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梁小麗不僅不為這種母性獸類瘋狂的悲傷而感動和懼怕，反而要更能鬧出另一類瘋狂的悲傷，讓她母親來倒著懼怕她。梁小麗先是聽了這話跺著腳跳著高向她母親毫不示弱地厲聲反駁：“你罵我自己拿自己不當人，可你知道我在城裏住的是什麼地方嗎？在那種地方遭的是什麼罪嗎？誰就是天生下賤不要臉的，還不就是因為窮嗎！不就是因為我命不好，生在了農村生在了一個窮家裏，我不甘心一輩子就在那個土窯洞裏在那個鄉下的窮村子裏，象你一樣辛苦象你一樣受窮，我才進了城打工的，可城裏它也不是天堂啊，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還不是因為我爹媽窮嗎……”
梁小麗的媽開始在女兒說她窮的時候立刻就氣軟了下來，也不再點指梁小麗了，而是不自覺地垂下了頭，但在聽到女兒的這句話，她馬上就插進了嘴：“這和窮沒有關係，關鍵是你這個人，我年輕的時候日子更你長大後見到的更窮，可我再窮也沒走你這條路，我是窮死也不會走你這條路的！你一小就懶就饞，當時我隻顧了心疼你也沒舍得管，到底你就是因為懶和饞走上了這條拿自己不當人的路，不管怎麼說，人這一輩子得靠自己的汗水活呀，歪的道道不能走啊！”她說這兒的時候已經完全理直氣壯了。而梁小麗聽她媽說到這兒，立刻就嚎哭起來：“好好好，你是烈婦你是貞女，行了吧！”然後梁小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梁小麗的媽一直是站在那裏痛哭，她則是躺在地上打滾哭：“我就是不要臉了！我就是這樣了！你看不順眼，為什麼當初要生我？你說我跟男人睡覺是不要臉，你呢？難道沒有過嗎？那我的兩個哥一個姐都是哪來的？你還什麼臉在這裏和我裝烈女罵我不要臉，我的一肚子委屈和誰訴！？”梁小麗的邏輯性顯然比哲學教授的邏輯學來得更鮮活更富有戰鬥力。但梁小麗的話卻讓我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痛苦，那是一種神聖被粉碎的強劇烈的痛苦。
梁小麗的媽媽氣直發抖，哭聲更痛，且痛哭且訴苦地說：“我吃了天大的苦才拉扯大了你們四個娃子，可你、可你怎麼能用這樣不要臉的話來說我呢？老天啊，我不想活了！”這位可憐的母親說完就把頭往牆上直撞。她的這一舉動立刻就如一種無形的力量鉗製住了梁小麗的瘋鬧，她愣在那裏看著母親，眼神中有一種異樣的痛苦。這是梁小麗惟一讓我感覺到感動的。
黃日滿一看梁小麗頂不住陣角了，且句句都觸到了他的痛處，他的忍耐是有限的，在這個他可以當爺爺的地方，他的忍耐限度小得驚人，此刻，他以一副對待比孫子都不如的人的陣勢和派頭，站出來理直氣壯地將梁小麗的母親大罵了一頓，並說就這樣黃家能要她，“也算是給她麵子！要不你現在就領走，滾！滾！滾蛋！我們找好樣的沒有，要你們這樣的要多少有多少。就她這德行，一點文化也沒有，啥啥也幹不了，我每個月還得再另花錢雇打字員，還得給她一個月開三百元，你不想想，你一年到頭到什麼地方掙那三千六百塊錢去？！”梁小麗於是拚命推搡她媽媽走，當然她自己可不要跟她媽一塊走，那正是瘋婆子求之不得的。“我本想留你吃頓飯，可你這個鄉下人根本就不識抬舉，你出去願意到哪兒吃就到哪兒吃吧。”黃日滿在她們走出門時說道，並且還幹笑了兩聲。
梁小麗領了她媽到外麵館子裏也吃了羊肉泡饃和炒粉，但她們母女都沒有活活撐死。飯後，梁小麗將自己手裏僅有的五百元錢塞給她媽並且告訴她媽，以後再想要錢了就來找她，她以後就是這個家的主人！這個家遲早會她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是的，隻有麵對著生身母親，她才敢於將心裏這個久埋的可憐夢想說出來。然後梁小麗也抹了把淚，象趕赴戰場一樣回來了。人背後，梁小麗哭得悲傷欲絕，黃日滿便哄了再三。
梁小麗下一個開戰的對象就是瘋婆子了，梁小麗故意不做飯，讓瘋婆子做，瘋婆子沒有她手腳麻利，也沒有她做的香，這樣的時候黃日滿來請她做，梁小麗借機就大聲嚷著什麼：“她能和我比嗎，她拿什麼和我比呢？我不就是家裏窮嗎？不就是沒生在城裏嗎？可她呢，老了！醜了！瘋了！”這話的每個字都是一條鞭子，能讓瘋婆子聽一個字就象挨了一鞭子猛抽似的，身體猛烈顫抖一下，臉上顯露出無比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