呢?……
我這樣邊走邊想,一抬頭,才發現自己不是朝家裏走,而是在朝局裏走。
我索性就近找了個公用電話,告訴與我住鄰居的張處長,讓他跟我愛人說說,晚飯我不回家吃了,晚上她和孩子也別等我了。
“怎麼,又發現了新線索嗎?”張處長問。
“不,我想再看看卷。”
“悠著點勁兒,梁子。晚上可別回來太晚,又讓家裏不放心!”
“好。”
我放下電話。
想著張處長的“又讓家裏不放心”。眼前不由得閃現出妻子責怪而又心疼的眼神,兒子尖叫著:“爸爸你又回來晚啦,快點跟媽媽認錯!”的怪樣。
啊,家,家!
我有一個多麼幸福美滿的家啊:
隻是,我在這個家裏呆的時間太短太短了。幾乎每天都是這樣——早晨走時,妻子和兒子還在熟睡;晚上回來時,他們娘倆兒早已進入了夢鄉。
我又何嚐不想早早回家,與妻子和兒子呆在一起呢?
“我知道,你是為了更多的家……”
每次,妻子總是這樣安慰我內疚的心情。
她是個好妻子,盡管長得並不漂亮,但,我覺得她很美
十二
其實,何止我一個人“為了更多的家”呢?
局辦公樓那數不清的窗口,幾乎都亮著燈光。
這些不眠的眼睛啊!
我打開歐陽雲的卷——
她衝著我笑著,笑得很甜。不,她的笑裏蘊含著一種說不出的神情,是痛苦?是幽怨?是壓抑?還是對自己不可測知的命運的憂慮?
她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中年喪夫,更給她的笑裏都帶上了憂愁。
——應該說,這是一張出色的藝術照,光線明亮柔和,色彩諧調典雅,攝影師在那難以捕捉的刹那間,栩栩如生地造就了一個有血有肉有靈魂的歐陽雲。
也許,正因如此吧,歐陽雲把它送給了王少懷。
從照相館留下的十分精美的攝影紀念標誌上,我看到了“1982年春”的字樣。
這是歐陽雲在去年春天照的。
在失去了丈夫的第二個春天,歐陽雲特意去照相館拍了這張不算小的彩色藝術照,這說明了什麼呢?
說明了她決心從巨大的悲痛中徹底解脫出來,去尋求新的生活,去安排新的生活嗎?
人事部門能給予歐陽雲“生活作風沒發現有問題”的評價,似乎可以這樣理解:歐陽雲的道德觀念是正統的。
那麼,在喪夫的第二年春天,她就決心擺脫命運對自己的束縛,擺脫世俗觀念的侄桔,大膽地去尋求新的生活,大膽地去爭取一個女人應有的權力,她的勇氣和力量又是來自何方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決定人生重大轉折的時刻,歐陽雲怎麼會一下子誤入歧途呢?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歧途啊,何況歐陽雲還是一個最講求準確無誤的外科醫生!
這如此錯誤的選擇,發生在拍攝了彩色藝術照的一年之後,我覺得時間也似乎拉得太長了。
有婦之夫,且因為作風間題受過處分的王少懷,是第一個接受這張藝術照片的人嗎?
我問歐陽雲——
她隻是笑,不回答。
我放下歐陽雲的照片,又一次拿起歐陽雲寫給王少懷的第一封信。
這封信寫於四月二十八日,如果說,歐陽雲與王少懷的接觸是從三月初開始的話,那麼,這封信是寫在他們交往了將近兩個月的時候:
分手後我心潮起伏,深夜輾轉反側難成眠,憶
往事,看眼前、想今後,多少柑酸苦辣,多少喜怒
悲愁,我恨蒼天不公平,為什麼把人生坎坷、命運
曲折、世間不幸,都降到我一個人頭上?我不扒名
利、地位和金錢,我隻認感情重如山,三年來,我
孤兒寡毋,茄苦含辛,在殘酷的生活漩渦裏輾轉掙
紮,在茫茫塵世中浮沉上下。三年來,我沒有追求
也沒有歡樂,有的隻是低頭走路,抬頭歎氣……
是你突然闖進我的生活裏,點桃愛情之火,溫
暖了我冰冷的心,我憂然醒悟你三年來時時到醫務
室來看我,一片深情的關心體貼原出於一個“愛”字,
從此我知一潭死水起了波浪,三年來少言寡語、閉
門謝客和息掉一切俗念的信寧瓦解了。
我的心乙被你帶走。
我下過決心,為了你,我可以棲牲我的一切。
對你,我沒有任何苛求,隻求你心似我心。
你可知黃金有價情無價?你可知萬兩黃金容易得,人問知己最難求?
我們已經二十天沒相聚了。就是相聚一次,也是來去匆匆,滿腹的話訴不盡。我有幾件具體的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可你總是忙,下班後的時間也一點舍不得給我,你總有借口……
你可見路旁野花野草,任憑風吹人踐踏?
我又何嚐不是纖花野草的命?我對世人懷戒心,疑心,都因為我命苦扣開花野革。我怕我受欺侮被人玩弄,也難免要懷疑你在欺編我這個天真、善良、純潔的孤苦之人,你高官厚祿,家有嬌妻愛子,你又怎樣體會我是如何打發時光的?我每日在寂竇、冷清、孤獨、淒涼中度過,真是度口如年。別人盼年盼旗日,我最怕過年過節過假日。我是開謝了的花,被人攀折過的柳,有誰會真正憐惜我?我害怕別人說同情我,我更害怕利人用關懷的詞句哄編我,我已是創傷累累,怎能再經受冰上加霜?我已是孤苦伶仃,怎能再經受人生折磨?
你說我是一個怪人,我說我不是,我是一個通情達理、有感情、有良心、有理女、有自知之明、有誌氣也有自卑心的人。但,這也抵擋不住別人的愚弄和欺編。
唉,誰讓我是一個女人呢?
我的心完全向你敞開了。
你的心向我敞開了多少呢?
你不可憐我,也可伶可憐我苦命的孩於吧,不
要欺編我,如果我們之間是一場夢,那請你早些叫
醒我,不要讓我睡得太沉太沉……
我疑心我們是一場夢。
我預感我們是一場夢。
是夢總要醒,醒來方知夢。
我不願意醒,我害怕醒。
你說吧,你說,我隻想聽你說:——我們不是
夢!
不知是第幾遍讀過這封信了。每讀一遍,我都不由得被歐陽雲的一片癡情所感動。對照信中歐陽雲的一言一語,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
歐陽雲真的愛上了王少懷。
她在回答我的提問時所說的“他突然向我表示他愛我,使我動了感情”完全是實話。
歐陽雲真愛王少懷,但一個寡婦的敏感和多疑,又使她不能完全相信王少懷,小心地從王少懷的一言一行中去分析他,解剖他,提醒他,甚至乞求他。這些更說明,她對王少懷的愛已經到了如癡如呆的地步。
而王少懷呢?
通過王少懷與歐陽雲交往兩個月之後的這封信,可以分析出,王少懷並沒有象歐陽雲愛他那樣去愛歐陽雲——
歐陽雲有事想跟他商量,可他“總有借口”不見歐陽雲;
連“下班後的時間也一點舍不得給”歐陽雲;
並且,還因為歐陽雲愛他愛得發癡,說歐陽雲“是一個怪人”。
這也難怪,王少懷畢竟有妻室兒女嘛!他與歐陽雲的來往,隻能是鬼鬼祟祟的.
就算如此,也不足以解釋歐陽雲非要殺掉王少懷不可啊!
王少懷之死,對我來說是一個不解之謎。
但我相信,謎底就在歐陽雲的心裏!
怎樣才能獲得這個謎底呢?
十三
狡猾的禿耳朵狐狸呀,你使一切都成為謎。所以,更引得獵手們爭先恐後、千方百計地尋找你!……
這天夜裏,我又夢見自。己在森林裏,頂著漫天風雪,拚命地追趕那隻禿耳朵狐狸。
它的耳朵為什麼禿了一隻,誰也說不清,有人講是被槍打的,有人講是被豹子咬的,總之,當我們看見它的時候,它就禿著一隻耳朵,盡管它生著一身奪目的好皮子,可還是落了這麼個不怎麼漂亮的名字。
在我播隊落戶的村子後麵的那一大片無際的原始森林裏,有著數不清的動物。但除了有一天晚上,一隻孤狸竄進村子裏叼了一隻小啞巴豬以外,還沒有其它動物象這隻禿耳朵狐狸一樣,總來光顧我們這個本來就很貧窮的村子。
夏天,它叼走村裏的鴨。
冬天來了,又叼走村裏的雞。
甚至,連掛在屋槽下的有數的一點魚幹,肉幹都不放過。
我知道,一它這樣做是為了生存。
可我們傷身費神地省出自己的口浪養鴨喂雞,也是為了生存呀!
所以,村子裏的幾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都相約著要除掉這隻禿耳朵。
上了年歲的老鄉勸我們不要打它,說這是一位狐仙,誰打了它,災給就會降在他一家人的頭上。
這樣,居然有幾個本村的小夥子怯陣了。我想,他們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家人吧。
於是,隻剩下不多的幾個人。我們守夜,蹲坑‘鑽林越等,下夾布套,擺餌設圍,風裏來雨裏去,整宿整宿的熬著不睡,一個心思要打著它。
在走獸裏,狐狸生性多疑狡詐。過冰河的時候,明明冰層很厚,它也要走一步,低頭聽聽冰,再走一步,再低頭聽聽冰,生怕冰塌了把它掉進去,為了捕捉行動敏捷的野兔充饑,狐狸就利用野兔膽小好奇的心理,裝得苦無其事地自己追逐自己的尾巴,跳跳蹦蹦的,象穿播在魔術表演中的小醜,直到把免費觀看滑稽表演的野兔看得發呆發傻,它再以閃電戰術突然猛撲過去;當狐狸身上長了虱子,癢得它難受時,它就銜著一根枯樹枝慢慢地走進河裏,那些躲在皮毛虱子隨狐狸的身子不斷進水而紛紛鑽出來,尋找幹燥的地方爬。最後,當狐狸全身都沒入水中時虱子就都集中在那根枯樹枝上,狐狸大功告成,丟下枯樹枝跳上岸……
至於狐理為躲避天敵、生兒育女而使出的渾身解數,更是聽了讓人不敢相信。
狐狸的多疑狡詐,說穿了不過是對自然界裏生存鬥爭的適應。它是食肉獸中的弱者,時常要提防強者對它的危害;同時,它又要捕食那些比它更弱者以充饑。於是,它的多疑狡詐、足智多謀就應運而生了。
而我們要打的這隻禿耳朵,更精靈得出類拔萃。憑著它驚人的膽量和出奇的智慧,一次又一次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脫逃。甚至,它趁我負責守夜時打噸的空當,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了我們用來當誘餌的小雞。
終於,大家都熬得皮包骨頭,兩眼深陷了。大家失去了戰勝禿耳朵的信心。
隻有我一個人還不死心,非要打住它不可。
一有一天,正是個風雪的黃昏,當我聽到雞圈裏傳來雞叫之後,立刻追了出來。
又是它!
它咬死了我的最後一隻雞!
我馬上回屋裏取了長筒獵槍和鐵扣夾子,認著它的腳印,頂著風雪追上去。
風刮得我邁不開步,雪打得我睜不開眼。
我咬緊了牙關,心想,也許這風雪的黃昏,正是我與禿耳朵決一死戰的時刻!
我決心在黑夜來到之前,無論如何要結果了它!
可是,當我在林子裏認著它的腳印追著追著,眼前突然出現了自己的腳印時,我才發現,禿耳朵帶著我在林子裏整整繞了一個大圓圈。
而且,它的腳印就此失蹤了!
在白皚皚的雪地上,隻剩下我自己的一行腳印,歪歪扭扭地伸向迷茫的盡頭。
哎?禿耳朵哪兒去了?
我再一細瞅,在我先前踩下的那些歪歪扭扭的腳印上,又落下一層薄雪。就在薄雪上,依稀可以辯出禿耳朵新踩的蹄印。
啊,我吃了一驚——
本來是它在前,我在後,我尋著它的腳印在追它。可它帶著我繞了一圈之的,反過來踩著我的腳印,跟在我的身後,這下,倒成了我在前,它在後啦!
它要跟我繼續在林子裏兜圈子,就這麼一圈又一圈地兜下去,一直兜到天黑,兜到我什麼也看不見為止。甚至,它還想親眼看著我如何累倒在雪地裏凍僵!
我氣得兩眼發紅!
同時,又為禿耳朵出奇的智慧,深感折服。
我是退卻呢!
還是繼續兜下去?……
十四
直到睜眼醒來,我仿佛沉浸在夢裏。
小鳳今天來得特別早。等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把記錄紙鋪好了。
“梁預審,您說,歐陽雲那天下班後,真的去紫竹院公園了嗎?”
“你怎麼看這個問題呢?”我反過來問。
“我……嗯,說她沒去。我沒理由;可說她一下了班,就跑到丁字街把王少懷殺了,我又覺得……覺得理由不足。”
我笑了:
“怎麼,昨晚上沒睡好吧?我當書記員的時候,也象你一樣,腦子裏整天就是‘為什麼’‘怎麼能’……咱們還是跟歐陽雲要答案吧!”
歐陽雲被帶來了。
看得出,她一宿沒睡好,眼皮有些腫,眼角布血絲,夜裏,她哭過。
歐陽雲坐下後,我間:
“昨晚上你想了很多,是嗎?”
“我沒犯罪,為什麼不讓我回家?”
看她理直氣壯,來得很衝。我沒有馬上回答。我想,歐陽雲在經過一晚上激烈的思想鬥爭和周密細致的思考,在認真回憶,推敲了我的每一個提問和她自己的每一個回答之後,她又重新為自己製定了一整套防禦計劃,她是有準備上陣的,因此理直氣壯,信心十足。
在這種時候,我隻有拿出最有說服力的證據,才能打敗她的自信。
“你有什麼委屈。可以說。”
“該說的我都說了,為什麼不讓我回家?”
“六月十六日那天下班後,你是到紫竹院公園去了嗎?”
“是。”
“你平時有一個人遇公園的習慣嗎?”
“有時候有。”
“你最近去過紫竹院公園嗎?”
“沒有。”
“也沒路過。”
“坐車路過了。”
“那裏在辦什麼展.銷會?”
“……好像是夏季生活用品展銷會。”
“你知道展銷會是什麼時候開幕的?”
歐陽雲簡直被問糟了。這是提的什麼問題呀?
她那火冒冒的眼神開始平緩下去,她莫名其妙地搖搖頭。
“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夏季生活用品展銷會是六月十七日開幕的,為了布置展銷會,六月十五日和十六日兩天,紫竹院公園沒有開放。”
歐陽雲緊咬著牙關,不開腔。
“怎麼?你沒聽明白?"我有意問,“要不要再聽聽公園管理處的錄音?"
我從抽屜裏取出微型錄音機,放在案子上。
又是這可怕的錄音機!
歐陽雲的兩腿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編織了一夜的計劃,被捅開了一個不小的洞!
歐陽雲兩眼直盯住錄音機,她害怕它,害怕它發出的聲音!
“我……我聽明白了……”
“你聽明白什麼了?"
“……”
“六月十六日下班後,你究竟到什麼地劣去了?”
“………”
“你以為那天你沒看見別人,別人也沒看見你嗎?”
“……”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想想,從你來到這裏,你講了多少假話?有些我給你挑明了,有些我還在等你的覺悟。有一點,你必須清楚,事實是客觀存在的,我們不會無中生有,你也不要躲躲閃閃。那天下午,你幾點鍾到哪兒,幾點鍾上的樓,幾點鍾敲的門,我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歐陽雲,是你自己講呢?還是要我們揭你?啊?!
“……不是我要去的,是他約我去了!
終於吐口了!
“誰約你去的?”
“王少懷!”
“他約你去哪兒?”
“去他家……”
“那是他家嗎?”
“……不是,是他父親家……”
“他怎麼約你的?”
“他說:‘五點半到五點四十分到丁字街。”
“就這麼說的?”
“嗯。”
“沒說丁字街幾號,也沒說怎麼走?”
“……”
歐陽雲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她在選擇什麼呢?
“到底說了沒有?”
“說了。”
“他怎麼說了?”
“他說:‘在丁字街一單元10號,下車後往南走一點就是。”
我突然問。
“你去過幾次?”
歐陽雲聽我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句使她害怕的問題,不由得身子在板凳上扭了一下。
她沒有回答。
“你去過幾次?”
“……就這一次。”
“就這一次嗎?”
“嗯。”
欲速不達,我並不急於追問,且重新起個話頭跟她兜圈子。
“你是什麼時候聽說王少懷出了事的?”
“第二天聽說的。”
“聽誰說?”。
“第二天聽陳大夫說的。”
“陳大夫怎麼說?”
“她說:‘三樓出事了。”,
我故意點破她:
“你不是聽單位傳達才知道的嗎?”
“我……我聽了單位傳達,可我也聽陳大夫說了。”
“你知道是誰殺的?”
“不知道.”
“王少懷是坐車上、下班是嗎?”
“不,是騎車。”
“那天你是幾點鍾到丁字街10號的?"
“五點四十多分鍾到了。”
“是王少懷先到的,還是你先到的?”
“他先到的。”
“你怎麼知道他先到的?”
“他騎車比坐車快……”
“你就去過這一次,怎麼會知道騎車比坐車快?”
歐陽雲立刻改了口:
“嗯……我到的時候,看見他的車停在一樓樓道裏,所以我得出騎車比坐車快的結論。”
眼看著要間到上樓入室後的關鍵問題了。我想,歐陽雲對這一關鍵問題,一定是編了又編,堵了又堵的。
怎樣才能打破她的防禦體係,使問題一下子揭出呢?
我想起歐陽雲給王少懷的信裏說過,她有幾件具體的事要跟王少懷商量。我立刻有了主意。我突然問:
“那天到底是他約的你,還是你約的他?”
“是他約的我!”
我緊盯住歐陽雲:
“你不是有幾件具體的事情想跟王少懷商量一下嗎?”
歐陽雲支吾了:
“我是有事情……可那天,的確是他在約我……”
“這麼說,他跟你也有事情要說?”
“……”歐陽雲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
我立即提高嗓:
“那你們見麵後,是誰先說的?”
不料,歐陽雲卻回答:
“我沒見到他!”
在要害間題上歐陽雲要編造謊話,這我早有準備。但她說出“我沒見到他!”的確出我預料。
“你沒見到他?”
“沒見到!”
我一追問,歐陽雲反而提高了嗓門,口氣也強硬起來。
這就怪了!
不知怎麼的,我心裏一陣發熱!
“你沒上樓?”
“上了。”
“你沒敲門?”
“敲了”。
“那為什麼沒見到他?”
“他沒開門。”
“你不是見到他的車了嗎?”
“見到了。”
“他是不是已經從公司回到了丁字街10號了?”
“應該是。”
“是不是他約的你?”
“是。”
“那他為什麼不開門?”
“我不知道,我還奇怪呢!你問我,我問誰去?”
聽她如此強硬,我覺得心裏火燒火燎的。我提醒自己冷靜下來,把放在案上的錄音機收回抽屜,借這個動作來緩和自己的急躁。
我看看歐陽雲。
歐陽雲已經明顯地從崩潰中恢複了正常,顯然,她也察覺到我的急躁,並且,抓住我的急躁,用比我的提問更簡練的語言和更快的速度,一句緊跟一句地回答我,而我呢,居然在蒼促之間被動地順應了她的供述速度,來不及打斷她的籠而統之的答話,直至沒了詞!
如果說,在審訊開始的第一個回合裏,我以出其不意的證據,攻下了歐陽雲,使她承認了她去過丁字街;那麼,在緊跟著而來的第二個回裏,我承認沒有取勝。
一比一,我們交了個平手。
此刻,歐陽雲感到得意了嗎?
起碼,她是大大地喘了口氣。她在暗暗地積蓄力量,積極組織防線,準備迎接新的挑戰。
我這樣分析著,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在第三個回合時,我怎樣才能戰勝她呢?
我決定減緩速度,深追細問。特別注意抓住關鍵的情節,讓歐陽雲詳細講述,從中找出我所需要的信息。
“那天晚上你是幾點鍾回到家的?”
“我說過了,快十點了。”
“那你是幾點鍾敲的門?”
“我一到丁字街,就上去敲門了。”
“到底是幾點敲的?”
“不到六點吧,可能五點五十分。”
“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表了。”
“你當時戴著表嗎?"
“戴著。”
“是什麼牌的。”
“寶石花牌的。”
我突然間:“七點鍾的時候,你在哪兒?”
“七點鍾?……”
“對,七點鍾!從你上樓敲門後,又過了一個小時的時候,你在哪兒?”
“我在敲門。”
“嗯?”
“我在敲門。”
“從六點鍾敲到七點鍾?”
“不,七點鍾是我第二次敲門。”
“你一共敲了幾次?”
“兩次。”
“第一次是幾點?”
“一到了就敲了,頂多是六點。”
“接著講!”
“我敲了幾下,沒人開門,我心想,他會不會臨時有事出去了?我就到路口那邊去等……”
“在哪兒等?”
“就在丁字街南口的路邊上等……”
“接著講!”
“我等了一個小時,沒等著。我又上樓,又敲門,還是沒有開。我又下樓,又到路口去等,一邊等,一邊朝樓門口看,等到快八點了,也沒瞧見他,我就乘車回家了……”
“你沒再上樓去敲門嗎?”
“沒有。”
“從六點等到七點,沒見到人,你就上去敲門了;為什麼人七點等到八點了,你同樣沒見到人,就不上樓去敲門呢?”
“因為我一直在看,一直沒看見他進樓,還上去敲什麼?”
“從六點等到七點的時候,你看見他進樓了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還上去敲門呢?”
“我怕看漏了。”
“那等到八點鍾的時候,你就不怕看漏了?”
“我覺得沒看漏,他沒進樓。”
“你到底敲了幾次?”
“兩次!兩次!”歐陽雲終於被我問煩了,她叫起來,“我敲不敲門和他的死有什麼關係?你非要讓我說敲門和他的死有關係,我說不出來!我沒犯罪,我說的都是實話!”
做為被審問者,她的這種對預審員缺乏最起碼的尊重的態度,應該立即受到譴責。
可我並沒在意。
我知道,激憤將使我再次喪失控製而產生急躁情緒。
我以冷靜的、但又不容抵賴的口吻說:
“從昨天到今夭,你所說的都是實話嗎”
“……”歐陽雲被捏到軟處,立刻軟下來,“開始,我有顧慮,我怕說不清楚,反而給自己找事,我有孩子,我出了事,孩子怎麼辦?……就算我以前說的都不是實話,可我現在說的都是實話!”
“你應該說實話,為你,也為你的高原!”
“……我上樓以後,的確沒有見到王少懷,我敲了兩次門,也沒人開門,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為我著想,為我的孩子著想,可我沒見到他,怎麼能說見到了呢?……昨天我說去紫竹院公園,那是瞎話。可我不說瞎話不行啊!我那天去過,他那天就死了,可我真的沒見到他,說了誰信呢?我隻好說瞎話,我這個人不是貪生怕死的人,隻要我做了,我就敢承擔,我……我早就活夠啦,隻是我的高原還沒成人,孩子可憐啊!
說著,歐陽雲哭了,大聲地哭了。
“黃河的水再混打到瓢裏也能清。你應該相信政府,政府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知道的事情,你應該毫無保留地全都說出來!隻有這樣,才能協助政府,最後分清是水還是泥呀!”
“……嗚嗚……我沒殺人,我到死也是這句話!我和王少懷關係暖昧,那是我的錯誤,一生也無法彌補的錯誤!可是,可是我沒有殺他的想法,沒有殺他的行動,我沒有殺他。我冤枉,我說不清,誰也不相信我,可我的確沒有殺王少懷啊!……”
歐陽雲一個勁兒哭,一個勁兒重複‘我沒殺王少懷’!
上午的審訊被迫中斷。
第三個回合,彼此不分勝負。
十五
歐陽雲為什麼死死咬住,“我沒殺王少懷!”這句話呢!
難道那天她真的沒見到王少懷嗎?
我仔細看著審訊記錄,一句話一句話地分析著。
凡她主動或被動地承認了的幾個情節上看,都是擦著凶手的邊的要害情節:
她承認了應約前往,承認了去的時候看見了王少懷的車,也承認了兩次敲門(其中包括宋偉所見到的一次)。這些,都說明她與王少懷的死有推脫不掉的關係。但是,出人意外的是她說她沒有見到王少懷!沒見到,當然就沒殺。於是,她抓住這轉折,據理力爭,否定了王少懷的死與她的前往有關。
我認為,至此,一味地去追問上樓,敲門,已經沒有意義了。
下一步,應該從什麼地方入手呢?
我思索著。
苦苦地思索著。
我打開歐陽雲的案卷,一頁一頁地翻著。
我的目光落在歐陽雲寫給王少懷的第二封信上。這封信是五月三日夜兩點寫的,離四月二十八日的第一封信,間隔隻有六天。
我們雖然近在咫尺,卻如同離著千山萬水,本
來我們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但不知近來為何就象
有層層陰影相隔?
你現在的行為與你當初的言語千差萬別。
我不理解這是為什麼?
我們親密無問相處整整兩個月,我把一切郊給
了你。可你。……
難道你的感情如同誤花一樣一現即逝?
你又要怪我胡忍亂怒了。可現對同實,我擺脫
不了苦思冥怒——
當初你每日郊要來看我幾次,可現在幾天你也
不來醫務室一次;
當初你我約會,每次你都苦苦留我幾次,舍不
得與我分手,可現在你見I我總忽躲著走……
你還說要“等你兩年”、“清你兩年”,這還不足
兩個月的時間裏,你表現已使我難以接受了。
看了我上次的信,你怎麼也無動於衷?
難道我們當真是一場夢?
你現在的表現讓我捉摸不定,我希望你給我句
實話,隻要你對我誠實,你的什麼過錯我都可以原
諒。你不要再跟我捉迷藏了,我實在受不了相思之
苦。
如果……如果你現在認為我對你來說已經失去
了存在的意義,甚至已成為負擔,就請你對我直說
了吧,不要讓我蒙在鼓裏,好嗎?我求求你!
本周下午你有時間嗎?你能否到我家來與我相
聚?你如果怕路遠可以讓小車把你送到百萬莊國家建
委,然後你到白石橋坐334路車,我在車站等你。
雖然距離第一封信隻有六天時間,可歐陽雲與王少懷之間在感情上的距離卻越來越大了。
歐陽雲依舊如呆如癡地愛著王少懷,度日如年地受著“相思之苦少的折磨。而王少懷卻“幾天也不來醫務室一次”,見了歐陽雲“總想躲著走”。
這是為什麼呢?
前後僅僅才兩個月,王少懷的“行為”為什麼就與他“當初的言語千差萬別”呢?
我的目光停留在歐陽雲的這句話上:
“我把一切都給了你。”
我覺得,這絕不是一句普通的話!
歐陽雲的“一切”,包括了感情和肉體。
以身相許,往往是女方一片赤誠地向男方表示自己真心相愛的一種極不理智,極不慎重的“實際行動”。
多少教訓都說明,在很大程度上,輕意以身相許是使愛情最終演成悲劇的轉折點。
況且,歐陽雲和王少懷之間,還稱不上愛情呢?
我深深地歎了口氣!
如果我分析得不錯的話,王少懷占有了歐陽雲;而歐陽雲所需要的感情,他壓根就沒有!
他欺騙了歐陽雲,他玩弄了歐陽雲,他毫無人性地、殘忍地折磨了一個本來就多災多難的寡婦的純真的心!
我“啪”地合上案卷。
我一動不動地望著對麵雪白的牆壁。
漸漸地。我恢複了平靜。
我的目光從雪白的牆壁上移下來,移到了歐陽雲坐的那個板凳上。
忽然,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剖析歐陽雲與王少懷之間的感情巨變,不正是打開丁字街血案之謎的鑰匙嗎?
對,下一步對歐陽雲的審訊,就從這裏開始!我又找開歐陽雲的案卷,找出那張畫著孫悟空大戰二郎神的日曆片,仔細地看著那些用圓珠筆畫著不同日子上的不同記號。
日厲片不出現的第一個記號,是記在三月三日上麵的。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圓圈,畫在三日的左上角。
“三月三日……”
我念叨著,啊,有了!
我立刻翻出第二封信,這封信的落款是五月三日,而就在這封信裏,有這樣一句話——
“我們親密無聞相處整整兩個月。”
從三月三日,到五月三日,不就是整整兩個月嗎?
馬上,我又想到第一封信裏的一句話,我找出第一封信,一看,啊,這句話就是第一封信裏的第一句話——
“分手後我心潮起伏,深夜輾轉反側難成眠。”
這封信是四月二十八日寫的。
“分手後”應該指的是四月二十七日的“分手後”。
我再一查日曆片,果然,在四月十七日的右上角,畫著一個很小很小的圓圈!
在這封信裏,還有這樣一句話——
“我們已經二十天沒相聚了。”
那麼,從四月二十七日往前數二十天,正好是四月十六日。
我一對日曆片,可不,在四月二十六日上麵,果然畫著一個很小很小的圓圈。
我心裏一陣激動!
那一個個小圓圈在刹那間,變成了一串串腳印——
禿耳朵的腳印!
……當我在茫茫雪地上來然發現禿耳朵的腳印時,不也是這樣激動的嗎?
多麼難尋的腳印啊?
可我終於尋到了!
我尋著這難尋的腳印,一頭紮進了漫天風雪的黃昏……
當我發覺禿耳朵在我兜了一圈之後,居然踩著我的腳印,準備繼續帶我兜下去的時候,我氣得兩眼發紅!我衝天發誓,就是凍掉兩條腿,我也一定要追上它!
我咬緊牙關,勒緊褲帶,踏著禿耳雜的腳印——也就是自己的腳印,迎著風,迎著雪,追了下去,追了下去……
啊!那是一次終生難忘的追逐!
……雪地上的腳印,又變成了日曆上的小圓圈,我從十年前那個難忘的風雪之夜,又回到了空蕩蕩的預審室。
憑著兩封信與日曆片上的三處對照,再加上王少懷死於六月十六日,而日曆片上的記號止於六月十日這一例,我斷定:
日曆片上的記號,正是歐陽雲與王少懷之間交往次數及交往日期的記錄!
這真是難得的證據!
隻有度日如年的歐陽雲,才會留下這樣難得的證據。
我靜下心來,進一步研究日曆片。
在三月裏,記號留得又多又密,特別到後來,兒乎每天都有記號,這些記號,在八月以前,全是在日子的右上角畫一個很小很小的圓圈;從八日以後記號開始變了,改成用一個大圓圈,將這個被記的日子整整圈起來。
我數了一下,這樣將日子整個圈起來的記號,幾乎都集中在三月八日到三月三十日之間,有十九個之多;
進入四月份以後,日曆片上的記號明顯地減少了,整個四月份,做記號的日子隻有四個,其中四月三日和.四月五日的記號,是整個圈起來的,而四月十六日和四月二十七日兩天,是在右上角畫的小圓圈。
五月份的記號,更是少得可憐,隻在月中和月末各記了一個記號,都是在右上角畫的小圓圈;
我推算一下,就連歐陽雲在第二封信裏約王少懷去他她家聚會的那個“周四”,也沒有做上記號。顯然,王少懷沒有去;
而到了六月份,隻有六月七日的右上角,畫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圓圈。
看著這些由密到疏的兩種不同記號,歐陽雲寫在第二封信上的話,仿佛變成了她的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
“……當初你每日都要來看我幾次,可現在你幾天也不來醫務室一次;當初你我約會.每次你都苦苦留我幾次,舍不得與我分手,可現在你見了我總想躲著走……”
我判斷,那畫在日期右上角的很小很小的圓圈,代表著歐陽雲與王少懷的一般暖昧關係,而那個將日期整個圈起來的大圓圈,則代表歐陽雲與王少懷發生了性關係I
從三月八日開始,王少懷就以欺騙手段占有了歐陽雲。
當歐陽雲終於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她會怎麼樣呢?
難道,這不正是構成歐陽雲與王少懷之間你死我活的衝突的原因嗎?
從這個角度推理,王少懷應該死於歐陽雲之手。
十六
我的推理成立嗎?
我對歐陽雲與王少懷之間感情巨變的剖析正確嗎?
日曆片上的兩種不同的記號,是否正如我判斷的那樣呢?
在緊跟著而來的審訊裏,我決定逐一證實這一切。
“上午回去怎麼考慮的?”
“我敲了門,但我沒見到王少懷,更沒殺他!”
一進門,歐陽雲就帶著我朝死胡同裏鑽。
我看了她一眼:
“你平時寫日記嗎?”
她眨了眨眼睛:“不寫。”
“備忘的事情記在哪兒呢?”’
“……沒有備忘的事情。我記性好!”
“王少懷寫日記嗎?”
“不知道”。
“你和王少懷的暖昧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今年”。
“今年幾月?”
“不是三月就是四月”。
“到底是幾月?”
“……可能是四月。”
“是四月嗎?”
“……記不清了。”
好狡猾!
“你給王少懷寫過幾封信?”
“可能是兩封……”
像前次問到信的時候一樣,她又省掉了一封。
她為什麼要省掉一封呢?
好,我且順水推舟。
“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寫的?”
“……不是四月就是五月”。
“到底是幾月?”
“……記不清了。”
“你再仔細回憶回憶。你不是記性好嗎?我想你是不會忘記的。”
“………”
看她低頭不語,我故意打開抽屜,從裏麵拿出卷宗,攤在桌上,然後打開。
歐陽雲聽見聲音,抬起頭。盯住我的一舉一動。
我並沒有把信從卷宗裏拿出來,就那麼把卷宗攤開著。
“你回憶不起來了?要不要我提醒?”
歐陽雲又垂下頭:
“……是四月……”
“四月幾日?”
“真的記不清了,好象是四月底。”
“那第二封信呢?”
“是五月。”
“五月幾日?”
“五月……好像是五月初的一天……”
“究竟是哪一天?”
“記不清了”
“記不清了?對你來說,那不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你不會忘記的!”
“……”
對王少懷來說,也不應該是個普通的日子。但是,他也許不象你記得那麼清楚。”
我有意加重“記”字,使它一語雙關。
歐陽雲的頭垂得更低了。
我突然提高了聲音:
“是五月三日嗎?”
歐陽雲點點頭。
是迫不得已,也是情不自禁。
在她來說,那的確不是一個普通的日子——
過去如此,眼下也如此!
我的間題立刻又兜了回去:
“你和王少懷的暖昧關係到底是從三月份開始的,還是從四月份開始的?”
“……三月份”。
“是三月三日嗎?”
我的提問,就是答案。
歐陽雲停頓片刻,終於點點頭。
“這麼說,到了五月三日,你們已經‘相處整整兩個月’了?”
我有意引用歐陽雲信中的話,增加壓力。
“是。”
“你記下這個日子啦?”
乍一聽,我的話問得莫名其妙。
歐陽雲一時琢磨不過來,也莫名其妙地跟著點點頭。
看她一點頭,我跟上去問:
“你記在什麼地方了?”
“……啊?”歐陽這才明白過來,“我什麼地方也沒記。我不寫日記……”
“記日子不一定非得寫日記嘛,在哪兒做個符號也可以嘛!可你們當醫生的不都喜歡用符號來代替繁瑣的字嗎?”
歐陽雲緊張了,緊咬著牙。
但我終於沒有提起日曆片的事。
這又使她略微鬆了一下口氣。
她的一緊一鬆,更使我有了八、九分的把握。
“你們兩個人在接觸中什麼時間是高峰?”
聽我轉了話頭,歐陽雲一時還揣摸不著我的主攻目標,冷冷地回答:
“一直是那樣。”
“一直是這樣嗎?”
“是。”
“中間沒有過矛盾?”
“沒有,我一個心眼愛他,他也一個心眼愛我,我們倆一直心心相印,他說他愛人有心髒病,現在我們先秘密來往著,等人愛人什麼時候不在了,我們就結婚!……”
——可憐的女人!
為了逃避責任,竟忍痛講出如此違心的話。
好,姑且船到橋頭自然直吧。我單刀直入地:
“你去過丁字街幾次?”
“就那一次。”
“就那一次?”
“我很為難,我講了,你們卻說我講的都是假話。”
“我們說你講的都是假話了嗎?你講的,有些地方是真話,有些地方是假話,你去丁字街10號究竟去了幾次?”
“我以前沒去過,就六月十六那一次。”
“是事實嗎?”
“是。”
“不是事實吧?”
“……”
“你現在心裏很緊張。”
“不,我很鎮靜。”
“你以為你不寫日記,王少懷也就不寫日記了嗎?”
我突然發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反問。
這一反問,無疑會給歐陽雲造成錯覺。
也當然不希望王少懷寫日記,就是寫,最好也不要寫他們之間的來往。這就是歐陽雲在麵臨審訊時的心裏狀態。我的這一突然發問,給了她巨大的壓力,她的主觀意願立刻會使她產生出錯誤的推理判斷——
難道王少懷真的寫日記?
王少懷真在日記中詳細記了這件事?
如果王少懷沒有寫日記,預審員為什麼會這樣問呢……
歐陽雲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無疑,她的心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稠粥。我就再攪一下:
“任何事情隻要存在,就是可知的!王少懷很清楚,到了五月三日,你們倆雖說才交往了兩個月的時間,可其間變化並不小!你們從三月三日開始交往,到了三月八日……”
我在這裏故意停頓了一下。
啊,三月八日,難忘的三月八日!
歐陽雲的肩頭在顫抖。她重新修複的防線,又要接近倒塌的邊緣了。
“……到了三月八日以後,你們的關係就發展到了高峰!你把你一切都給了王少懷!不是嗎?”
“……”歐陽雲抬起臉,瞪大眼睛看著我。
從她的眼裏,我看到了恐懼。
“你給王少懷的信裏,不也是這麼寫的嗎?”
“……我……我寫過。因為王少懷說我文才挺好的,讓我寫小說來消磨時間,我的信不是對他寫的,我是想寫小說,那些話是抄的別的書上的,所以沒有稱呼,都是頂格寫的……”
“你說什麼?”
“我寫的不是信,寫的是小說。”
“寫小說?”
“對。就是想練習練習,寫的是小說。”
“那你為什麼交給王少懷?”
“王少懷說看我寫的怎麼樣,好的話,可以找個地方出版!”
啊,絕妙!
歐陽雲居然有如此狡辯之才能。
“你寫的是什麼題材?”
“一個女人的不幸!”
我的心顫抖了一下。
想不到她竟會說出這麼一句!
“以誰為題材?”
“其中也有我的成分!我的命不好,從小沒了父親,母親改嫁,我是在親戚家長大的。我從小就缺少溫暖。後來我參了軍,和我愛人結了婚。可生活對我太不平公!文化大革命,我愛人被關起來受苦,好不容易平反了,想不到又得了肝癌……他終於死了,丟下我和孩子……誰來同情我們孤兒寡母?誰來幫助我們孤兒寡母?……”
“你的小說裏有男主角嗎?”
“沒有。”
“應該說:“有!”
“……”
“他一開始說他同情你,幫助你,可是,到後來,他表現得怎麼徉了呢?你約你的男主角在白石橋坐334路車去你家,你在車道溝那站等他。可他去了嗎?”
“他沒去?是嗎?他是不是想躲著你?”
“他沒想躲著我。”
“你們已經有六天沒見了啦,六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八日,你給他寫了第一封信,他收到信後也無動於衷。你約他,他也不去。這不是想躲著你嗎?”
“不是躲著我,他的事情很多,很忙。是我想他,才練習寫小說的……”
“不,你過去不是在寫小說,現在也不要寫啦!我不否認你在外科上有研究,但事實證明你在寫小說上是不會有前途的!你以為王少懷死了,你和他的來往我們就不知道啦?你們在短短的三個月裏,什麼時候是高潮,什麼時候是低潮;高潮時你們發展到了什麼程度,低潮時又是多少天才好不容易見一回麵;在這三個月裏,你究竟到丁字街10號去過幾次,是哪天去的,去了以後,你們都做了些什麼……這一切,我們不僅能從王少懷遺留的物品中,得到充足的證據,而且,你親手畫上了不同記號的這件物證,也從另一個側麵,把你們之間的一切來往,都暴露得一清二楚!”
說罷,我喇地一聲,從宗卷裏抽出了那張日曆片:
“你看!”
歐陽雲的臉,頓時成了一張白紙!
十七
“王少懷是有婦之夫,他不應該向我表達愛慕之心,我也不應該跟他有來往……”在晚飯後接著進行的審訊中,歐陽雲首先這樣說,“我們之間的這種關係是錯誤的。”
看來,她有些想通了:過去說的活,收不回,過去做的事,推不掉。
那麼,她是準備和盤推出呢?還是要舍車保帥?
“好,知道錯誤就好,人的一輩子誰能擔保不犯錯誤呢?關鍵在於犯了錯誤要改正,而改正的第一步,就是要敢於承認錯誤,講清錯誤。”
歐陽雲點點頭:
“可我並沒有殺王少懷呀!”
“我現在也並沒有問你這個間題呀?我間你,你和王少懷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講清了跟他的關係,就能說明我不是殺人犯嗎?”
一個善於狡辯的人,有時候也會說出幼稚的話。
“現在咱們不講殺人,隻講你和王少懷的關係。”
歐陽雲點點頭。
“今年三月三日,王少懷到醫務室去量血壓。當時醫務室裏沒人,他就來摟我,我掙開了。他說他已經想我好幾年了,他很同情我,並說要找個地方跟我好好談談。這以後,他幾乎每天到醫務室好幾趟。到了三月八日,他跟我講,他父親有一套房子在丁字街10號,約我去那裏談談。我坐車到了雅寶路,他在車站接的我。到了他父親家,他跟我說他是真心愛我。我就哭了。我說我愛人去世後自己心情很苦惱,他說我們可以互相安慰。我說你是有婦之夫,我們這樣來往多不好,時間長了感情越陷越深就不好辦了。他就說他跟他愛人沒感情,還說她愛人有心髒病,等她死了以後,一定和我結婚,說著,他就要和我發生關係。我不同意,沒想到他然跪下求我,我……我就同意了。從這以後,他每天都趁他父親不在的時間,約我去丁字街……”
我突然打斷她的話:
“每次,你都用圓圈把日子圈起來嗎?”
“……”歐陽去點點頭。
“如果隻是一般的約會,你就在日子的右上角畫一個很小很小的圓圈,是嗎?”
“是。”
至此,日曆片之謎已經揭曉。它為我提供了歐陽雲與王少懷來往接觸的全部紀錄。
首戰告捷,我決定乘勝追擊,馬上轉人另一個主題。
“為什麼到了四月份,王少懷就不願意見你了?”
“他沒有不願意見我。”
“事實上你們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他是公司總經理,大事小事都找他,他很忙。為了考工程師,他還要學習……”
“這些,是不是他的借口?”
“不是,他的確忙!”
“他真的想和你好到底嗎?”
“想和我好到底。”
“事實上,王少懷到了四月份以後,不想跟你繼續有這種關係了。他千方百計躲著你。”
話說出口,我才感到這話說得蒼白無力。既不到水到渠成的時機也沒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我太心急了!
我應該承認,在這個主題上,我推理的成分多,而實際的證據太少。
歐陽雲立刻用近乎嘲弄的口吻反問我:
“那他為什麼還跟我要照片?”
“他什麼時候跟你要的照片?”
“五月份。”
“你跟他要了嗎?”
“他說他給我。”
“他給你了嗎?”
“……沒有。”
“怎麼沒給你?”
“他忙。”
“忙得連給照片的時間都沒有了嗎?”
“……沒有。”
“怎麼沒給你?”
“他忙。”
“忙得連給照片的時間都沒有了嗎?”
“不是忙得沒時間給,是因為我給他的是一張彩色照片,他說他也給我一張彩色相片,附近的照相館照不了彩色照片,可遠處的照相館他又忙得沒時間去照……”
“你認為他講的這些都是真話嗎?”
“是!直到他被人害死之前的六月七日,我們還在一起談了今後的打算呢!怎能說他不想跟我好了呢?”
這是她在短時間裏,第二次反問我了。
我後悔第二個主題轉得太急。解開日曆片之謎後,我求勝心太切了。而在這個主題裏,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我沒有想深想透,那就是,從跡象上看,歐陽雲並沒有逼著王少懷立刻跟她結婚,那王少懷為什麼要急於甩掉歐陽雲呢?
我應該立即停止審訊,去尋找王少懷急於甩掉歐陽雲的理由。隻有找到這個理由,才能攻下歐陽雲。
遺憾的是,我當時並沒有立即停止審訊。
“歐陽雲,你說王少懷對你一直很好,那你為什麼在給王少懷的信裏說,不足兩個月的時間,王少懷的表現己使你難以接受了呢?為什麼說你們之間好象有層層陰影相隔呢?”
“這是我在抒發自己的感情,並不是指責王少懷……”
“你怎樣解釋這句話?”
“王少懷太忙”我們總沒時間在一起,我想他,想得很苦悶,很憂鬱,就這麼寫了。根本不是針對王少懷的!我一個寡婦,幾年來,心裏一直是有陰影的。我命苦……”
“不!你在信中的話,正表達了你當時擔心被甩掉的苦惱心情!這是你回避不了的!如果你和王少懷是合法夫妻,你可以到法院去告他!可你們的關係是非法的,所以,王少懷就是有意躲你,你也隻能采取秘密的諸如寫信這類辦法來反抗他!
“不!他從沒有有意躲我,他從沒有想甩掉我,他一直在愛我,一直對我很好!”
“那你那麼想他,那麼求他,約他見見麵,他也沒去,這又怎麼理解呢?”
“他忙!他忙!我不早就說了嗎?我承認我和王少懷發生不正當關係是錯誤的,可你們不能就憑我和王少懷有這種關係,就憑那天王少懷約我,我去了,就給我定個殺人罪吧?我為什麼要殺他呢?你們繞來繞去,一定要我說我恨王少懷,所以我殺了王少懷。可他愛我,我為什麼要恨他呢?再說……就算王少懷甩我,我還可以再找別人,不一定非要求他!”
“不:”我不願意再聽她說出如此違心的話了,我大聲說,“你不是這樣不重感情的人!你曾發瘋似地愛著王少懷,當你一旦發現王少懷是在戲弄你時,你就會對王少懷產生一種巨大的仇恨!”
歐陽雲渾身劇烈地一顫!
但是,她卻提高了聲音:
“不,王少懷也不是那種人:當初,他跟劉湘椒的事情發生後,他挨了處分,可也沒把事情做絕:他當了經理,還提拔劉湘淑當了科長。他對得起劉湘淑.也同樣對得起我!我們的關係一直很好!我不恨王少懷!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我……我原來以為公安機關對人是很負責的,沒有確鑿證據是不會隨便抓人的。可是,你們對我這苦命的人不一樣!你們有什麼證據說我殺人了?我關在這裏好幾天了,也不知道孩子怎麼樣。我和王少懷關係不正常是不對,但在孩子麵前,我還是母親!……孩子已經沒有了父親,現在我又被冤枉地關起來.孩子怎麼辦?怎麼辦?難道孩子也要走我小時候走過的路?我沒殺人,我不是殺人犯!你們如果抓不到真正的凶手,就拿我去報功吧!我早就活夠了!可讓我冤死,我死不螟目!鳴……嗚……我要求在臨死前見一麵我的孩子,告訴他要好好學習,好好活著,告訴他永遠記住,我是含冤死的!……我早已沒什麼牽掛,我就是可憐我苦命的高原!……”
十八
審訊再次中斷了。
與小鳳一起走出機關大樓,我默默地抬頭望著滿天繁星。不知怎麼的,突然,那大大小小的星星,竟紛紛從天上落了下來。
哦,那落下來的不是星星,而是一片片鵝毛般的雪花。
好大的雪喲,紛紛揚揚,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白茫茫……
……我咬緊牙關,勒緊褲帶,決定跟有意帶我兜圈子的禿耳朵決一死戰!
我踏著禿耳朵的腳印——也就是我自己的腳印,繼續往前追下去,追下去。
當我的第三次腳印與第二次腳印再次重疊的時候,我知道,我和禿耳朵又在林子裏從頭到尾重新兜了一個大圓圈。
可是,禿耳朵還要踩著我的腳印,跟我繼續兜下去。
我回過身,用雪將鐵夾子巧妙地安在我第三次的腳印上。如果禿耳朵兜著兜著,再踩到這個腳印上時,它就跑不掉啦:
我安好夾子後,繼續兜下去。一麵兜,一麵豎直耳朵聽著狐狸中夾的叫聲。
可是,禿耳朵識破了我的計謀,它走到那個埋伏著危機的腳印前時,猶豫片刻,竟然一縱身跳了過去。
它躲開了我的夾子,繼續跟我兜圈子。
而我呢,東倒西歪的我,因為累,因為餓,因為冷,因為大雪已經蓋住了我留下的暗號,就象一個故事裏講的那樣,我一腳踩下去,踩中了我自己下的夾子……
我慘叫一聲,跌倒在漫天風雪裏……
“梁預審,車來啦,該上車啦!”
小鳳的叫聲猛地打斷我的回憶。
可不,汽車真的來啦!
我們坐上車,直奔王少懷家。
王妻還沒有睡。
我知道她也睡不著。
看著她那深陷的眼窩和哭得紅腫的眼睛.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才好。
“您得注意身體啦,”我說,“過分悲傷,身體會支持不住的:”
“我身體挺好,支持得住……”
“您的身體一直挺好嗎?”
“挺好。”
“沒有什麼大病嗎?”
“沒有大病。”
這就是說,王少懷跟歐陽雲說他的妻子有心髒病,純屬欺騙!
“王少懷出事後,有外人來家裏打聽過嗎?”
“有。都是左右鄰居和我們單位的人。”
“還有別人嗎?”
“……沒有。”
“王少懷愛和什麼人來往?”
“不清楚。他總是忙,一天忙到晚。我也忙,真沒留神他愛和什麼人來往……”
“你仔細想一想,他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跟什麼女的有來往?”
王妻把頭低下去。
我也為她感到難受。
“……聽說他們公司有個叫歐陽雲的女的被抓了。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我擔心少懷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了”
“最近一兩個月,王少懷是按時上、下班嗎?”
“上班姆時,可下班從不按時。有時候他回來得太晚,我也問過他。我不是懷疑他什麼。我覺得那次事情後,少懷已經改正。我問他,是關心他,怕路上不安全,怕他太操勞,他血壓高……”
“他怎麼說的?”
“他說他要考工程師,在單位跟人學英語,所以回來就晚。”
“他從幾月份開始因為學英語回來晚的?”
“三月多吧……反正從三月份過來,他就一直說要考工程師,要補習英語。”
“他說他跟誰補習英語了嗎?”
“說了。我隨便阿過,他說,他跟公司的金翻譯補習。”
“金翻譯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沒問過,他也沒說過。”
金翻譯?
金翻譯……
從王少懷家裏出來,我與小鳳分手,又趕回辦公室。
看看表,已經快十二點了,可我忍不住,還是抓起了電話,撥到了電器公司人事處長家。
“實在對不起啊!……”聽到電話鈴響了半天,對方才拿起聽筒,我抱歉地說。
“噢!……”人事處長弄清楚我的身分後,說.“其實,我也沒睡著。公司裏出了這麼一大台事,唉!……”
“聽說王少懷在這段時間裏正準備考工程師?”
“是的。公司特別開會研究過這件事,支持他考工程師。”
“為此他在眼公司的金翻譯補習英語嗎?”
“啊……是的。”
“金翻譯是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
“女的?”
“是,女的:”
“我想知道她的一般情況。”
“姓名:金飛飛;性別:女;一九五五年生於吉林長春;文化程度:大專;己婚,丈夫現在吉林一家進出口公司任日.文翻譯。該同誌政治可靠,要求上進,英語水平在公司數一數二。”
真是個人事處長!滿肚子裝的都是人事檔案!
“這麼說,金飛飛與丈夫分居?”
“分居多年羅!咱們搞不到進京指標,一時還解決不了她的困難。”
“王少懷是從什麼時候跟金飛飛補習英語的?”
“今年四月初開始的。這也是公司開會決定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
“今年四月初。”
啊,四月初……
“一直到出事,都在補習嗎?”
“都在補習。”
“一般是什麼時間補習。”
“下班後,有時候星期天也補習”。
“都在哪兒補習?”
“在他辦公室裏。這也是公司開會決定的……聽說,有時候也去家裏補習……”
“去誰家?”
“當然是王經理家裏歎!……不過,這是我瞎分析的,不算結論。因為金飛飛在京無親屬,現住公司女單身宿舍。”
去王少懷家?這顯然與王妻說的情況不符。
難道,王少懷也把金飛飛帶到了丁字街?……
啊,四月初——
這是王少懷開始跟金飛飛補習英語的日子;
也是王少懷與歐陽雲之間的關係開始走下坡路的日子。
難道,這隻是在時間上的偶然巧合嗎?
我一步步設想著。
我又一次次把設想推翻。
一切都是謎。
答案在哪裏?
我抬頭望望窗外,仿佛滿天的繁星已不象剛才那樣多了,也不象剛才那樣亮了。夜也如同睡著了一般,睡得那樣深沉,遠處近處都沒有一點聲響。
可我卻沒有半點睡意。如山的問題,一齊在腦子裏翻騰。
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想起幾年前讀過的一篇研究人的思維效率的論文。這篇妙不可言的論文首先闡述了生物界裏的如下奇妙的現象:公雞到了黎明就高聲啼叫,蝙蝠在夜間卻異常活躍,向日葵在陽光下抬起笑臉,夜來香卻在月色裏散發幽香……在闡述了這些奇妙的現象之後,十分精辟地分析了人在淩晨、清早、上午、中午、下午、傍晚,深夜等不同時間裏的不同思維效果,得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結論,說人的大腦生物節律有兩種類型,一種是“百靈鳥型”,一種是“貓頭鷹犁”。屬於“百靈鳥型”的人,在清晨和上午精神煥發,朝氣蓬勃,記憶和創作效率較高,而一到了晚上,-大腦的工作效率就低了。屬於“貓頭鷹型”的呢,則恰恰相反,這種人一到夜間,腦細胞即轉入高度興奮狀態,精力集中,思維十分活躍,許多出色的成果,往往產生於月朗星稀之夜……
那我呢?
顯然,我是屬於“貓頭鷹型”了。
貓頭鷹啊,你不是夜的精靈嗎?你的眼睛不是在夜間最敏銳嗎?
我收回了凝視滿天繁星的目光,打開歐陽雲的卷宗,從裏麵找出歐陽雲寫給王少懷的第三封信。
你可知我對你一片芳心情意長,並非你所責怪
的那種嫉妒心很強的庸俗之葷。否則,我也不會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