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花蕊夫人每行走一步都不得不對未來的生活充滿無法預知的恐懼,我們且來看花蕊夫人在離蜀道上所做的詞便不難一窺她此時的心境:
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
蜀道之上盡是杜宇聲聲:“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實在叫人心碎。
蜀道自古以險著稱,唐代詩人李白就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的說法,所謂“而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這樣一個“冰肌玉骨”的女子在離恨綿綿的蜀道上要曆經怎麼的辛酸和悲苦才能踏過這難於青天的蜀道?更何況在這崎嶇的山路上,還要時時聽這啼血的杜鵑聲叫,這是怎樣的苦痛與無助?在正史上對於這段的描述隻有區區數字,但是我們可以想見到花蕊夫人此時的悲苦。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讓我們把目光倒退十年,這逶迤前行的大隊是另外一批人,他們衣衫襤褸,形容枯槁,昔日紙醉金迷的繁華在他們臉上找不到一絲痕跡,除了滿心的愁苦,他們什麼也沒有,走在隊伍最前麵的便是南唐後主李煜,就是那個“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的多情皇帝,此時握慣了毛筆的雙手上是沉重的手鐐,此時他恐怕唱不出“花明月暗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與十年之後的花蕊夫人一樣,他也是大宋朝的囚徒,麵對鐵和血的武力,吟風弄月總是顯得那麼蒼白和無力,即便身為皇帝,在曆史的長河中也是那麼微不足道。
不知道此時行走在蜀道上的花蕊夫人有沒有想起十年前的李煜,有沒有“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的感慨,蜀道艱險崎嶇,但花蕊夫人仍希望路途更長、行程更遠,遠在東京的皇城顯然比這離蜀的路途更加危險,然而,不管怎樣,路還是有盡頭的。終於到了東京汴梁,史書上對於有關花蕊夫人的記錄少之又少,然而令人稱奇的是對於花蕊夫人及孟昶被脅東京以後的記錄相對來說還算是頗費筆墨。大概這也是花蕊夫人在史書上最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吧。
孟昶與他的皇族家眷等一行三十三人被押解到東京之後,出乎意料的是他們不但沒有受到拘禁、處罰,反而是孟昶被封為秦國公,封檢校太師、兼中書令,這麼重的賞賜對一個亡國之君來說顯然並不是相稱的,很難想象“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趙匡胤能給昔日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孟昶這樣的禮遇,然而,趙匡胤有自己的盤算,他很早就聽聞花蕊夫人的美貌,總是無緣相見,更由於身份尷尬,想一睹嬌容似乎更是不可能,給孟昶這麼大的賞賜,連帶著嘉賞家眷,花蕊夫人必定需要入宮謝恩,這樣想一窺天姿便變得容易一些。
孟昶與花蕊夫人當然不得而知趙匡胤的如意算盤,孟昶此時還暗自慶幸,身為亡國之君,自己雖然不幸,但作為一個胸無大誌,對權力和政治沒有過多野心的人來說,能夠保住自身的性命已屬不易,這樣的賞賜更是不敢想象。因此他對於這些賞賜更是誠惶誠恐的接受。
趙匡胤費盡心思的盤算終於得以實現。入宮謝恩那天,為了表示尊重和隆重,花蕊夫人特意梳妝打扮,她本來就貌美無比、姿色出眾,再加上輕紗綠襖、裙裾粉黛更顯得嫵媚動人。謝恩時,她跟在孟昶身後,趙匡胤格外留心,一見花蕊夫人果然嬌羞如花,貌美似蕊,早已魂飛九霄,再聽她口呼“謝萬歲隆恩”如同百靈聲脆,繞梁不絕,更加篤定了他要將花蕊夫人納入帳中的決心。
此時的花蕊夫人對這一切並不知曉。她還抱著與孟昶同在東京汴梁城裏過“富貴散人”的夢想。一個女人對生活的追求並不是很高,在她心裏,隻要一個真心待她的男子,再加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就滿足了,權利、地位對於花蕊夫人,沒有想象中那麼重要。
3、別後悲苦與殿前承歡
就在花蕊夫人進宮麵聖的第七天,孟昶亡國之君終於走完了他四十七年的短暫生命,在不屬於他的國家裏鬱鬱而終。在孟昶國亡之後,對於他的記載就已經很少了,應該說孟昶還是很幸運的,他沒有鐐銬加身,生前沒有受到侮辱,相反,趙匡胤對他還是禮遇有加,但是作為亡國之君,孟昶的亡國之後生活並不如意,相傳孟昶困於汴梁之後,常常數日一語不發,低聲哀歎不止,因此有人認為孟昶是抑鬱而終。然而孟昶死時,正是花蕊夫人麵聖的第七日,這麼微妙的時間,不能不讓人產生疑問,史載,孟昶是暴病而終。有人直接將他死亡的真正原因歸咎於趙匡胤,有野史記載,是趙匡胤下毒殺死孟昶,趙匡胤既然能大賞孟昶但求與花蕊夫人一見,那就更有可能為了得到花蕊夫人而毒殺了孟昶。
死對孟昶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自幼生活在深宮高牆之中,玉盤珍饈、瓊脂玉釀都是平常之物。然而國破之後,他名義上是居於汴梁謝恩,實則是囚禁在宮闈之中,他對這種生活既無限的絕望,又沒有反抗的勇氣。這對於自小享受奢華的孟昶來說,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後世對於孟昶的評價多止步於此,他一生荒淫,性格懦弱,反而是他身邊的人卻有些氣骨,令人刮目。據記載,孟昶死後,他的母親也就是李夫人卻並不哭泣,將酒撒地。說道:“你不能用死亡的方式來殉國,隻是因為貪生而活到現在,我也是因為你這樣做而苟活到現在,不忍死去,現在,你終於也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於是,李夫人絕食數天而死。孟昶泉下有知,看看錚錚鐵骨的母親,將會作何感想。
史載,趙匡胤聽聞孟昶死後,甚為悲痛,下令輟朝五日,以素服發喪。並且還贈與孟家布帛千匹,一切喪葬費用全部由管家供給,並且大張旗鼓的追封孟昶為楚王,深諳帝王之術的趙匡胤這麼做顯然是為了堵住天下臣民的洶洶之口,借此來撇清與孟昶之死的關係。不論怎麼說,孟昶最終還是逃脫不了國亡身死的命運,他死後,被獲準埋在洛陽,但是他的家眷仍要繼續留在汴梁。
後世常用“紅顏禍水”來形容亡國之君身邊的女子,為了得到花蕊夫人,趙匡胤狠下殺心,將孟昶與他的後蜀永遠埋在了曆史的塵埃裏,然後把一切盤算好,專等將花蕊夫人納入掌中。孟昶的死對花蕊夫人來說是一件地裂天崩的事情。花蕊夫人在囚禁生活中萌生的僅有的希望,也因為孟昶的離去而斷送。孟昶雖然荒淫不堪,但他卻是花蕊夫人唯一的精神寄托。沒有了孟昶,花蕊夫人的人生也沒有了方向。古代帝王去世,嬪妃們除了以身殉主以外,隻能是青燈古佛,孤獨終老。唐代有詩“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不啻為最好的注解。因此,花蕊夫人此時隻祈求趙匡胤能讓她在東京城裏安穩至死。但她可能還不知道給她帶來這所有的痛苦的正是趙匡胤,她更不知道她還要在趙匡胤給她預設的圈套裏繼續掙紮和煎熬。
孟昶死後,花蕊夫人一幹諸人免不了還要入宮麵聖謝恩,花蕊夫人處在孝期,全身縞素,雖然是粉黛不施,卻如出水之芙蓉一般,清麗脫俗,身上不染一絲北方女子的粗獷俗氣,盡是南國女兒的淡雅靈秀。此時趙匡胤已經將孟昶除去,不必再有任何顧忌,對花蕊夫人更是肆無忌憚。他下令將花蕊夫人留宿宮中侍宴。沒有了孟昶,作為一個嬪妃,花蕊夫人此時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和餘地。她隻能在權利麵前低頭。
於是,趙匡胤召集臣工,飲酒作樂。趙匡胤早已知曉花蕊夫人深通音律,填詞作詩也是宮中翹楚。他聽聞花蕊夫人在蜀中之時,曾做詞百餘首。便道:“何不即席吟詩?一來為諸臣工助興,二來也能彰顯才華。”君命不可違,花蕊夫人無奈,隻能唱到:
“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三千宮女皆花貌,共鬥嬋娟,髻學朝天,今日誰知是讖言。”
花蕊夫人吟罷此詞,想到自己今昔之別,從前貴為皇妃現在卻要侍宴,國破人亡,不禁泣涕漣漣,並解釋道:“這首詞於離蜀途中所做,是在途徑葭萌關時題在驛站的牆壁上的,當初在蜀國時,國主曾做《萬裏朝天曲》,並命我填詞合曲,按拍而歌,以為是萬裏來朝的佳讖,因此百官競執長鞭,自馬至地,婦人竟戴高冠,皆呼為‘朝天’。後來李豔娘入宮,喜歡梳高髻,國主十分喜歡,因而宮人們多學李豔娘也梳高髻邀寵,並把這種高髻叫做‘朝天髻’,在宮中廣為流傳,誰曾想讖語成真,卻是蜀國臣民都萬裏崎嶇,前往汴京,來見你宋主。我每想到此,一是感歎天命難測,人力微薄,同時也覺得滄海桑田,人事凋零,讓人唏噓。希望陛下能夠體恤。”
花蕊夫人說完,淚如雨下,悲痛不能自已。趙匡胤聽她倚樂吟詞,字字珠璣,聲音婉轉清麗,如乳鶯輕啼,又看她梨花帶雨、麵若春桃,心中更是憐愛有加,再細細品味這首小詞,心中不覺感慨萬千,一時間各種心緒湧上心頭,竟然眉頭輕鎖,許久不語,隻是將盛好的濃酒接連飲了三杯,良久,他才說道:“你的才名從這首詞中已見非凡,作詞的筆力絲毫不讓於飽讀詩書的男子,何不再做一首詩,讓在座的諸位更見你的風采?”
花蕊夫人並不答話,沉默片刻,隨口吟道:
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趙匡胤聽罷不覺一怔,這首詩雖然是花蕊夫人匆匆寫成,但是行文間有一股男兒慷慨悲涼的氣概,試想,花蕊夫人以亡國之人的身份侍宴,在天子麵前竟毫不慌亂,不但鎮定自若,反而能寫出這麼一首鏗鏘有力的詩。他自付花蕊夫人不但貌美,才情且高,更難得的是她能唱出“更無一人是男兒”的豪邁,如果說之前趙匡胤隻是對花蕊夫人的美貌垂涎,那麼現在,他無疑對花蕊夫人又多了幾分敬慕之情,反而愈加喜愛。因此,他竟不顧人言,毅然將花蕊夫人留宿宮中,並且不久之後詔賜花蕊夫人為貴妃,愈加寵幸。很長時間裏隻要閑來無事便定要到花蕊夫人宮中,飲酒聽曲。花蕊夫人雖然不情願,但身不由已,與趙匡胤捆綁成夫妻後,隻能咽淚妝歡曲意奉和。
一個月圓之夜,花蕊夫人信步花園,看見各色名花都競相綻放,在月色的映襯下,不但別有景致,更兼有暗香撲鼻。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夜色中,她與孟昶兩人雙雙遊園,她翩若驚鴻,孟昶揮毫潑墨寫的那首《玉樓春》,想到這裏,她不禁潸然淚下。由於思夫心切,她便鬥膽私下畫了一張孟昶的畫像,日日懸掛在宮內,每日焚香禱告,思念至深時便到畫像前靜坐,聊慰相思之苦。
誰料,有次趙匡胤又來花蕊夫人宮中,看見她正對懸掛在牆壁上的一張畫像跪拜,趙匡胤細觀畫像,更覺得十分麵熟,心中奇怪,便問她這是何人的畫像,為何掛在宮廷之中?花蕊夫人大驚,忙擇言解釋;“畫中之人乃是宜子神像,據說誠心跪拜便可多得子嗣,臣妾侍奉多時,想為陛下多得皇子,使皇家人丁繁茂,永世昌盛。”趙匡胤聽後大喜,連忙說道:“妃子有此想法實在是難能可貴,朕心甚慰,隻是宜子神乃是送子神靈,若供奉在寢室之中,隻恐是褻瀆神靈,對綿延皇族不利,不如且找間僻靜宮室,插香立牌,將這位神靈供奉。妃子以為如何?”花蕊夫人忙答應:“陛下考慮的周全,臣妾謹遵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