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落葉飄零,是別離的日子。妞目送拉著二姐遠去的客車,使勁揮手。直到消失無蹤影。別離是為了以後的永久。妞並不悲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明天的太陽依舊升起,妞依然回到自己的生活軌跡。轉眼間大雁南去,浮雲悠悠,樹葉落光,寒風襲來。冬又悄然來臨。再瑟瑟的寒風也抵擋不住妞和小夥伴們耍一耍的熱情。院子裏妞和北風一樣在瘋跑,笑聲在空中久久回蕩。不一會兒,妞被母親喚回去。一進門就被母親拉入廚房,手被按進熱水裏。小黑手在熱水裏開始解凍,裂開的口子被燙得生疼,妞想要拔出去,被母親按得不能動彈,妞嘴裏“絲絲絲”,倒吸著涼氣,一會兒小黑手被母親搓成紅豬蹄熱氣騰騰地出鍋了。繼而頭又被按進去,一番折騰,洗幹淨的妞被熱氣籠著,即使外麵天寒地凍,妞也渾身冒汗,舒坦極了。坐在床上,望著夜幕慢慢降臨,遠處的燈火閃爍,冬的夜也有安靜的美。這一刻妞感覺到冬真的來了,一入冬各家各戶的姥姥們也要來了。
天氣轉寒,鄉下的老人不舍得使碳燒火,自然要到城裏的姑娘家取暖過冬。這一長排樓房裏幾乎家家有位年長的老人,妞都叫姥姥。在妞眼裏姥姥長得都是姥姥樣,打扮還是二三是年代的老樣子。清一色藍布偏襟長褂,盤扣嚴絲合縫的係著,下麵寬鬆的老棉褲,褲腳處紮得緊緊的,一人一雙小腳顫巍巍地走著,最奇特每人頭上都包一條白色的頭巾。連陽陽的媽,全院最洋氣的女人的母親也如出一轍。所有老太太坐在院子裏曬老陽的時候,妞總是傻傻分不清,所以妞都叫姥姥。反正每位姥姥都對妞一樣親。
麗華的姥姥來得最早。冬天天亮的晚,可院子裏的人偏偏不愛睡懶覺。妞醒來,星星還在眨眼,可缸裏的水已經被父親挑滿,母親也不知哪裏去了,家裏沒有人。妞起來,挑門簾出去,家家戶戶的燈亮著,妞跳著去了麗華家找麗華的姥姥。麗華家就姥姥一人在,姥姥正坐在炭火旁做活計,看妞進來了趕緊說:“妞,快給姥姥把針韌上,姥姥眼花看不見。”妞跑過去,拿起針線,線放進嘴裏抿細打濕,眨眼就穿進去,遞給她。麗華姥姥的臉笑成了一朵花:“還是人家小的好,老了就不中用了,好妞,幫姥姥大忙。”說著把針別在袖口,撩起藍布褂子,露出藏在裏麵的繡花兜子,抓出一把香瓜子來,塞到妞的手裏。妞磕著瓜子,滿意的離開去別處再尋姥姥。院子裏姥姥有很多,妞要挨個去訪訪,等天亮回家的時候,妞的兜就被姥姥們塞滿了,或是香瓜子,或是一塊糖,或是一把棗......
妞也有姥姥,妞的姥姥七十多歲了。姥姥二十七歲就守了寡,育了六個子女,兒孫,曾孫幾十位,小小的妞自然在姥姥眼裏微不足道。妞的記憶裏隻有一次和姥姥一起生活的經曆。母親在妞還在熟睡的時候把她扔在姥姥的炕上獨自走了。當妞醒來,看不見母親大哭也無濟於事,妞和姥姥並沒有親近感,直到姥姥笑著拉起妞的手,妞才覺得此時這位老人是她目前唯一的依靠。姥姥住在一個小小的窯洞裏,沒有通上電燈,屋裏暗極了,除了一個大炕,,一個亮黃的銅盆,幾乎沒有什麼家具,姥姥每天會用那個銅盆洗臉,妞試著端過,那個盆特別沉,那是這個家裏最值錢,最耀眼的家夥什了。白天還好,妞可以四處遊竄和小夥伴們玩兒,可到了晚上就就隻能在姥姥家的炕上活動了。整間屋子隻有一盞煤油燈照明,妞在燈下看姥姥一層一層把腳上纏著的白布打開露出貌似粽子的腳。所有的腳趾頭都疊在一起,形成一個尖尖角,妞看看自己的問:“姥姥,人老了腳都要變成這個樣子嗎?”姥姥嗬嗬一笑:“妞老了腳不會這樣的,姥姥比妞大一點兒的時候腳就成了這個樣子了,那時候興裹腳,不裹不能嫁人,現在新社會,不興這個,妞趕上好時候了。”妞不懂,妞隻是覺得姥姥的腳好醜,妞不要變成這個樣子。妞每天晚上看著姥姥把裹腳布打開,早晨再把裹腳布纏上,妞莫名有種神秘感,恐懼感,妞想著母親趕緊來接走她,她好遠遠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