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梁小麗便開始命令起瘋婆子來了,梁小麗逼她每天燒開水,還不讓多用電或天然氣,說是要節約過日子,那口氣已全然是個女主人的口氣了。瘋婆子稍有一點活幹得不幹淨或效率慢了,一頓冷嘲熱諷就是免不了的;瘋婆子如果氣哭了,她就會說瘋婆子在學林黛玉:“你不先看人家什麼樣子,就也學,你快照鏡子看看自己吧!”
梁小麗最後向瘋婆子出擊的就是不讓吃飯和動手打罵,不過她很注意分寸的,總是讓瘋婆子有苦說不出。瘋婆子再也沒有權利和他們一桌子吃飯了。
這個時候,我已經快初考了。幾個月後,我初考的成績相當不錯,但我隻能選擇護校,將來隻能做一個小護士;我不能選擇重點高中,更不能考大學,更更不能做博士當教授。
我當時必須做出選擇,也必須這樣選擇。黃日滿說:“兩條路,你選擇,你也不小了。一條路是我供你上學但你得和我好,晚上睡在我的床上,讓梁小麗當傻子欲清的媳婦,你當我的小寶貝。一條路是你上護校,兩年後就上班自立好了。”他又給我講起那個剪紙技藝相當不俗卻活活地撐死了的小女孩的故事,黃日滿還不斷地給我買好吃的,總一邊看著我吃一邊講這個故事,我實在張不開口吃這種故事背景下的點心,但黃日滿不答應,我是必須當成任務當著他的麵來吃。
黃日滿除了為對付瘋婆子而將廚房的飯櫃上鎖外,給他們臥室裏的抽屜也上了鎖,抽屜裏麵沒有吃的,抽屜裏麵是錢。瘋婆子不眼饞錢,眼饞錢的是梁小麗,所以就像瘋婆子眼饞開飯櫃鎖的鑰匙一樣,梁小麗也非常非常眼饞裝錢抽屜的鑰匙,但苦命的梁小麗苦苦相思那把鑰匙而不得,每次要錢仍是得從黃日滿手裏拿。而黃日滿居然將錢放在我房間的抽屜裏,根本沒有上鎖,而他臥室裏那讓梁小麗眼饞不已的鑰匙也特意另配了一把給我,告訴我可以自由地開啟那個抽屜,並說梁小麗數次在他黃日滿麵前說她梁小麗是多麼多麼渴望那把鑰匙。然而讓黃日滿非常非常失望的是他失算了,我不僅沒有開過他臥室的抽屜,就是連放我抽屜裏的錢,我也分文未動。
此外,黃日滿再三強調如果我上了他的床,一定會比梁小麗在這個家庭裏更有權威,家裏什麼事都是你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關於“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這一點,梁小麗一直在夢想,但也僅僅是夢想而已,黃日滿當爺爺的欲望同他的性欲一樣強烈。
黃日滿還說:“你一定要衡量好了利害關係,將來是一輩子做個小雞巴護士,還是當博士教授,兩者的天壤之別是根本不用說的。給我做小寶貝不過是幾年的事兒,當一輩子給病人打針翻身倒尿盆的熊鱉護士可是至少幾十年的事兒呀,你算算這筆帳吧!”
結果,我仍然是做了一個非常不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則的選擇,仿佛冥冥之中有雙明亮的眼睛在看著我做到的這一切。常聽說“老天有眼呀”或者“老天啊,你睜開眼看看吧”,這就是說天是有眼的。不過天眼在何方,永遠無人可知,我想,天眼就應該是在無處不在的地方,就是說,天眼無處在又無處不在。就是這樣的一雙無處在又無處不在的天眼在看著一個傲骨錚錚、纖弱聖潔的女兒,做出一份自我感覺是壯麗淒美到了極致的選擇,我為自己感動得落淚。我在夢中對媽媽說:“放心吧,我還是你純潔無邪的赤子,不信你看,我的赤子之心仍然完好保留著呢。”並且每次,我這樣在夢裏說著的時候,我總能感受到我的生活是聖潔的詩情畫意,聖潔的背景音樂或是漁舟唱晚或是春江花月夜或是平沙落雁或是十麵埋伏或是化蝶。我不無悲哀地想,我現在的生活不再是幸福的了,但它卻仍是聖潔的是詩情畫意的,聖潔的我仍然是當年的我,這樣的曲子仍然是悠悠幽幽,揚揚灑灑,仍然如漫天的雪花又似涓涓細流,仍然覆蓋了我的心靈,沁潤了我的靈魂,我的古典情結仍然完整豐潤。我悲傷遺憾的是,這樣的時候在夢裏,仍然沒有我渴望的詳細與清晰與明亮,夢中的畫麵仍然還是模模糊糊空蕩蕩,仍然是亂糟糟與黑乎乎,我仍然鬱悶地銳利地喊叫,回答我的仍然隻有可怕的回音,我自己的聲音仍然在夢中夢魘般不停回蕩回旋回去回來。母親的麵目仍然是非常模糊,我隻是想當然地認為她就是我的媽媽,我就是憑著這種想當然在夢中對她說:“媽,媽媽!我永遠是你的赤子,因為我的赤子之心仍然完整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