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無價寶易有情郎難——魚玄機:從才女到蕩婦(3 / 3)

臥床書刪遍,半醉起梳頭。

她的這首“道懷詩”頗能體現出她此時的生活景況。

詩雖然有藝術光環遮擋包裹,但我們能看出一些本質和生活真相。那麼通過魚玄機的詩,我們再來看看她為何會一下子變得如此淫蕩呢?

先是李憶的拋棄,讓她心生怨恨,情感的重挫導致心靈的扭曲,她想用放縱的方式發泄自己的痛苦,並且為自己找到一種補償。她覺得自己做為女人有點太虧,為李憶付出太多了。如果說,以前她在感情上落空了,那麼現在,她不想在再在肉體上落空。一想到自己一輩子將與青燈黃卷為伴,她的內心充落了恐懼,所以她便想用放縱肉體的方法來抵製這種恐懼。

還有,同道觀尼姑大膽瘋狂的一幕,讓她一下子為這種身體的大張旗鼓而心儀,於是她也想打開自己身體裏的那扇緊閉的大門。她已將它關閉得太久了,多少個難以入眠的夜晚,它都在發出渴求。但她在那時用世俗的羞恥理念將它死死關閉。但現在,她從內心感覺到自己隱密而快樂的所在,自己隻需向它低頭,它就會把自己引入生命的後花園,她要真實地快樂活一回。

另外,她在鹹宜觀中的地位決定了她的選擇。她在觀中是老大,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所以滋生了她縱情恣欲。這情況就如同現今一些成功人士或某些領導,認為追逐異性是匹配自己地位的表現。魚玄機經過幾年的努力,終於當了單位一把手,權力與地位的優越感使她有點飄飄然,所以對待性便顯得很隨便很不在乎。

最後,她的放蕩與唐朝的不良風氣有很大關係。我在前麵已經提過,當時的尼姑們不正經者頗多,道觀的風氣一塌糊塗。魚玄機大概產生過這樣的念頭,別人可以玩,我為什麼不可以?我孤守青燈,苦讀黃卷一輩子又能如何?而她一經主觀能動地如此認識之後,她就奮不顧身地投入到社會這個大染缸中去了。

一個女人一旦豔名廣傳,那麼她就會成為人們的談資,同時也會有不少男人暗中打她的主意。魚玄機似乎不在乎這個,自顧自地在那兒縱欲,在那兒寫詩抒情,全然當這個世界不存在似的。

性,讓人的身體瘋狂本屬正常,但讓整個人瘋狂就有些離譜了。自從魚玄機在道觀中大張豔幟,和男人恣色縱欲,她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其言行與生活方式多“愁春懶起妝”,到了這種地步,她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在骨子裏是一個詩人。

自從魚玄機打出了“魚玄機詩文候教”宣傳後,來拜訪她的客人越來越多,讓她迎接不暇。其中,有些無賴之徒也趁機前來,他們把這裏簡直當成了都市外的煙花柳巷,這讓魚玄機很生氣。於是,一些不受歡迎的訪客,她就拒而不見。甚至有些已經見到她的訪客,如果在席間出言不遜或舉止無禮,還會被她當場趕出鹹宜觀。

其實,能被她青睞看上,留下與她共效魚飛的客人並不多。

其中有一個名叫左名揚的英俊書生,居然一見麵就立即討得了她的歡心,而這,隻是因為他那一派貴公子風範和堂堂的容貌儀表,都酷似昔日的丈夫李億。雖然她曾經忿恨過李郎的薄幸,但是內心中卻始終忘不了他;在左名揚踏進鹹宜觀的那一刹間,她不得由一怔。迷離中,仿佛是李郎信守諾言來見她了。

是的,左名揚讓魚玄機甚至在腦中出現了幻覺,覺得李憶終於來看自己了。在那一刻,時光倒流,又讓她回到了從前。

這個少年給她創傷累累的心帶來了欣慰感,讓她從內心體味到了久未體味到的甜蜜。

在那一刻,在她眼裏,他是李憶的一種延續,而這種延續帶來的美妙感覺讓她體味到了幸福。

瞬間的感覺可以將人摧毀,也可以使人飛升。這是一場複雜的性愛,魚玄機在回味以往的滋味,而落第失意的左名揚在發泄失落,也在感受與尼姑上床的刺激。從此以後,左名揚經常去鹹宜觀。隻要是左名揚來訪,她就閉門謝客,不分晝夜地與他雲房中歡愛。

魚玄機對他柔情蜜意相待,或談文論詩,或聊天賦閑,儼然仍在當年與李憶的新婚蜜月中。如果兩個人身體開始不安分了,便在奄堂或雲房中寬衣解帶,緊擁柔撫對方的裸體,然後掀起肉體的狂風暴雨。而一旦交媾,便忘記了世界的存在。倆人都離不開的是對方的肉體。

這麼快活,該寫下一些詩吧。但這次魚玄機沒動筆,倒是左名場寫了一首。也許魚玄機見左右揚寫了,覺得有一人寫即可,便未動筆。

左名揚描摹他們行歡取樂情景的一首詩這樣寫道:

白鴿飛時日欲斜,禪房寧謐品香茶;

日暮鍾聲相送出,箔簾釘上掛袈裟。

詩中有淫意,我們從閃爍的語言中可感受到魚玄機和左名揚在雲房中縱欲的千般旖旎、萬種妖嬈。從行為上而言,此時的魚玄機無疑已是一個典型的淫婦了,但她並非隻是單純的淫,甚至她的淫蕩本身隱含著一些複雜的原因。盡管往事不堪回首,但往事卻像一雙無形的大手一樣在左右著她,當她發現左名揚長得很像李憶時,內心便湧起一股疼痛感,繼而又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之後,她一直把左名揚當成了李憶的化身,在玩味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

她之所以這樣,實際上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冷落和折磨在她內心形成了一種鬱悶情緒,現在,她要將其發泄出去。左右揚赤身裸體和她擁吻交媾,但她想的卻是李憶,由此可見她的精神多多少少已有些分裂。但因為她已在性行為方麵放蕩不羈,所以她對此毫無察覺。

怨恨、失落、惆悵、孤獨、寂寞、隱痛等等,在那一刻彙織成了一種變態的發泄,左名揚雖然讓她達到了高潮,但他在她眼裏隻是一個影子,她無比真切地感受到此時在自己身體裏橫衝直撞的男人就是李憶。最後,讓她從心理上獲得了快感的仍是李憶的幻影。她已經不正常了,但情欲帶來的歡娛讓她難以區分黑暗的深淵裏究竟是甜蜜多於苦澀呢,還是苦澀多於甜蜜?

當左名揚走後,她穿上袈裟,撥亮青燈,觀中仍像以往一般寂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雲房本來是一心向佛,修身養性之地,但現在他們卻在此交媾盡歡,不知心頭可否閃過罹惡之念?

除左名揚之外,與魚玄機來往密切的還有一位經營絲綢生意的富商李近仁。本來,魚玄機最討厭那些沒有什麼書卷氣息腦滿腸肥的商人類訪客了。所以,李近仁最初的幾次拜訪,都吃了閉門羹。可是他並不死心,不斷送東西示好,並放話說:不見也沒關係,東西收下我也就已經很高興了。

時間長了,魚玄機的徒弟兼婢女綠翹對師父說:這個李員外送了我們三個月的東西了,現在我們的吃穿用度都主要靠的是他。師父還是見一見的好。

魚玄機聽從了綠翹的建議,讓他有閑暇時,來觀中一敘。這可高興壞了這位“李總”,他特意備了一份厚禮,喜滋滋地前來拜訪。

席間,他竟然附庸風雅地跟魚玄機討論起了詩文,完全跟三個月前判若兩人了。但畢竟是為了接近魚玄機惡補習的文化課,不一會兒就漏洞百出了。惹得她師徒二人啞然失笑。雖說不是真風雅,但他對魚玄機的良苦用心,還是打動了她,魚玄機確實覺得他不是滿身銅臭味的商人,而是有情有義的癡情郎。所以在他告辭時,魚玄機說:今日天色已晚,你就在此留宿吧。

見三個月的物質及感情投資已經有了回報,李近仁自然是歡天喜地。當晚,魚玄機就以身相報了,而且是心甘情願。

時間長了,魚玄機竟然也對李近仁生出了一些感情來。在她“迎李近仁員外”的詩中,所描述的情形簡直就象閨中少婦歡天喜地迎接遠遊歸來的丈夫一樣了:

今日晨時聞喜鵲,昨宵燈下拜燈花;

焚香出戶迎潘嶽,不羨牽牛織女家。

李近仁時常遠赴蘇杭采辦貨物,每次他一返京就必定到觀中探望魚玄機,給她帶來許多綢緞織繡之類的禮物。平時鹹宜觀中的開銷用度基本上都包在李近仁身上,但他又絲毫不限製魚玄機的交遊;因而魚玄機在委身李近仁的同時,又可自由地與各種人物交往,這中間也包括她的老師溫庭筠,但溫庭筠與她一直保持著一種純粹的友情。

有個叫裴澄的官員仰慕魚玄機的豔名,多次來拜訪,但都被她擋駕了。裴澄一心想成為她的座上姣客,可魚玄機卻對他敬而遠之。

這就把這官員裴澄給得罪了,也為自己埋下了殺身的禍根。她不見裴澄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他與李億的裴氏夫人同姓同族,魚玄機對把自己掃地出門的李億老婆裴氏,懷著一種深深的仇恨,進而對凡是裴氏家族都很反感。這就是魚玄機的性格。“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在魚玄機身上,進一步得到了印證。

就在魚玄機拒絕接見裴澄的這段時間,魚玄機又有了一個新情人,那就是樂師陳韙。

一天下午,鹹宜觀中來了三位錦衣華冠的貴族公子,同時還攜有歌姬和樂師。貴胄公子在魚玄機眼裏已司空見慣,對他們沒多大的興趣。倒是他們帶來的那個樂師,眉目清秀,身材高大,舉止風雅,談吐不俗,還彈得一手好琴。這下,可把魚大才女給迷倒了!

於是在席間,魚玄機就向這位超級帥哥陳韙不停拋媚眼。弄得陳帥哥也是心旌蕩漾,對這位聲名遠播的魚玄機觀主,他也是仰慕已久了,如今她對自己表示出這樣的興趣,真是受寵若驚,他不由得拋過無數感激與仰慕的眼風。陳韙含情脈脈的眼神,更加撩動了魚玄機的情火,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宴散後,魚玄機眼前不斷地出現那個陳韙帥哥迷死人不償命的身影,搞得一個晚上都沒合眼。到第二天,整個白天也是茶飯不思,想的除了陳韙,還是陳韙。好不容易熬到上燈時分,終於在情思迷離中,攤開彩箋,寫下一首露骨的情詩,表達對陳韙的思念: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雲雨會,未起蕙蘭心。

灼灼桃兼李,無妨國士尋;

蒼蒼鬆與桂,仍羨士人欽。

月色庭階淨,歌聲竹院深;

門前紅葉地,不掃待知音。

正思量情詩如何讓陳韙看見時,第三天,天剛蒙蒙亮,就聽到了觀外有人叩門的聲音。門開處,來者正是她渴慕的人。

原來陳韙他回去後也對美豔含情的魚玄機念念不忘,找準時間來會佳人了……

魚玄機正中下懷,二話沒說,一把拉起陳韙的手就進了雲房。

床上歡愛對於陳韙來說,發生得如此太快,他幾疑是在夢中。

於是,接連三天,鹹宜觀都大門緊閉,謝絕會客。

二人在觀中就這樣沒日沒夜地琴瑟相諧,肉靈共融。

從此以後,陳韙就成了鹹宜觀的座上嬌客。隻要他一來,魚玄機的雲房裏就不停地傳出他們的歡聲笑語。

魚玄機的詩工韻調,一吟一詠;佳篇警句,往往流播士林。她同當時許多文人名士有交往,與著名詩人溫庭筠為師友,互相以詩篇贈答;與李郢(生卒不詳。一名端公,子楚望,長安人。大中十年,第進士,官終侍禦史)同巷,居處接近,也時有詩簡往返;還經常有一些風流之士,載酒拜訪,席間鳴琴賦詩,風流倜儻,魚玄機在這方麵的酬贈詩最為出色。在魚玄機詩中,對於友人的酬酢,全都坦然形之於歌詠,完全不用其遮掩。如《聞李端公垂釣回寄贈》:“自慚不及鴛鴦侶,猶得雙雙近釣磯”;《閨怨》:“春來秋去相思在,秋去春來信息稀”;《暮春有感寄友人》:“鶯語驚殘夢,輕妝改舊容”;《酬李學士寄覃》:“唯應雲扇情相似,同向銀床恨早秋”;《秋思》:“放情休恨無心友,養性空拋苦海波”等等,在這些詩句裏,都表現了她多情而深沉的思想感情。象這樣大膽敞懷自己的胸臆,在古代女作家裏是不多的。然而,這種“縱懷”的作為,卻被認為是“亂禮法,敗風俗”,招致當時社會的種種非議。

“戕婢”事件

賞心樂事、良辰美景的歡暢日子在醉生夢死中不知不覺又是兩三年,魚玄機的貼身侍婢綠翹已經十八歲了,也長成了個如她當年般的美人兒。她身上的美麗元素,在綠翹身上都具備了,肌膚細膩,身姿豐腴。受魚玄機的影響,也頗為善弄風情,雙眼含媚。而且綠翹還聰明伶俐,乖巧可人,做事機靈,又十分乖巧聽話,所以深得魚玄機的信任和重用。

這一年的春日,魚玄機受鄰院所邀去參加一個春遊聚會,臨出門前囑咐貼身侍婢綠翹說:“你不要出門,如果有客人來拜訪,你可以告訴他們我的去向。”

酒宴詩唱,一直樂到暮色四合時,魚玄機才回到鹹宜觀。

回來後她把綠翹叫來問:今天有客人來嗎?

綠翹回答說:陳樂師午後來訪,我告訴他你去的地方,他‘嗯’了一聲,就走了。

魚玄機聽完後覺得有些奇怪,自己經常外出是常有的事,以前每次陳韙來,不管多晚,都會等到自己回來,今天這是怎麼了,幹嘛早早就走了呢?她覺得這事有點蹊蹺。

魚玄機再一看綠翹,隻見她雙鬟微偏,麵帶潮紅,眼含春水,眼神閃忽不定。經過多年男女風月之事的曆練,魚玄機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她當時什麼也沒說,就讓綠翹走了。

入夜,等到晚上其他道姑都睡下後,魚玄機把綠翹喚進房中來。強令她脫光衣服,跪在地上。厲聲問道:“你今日做了何等不軌之事?從實招來!”

綠翹嚇得縮在地上,顫抖著回答:“自從跟隨師父,隨時檢點行跡,不曾有違命之事。”

魚玄機逼近綠翹,仔細檢視全身,發現她胸前乳上有指甲劃痕,於是大為動怒,拿起藤條就往她身上死命的毒打,就跟當年李憶的正牌夫人打自己一樣,不過,這次可是比那次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年是穿著衣服打,這次可是脫下衣服打。

可是無論魚玄機怎麼打,綠翹都矢口否認自己有解佩薦枕之歡,死不承認她跟陳韙之間有什麼“奸(jian)情”。被逼至極,她對魚玄機反唇相譏,魚玄機處處時時都是“奸(jian)情”,還曆數她的風流韻事,幾十件之多,都被她倒背如流的說出來了。

這更加激起了魚玄機的怒火,她暴跳如雷。

暴怒之下,魚玄機一把抓住綠翹的脖子,把她的頭朝地上撞。隻聽“嘭”的一聲,綠翹的頭重重地撞在石頭地板上,鮮血如注噴湧而出。等她力疲鬆手時,才發覺綠翹已經斷氣身亡。而前後不過一會兒功夫。

魚玄機一看把綠翹打死了,頓時慌了手腳,頭上身上立時就冒出了冷汗。

但她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鎮定了一下情緒後,就趁著夜深人靜,自己找了鋤頭、鏟子,悄悄地把綠翹的屍體埋到了房後院中的紫藤花樹下。然後又提來水,衝洗幹淨了房間裏的血跡。再反複查看後,才惴惴不安地躺在床上睡下。

過了幾天,陳韙來訪,沒有見到綠翹。就問:綠翹人呢,怎麼沒見到呀?魚玄機說:思春逃走了。

陳韙雖然覺得此事蹊蹺,但因為事情牽涉到自己,也不敢再多追問。如果綠翹當時承認她和陳韙有染,或者不要對魚玄機反唇相譏,揭露她的豔史,也許就不會被打死。但曆史就是曆史,沒有什麼“如果”。曆史就是:綠翹確實被魚玄機給活活打死了。一個苦命女人殺害了另一個苦命的女人。

就這樣又過了十來天,到了蟬鳴蛙叫的夏日,有兩位新客來訪。其中一個客人還讓仆人駕了馬車,帶了三壇美酒來,他知道魚玄機喜歡美酒、美食,所以也有其他客人時不時的會帶著美酒來拜訪魚玄機。

這一天,他們幾個跟魚玄機一麵談詩論文,一麵飲酒。

臨近黃昏,酒酣耳熱之際,這位客人內急,就到鹹宜觀後院去小解。

他懶得到北牆邊的茅房去,就走到紫藤花樹下就地解決。

尿剛衝到花下的一個土包上,突然驚起了一群綠頭蒼蠅,起碼有上百隻。尿還沒有完,那群蒼蠅驅趕開後又複聚過來。

土上無一髒物,為何引來群蠅團聚?他覺得奇怪,將蒼蠅驅趕開,蹲下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有隱隱的血跡從土包上透露出來,還有一陣血腥之氣撲鼻而來。原來蒼蠅就是衝著這個味兒來的。

奇怪,道觀裏怎麼會有血腥之氣在紫藤樹下呢?他在心裏不斷地犯嘀咕。他在坐馬車回去的途中,就把這事和趕馬車的仆人閑聊了。

這個仆人姓陳,他哥哥在官府裏做捕頭。第二天,他在哥哥陳捕頭家喝酒吃飯時,也把這事做為了談資。

陳捕頭一聽,也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囑咐兄弟此事不要聲張,暗地裏卻去道觀周圍打聽,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這道觀因為有“名道”魚玄機,自然就成了八卦的中心。平常就是沒事,也不斷傳出新聞,何況這次是一個大活人綠翹突然不見了,焉能沒有說法?

陳捕頭探聽的結果是:綠翹把魚玄機的一個情人拐跑了。

可是作為資深的辦案人員,陳捕頭產生了懷疑:綠翹會不會被魚玄機殺了呢?這懷疑自然而然就跟兄弟的聽聞掛上了鉤。

於是他在一個道觀裏高朋滿座的下午,派了一個很有經驗的仵作(相當於現在的法醫),化妝成客人的仆人,進行了實地偵察。

結果派去的人回來報告說:非人即畜埋於該處,青蠅揮之不去也。

陳捕頭曾經因為賭錢輸了,想去魚玄機那裏搞點銀子,卻被她一口回絕的事來。不管那裏埋的是什麼,正好帶人去挖開來瞧瞧,就算真的沒有什麼,也可以借機敲打敲打她,出出那次索錢不予的惡氣。

於是陳捕頭就帶了七八個衙役,以追查朝廷要犯為由,闖進了鹹宜觀,直趨紫藤花下。

挖開紫藤花下的浮土,將血跡土堆刨開,一具年輕女孩的屍體赫然出現在眾人麵前。雖然已經過去了十餘日,竟然肌膚未腐,宛如生時,陳捕頭把道觀的其他小道姑、婢女叫過來進行辨認,大家都一致認定就是綠翹。

於是,陳捕頭就帶著一班衙役,直撲道觀大殿,捉拿魚玄機。

隻見魚玄機跪於老子塑像前,口中念念有詞,剛才還熱鬧非凡的大殿,此時已經空無一人了。

當衙役把繩索套在她身上時,她竟不置一詞,任由陳捕頭將她帶到了官府。

第二天早上,魚玄機被帶到公堂後,冷冷地抬頭看座上。

主審官不是別人,正是裴澄。

世間的事情總是變幻莫測地折磨人,魚玄機腦中一閃念:“這下子無法逃生了!”

其實裴澄也是個詩人,寫的那首詩《春雲》很有名的,收錄在《全唐詩》裏:

漠漠複溶溶,乘春任所從。

映林初展葉,觸石未成峰。

旭日消寒翠,晴煙點淨容。

霏微將似滅,深淺又如重。

薄彩臨溪散,輕陰帶雨濃。

空餘負樵者,嶺上自相逢。

此時的裴澄高高在上,把驚堂木一拍,喝道:罪婦魚玄機,你是如何殺死婢女綠翹的?從實招來!如若不招,大刑伺候!

魚玄機的四周,擺滿了幾十種的刑具。

“威武——”站列兩旁的衙役一齊吼堂,更是顯得陰森恐怖。

魚玄機不願意死得太難看,不必用刑,就將打殺綠翹的經過,一一招供了。用今天的行話來說,就是“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裴澄讓魚玄機在供狀上簽了字,畫了押。在判決書上用紅筆批了“秋後問斬”四個大字。隨後就將魚玄機押入死牢,將案卷移交給京兆尹溫璋(長安市市長)審決。

魚玄機被關進了大牢,眨眼間,就成了京城長安的特大新聞。京官、地方官多達數十人紛紛來說情,其中富商李近仁是最出力的一個,他甚至拿出整整十錠金光燦燦的金元寶,來保魚玄機的命。溫市長大人沒想到魚玄機一個小小的道姑,其影響力會這麼大,溫璋很快就將魚玄機殺人一案的卷宗上報到了大理寺。

沒想到,由於魚玄機交遊甚廣,說情的人又說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劉方亮覺得此案很麻煩,幹脆將案卷又移交到了刑部(司法部)尚書淳於達處,淳於尚書也覺得這事麻煩多多,再將卷宗移送到了禦史台(最高檢察院)中丞陳琛(最高檢察院長)那裏。

陳琛幹脆來個“三司推事”了,即三個國家最高司法機關聯合審理宣判案件,到了這個規格上,要說情,除非到皇上那兒。於是,三個全國最高司法長官此案辦成了鐵案,定於唐懿宗鹹通十二年(公元871年)秋十月初八早晨,處斬魚玄機。

那天一大早,長安城北郊,萬人空巷。

到了午時,魚玄機坐著囚車被押進刑場。晴空萬裏的好天氣,變得陰沉沉的,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魚玄機風采依舊。一襲灰白道袍,披散著一頭及腰的青絲,麵色慘白,但俊美依然。本來處斬的犯人是要穿囚服的,但在她的一再請求下,批準了穿道袍赴死。她可不願意穿著囚服到另外一個世界去。

表情凝重,又從容不迫,完全是一種視死如歸的神態。此刻她的感受是什麼樣的呢?套用〈百年孤獨〉中的表達式就是:

當魚玄機麵對行刑隊的時候,一定會想起她初次見到溫庭筠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這位才情非凡的“醜鍾馗”沒有勇氣接受一位年未及笄的女孩的感情。到她為出身名門望族的裴氏不能容,以小妾的身份而為女道士,自傷身世,有“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的痛苦而絕望的慨歎,之後大開豔幟,鹹宜觀車水馬龍,她本人從棄婦變成了蕩婦,過上了半娼式的生活。

她對自己把握得不夠,稀裏糊塗地走遠了,最後把自己走丟了。過把癮就死。這句話用在魚玄機身上再恰當不過了,她瘋狂縱欲,以至因妒打死人,她著實瘋狂地過了一把癮,代價是自己的生命。

關於魚玄機的罪案,溫州大學張乘健教授認為,《三水小牘》關於魚玄機“妒殺”綠翹的故事有編造的痕跡。理由有二:一、綠翹已死,她死前和魚玄機說的話來源不可靠;二、綠翹作為魚玄機的女僮,年齡頂多不過十幾歲,而說的話義正詞嚴,全然不像天真爛漫的稚齡女孩子的口氣。這些話未見得是皇甫枚所編造,很可能就出自京兆府刀筆吏對魚玄機罪案的陳述;而綠翹斥魚玄機“淫佚”,簡直就是京兆府尹對魚玄機嚴正的判詞。張乘健認為,綠翹事件必定有複雜的背景,裏麵隱藏著隱秘的委曲和細節;所謂魚玄機“妒殺”案是亙古之謎,也是千古奇冤。

將她解下囚車,卸下枷鎖後,魚玄機最後望了一眼蒼天,對穿著紅色行刑服的劊子手平靜地說:時辰到否?

劊子手說:時辰將到。請魚煉師滿飲此碗斷頭酒,來世再寫詩。

魚玄機微微一笑說:謝了。接過大碗,仰頭一飲而盡,隨後猛力一摔,大碗“啪”的一聲響,在地上碎成無數片。

過了一小會兒,一聲鑼響,監斬官裴澄一聲令下:午時三刻到,斬!

魚玄機對劊子手說了聲:“下手麻利些!”然後引頸就戮。

劊子手應了聲:遵命!“哢嚓”一聲,手起刀落,應了魚玄機的話,果然麻利!一顆美麗的頭顱,滾落到了斷頭台下。斷頭處,血濺三尺。魚玄機的身軀轟然倒下。一顆美麗的星就此隕落。陰沉沉的天,瞬時雷雨大作。

是年,魚玄機26歲。她曆盡波折變幻的一生就這樣匆匆結束了。半年後,裴澄突然死亡,死因不明。

一年後,溫璋因貪汙事發,畏罪服毒酒身亡。

李近仁活到98歲,無疾而終。

關於對魚玄機的評價,明代文學家鍾惺在《名媛詩歸》稱“絕句如此奧思,非真正有才情人,未能刻劃得出,即刻劃得出,而音響不能爽亮……此其道在淺深隱顯之間,尤須帶有秀氣耳。”

她有著與那個時代相背離的獨特性格,即多情、大膽和叛逆。對李億徹底失望後,沒有放棄過對幸福的憧憬,沒有約束自己活躍的個性,而是主動追求新的愛情,怒斥社會的偏袒與不公。

她在被棄送入鹹宜觀後也曾陷入到深深的不可解脫的愁苦中,“醉別千卮不浣愁,離腸百結解無由”。可她沒有盲目屈從依順,而是一方麵怨恨自己不該多情,“放情休恨無心友,自歎多情是足愁”,另一方麵認識到男子的薄情:“水柔逐器知難定,雲出無心肯再歸?”在封建社會,惟有男子在婚姻上才有發言權,而魚玄機卻主張平等,追求自主的權力,這是充滿個性的呐喊,它不僅表明了魚玄機對封建禮教的蔑視,還表明她認識到自身現狀艱辛後,開始大膽地對封建禮教說“不”。在行動上也實踐了自己的主張,敢於主動地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幸福。入道以後,極富才情的魚玄機有較多的機會參加遊宴餞送,同當時文人才士廣泛接觸,如他和當時的名士李郢、李近仁、溫庭筠等均有較為密切的交往。對於“出有山水之興,入有琴書之餘”的李郢,她大膽地表露了自己對李郢的愛慕之情。

在《聞李端公垂釣回寄贈》詩中:

無限荷香染暑衣,阮郎何處弄船歸?

自慚不及鴛鴦侶,猶得雙雙近釣磯”。

她在詩作中表露的對愛情的清醒思考和對愛情的大膽追求與禮教觀念正相抵觸,因而招致了傳統道士們的忌恨與攻擊。宋陳振孫在《直齋書錄解題》中攻擊魚玄機說:“婦女從釋入道,有司不禁,亂禮法,敗風俗之尤者。”明胡震亨在《唐音癸簽》中也帶著偏見雲:“魚最淫蕩,詩體亦靡弱。”其實,這些攻訐都是由於評論者維護禮教的思想在作怪,不過也恰恰證明了魚玄機對封建禮教的蔑視。其思考與追求雖然成為其畢生的苦悶,可其詩作所展露的熱烈純真的女性情懷,所深蘊的女性意識已成為頑強的詩魂,永遠昭示給後人。

與敢於大膽地愛相反,魚玄機也敢於大膽地恨。她對把女道士視同娼妓,認為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假意殷勤的小人是橫眉冷對,直麵怒斥的,在《和人次韻》中,她痛快了指斥了這些人的惺惺作態。

喧喧朱紫雜人寰,獨自清吟月色間。

何事玉郎搜藻思,忽將瓊韻扣柴關。

白花發泳漸稱謝,僻巷深居謬學顏。

不用多情欲相見,鬆蘿高處是前山。

全詩一掃柔曼纖麗,表現出卓偉的男子氣概。鍾惺評曰:“細味其詞氣,亦刻薄殆盡矣。”同時在詩中她坦率地表白自己願意結交的是懂得尊重女性,尊重自己人格的知音:“門前紅葉地,不掃待知音”。在以男權為中心的社會中,敢於發出如此“刻薄”之音和宣誓之詞的女性實不多見,她維護了女性的尊嚴,說出了無數倍受壓抑的女性不敢說的話。魚玄機個性獨立的女性主體意識在這裏描上了重重的一筆,促進了女性對自身價值與地位的覺醒與認識。

無論是嗔怒、怨憤、無奈或抗議,她都用帶自己獨特的語言和方式娓娓道來,覺醒的痛苦時時縈繞在作品中,感染力極強。加上情緒體驗的深刻、細膩,渴望生活歡愉卻又遭失敗,使她正常的情緒需求不能夠自由隨意地發泄,於是這種“窒息”的情感繼而變成對自己心理的傷害,體現了一個封建女子個體意識逐步覺醒的特征。

一首《賣殘牡丹》,寫盡魚玄機對情愛的渴求。

臨風興歎落花頻,芳意潛消又一春。

應為價高人不問,卻緣香甚蝶難親。

紅英隻稱生宮裏,翠葉那堪染路塵。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孫方恨買無因。

不管是“蕙蘭消歇歸春圃,楊柳東西絆客舟”,還是“自慚不為鴛鴦侶,猶得雙雙近釣磯”,還是“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總的來說,在這短暫的生命中,在因“愛衰”而“遭棄斥”的境遇中能寫出諸多不乏豔冶的詩,能給後世,尤其是給女性留下如此深遠的影響,或者說能引起諸多的爭議,我覺得首先我們應該去敬佩她。

魚玄機曾漫遊江陵、漢陽、武昌、鄂川、九江等地以遣懷;亦曾放縱情懷以求知己。世人皆稱魚玄機是天下第一淫蕩的女人,但是我總是在想,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千百年來,多少人在評論著:美貌、聰慧、多才、熱情、堅忍、敏感、脆弱、放蕩、縱情……我不知道這許多形容詞裏,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我寧願穿過千年的時空隧道,去認識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魚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