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陸遊 欲箋心事(1 / 1)

世事炎涼,黃昏中下著雨,打落片片桃花,這淒涼的情景中人的心也不禁憂傷。晨風吹幹了昨晚的淚痕,當我想把心事寫下來的時候,卻不能夠辦到,隻能倚著斜欄,心底裏向著遠方的你呼喚;和自己低聲輕輕的說話,希望你也能夠聽到。難、難、難。今時不同往日,咫尺天涯,我身染重病,就像秋千索。夜風刺骨,徹體生寒,聽著遠方的角聲,心中再生一層寒意,夜盡了,我也很快就像這夜一樣了吧?怕人詢問,我忍住淚水,在別人麵前強顏歡笑。瞞、瞞、瞞。

詞的上片,交織著十分複雜的感情內容。“世情薄,人情惡”兩句,抒寫了對於在封建禮教支配下的世故人情的憤恨之情。

世情所以薄,人情所以惡,皆因情受到封建禮教的腐蝕。《禮記·內則》雲:“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用“惡”、“薄”兩字來抨擊封建禮教的本質,極為準確有力。作者對於封建禮教的深惡痛絕之情,也借此兩字得到了充分的宣泄。“雨送黃昏花易落”,采用象征的手法,暗喻自己備受摧殘的悲慘處境。那個黃昏其實下的是一場花瓣雨,在風起的黃昏,那麼多的花瓣,決然離開枝頭,紛紛下落,再也不能回頭了,就如同這段被生生斷送的美好情感。陰雨黃昏時的花,原是陸遊詞中愛用的意象。其《卜算子》曾借以自況。唐婉把這一意象吸入己作,不僅有自悲自悼之意,而且還說明了她與陸遊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曉風幹,淚痕殘”,寫內心的痛苦,極為深切動人。被黃昏時分的雨水打濕的了花花草草,經曉風一吹,已經幹了,而自己流淌了一夜的淚水,至天明時分,猶擦而未幹,殘痕仍在。以雨水喻淚水,在古代詩詞中不乏其例,但以曉風吹得幹雨水來反襯手帕擦不幹淚水,借以表達出內心的永無休止的悲痛,這無疑是唐婉的獨創。“欲箋心事,獨語斜闌”兩句是說,她想把自己內心的別離相思之情用信箋寫下來寄給對方,要不要這樣做呢?她在倚欄沉思獨語。“難、難、難!”均為獨語之詞。由此可見,她終於沒有這樣做。這一疊聲的“難”字,由千種愁恨,萬種委屈合並而成,因此似簡實繁,以少總多,既上承開篇兩句而來,以表現出處此衰薄之世做人之難,做女人之更難;又開啟下文,以表現出做一個被休以後再嫁的女人之尤其難。

過片“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這三句藝術概括力極強。“人成各”是就空間角度而言的。作者從陸遊與自己兩方麵設想:自己在橫遭離異之後固然感到孤獨,而深深愛著自己的陸遊不也感到形單影隻嗎?“今非昨”是就時間角度而言的。其間包含著多重不幸。從昨日的美滿婚煙到今天的兩地相思,從昨日的被迫離異到今天的被迫改嫁,已是不幸。但不幸的事兒還在繼續:“病魂常似秋千索。”說“病魂”而不說“夢魂”,顯然是經過考慮的。夢魂夜馳,積勞成疾,終於成了“病魂”。昨日方有夢魂,至今日卻隻剩“病魂”。這也是“今非昨”的不幸。更為不幸的是,改嫁以後,竟連悲哀和流淚的自由也喪失殆盡,隻能在晚上暗自傷心。“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四句,具體傾訴出了這種苦境。“寒”字狀角聲之淒涼怨慕,“闌珊”狀長夜之將盡。這是徹夜難眠的人方能感受得如此之真切。

大凡長夜失眠,愈近天明,心情愈感煩躁,而此詞中的女主人公不僅無暇煩躁,反而還要咽下淚水,強顏歡笑。其心境之苦痛可想而知。結句以三個“瞞”字作結,再次與開頭相呼應。因此愈瞞,愈能見出她對陸遊的一往情深和矢誌不渝的忠誠。

與陸遊的原詞比較而言,陸遊把眼前景、見在事融為一體,又灌之以悔恨交加的心情,著力描繪出一幅淒愴酸楚的感情畫麵,故頗能以特有的聲情見稱於後世。而唐婉則不同,她的處境比陸遊更悲慘。自古“愁思之聲要妙”,而“窮苦之言易好也”(韓愈《荊潭唱和詩序》)。她隻要把自己所遭受的愁苦真切地寫出來,就是一首好詞。因此,此詞純屬自怨自泣、獨言獨語的感情傾訴,主要以纏綿執著的感情和悲慘的遭遇感動古今。

兩詞所采用的藝術手段雖然不同,但都切合各自的性格、遭遇和身分。可謂是各造其極,俱臻至境。合而讀之,頗有珠聯璧合、相映生輝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