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一踏上工作崗位,就埋頭工作,同時認真學習,我在工作了五年後,不僅自考的兩個大專證書拿到了,而且我憑著自己的苦幹,在技術方麵的優秀成績和對患者熱心周到,無可辯駁地當上了護士長,那年我才不過二十三歲。這時便不斷有同事們和護校的同學給我介紹對象,當然也有很多本院的大夫追求,但可以說沒有一個能打動我的心的。為什麼說“可以說”呢,那是因為其中還是有一個讓我很有感覺的,甚至下了決心要將我自己萬金不換的初戀就此開始了。但對方的家裏卻嫌我是個孤兒,沒有家世背景,將來孩子都沒有人幫著帶,也沒個地兒找飯局去。我聽說了一賭氣,立刻就讓這場還沒有開始的情感戲,謝幕拜拜了。同事們都說我的眼光太高了,要求的條件也太高了,生活嗎,不可能是完美的更不可能是純粹的。同事們又都說,難道你不寂寞嗎?該著急了,別光知道苦幹工作了。
我仍是我行我素仍是清高自許仍是目下無塵,那些男孩們不符合我心目愛人的模式,我並不挑剔對方的地位、金錢和家庭背景,我要的其實隻是一份純粹的沒有任何含金量附著的感情、安靜質樸豐富的心靈和墨香的書齋裏一瓢飯一簞食的淡泊情懷,以及沒有太多欲望的閑適感覺,隻有這樣才真正符合我的古典情懷。
但其實我在內心裏是非常渴望愛情的,我渴望有個人能在漫漫長夜裏溫柔地摟著我的肩頭,讓我依偎在他的懷裏,對我輕輕耳語,然後我們倆人將一個個夜晚經營得熱烈甜蜜而溫馨,但我實在不忍心隨隨便便輕輕率率就開始我的初戀,我覺得那太當自己不當回事,我無數遍想象過自己與心上人的第一次見麵,一定應該是一見鍾情的那種。
我想象中的愛情發生時是這樣的,我就是那個掩映在三月桃花正盛的寂寞春閨裏的看一地梨花落、著一襲鵝黃衣衫的女孩子,茅舍小屋三兩家,綠樹蘺笆,夏季驕陽之下,酒困路長,我在綠蔭蔭的小院裏,在青石板井台邊,提起一桶水,木質的水桶在上升的過程中,不時與長滿青苔的井壁相碰撞,那種沉重的悠遠的感覺,穿越時間透過手臂轉入心底,使我心有陣陣溫柔的痛楚,長日裏我等待著,有人在門外輕輕叩擊。
在我當年這麼想象的時候,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那樣清高驕傲的我,有一天居然會象講故事一樣把這一神聖絕美玉潔冰清的想象講給很多年輕的異性聽。當年清高自尊的我更沒有想到很多有此耳福的人不僅不能進入到我聖潔的感覺中去,反倒沒注意前麵的幾個字,而是在聽到這兒就表情暖昧、態度隨便地問,叩什麼?
嗬,小叩柴扉呀。我的態度也同樣隨便,並且還笑了笑,那笑聲裏有種放蕩,表情裏卻成分非常複雜,淒楚共放蕩一處,暖昧與聖潔齊飛。
小叩柴扉久不開。
這樣現成的句子,在我的那些至少受過全日製本科教育的異性聽眾口裏,也是現成就吐出來的。
我說,不,一叩即開,開門便是耀眼的桃花,在三月桃花正盛的油畫似的背景中出現了一個少年羅成式的人物,他英俊儒雅又威武,舉止裏帥氣逼人,談吐間豪情飛揚,多情的硬漢,瀟灑的英雄,對我深情款款,熱烈又溫柔,是的,他對我的愛要熱烈要纏綿且更要持久,還最最要有的就是,不能有一點雜質。就是這樣的一個三月春臨的心境,就是這樣的一個桃花扮靚的背景,他穿越了無數個世紀的黑夜白天,和千山萬水的風塵仆仆,出現在我麵前,真情無限、深情無限、柔情亦無限地對著我,微笑著說,我渴了。我說,我有水。然後他說,是你呀?真的是你嗎?我說,原來是你!緣來是你!緣來是我!這是千年的相約最美的相遇,這是我心目最理想的第一麵。
那是不可能的,首先硬件方麵就不可能,現代社會到哪兒去找什麼柴扉什麼茅舍小屋什麼綠樹蘺笆,什麼什麼的這類的景致就是有,也早開發成了旅遊景點了,一天到晚那裏都會川流不息鬧鬧哄哄,身在其中,你不可能有一刻靜寂一絲安然。軟件方麵也是同樣不現實,大家都必須得匆匆奔波,什麼學業、工作、機遇,忙死了累死了,哪有什麼閑心去關注那個寂寞深閨裏的女孩子呢?如果關注也就是一個目的——趕快上床,是的,上床!還得趕快的!愛情太繁瑣了太奢侈了,快餐時代物化時代將它濃縮成一個性,否則就886。
而我卻在大夢中不肯醒來,繼續夢下去,那千年相約的一場最美的相遇,由此而展開的愛情結局是千古一律的,相遇相悅之後轉眼便是分離,因為分離是最有悲劇感的美麗,長久的相思是最殘忍的折磨,我在夢中想象著這一環節時,有淚緣腮而落,中國古詩詞大都是關於相思的,在相思中,純美著那無與倫比的純粹而絕美的情懷。於是我的古典情結中總是一個玉潔冰清的女孩子,為著一份至純完美的愛情在守候等待,長久地相思,辜負了良辰美景,錯過了錦繡年華,任憑大好青春就這樣虛擲,全不管如花似玉之身就這樣珠黃花落,不過月夜裏惆悵鬱結地灑淚徘徊,徘徊再三灑淚再三便懨懨而臥,聽窗外雨打芭蕉,感丁香空結雨中愁,青鳥絕情不傳雲外信,任綠肥而紅瘦,淚濕紅綿枕,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卻絕不會越軌,永遠捍衛著玉潔冰清,心萬分不甘地卻就是這樣眼睜睜地辜負了良辰美景,再錯過了錦繡年華,情更萬分不願地就這樣眼睜睜地任憑大好青春就這樣虛擲,無奈而決絕地全不管如花似玉之身就這樣珠黃花落。當有一天心上人海外歸來,她已病入膏肓,死在心上人的懷裏,用一個青春鮮活的生命實踐了一句誓言,一句幾個字的誓言。在想象的最終,在大夢的最後一幕便是她淒美而去,他至此尋春覓舊情,悵然無及,長久地傷感。悵然不已,傷感不已,僅僅不過是悵然與傷感,如此而已。他不會後悔的,絕對不會,好男兒誌在四方,大丈夫處世當立功名,兒女情長小家子氣,所以他不會後悔,隻是傷感造化弄人,有緣卻無份。於是那個絕美畫麵中的桃花,從生命的三月春發走到人生的寒霜鬱冬時節;取代了曾歡馨曼歌曾輕舞飛揚之三月桃花的,是鐵青枝頭上那純潔而淒楚的霜冬傲梅。這朵純潔而淒楚的梅咳盡了血在春臨的最後一瞬閉上了眼,沒有一滴淚,她凝固而冰冷的目光,空茫、淡漠、透視人間的無常,在這個蜂湧蟬躁的季節,所有的潔白都溶入蒼黃的水流,空前現實,流行淺薄和銅臭。隻有她用生命實踐出了這個純粹,輕有生之年的苦難與煎熬,任憑青春虛擲,重身後的是非,是流芳還是遺臭,古典浪漫主義在這裏燦爛輝煌,美到了極致。
最後一筆激情
春日
當那樹千年的桃花悄悄盛開之際,
命運已搭錯了車次把你我推向兩極。
你去了東方有名利的彩雲冉冉飄逸
而我囚在西方黑暗降臨前的一莽生荒裏
春歸
可是小河洋洋流向我心房
月夜裏如鏡的水麵上到映出潔白的飛翔
草綠兩岸花滿河床
悠悠撥響銀色的水影波光
陣陣襲來的芬芳是曆經萬載之鬱釀
碧夏
淚水改變了流向
以海之無際滔於我心裏
高張起奔湧不息向本班車次衝擊
終於心碎在落英繽紛的小路
所有的努力已被紛紛射殺
陪我的星星不忍再睹於是留給我無邊的黑色
而我猶有最後一筆激情去化作一片葉
後來我終於與我心目中理想的愛情相遇了,那時我已經在孤芳自賞中虛度過了幾多青春,那時我25歲了,甚至更大一些,因為我的確切年齡實在是說不上,但總不過上下差那麼個一兩歲。和那些愛情故事沒有區別,我們的相識帶有一定的偶然性,那是一次到外地出差,細致點說,我們醫院派遣一行大約有七八個獲得先進表彰之類的小護士去青島開那種工作經驗交流之類的會議。明白人一看就知道這不過是給我們幾個小護士創造一個免費遊山玩水的好機會罷了,不錯,事實就是如此,這還多虧那個猻主任的幫忙,因為在這七八護士中間除了我和另一位四十七八的老護士現護理部主任外,其他可以說都是去談工作談得好所以獲得了這樣的一個機會。說起來,猻主任在無意間幫了我兩次忙,由此決定了我甚至一生的命運。
青島那家醫院的會議室不小,在人頭攢動之中,我感覺到有雙目光在注視著我,注視的人瘦瘦的,很有朝氣很挺撥。清秀的眉目一副書卷氣,笑的時候總是微微低了頭,牙齒潔白的光澤越發使他顯得溫良和善。當時他給我的最深印象卻並非英俊的外貌而是那種高貴的冷漠和傲氣,一種出類拔萃的在一舉手一投足間自然流露出來的高傲氣質,他從不用刻意表現,那高傲就能通過他的一言一行,甚至不用說話也不用動作,自然而然地透射而出,威逼得人不敢正視他不敢接近他。他叫齊振。
他從外表到氣質的出類拔萃,一下子就鶴立雞群般地成為我那幾個同來的同事當然是護理部主任除外的幾個小護士的心動對象和話語中心,她們整天講的主話題就是關於他的,更確切一點就是關於他的外貌的,她們在不斷地感歎居然會有生得這樣完美的人,英俊逼人呀。她們為他的形象找個明星做模式,但一直爭論不休,後來比較達成共識的是,他長得很象馬曉偉,那麼眉清目秀那麼挺拔高大那麼清清爽爽,可馬曉偉是奶油小生軟綿綿的沒勁,在學識、氣質和修養上絕不能比這位齊大夫。齊大夫英俊儒雅又有陽剛氣,絕對沒有油頭粉麵,真是理想中的白馬王子的再現。有個女孩觀察得更為細致,齊振有著高高的鼻梁,戴著金絲邊的眼鏡,不知怎麼的就給人以好感,你們注意到沒有,他的皮膚白淨得牛奶一樣,那是女孩子用最優質的脂粉才能達到的效果,他的嘴唇象女孩子那樣嫣紅啊,但卻絕對沒有口紅的偽飾。最後她們歸納成一句:帥氣又儒雅。
一再被使用的“儒雅”一詞總讓我想起她們正在看的瓊瑤小說和瓊瑤那些故作天真故作高深的不食人間煙火、嗲裏嗲氣嬌滴滴的男女主人公,一想起我就禁不住要起雞皮疙瘩。
我沒有想到的是如此高傲出眾的他卻是對我情有獨鍾,他對別人愛搭不理的,但對我卻奉為女神一般。
到如今那是一份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記憶了,因為當年的一切再幸福也隻能存在於不可觸摸的記憶中,永遠不會走進現實中來,那一份記憶是充滿了陽光的。那份陽光燦爛的記憶七彩折射,置身其中卻悶熱得讓人難受。秋老虎熱死人,當地人如斯說。會上,青島院方一經說起他們醫院,他們自己及同仁們高超又精湛的醫術便沒完沒了,於是更悶熱而燥熱。
我直覺到有人在注視旁觀的我,就無心地回望了一下。他久久地專注於我一個人的目光,超脫了燥熱,超脫了單調,超脫了繁瑣,超脫了庸碌,超脫了黯然平淡,令我心間閃現出一個不可觸摸卻真切可聞的世界,青碧柔宛,雨絲潤花千放,有耀眼的輝煌與激情,置身其中讓人歡暢無比。
在此之前我們其實就見過麵。那是一次在他的辦公室,準確地說是醫生辦公室。當時辦公室裏沒人,我有點事兒來這兒,一見沒人就坐下來等一會兒,正這時他推門進來,不知為什麼,我們兩人在對視第一眼就都感覺很緊張很不好意思,當時他隻是說了聲“你好”就坐到一張離我較遠的辦公桌旁,我看見了他的臉色發紅了,而同時我也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在發燒,於是我不禁緊張起來,為自己的臉紅為自己這樣的不夠從容。我不禁在緊張中偷眼看了他一下,他也是同樣很緊張,緊張中的我是穩坐那裏一動也不動的,隻是頭有點不自覺地羞垂了下去,而緊張中的他卻順手抓起一支筆,然後將手中的這支筆拋起來,大約離他有一兩盡的高度後下落,而他馬上就準確地接住,看得出來他是借這個動作來掩飾他的緊張,估計他在心裏肯定也會如我一樣暗暗惱火自己為什麼臉紅又為什麼這樣的不夠從容。他的這個動作靈活極了也穩準極了,非常瀟灑也非常孩子氣。盡管他把這個拋筆的動作反複很多回,但他的臉色卻越發地紅了,而羞澀又緊張的我這時早站起身來,推開門走了。
會議一結束他就來到我旁邊,向我非常紳士地伸出手來,滿麵春風地說:“你好,我叫齊振,敢問您的芳名該如何稱呼呢?”
我淡淡地說,我叫修美。
修是修養、修身養性的修,美是美好、美麗、美妙的美,這麼好聽的名字,我從來沒聽說。這是誰給你取的這麼個好名字?是不是你爸爸?他老人家可真會取名字呀,居然取出了個這麼好的名字來。
他說這話時,旁邊有很多人在看著在聽著,聽了他這樣的傻話,便忍不住當麵就吃吃地笑他,可他旁若無人,繼續向我滿麵春風滿世界春風。我不禁對他有點感覺可笑,那天一個人也沒有的時候他緊張得那樣,不好意思得滿臉通紅,而今天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卻這樣大方自然。我感覺到他就是那種完全陽光型的,正所謂心地純潔坦蕩蕩,同時他過於完美的外表和後天的優越給了他非常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