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別愁離恨,惆悵暗生——蘇軾的絕唱《江城子》(3 / 3)

不似楊枝別樂天,恰如通德伴伶元;

阿奴絡秀不同老,無女維摩總解禪。

經卷藥爐新活計,舞衫歌板舊姻緣;

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山雲雨仙。

這首詩還有這樣一個序言:“予家有數妾,四五年間相繼辭去,獨朝雲隨予南遷,因讀樂天詩,戲作此贈之。”

當初白居易年老體衰時,深受其寵的美妾樊素便溜走了,白居易因而有詩“春隨樊子一時歸”。朝雲與樊素同為舞妓出身,然而性情迥異。朝雲的堅貞相隨讓老年蘇軾備覺安慰。

沒有想到的是,造化弄人。這樣一位善解人意的年輕女人並沒有陪伴老邁的蘇軾走完他的人生之路,反而先於蘇軾離開塵世的喧囂。紹聖二年七月五日,朝雲突然得了一種瘟疫,不治身亡。朝雲是虔誠的佛教徒,她在咽氣之前握著蘇東坡的手,念著《金剛經》上的謁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意思是:“世上一切都為命定,人生就像夢、幻、泡、影,又像露水,像閃電,轉眼之間就永遠消逝了,因此沒必要過於在意。”這番話不隻是朝雲對禪道的徹悟,其中也隱含著她臨終時對東坡的無盡牽掛。

八月三日,按照朝雲的心願,蘇東坡把她安葬惠州西湖孤山南麓棲禪寺大聖塔下的鬆林之中。朝雲安息之所是一個僻靜的地方,黃昏時分可以聽到陣陣鬆濤和禪寺的鍾聲。附近寺院的僧人籌款在墓上修了一座亭子,就是“六如亭”,用以紀念朝雲。亭柱上鐫有蘇東坡親自撰寫的一副楹聯:

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

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這副亭聯不僅透射出蘇東坡對一生坎坷際遇的感歎,更飽含著他對一位紅顏知己的無限深情。這副聯已經損毀在漫長的歲月裏。現存的朝雲墓和六如亭是清朝伊秉綬任惠州知府時重修的,亭柱的石刻楹聯是陳維所書:“從南海來時,經卷藥爐,百尺江樓飛柳絮;自東坡去後,夜燈仙塔,一亭湖月冷梅花。”楹聯形象、真切地概括了東坡與朝雲當年貶謫生活的點點滴滴,也反映出千百年來朝雲墓帶給後人的陰冷、淒清的感覺。

寂寞沙洲冷,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惟見幽人獨來往,飄渺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撿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蘇軾?卜算子

北宋哲宗紹聖年間,在廣南東路的惠州(今惠州市)白鶴峰的幾間草屋內住著一位兩鬢飛霜的老人和他的家屬。白天,他在草屋旁開荒種田;晚上,在油燈下讀書或吟詩作詞。這位老人便是當朝名臣蘇軾。他的大半生都處於新黨與舊黨鬥爭的夾縫之中,由於他為人剛正不阿,直言敢諫,所以一再遭貶。哲宗元佑八年(1093),所謂的新黨上台,他們把蘇軾當作舊黨來迫害,一貶再貶,最後貶為建昌軍司馬惠州安置。蘇軾感到北歸無望,便在白鶴峰買地數畝,蓋了幾間草屋,暫時安頓下來。

說來也怪,每當夜幕降臨之時,便有一位妙齡女子暗暗來到蘇軾窗前,偷聽他吟詩作賦,常常站到更深夜靜。露水打濕了她的鞋襪,而她渾然不覺,還在全神貫注地聽著,聽到會心處她會情不自禁地跟著小聲吟讀,那搖頭晃腦的樣子,儼然一位老學究。這位夜半的不速之客很快就被主人發現。一天晚上,當這位少女偷偷掩至之時,蘇軾輕輕推開窗戶,想和她談談,問個究竟。誰知,窗子一開,那位少女像一隻受驚的小鳥,撒腿便跑,她靈活地跳過矮矮的院牆,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白鶴峰一帶人煙稀少,沒有幾戶人家,沒有多久蘇軾便搞清了事情的原委。原來,在離蘇軾家不遠地方,住著一位溫都監。他有一個女兒,名叫超超,年方二八,生得清雅俊秀,知書達禮,尤其喜愛閱讀東坡學士的詩歌詞賦,常常手不釋卷地讀著,蘇公的作品她都背得很熟,達到了入迷的程度。她打定主意,非蘇學士這樣的才子不嫁。因此,雖然過了及笄(十五歲)之年,卻尚未嫁人。自從蘇軾被貶到惠州之後,她一直想尋找機會與蘇學士見麵,怎奈自己與蘇公從未謀麵。蘇軾雖然遭貶,畢竟還是朝廷大臣,而自己是一個小小都監的女兒,怎能隨便與人家見麵呢?況且男女有別。因此隻好借著夜幕的掩護,不顧風冷霜欺,站在泥地上聽蘇學士吟詩,在她,真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蘇軾了解真情之後十分感動,他暗想,我蘇軾何德何能,讓才女青睞一至如此。他打定主意,要成全這位才貌雙全的都監之女。蘇軾認識一位姓王的讀書人,生得風流倜儻,飽讀詩書,抱負不凡。蘇軾便找機會對溫都監說:“我想在王郎與令女之間牽根紅線,讓令愛早遂心願。”溫都監父女都非常高興。從此,溫超超便閉門讀書,或者做做女紅針黹,靜候佳音。

誰知,禍從天降。當權者對蘇軾的迫害並沒有終止。正當蘇軾一家人在惠州初步安頓下來之時,紹聖四年(1097)四月,哲宗又下聖旨,再貶蘇軾為瓊州別駕昌化軍安置。瓊州遠在海南,“冬無炭,夏無泉”,是一塊荒僻的不毛之地。衙役們不容蘇軾做什麼準備,緊急地催他上路,蘇軾隻得把家屬留在惠州,隻身帶著幼子蘇過動身赴瓊州。全家人送到江邊,灑淚訣別。蘇軾想到自己這一去生還的機會極小,也不禁悲從中來。他走得如此急促,他的心情又是如此的惡劣,哪裏還顧得上王郎與溫超超的婚事呢?

蘇軾突然被貶海南,對溫超超無疑也是晴天霹靂。她覺得自己不僅坐失一門好姻緣,還永遠失去了與她崇敬的蘇學士往來的機會。從此她變得癡癡呆呆,鬱鬱寡歡。常常一人跑到蘇學士在白鶴峰的舊屋前一站就是半天。漸漸她連寢食都廢了,終於一病不起。臨終,她還讓家人去白鶴峰看看蘇學士回來沒有。她帶著滿腔的癡情,帶著滿腹的才學和無限的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家人遵照她的遺囑,把她安葬在白鶴峰前一個沙丘旁,墳頭向著海南,她希望即使自己死了,魂靈也能看到蘇學士從海南歸來。

元符三年(1100),徽宗繼位,大赦天下,蘇軾才得以回到內地。蘇軾再回惠州時,溫超超的墳上已是野草披離了。站在超超墓前,蘇軾百感交集,不禁清淚潸然而下,卻但無法安慰這個苦難的靈魂,他滿懷愧疚,吟出了這首詞。

山抹微雲,萬菊堆金,暮秋的濃韻在一汪清溪之上遊弋。秋水悠悠,蘇子青衣素衫,立一葉蘭舟,順流輕渡兩岸霜葉紅於二月花的秋色。前驚白鶴斜入雲,後引鷗鷺水上翩。棄舟上端岸,循著思念氤氳的那條幽徑,深入姹紫嫣紅的秋嵐水雲間。在夢與現實間,與所愛的人穿越時空神會,演繹著萬千風月纏綿。

錦瑟華年,歲月明媚,斜陽流金,暖風揚絮。滾滾紅塵萬千潮,囂攘明滅皆過眼。流年時光如梭,滄海桑田間,多少錦年往事又化雲煙。身在凡塵,心中唯念著她的好,唯願日夜繾綣,雙宿雙飛,足以慰平生。

彈指數華年,華年夢似煙。沐陽披風,行走在秋嶺雲頭。蘇子一柄檀扇睥睨掃,腹隱良謀,胸藏樞機,卻不逐名利錦華,偏是瀟灑任性於詩雨劍花,豪情婉緒於秦風晉月,推崇小兒女的深情,祈今生永守一份浪漫古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