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至親至疏,至情至性——《八至》李季蘭走出相(2 / 3)

各處一地,兩人常有書信來往,托魚雁傾訴相思之情。李季蘭寄給朱放的一首詩寫道:

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

別後相思人似月,雲間水上到層城。

她象一個丈夫遠行的妻子那樣等待著朱放,天長日久,為朱放寫下了不少幽怨纏綿的詩句,期望良人歸來,來撫慰她“相思無曉夕,相望經年月”的淒寂情懷。然而,遠方的朱放忙於官場事務,無暇來剡中看望昔日的觀中情人。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

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

長晝無聊,李季蘭攜琴登樓,一曲又一曲地彈奏,宣染著心中的激情;月滿西樓時,獨對孤燈,編織一首“相思怨”傾訴心聲。

這是一首怎樣熱烈奔放的含情之詩!她在思念著誰?她的相思,跨過了湛藍的海水,越過了縹緲的月色,手上琴弦響,心中相思濃,可憐弦腸斷,灑淚衣襟上。而這樣的綿綿情思,比之早年的薔薇詩,更為熱烈,更為哀怨。她在呼喚一個可以寄情的七尺男兒,她需要一個溫暖的肩膀,來消融這無邊的相思,排遣心中鬱積多年的等待。可是,這等待太漫長,煎熬得人比黃花瘦,隻有空倚樓台,仰看明月,俯盼流波,對月臨水,以琴以心,傾訴無邊的幽怨。

她以一個女冠詩人的名義,將寂寞紅袖的相思情懷抒發到了極致。她在《春閨怨》裏,更是毫不避諱地說,“百尺井欄上,數株桃已紅;念君遼海北,拋妾宋家東”,那古井欄的四周,數株桃花正紅豔,那個遠在遼海北的人啊,你把孤單的我扔在這裏了!李季蘭的筆下,是一圈圈自由愛戀的衝擊波,充滿了女性解放的前衛呐喊。她並不懼怕,坦誠地說了所想所思。

山中的隱士朱放,大約是她生命中第一個相思驛站。鬱鬱山木,綿綿野花,見證了他們曾經的激情歲月。可惜這個隱士後來辜負了她的期望,遠出做官,音訊全無。那個當年她所傾心的男人,身披官袍,看遍牡丹,再也記不起山中的野薔薇了。李季蘭在信中,自曝其“相思無曉夕,相望經年月”。她一次次徘徊在月下,花草又綠,山水依舊,然而物是人非。山中舊色,成了她呼喚離人、期盼望歸的傷心之地,她在回憶舊事,等待重逢,傾吐比海水更為洶湧澎湃的離情。她有一首《明月夜留別》:“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別後相思人似月,雲間水上到層城。”倘若翻譯成現代散文,仍不失為一篇意境幽遠、至情至性的好文章。在那個皓月當空的夜晚,曾經有過纏綿的別離。

可惜朱放,配不上這樣的文章與女子。

就在李季蘭癡情思念對朱放舊情難舍的時候,青年才俊、日後的“茶聖”陸羽來到她的身邊。

提起陸羽,大凡稍懂茶道的人,就對他不會陌生,陸羽曾經在育茶、製茶、品茶上下過一番工夫,寫成《茶經》三卷,被人譽為“茶神”。陸羽原是一個棄嬰,被一俗姓陸的僧人在河堤上撿回,在龍蓋寺中把他養大,因而隨僧人姓陸,取名羽,意指他象是一片被遺落的羽毛,隨風飄蕩,無以知其根源。陸羽在龍蓋寺中飽讀經書,也旁涉經史子集其它各類書籍,因而成為一個博學多才的世外高人。寺中閑居無事,偶爾聽說附近玉真觀有一個叫李季蘭的女冠,才學出眾,貌美多情,於是在一個暮秋的午後,專程往玉真觀拜訪李季蘭。

這天天氣薄陰,秋風送涼,李季蘭正獨坐雲房,暗自為朱放的久無音信而悵然。忽聽門外有客來訪,打開門一看,是一位相貌清秀,神情俊逸的青年男子。李季蘭請客人落座,先是客套一番,繼而敘談各自在宮觀和寺廟中的生活,談得十分投機。

兩人又是一見如故,很快墮入情網。陸羽經常抽時間到李季蘭處探望,兩人對坐清談,煮雪烹茶。先是作談詩論文的朋友,慢慢地因兩人處境相似,竟成為惺惺相惜、心意相通的至友;最終深化為互訴衷腸、心心相依的情侶。好在當時道觀中泛交之風盛行,所以也無人強行阻止李季蘭與外人的交往。

陸羽是個多情而體貼的情人,對李季蘭一生不離不棄。

一次李季蘭身染重病,遷到燕子湖畔調養,陸羽聞訊後,急忙趕往她的病榻邊殷勤相伴,日日為她煎藥煮飯,護理得悉心周到。

李季蘭病愈後特作了一首《湖上臥病喜陸羽至》的詩作,抒發了病中喜逢知己的喜悅和感動。

昔去繁霜月,今來苦霧時;

相逢仍臥病,欲語淚先垂。

強勸陶家酒,還吟謝客詩;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作為一個女道士,李季蘭能得到陸羽如此熱情的關愛,心中自是感激欣慰不已。其實,當時李季蘭所交往的朋友並不在少數,《全唐詩》中就收錄有大量與諸友互相酬贈的詩作,這群朋友中,有詩人、有和尚、有官員、有名士,他們多因與李季蘭談詩論道而成為朋友的。

但若講到知心密友,就非陸羽莫屬了,李季蘭與他除了以詩相交外,更有以心相交。

想必李季蘭自己心裏也很明白,在眾多的情人之中,唯有陸羽才是她一生不渝的知己。但就連這僅有的一個有情有意不離不棄的人,也礙於門戶不能結為夫妻。

李季蘭和陸羽還有一位共同的好友,就是詩僧皎然。皎然俗家姓謝,是大詩人謝靈運的十世孫,出家到梯山寺為僧,善寫文章,詩畫尤為出色。皎然本與陸羽是好友,常到龍蓋寺找陸羽談詩,有段時間卻總找不到陸羽,於是寫下了“尋陸羽不遇”一詩:

移家雖帶郭,野經入桑麻;

遷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

叩門無犬吠,欲去問西家;

報道山中去,歸來每日斜。

陸羽究竟到山中去作什麼呢?經皎然的一再盤問,陸羽才道出是往玉真觀探訪李季蘭去了。後經陸羽介紹,皎然也成了李季蘭的詩友,常常是三人圍坐,相互詩詞酬答。

不知不覺中,李季蘭又被皎然出色的才華、閑定的氣度深深吸引住了,常常借詩向他暗示柔情。李季蘭將信紙折成雙鯉之狀,腹中藏匿詩文。這首《結素魚貽友人》寫得很俏皮:

尺素如殘雪,結為雙鯉魚;欲知心裏事,看取腹中書。

皎然卻已修煉成性,心如止水,不生漣漪。皎然在接到這樣的書信後,揮筆寫下一首詩表達自己的心意,這首詩就是著名的《答李季蘭》:

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

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

此詩典出佛門公案“天女散花”:維摩詰室有位天女,見眾菩薩和大弟子們說法,有心試驗他們的法力,便將天花灑到眾菩薩和大弟子們的身上。天花落到眾菩薩身上都紛紛墜落了,但落到大弟子身上卻粘著不墜。大弟子們運用種種神通要將身上的花去掉,卻始終不能去掉。這是因為眾菩薩“結習已斷”,內心已經沒有煩惱習氣的幹擾,所以花落到身上不再粘著。而大弟子們因煩惱結習未曾斷盡,內心仍有雜念,所以天花著身而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