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悲情婉轉《十離詩》:薛濤與韋皋、元稹的情感(3 / 3)

韋皋打算向朝廷舉薦薛濤任校書郎,韋皋手下的幾個滿腦子封建意識的衛道士,認為此事不合大體,反對上報,此事就不了了之了。事業上受到挫折的薛濤,心灰意冷,索性破罐子破摔,當起了“交際花”。出門有車相隨,達官貴人為了求見她,紛紛送她錢物,她照單全收,真是紅極一時,風光無限。

韋皋越來越吃醋,爆發的體現就是薛濤由官妓降至營妓,送往鬆州邊地“慰問”軍士。這是怎樣一種難堪的經曆啊,那種粗魯的蹂躪令薛濤絕望而窒息。當然也有說是在途中即被召回,但我認為事情不會這樣簡單,粗暴的摧殘還是發生了的。《十離詩》正是這種無奈的結果,在她寫出的十種脫離依附的悲傷結局裏麵,有自己的悔恨,有對韋皋的哀求,卻唯獨沒有對韋皋的愛。

被韋皋開恩召回的薛濤,這時,卻看清了權貴反複無常的真麵目,於是她提出“辭職”,韋皋沒有批準,後來韋皋暴卒,年六十一,而這一年,薛濤三十五歲。

在韋皋之後,繼任劍南節度使的李德裕同樣非常欣賞薛濤之才,在薛濤的有生之年,劍南節度使總共換過了十一位,而每一位都對她十分青睞和敬重,她的地位已遠遠地超過了一般絕色紅伎。

在韋皋死後四年,她等來了元稹。元稹這一年三十歲,正值男人的青蔥歲月,建功立業的雄心和拈花惹草的心思並行不悖。

這一年元稹是以禦史身份出使蜀地的,他早就聽說了薛濤的豔名和詩名,對薛濤很感興趣,意欲單獨造訪。司空嚴綬成人之美,驅遣薛濤前去與元稹會麵,會麵之前,嚴綬肯定將元稹吹噓了一番,給薛濤一種感覺:此次前去相見的,是一位前途遠大、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等到見到比自己小十歲的元稹之後,這位四十歲的女人第一次經曆了愛情的強烈震撼。

那是元和四年(809)三月,在司空嚴綬的撮合下,薛濤在梓州結識了當時任東川監察禦史的元稹,很快就愛上了這位比自己年小十餘歲卻名滿天下的風流才子。

一見麵,薛濤走筆作《四友讚》,讚硯、筆、墨、紙雲:

磨潤色先生之腹,濡藏鋒都尉之頭。

引書媒而黯黯,入文畝以休休。

使這位“貞元巨傑”大為驚服。

兩人的情感在三個月的同居中火熱又纏綿,“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就是薛濤對那段甜蜜時光的浪漫回憶。

元稹為何讓薛濤如此傾心呢?一是元稹瀟灑的外表對薛濤頗具吸引力。元稹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二是元稹的才華對薛濤的徹底征服。在當時,元稹的詩歌具有相當的轟動效應,“每一章一句出,無脛而走,疾於珠玉”,他的詩歌走俏,比珠玉轉手還快。所以,在大詩人元稹麵前,她忽然變低了,變成了一位謙遜的“文學女中年”。女人愛男人是因為崇拜,男人愛女人則是喜歡被崇拜的感覺。

薛濤雖為風塵女子,但她以前都是屬於那種賣藝不賣身的高級詩妓(姬),周旋於蜂蝶之中,卻一直是潔身自好。而這次一切都不同了,與元稹見麵的當天夜裏,她就把自己毫無保留地獻給了心愛的人;第二天清早起來,還真情所致地作了一首《池上雙鳥》詩: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

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這首詩儼然就是一個柔情萬種的小妻子,在向丈夫訴說對生活的向往,奏響追求摯情的心曲。在薛濤身上,可以說誰也沒能象元稹這樣真正享受到她內心深處的戀情。多情公子元稹也深為薛濤那綺麗的情意而沉醉,當時他留下的一首詩就記載了這樣的情事:

詩篇調態人皆有,細膩風光我獨知;

月夜詠花憐暗淡,雨期題柳為歌欹。

同居到第二年二月,元稹完成了蜀地的任務,離開成都返回京都時,兩人不得不揮淚分手。

元稹在離開成都時,薛濤寫了一首《送友人》詩: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

誰言千裏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

這首送別詩,表現出詩人對愛情的執著。分別在“月寒”、“夜有霜”的深秋季節,本來就教人傷懷,可詩人偏說“誰言千裏自今夕”,反傷感之意而安慰對方,其傷感之深沉可見一斑。

元稹離開成都後,薛濤對他的思念是刻骨銘心的,她相信元稹說過要回成都見她的誓言,不惜以全部身心等待與心上人再度相逢。在長慶元年(821),元稹入翰林時,薛濤寄去自創的“深紅小箋”,元稹在箋上作《寄贈薛濤》七律一首,托人捎來給薛濤。詩曰:

錦江滑膩峨嵋秀,生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似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辭客多停筆,個個公侯欲夢刀;

別後相思隔煙水,葛蒲花發五雲高。

在元稹寫給薛濤的這首詩中,說她蛾眉秀美如卓文君,口才與文采都好,“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並發誓說:“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言下之意,我要走了,走得遠遠的,但是我會想你的。

薛濤也寫了《寄舊詩與元微之》,其中有“長教碧玉深藏處,總向紅箋寫自隨”的表白。

當時與薛濤交往的名流才子甚多,如白居易、牛僧儒、令狐楚、輩慶、張籍、杜牧、劉禹錫、張祜等,都與薛濤有詩文酬唱,但牽動她內心深情的卻隻有元稹一個。元稹離開蜀中後,薛濤朝思暮想,就象一個丈夫遠出的空閨女子一樣,等出滿懷的幽怨與渴盼,彙成了流傳後世的名詩──《錦江春望》四首:

其一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其二

攬革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複哀吟。

其三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其四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簪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起初時,薛濤隻是揪心的相思和期盼,期望情人重續舊歡的時日;可是春去春歸,音信漸渺,薛濤越盼越失望,她甚至望著天上的雲彩、江畔的垂柳、院中的春花,都幻化成元稹的形象,與它們訴說離情之苦。她的一首《詠牡丹》,就是以牡丹擬人,在夜深露重中與盛開的花兒細訴衷情。詩雲:

去年零落暮春時,淚濕紅箋怨別離;

常恐便同巫峽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傳情每問馨香得,不語還應彼此知;

隻欲欄邊安枕席,夜深同花說相思。

元稹真的值得薛濤全身心地投入愛情嗎?

元稹的私生活很糟糕。在正式娶妻之前,他就拋棄過一位叫鶯鶯的女子。二十一歲時,元稹與一遠親家的少女崔鶯鶯相愛,於後花園私定終身,鶯鶯曾贈玉環給元稹,並癡情囑咐,說“玉取其堅潤不渝,環取其始終不絕”,既表明自己忠貞不貳,也期待元稹不要辜負她,哪知元稹進京後,就斷了與鶯鶯的聯係,娶了三品大員韋夏卿十九歲的女兒韋叢為妻。元稹玩弄崔鶯鶯,絲毫不感到歉疚,甚至還對這次豔遇津津樂道,在《會真詩》裏,賣弄“身體寫作”。

對於妻子韋叢,元稹談不上什麼忠貞,至少在韋叢還未死時,他就與薛濤同居了。而在韋叢死後,元稹寫下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經典詩句以表悼念,但是元稹後來的感情生活,完全是“曾經滄海還愛水”的做派,妻子韋叢死後,他因為工作關係,離開了薛濤,兩年後,就娶了小妾安仙嬪。四年之後,他續娶了裴氏。

十年後,元稹到浙江當官,終於想起了薛濤,本來想把薛濤接到他那裏去住。偏這時一位新人進入了元稹的視野,使他再一次把薛濤拋在腦後。

這位新人叫劉采春,是一位少婦,和她做戲子的老公一起來元稹府上獻藝。劉采春擅長演參軍戲,又會唱歌,那種少婦的成熟嫵媚讓元稹神魂顛倒,他寫詩讚她“言詞雅措風流足,舉止低徊秀媚多”。他霸占了劉采春達七年之久。

除此劣跡外,元稹還向他的老朋友白居易“借”過官伶玲瓏,看來他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隻是一時感受罷了。

可是薛濤怎麼可能對元稹了解那麼多呢?所謂“詩品即人品”,多半是騙人的鬼話。從元稹的詩歌中,薛濤是不可能了解其為人的。而且,那時候的薛濤正處於感情的真空期。戀愛中的女人都是瞎子。她明明知道元稹是有婦之夫,而且兩人地位懸殊,一個是朝廷要員,一個是官妓之身。這樣的“姐弟戀”加“婚外戀”明顯沒有好結果。但她不管不顧,如飛蛾撲火般和元稹雙宿雙飛,盡享歡樂。當元稹一去不回頭時,薛濤對他心中很難說有多少恨,更多的恐怕是寬容和思念。

一個男子要娶一個比自己大十歲的官妓,需要多大的勇氣啊!年齡是最大的障礙,其次是身份。薛濤理解對方的難處,卻不能理智地為自己設計未來,而愛情,本沒有多少理智的成分可言。

薛濤的才華與相貌優勢,都掩蓋不了她的年齡劣勢,誰叫元稹生得那麼晚呢?如果他比薛濤早出生幾年,說不定會娶薛濤做妾的,但僅僅是妾,絕不會是妻。

元稹52歲時,在武昌得病暴亡。就在第二年,終身未嫁的薛濤也跟著鬱鬱而終,時年63歲。可是“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的元稹,實際上是一個負心漢,薛濤在錦江畔刻骨銘心地思念著他,元稹卻又到浙西與年輕貌美的劉采春熱戀得如火如荼。風塵才女薛濤畢竟隻是他生命中的一支小插曲,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而這份悲哀伴隨到這位才女的生命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