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仿佛,千年前的江南水鄉,那青衣高冠的女子,在月明夜,獨上高樓,黛眉顰蹙,玉指輕彈,唱著斷腸的詩句,奏著相思的怨曲。那份酸楚,要有什麼樣的滄桑才說的出……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李季蘭的《八至》猶如電光火石,透徹而刺痛,這完全是因為她說透了一個人人心中皆卻個個口中無的道理。
詩的前麵三句都是鋪墊,最後那句“至親至疏夫妻”才是她內心深處最痛切的感受。
“至近至遠東西”,寫的是一個淺顯而至真的道理。東、西是兩個相對的方位,地球上除南北極,任何地點都具有這兩個方向。兩個物體如果不是南北走向就必然有東西區別。所以“東西”說近就近,可以間隔為零,“至近”之謂也。如果東西向的兩個物體方向相反,甚至無窮遠,仍不外乎一東一西,可見“東西”說遠也遠,乃至“至遠”。這“至近至遠”統一於“東西”,具有深刻的辯證意味。
“至深至淺清溪”,清溪不比江河湖海,“淺”是實情,是其所以為溪的特征之一。同時,水流緩慢近於清池的溪流,可以倒映雲鳥、涵泳星月,形成上下天光,令人莫測淺深,因此也可以說是深的。如果說前一句講的是事物的遠近相對性道理,這一句所說的就是現象與本質的矛盾統一,屬於辯證法的不同範疇。同時這一句在道理上更容易使人聯想到世態人情。總此兩句對全詩結穴的末句都具有興的意味。
“至高至明日月”,日月高不可測遙不可及,這個道理很淺顯,詩人作此句,應當是意在引出下句。前三句雖屬三個範疇,而它們偏於物理的辯證法,唯有末句專指人情言之,是全詩結穴所在——“至親至疏夫妻”。從肉體和利益關係看,夫妻是世界上相互距離最近的,因此是“至親”,但另一方麵,不相愛的夫妻的心理距離又是最難以彌合的,因此為“至疏”。夫妻間可同甘共苦,亦可反目成仇。傷得起,也傷不起啊。如果說詩的前兩句妙在饒有哲理和興義,則末句之妙,專在針砭世情,極為冷峻。
“至親至疏夫妻”這一句可謂滿是飽經人事的感覺,是情愛中的至理名言。必要曾經滄海,才能指點歸帆。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啊,這樣的思深情淡的話,不是修道就能修出來的。她的曾經滄海是怎麼樣的?那一場煙夢有多少繁華又有多少的慘痛啊?
李季蘭是唐代與薛濤、魚玄機齊名的才女,原名李冶,是中唐詩壇上享受盛名的女冠詩人,與薛濤、魚玄機、劉采春被人稱為唐代四大女詩人。容貌俊美的她生於多出美女的吳越之地,少有才情,時人多有讚歎。
她瀟灑脫塵,專心翰墨,生性浪漫,愛作雅謔,又善彈琴。當時超然物外的知名才子多與之交往相厚,陸羽等人均同她情投意合,她還與朱放、韓揆、閻伯鈞、蕭叔子等人往來極多。著名詩人劉長卿對李冶的詩極其讚賞,稱她為“女中詩豪”。
天寶年間,玄宗聞知她的詩才,特地召見她赴京入宮,因曾上詩叛將朱沚,被德宗下令亂棒撲殺之。李冶的詩以五言擅長,多酬贈譴懷之作,著錄《李季蘭集》一卷,今已失傳,僅存詩十六首。
大凡過人聰穎才女,個性各異。有奔放的才思和如火的熱情者,有奇崛才思冷峻高潔者,有情深才鬱愁腸百結者……如同那各色花等,香色不同美麗等同。其命運也各有坎坷曲折,讓人唏噓。
在她六歲那年,父親指著一株薔薇命她作詩,才思的敏捷讓她片刻而成。其中有“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之句,“架卻”諧音“嫁卻”,寫的是懷春女子因沒有及時出嫁而“心緒亂縱橫”。其父看罷心中不悅,認為女兒雖有才華但秉性輕浮不可取,小小年紀就如此不安分,長大之後怕是要辱沒門風。而早在其先的駱賓王,七歲時作了一首詠鵝,被父親和一幫朋友誇得要死,認為誌向高遠,將來不可限量。而李季蘭詠薔薇,則遭到了父親的“此女聰黠非常,恐為失行婦人”。這位憂心的父親為了防患未然,居然在李紿剛滿十一歲時,就將她送入深山裏的剡中玉真觀中做了女道士,並改名李季蘭,希望可以使她潛心修道,謹遵婦德。
李季蘭被稱作唐朝女冠,由於唐朝統治者篤信道教,上層社會裏皇室公主、達官貴人的妻女亦有遁入道門者。這種風氣流傳到民間,有些婦女受環境的影響也出家入了道觀。古時候女子本無冠,而女道士例外,所以人們又稱她們為女冠。
女子無才便是德,紅顏薄命,就連父親都不放過一個才思敏捷的閨秀,忍將青燈黃卷來打發妙齡時光。李季蘭的命運,其實是被他的父親設計好了。殊不知,薔薇情結早已在她的內心深處漫延開來,無法阻擋。
青燈黃卷的清冷難禁李季蘭奔放的才思和如火的熱情,加之唐代社會的高度開放,反倒給了她比良家婦女更多的自由。於是她就經曆了多次刻骨銘心的的愛情,又遭受了多次痛徹心扉的離棄,並由此寫出了許多癡情相思的詩篇。因為那時候的社會再開放,在婚姻上還是要講究門當戶對,所以她不可能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男人和一個賴以遮風避雨的家。可以說,“至親至疏夫妻”這六個字,是她痛定思痛之際的感悟。
李冶才華橫溢,容顏姣好,史書記載她“美姿容,神情瀟灑,專心翰墨,精彈琴,尤工詩”。她雖出家為道,但又與當時名士多有往來。陸羽、皎然、韓揆、劉長卿、閻伯鈞、蕭叔子等都和她有過密切交往。李冶與他們吟詩作賦互訴衷腸。
朝雲暮雨鎮相隨,去雁來人有返期。
玉枕隻知常下淚,銀燈空照不眠時。
仰看明月翻含意,俯眄流波欲寄詞。
卻憶初聞鳳樓曲,教人寂寞複相思。
寂寞的道觀,鎖住了少女的芬芳年華。李季蘭豔麗非凡,熱情如火,卻被種種清規戒律壓抑著,春情隻能在心底裏激蕩、煎熬,春花漸凋,時光如流,芳心寂寞,空自嗟歎。
李季蘭的第一個情人是名士朱放,是她在一次獨自泛舟剡溪時偶遇的。
在一個春日的午後,乘著觀主和其他道友午睡,李季蘭偷偷溜到觀前不遠的剡溪中蕩舟漫遊。在溪邊她遇到了一位青年,他布衣芒鞋,卻神清氣朗,不象一般的鄉野村夫。青年人要求登船,李季蘭十分大方地讓他上來了,交談中方知,他是隱居在此的名士朱放。
兩人一見如故,言談非常投緣,一同談詩論文,臨流高歌,登山攬勝,度過了一個愉快心醉的下午。臨別時,朱放寫下一首詩贈與李季蘭:
古岸新花開一枝,岸傍花下有分離;
莫將羅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腸斷時。
詩中包含著眷戀與期求,引動了李季蘭絲絲柔情,於是兩人約好了下次見麵的時間才戀戀不舍地分手。從此以後,兩人不時在剡溪邊約會,相伴遊山玩水,飲酒賦詩;有時朱放以遊客的身份前往玉真觀,暗中探望李季蘭,在李季蘭雲房中品茗清談,撫琴相訴,自然也少不了男歡女愛海誓山盟。
怎奈沒過多久,朱放就要去江西做官,跟著他去江西做夫人的當然是家中的老婆。朱放與李季蘭隻能揮淚而別,做了官的朱放卻再也沒有來看望過李季蘭,因此李季蘭的被遺棄已成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