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1 / 3)

那個時候,我就是這樣每天都要用文字在網絡聊天室裏製造信息垃圾,每天都要麵對這樣的一大堆垃圾,帶著痛療傷,聊傷療傷,以聊治傷,把我自己最終在聊中療成一塊海綿,任一天的雨一海的水都傾泄在我身上,我也沒有一點痛的感覺。齊振那樣的海誓山盟,餘程遙那樣的熱烈纏綿,轉眼他們就各自奔赴名利途,棄我在道旁,任淒風苦雨肆意欺,而他們頭也不回一下,我心裏怎能不每天飄著雨呢。也就是說我基本上含著淚上網的,不上網又能怎麼辦,我的寂寞我的無聊如何打發。我的網名叫佳人心已碎,有不少人給出主意,說治療此病的方法是手術將碎心縫合,再吃溫情大補丸,最後飲一杯忘情水,就行了。我每天都要製造這樣的一大堆垃圾,而且速度越來越快、量越來越大。每天我都在聊天室裏呆上幾個小時,看別人使勁地說著無聊的話,自己也跟著使勁說廢話,真的是上網無聊活著沒勁。

我對自己的情感進行了格式化,以便於新程序的安裝,也就是說我正期待著有人能從網上走進我空虛的心田,撫慰我的傷與痛,因此林德揚的進入是非常輕鬆容易和順理成章的事。也就是說他絕對是乘虛而入,否則走在街上我連正眼看他一下都不會的,因為從外表看,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根本就吸引不了我。

對於這一點,我在我們之間第一麵時就曾坦言過。而林德揚不僅不計較還非常地理解,並且為了讓我得到更大的安慰,便引經據典,說什麼據一個與諾貝爾文學獎有緣的人說,人類其實最色情、最低級趣味、最不講情感,隻注重感官磨擦及皮膚焦渴的滿足。兩隻龜之間要過性生活很困難,因為外在形體決定的。但它們卻相守相愛終生,盡管很難肌膚相親,這在人類是不可思議的。

你這話讓我想起來小的時候,我們家養的一隻貓,當然是隻小母貓了,它在春天的時候,白天長時間地坐在牆頭上,向外麵一個特定的地點俯視,我們順著她的視線,發現在牆外麵有隻公貓正在仰視它,它們倆個就那樣彼此深情地凝視著,常常一兩個小時,當時我父母曾戲言曰牆頭馬上,這是一出很有名的古典戲劇,至今我還忘不了它們之間的那種情深與默契,並且是那麼樣地聖潔,不見一絲世俗的雜質。

說得有道理,如果換成人類的話,隻要有條件,隻要環境允許,對視不超過兩分鍾,兩個人就倒在了床上撲通撲通吭哧吭哧地幹上了。

很多的事情往往有著有意思的誤區,比如都說男人好美色,沒有說女人好美色的。不錯,男人們喜歡我是因為我的美貌,而我對哪個男人動心,外表也是占了很大的成分,至少在剛一開始的時候。

我打字速度很快,同時和幾個人在聊,林德揚突然闖進來,給我發過幾個字:陪我聊好嗎?連續重複發給我幾遍,我才懶懶地漫不經心地敲過兩個最簡單的字,可以。事實上卻仍忙著同其他網友聊,我在公聊界麵裏和大家聊得熱火朝天,能夠讓我們大家如此投入甚而熱火朝天,不用說,我們是在聊關於愛情的話題,並且是都市的愛情,即所謂的現代派愛情。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各抒已見,把自己這些年來情海沉浮積累的體驗升華為理論性的東西,將這些片言隻語歸納起來想一想,還挺有意思的,基本表示的意思如下:

愛情不再是剪不斷理還亂了,而是來無影去無蹤,這叫來電。約會成本也是古典戀愛的N倍地提高,兩情若是久長時,當然得靠朝朝暮暮。媒婆牽紅線、三姑四姨做介紹人的日子早就過去了,鄰裏同學間尋找也已遠去,我們可以在電視節目如玫瑰之約中直銷感情,也可以網絡咖啡屋裏談情說愛,或許就此成就一世姻緣。

愛情這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別的,就象吃飯睡覺一樣簡單,因而特俗,正因為俗,才要弄出些情趣特色來,給自己舉起輝煌,給他人留點回味。那種夫唱婦隨、相濡以沫、嫁雞隨雞的模範家庭,在我們看來不過是毫無聲色的甚至找不到感覺的兩根木頭的對話。我們處理情感的方式很現實,但也很有色彩,我們要的是高情感愛情,那是高技術對情感方式的影響和滲透,它讓我們告別了曾經有過的浪漫和美好回憶的情書時代,而進入一種快速的話語愛情時代,使電視紅娘、網絡戀情成為可能。

現代都市愛情的空前開放讓許多女性過早地頻繁地嚐試了各種形式的愛情,於是對愛情這種沒有多少實際意義的精神操作出現了本能的厭倦,對廉價、泛濫的遊戲規則熟視無睹,普遍患上了愛情疲倦症。我們這代人完成了頗具挑戰性的是,性與愛的分離和剝落,傳統婚戀觀幾乎成龍配套地走向了拆散。這種一段一段的情感來解釋對於愛的感覺的段落情感,便產生了口頭禪“不在天長地久而隻要曾經擁有”。我們在情感取向上由貞(貞操)向真(真情)裂變,在人性的把握上更趨現實主義實用主義。性不再是禁區,失戀不再是不可承受的打擊,隻是讓情感經曆更豐富而已,這種情感方式充滿了疏離性和不安全感。我們不是不懂愛情,我們隻是不談愛情,更準確地說,是不掛在嘴上,而是直接進入,轟轟烈烈地落實在今天,注意,落實在今天!

現實,再現實一點!是我們這成熟的一代人在情感上共有的口號。

假如你對她說:和我一起走天涯吧,共同麵對艱難困苦。

她卻說:等你去幹成了事業,再來接我一同分享吧。

假如有一天夜裏天氣很好,涼風習習,你說:咱們一同在月光下散散步,如何?

她說:幹嘛不開著你的寶馬帶上我四處兜兜風?

你說:你長得真漂亮,天生麗質。

她說:假如再穿上那條“蒙妮莎”牌的裙子,會更漂亮,可以幫我買下來嗎?這樣你會看到一個更美麗的我。

你說:我對你海枯石爛心不變。

她說:你在騙誰呀,一切都是過程,別在乎永遠,隻要曾經擁有。

所以男人永遠還是孤獨的單身漢,而女人也是同樣,永遠找不到自己的歸宿。

林德揚契而不舍的精神真是了不得,任憑我不冷不熱愛搭不理的,苦苦追半天才回一句,他卻就是不死心,他說別錯過我,我人挺好的。相信我,沒錯的。

我雖然心情非佳,但這話還是逗得我對著屏幕笑了一聲,回了一句:壞人從來不說自己壞。他說,我是認真的,從不在網上說慌,恰相反,我說的是更為真實的話。誰說網絡是虛擬的,它給我們的歡樂和痛苦都是實實在在的。

接下來他在我的提審下一一將工作單位、學曆、年齡報上來,後來證明果然全是真的,字裏行間可以看出他做人如同做學問,嚴謹而老實。這給了我好感,我這才注意到他的網名原來叫大學教師,我的心猛地一陣跳得急,我還以為是餘程遙呢。

林德揚不僅坦誠如此,且幽默又博學,聊了一會兒以後,我幹脆放棄了其他網友隻同他單聊且私聊,很多人問我“是不是睡著了?潛水時間長了,需要出來吸吸氧呀,快來和大家說些什麼吧!”我也不理。

我們聊得非常好,雖然經過一一驗證,發現他並不是餘程遙,心裏失望得厲害,但也有點心動,母親的聲音不可思議地傳來,說這個人能代替餘程遙,至少在情感上,你會愛上他的。

是的,在我空虛的內心,我漸漸地開始渴望他能代替餘程遙了,就象當初我希望“上網無聊活著沒勁”能代替齊振,後來又希望餘程遙能代替“上網無聊活著沒勁”,而現在我是希望這個新認識的人能代替餘程遙。

他在最後要我留個聯係方式,我不習慣第一次聊天就留電話,但也怕失去這個機會,於是我讓他先說,他立刻便乖乖地將手機號發過來,但我卻不肯在網上說,而是發過去幾個字,我打給你!然後在網吧裏找了個固定電話撥他剛說的號,結果我最後確定了他果然不是餘程遙。

他的聲音很特別,亮度很高,力度也適中,與眾不同,仿佛經過專業訓練的話劇演員的聲音,但那一種渾然的滄桑感卻透過電話線,讓我有種信任感產生。我們說了幾句話,他便非常體貼地說:“我打給你,你先掛了。手機反正也是雙向收費。”

這樣的話我熟悉,我就曾對一個苦苦尋找的人這樣體貼過,但那是我說給別人,而現在是別人說給我的,因此我的心有了一點燦爛起來的意思,在這樣的一個小小的溫暖麵前。

在他隨後打過來的電話裏,他主動報上自己的名字林德揚,是青島的另一所較有名的大學裏的副教授。然後他問我的情況,我說暫時先保密好不好,以後我再詳細地告訴你。他說好的,但我能感覺到你一定是個有著體麵工作和體麵家庭的人,你的談吐就是證明。你說話非常得體,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我想說“不,你錯了,我沒有機會在學校裏讀那麼多的書”,但是,我沒有說。然後我並沒有很快投入進來,也許正是因為我想說卻並沒有說,也許我身上那尚還殘留的清高使然。他不斷地給我打電話,他太急於想要了解我。一般我隻是接了說上幾句而已,一個人如果被狠狠嗆過幾次海水,再一到沙灘就會本能地止步,他越是這樣,我就越不想如此快節奏地處理這事,於是他就提議寫信吧,並要求我把自己寫過的文章,比如論文、詩歌之類的發給他拜讀。我便精心地將我寫的幾首關於紅樓夢的小詩發給了他,晚上我上網一看,就看見了他的回信,複信時間是我剛發過去不過兩個小時,他的信,隻有幾個字,但很打動人:小懶貓你好!你的文采飛揚,太高雅了。下麵便是我的原文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