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塵緣如夢長恨歌——李隆基與楊玉環的千古風流(2 / 3)

林冰今天請夏同和顧紅來,是要最後征得他們的同意,將豆粉園移建的地址確定下來。選中的地址,夏同和顧紅都已經看過,是在城東的白林巷,地點和環境都不錯,是個理想的地段。

夏同和顧紅來後,林冰將他們請到張錞於的後院。坐下來,林冰就說:“顧先生堅持,豆粉園的移建地址必定要選在‘遠離車馬喧’的小巷深處,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我們反複考察,最後選定了白林巷。”

顧家語並沒有想得太深太遠。故鄉南州,雖然經曆了無數風雨,但是在顧家語的心目中,故鄉恐怕永遠會是小巷縱橫深幾許的南州,老先生是否就沒有想一想,在開拓了錦繡路,在進行了一係列的改造以後,南州還會有多少“遠離車馬喧”的小巷?

林冰又接著道:“昨天,我專門請風水先生測了風水,城東方向是福地,適宜移建土木。”

顧紅毫不顧忌地“啊哈”了一聲。

林冰說:“也許你們不看重這個,但這無所謂,為了慎重起見,今天請你們過來,我們再做一個最後的確認。”

夏同說:“這取決於我們嗎?”

顧紅也說:“白林巷,可是古城南州最後的黃金地塊啊!”

林冰說:“我們拿出最後的意見,再向秦市長報告,這也是秦市長答應我們的條件之一。我們的合同上都寫明了,如果沒有重大的原則問題,南州市方麵,不能隨意阻撓和反對我們的選擇。”

顧紅說:“那就是說,豆粉園的移建,基本確定了。”

林冰說:“今天請你們來,再正式宣布一下,我聘請張錞於先生,做我的顧問。你們有什麼想法,有什麼建議,可以跟我說,也可以跟張先生談。”

幾句話說完,林冰就站起來了:“今天就這些事情。”

顧紅說:“就這麼兩句話,有必要把我們大老遠地叫來?打個電話問一下不就行了,夏同那裏,不問也不要緊的,夏同,是不是?”

林冰說:“那不行,我們還是得按照規矩辦事,可以打電話的,我決不叫你們來,必須來的,就得來。”

顧紅笑道:“林冰,你比我大伯還嚴厲啊,我大伯對我,也不能呼來喚去啊。”

林冰說:“這不是呼來喚去,這是工作。嚴格地說,我們現在,還都不能適應豆粉園移建工作的要求。”她看了看張錞於,說,“也包括你,張先生。”

張錞於雖然點了點頭,但麵子上畢竟有點下不來,臉上有點尷尬。顧紅覺得有些於心不忍,便向他笑了笑,說:“你知道林冰女士是怎麼得到顧家語重視的嗎?”

張錞於知道顧紅心腸好,心裏也很感激她,但是他不能因為一點點的麵子問題,因小失大,他答應做林冰的顧問,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最終目的,還是想承接下豆粉園的移建。雖然林冰在頭一天就已經斷然否決,但是不經過努力,誰知道事情會不會發生變化呢?張錞於現在,隻要感覺有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可能,他都會去努力的。所以,無論對林冰的說話方式和工作方式有多麼的不習慣,他也得接受,也得忍耐著。

顧家語從年輕時就奉行多思少說的座右銘。這麼一輩子過下來,待到年老,思維是越來越活躍,但是語言的功能卻日漸退化,尤其是過了八十以後,竟開始有些語焉不清了,有時候急於要表達什麼,思維是清楚的,可是話卻說不連貫,到最後,老先生口中,隻剩下一個“好”字,無論表達什麼意見,他隻說一個“好”。這可苦了他的小輩、下屬和學生們,要從老先生的這一個“好”中,去準確地揣摩出他的意思,這是一個比研究老先生布置的課題更難的課題。

因為大家常常無法領會他的意思,顧家語有時候喜歡獨自行動,大家越是不放心,老先生越是有一種孩童般的惡作劇心理。每每偷偷地溜出去,然後知道大家驚慌失措地到處找他,老先生便樂得說:“好,好!”

一日,顧家語想吃中國菜,獨自來到一家中國餐館。那時候,林冰正在這家餐館做領班,那天餐館服務員苦著臉來報告,說來了一位老人,問什麼也隻肯說一個“好”字,搞不清楚他要什麼。

林冰鑒貌辨色,大概已經猜到老人的身份,便主動推薦了幾種南北風格各異的中國菜。

“雪菜燒小黃魚,蘇幫菜。”

老先生說:“好。”

“老鴨煲,廣東菜。”

老先生說:“好。”

“辣子雞丁,川菜。”

老先生仍然說:“好。”

站在旁邊的服務員一臉的茫然,但是林冰卻能夠從這些相同的“好”字中,聽出不同的意思,她回頭對苦著臉的服務員說:“老先生是蘇南人,告訴廚師,要清淡一點。”

服務員目瞪口呆說:“他說的都是‘好’呀?”

顧家語笑眯眯地說:“好,好。”

可能這就是緣分,林冰從此改變了自己的生活道路。她受顧家語的邀請,來顧氏經濟研究事務所,做顧家語的工作助理,在眾多高學曆、有資曆的同僚中,林冰的唯一長處就是能夠“明白”顧家語的想法,對於一位常常隻肯用一個字來表達滿腦子思想的老人,還有什麼比“明白”更重要的呢?

林冰見夏同一直不吭聲,忽然說:“夏同,你其實很像你大舅,多思少說,我來南州,聽你說話,好像都不滿十句?”

顧紅說:“那要看有沒有共同語言,有共同語言的,他話可不少。”

林冰說:“那是和我沒有共同語言?但是我不明白,你難道對豆粉園也沒有一點想法?”

夏同說:“怎麼會呢?”

顧紅幸災樂禍地笑了:“夏同終於急了。”

夏同說:“怎麼不急,豆粉園都要搬家了,這時候還不急,那到什麼時候才急啊?”

林冰說:“夏同,我很想聽聽你的想法。”

夏同說:“我到豆粉園去看過,拆除的古建築材料,已經堆放了不少,尤其是一些木門木窗木製品,早已經腐朽不堪……”說著忽然又停頓下來。

林冰說:“是再也經不起風吹雨打了,得趕緊運走!”

夏同搖了搖頭,說:“其中的一大部分,恐怕是不能再使用了。”

林冰說:“但是移建豆粉園的重要前提,就是做舊像舊,不用舊材料,哪可能產生那樣的效果?”

夏同說:“舊材料也有可以繼續使用和不可以繼續使用的區別,不能隻要是個舊,就拿來用。那樣做,移建後的豆粉園,能撐得住幾年?”

林冰皺了皺眉,說:“我知道,舊材料我們可以有辦法收集。但是現在這些東西,越來越少,越來越珍貴,奇貨可居,奇貴無比!那天我到文物市場看了看,一扇雕花的木窗,就要價兩千。人家是用來點綴新居的,一扇窗足夠,我這豆粉園,需要的數量,可不是小數目啊!再說,同樣的問題,不僅局限於木門木窗木製品,我們的磚、石……”

夏同說:“我有個朋友,多年來,一直在收集舊木門木窗……”

顧紅恍然道:“夏同,我說今天你怎麼這麼爽快就到場了,原來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林冰卻立即來了精神,問道:“他要價怎麼樣?”

夏同搖了搖頭,說:“也不一定所有的人都是衝錢來的。這位老先生,已經將收集的幾百件門窗及木飾品無償捐給國家了。”

顧紅說:“是吳一拂啊?”

林冰說:“你能不能馬上帶我去看?”

夏同說:“今天來不及了,博物館下班了,我們再約時間。”

林冰幹脆地說:“明天,上午八點,我和張先生在這裏等你。”

夏同說:“博物館九點開門。”

林冰更不假思索:“那就八點半。”

上午九點半,顧紅的手機響了,一看號碼,顧紅就笑起來,對著對方說:“夏同啊,這麼快就碰釘子啦,我早告訴過你,林冰何等樣人,是你能夠牽住她鼻子的?”

夏同說:“算你事後諸葛亮,聰明,所以,這事情得你來對付。”

顧紅說:“夏同,別的事情我可以幫你,涉及林冰的,你可別找我啊。”

夏同說:“啊,連你都怕她了?”

顧紅說:“這不叫怕,這叫尊重。”

夏同說:“你覺得林冰這裏走不通的?”

顧紅說:“她是典型的不見鬼子不掛弦,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就吳一拂那點破爛貨,你想讓她掏錢替他建什麼博物館,你這夢做大了,林冰不會傻到像我們的政府,自己給自己吹氣泡,以為靠門票能夠收回投資。”

夏同說:“開始我倒確實想做這樣的夢,後來經過你的教育和開導,我也想通了,放棄了這樣的打算,壓根就沒指望林冰……”

這下輪到顧紅奇怪了:“那你還帶她去看那些收藏幹什麼?”

夏同說:“有些可以利用的,還是應該用到豆粉園的移建中去,隻不過,可以利用的不多。”

顧紅說:“那是,這是造房子,可不是做點綴。人家裝修新房子,牆上掛一扇舊窗,玩一點曆史文化,怎麼破爛也無礙,越破爛人家還越以為有價值呢。造房子可不能開玩笑,撐不住的啊!”

夏同說:“那是林冰的事,我現在關心的是吳——”

顧紅打斷他道:“你什麼意思,移建豆粉園隻是林冰的事?吳一拂的事,倒成了你我的事?”

夏同說:“你難道不相信林冰有能力、有足夠的能力移建好豆粉園?但是吳一拂這裏,如果我們不幫他,他一輩子的收藏真的就變成一堆爛木頭了。”

顧紅再次打斷道:“你要幫他,是你自作主張,還是征得他同意了,這是一;第二,最關鍵的,就算吳一拂同意了,人家傳統工藝博物館會怎麼說?”

夏同說:“博物館方麵,恐怕難度比較大一點,他們的想法,吳一拂已經捐了,就是他們的了,要想再從他們手裏挖出來,難!但是他們目前也沒有能力顧及這些東西。”

顧紅說:“既然你知道很難挖出來,那你有什麼辦法從博物館手裏討回來?”

夏同一笑,說:“討回來,他們不會同意吧?”

顧紅主:“那是買回來?你有多少錢?或者你是指望他們大發善心,三錢不值兩錢賣給你?”

夏同說:“可能得做一點補償,但不可能很多,這件事情,到最後還得靠政府解決。”

顧紅的手機“的”地叫了一下,顧紅說:“你真煩人,我的手機都打得快沒電了。”

夏同說:“你可以找林冰報銷,你是在為豆粉園做貢獻嘛。”

手機又警告了一遍,顧紅說:“少囉唆了,快說吧,要怎麼弄?”

夏同說:“這正是我要和你商量的,我考慮,吳一拂現在住的那個老宅,你知道的,是吳學瀾的舊居,各方人士早就呼籲,要盡可能地恢複南州現有的名人故居,如果吳學瀾故居能夠——”

手機斷了,聲音戛然而止。

夏同的想法,是要在恢複後的吳學瀾故居中,辟出幾間廳堂,建吳一拂木雕飾博物館。就現有的基礎和可能性看,夏同的這個想法,是完全脫離現實的,是一個不著邊際的空中樓閣。

首先,現在的吳學瀾故居中,居民就有五十多戶,光是這些居民搬遷,至少要拿出五百萬;其次,對年久失修搖搖欲墜的舊宅進行整理修複,至少也得幾百萬甚至上千萬,這筆錢從哪裏來?

另外,就吳一拂已經捐贈出去的木雕而言,要想從傳統工藝博物館弄回來,又談何容易?

如果讓吳一拂罵人,吳一拂又會說:人家代代的封建王朝,卻一代代地建造了這麼多名宅,給我們後人留下那麼多的無價之寶,難道到了我們共產黨的天下,卻連維修一下、保存它們、不使它們消亡的想法和能力都沒有?

雨庭曾經采訪過一些為名人故居痛心疾首的人士,也寫過拯救名人故居的文章。但是雨庭心裏明白,要靠政府行為來做這件事情,恐怕還未有時日。在南州,現存的像吳學瀾故居這樣的名人故居,尚有近二百座,如果算上那些雖然不一定有名人住過、但卻也同樣是典型的具有相當價值的老宅子,那就更多。

雨庭采訪林冰時,顧紅曾接觸過雨庭,覺得這個女孩子雖然年輕,但是有頭腦,也有熱情,她建議夏同和雨庭談談。在南州上上下下有許多人,尤其是一些市裏的領導,都對雨庭的文章感興趣,夏同不妨一試。但是正如吳一拂要叫夏同寫文章罵人的效果值得懷疑一樣,夏同對請記者寫文章的作用同樣抱有懷疑態度,他不接受顧紅的建議,嘲笑顧紅說:“想不到聰明絕頂的顧醫生,也會出這種餿主意。”

顧紅卻不服氣,偏不信夏同的預言,便自己約了雨庭見麵。

果然,不出夏同所料。雨庭雖然應約來到茶人坊與顧紅見麵,但一坐定她就告訴顧紅,她曾經寫過幾次文章,有些語氣也相當激烈,帶有刺激性,但政府方麵基本上是死水微瀾,掀不起多大的漣漪。熱鬧的,激動的,始終隻是那些無冕之王,雖是有識之士,卻無權無錢,一事無成。

顧紅想起夏同有言在先,不無自嘲地說:“如果方記者都認為作用不大,我這真是餿主意了。”

雨庭覺得自己幫不上顧紅,抱歉地笑了一下,問道:“顧醫生,吳一拂我也認得的,我采訪過他,為他的那些木雕收藏還寫過文章。但是,吳一拂好像是單身一人,無親無眷的,顧醫生和吳一拂是不是有什麼親戚關係或者?……”

顧紅被問住了,這吳一拂算她的什麼人呢?什麼也算不上,卻又解釋不清楚,隻得含糊道:“是我堂哥的事情……”

顧家是名門望族,南州許多人對顧家的情況都略知一二,雨庭也了解一些,此時便“噢”了一聲,說:“顧醫生的堂哥,是顧家環的兒子,就是開書店的那個,叫夏同?”

顧紅說:“是夏同。”

雨庭說:“那夏同和吳一拂是……”

顧紅說:“什麼關係也沒有,他就是瞎操心,他看到吳一拂收藏的那些寶貝不見天日,心裏不得過。”

雨庭理解地點了點頭,但是臉上出現了愛莫能助的表情。

顧紅還是心有不甘,停頓了一會,又說:“方記者,如果不是在本地的報紙上寫文章,而是到,比如,《人民日報》……”

雨庭搖了搖頭,說:“顧醫生,其實你也知道的,不是政府不想做,也不是沒有人能夠推動政府,而是——”

顧紅見雨庭停頓下來,她知道她要說什麼,就替她說了:“大家都認為,主要是資金問題,我不這麼看,認識就沒有問題?少造幾座橋,少修幾條路,全在裏邊了。”

雨庭笑了笑。

顧紅其實也是心知肚明的,又道:“我這樣的觀點,當官的是不以為然的。我怎麼不知道呢,少造橋、少修路,交通問題不解決,苦的還不是老百姓?但是少建幾座高樓總可以吧?”她自問自答地又說,“也不可以,高樓少了,就意味著經濟發展慢了,經濟建設的速度可不能慢下來,慢下來這一屆政府的政績怎麼計算……”

雨庭一直在微微地笑著。在自言自語話不停的顧紅麵前,她倒像個年長者,十分的沉穩,十分的安靜。

但顧紅是不會在乎別人的態度和行為的,哪怕今天坐在對麵的人是個啞巴、是個聾子,隻要她有話要說,就會直說出來的。顧紅的思維跳躍得很快,忽然又想到什麼,激動起來,聲音也抬高了:“難道在政府和無權無錢的有識之士之間,就沒有別的力量了?”

雨庭說:“有,那就是民資,其他的社會資金。其實,政府早就在考慮這一塊了,隻是,民資保護古建築,投資人首先要問,回報在哪裏?”

雨庭的手機響起來,是尉敏打來的,一定要問雨庭在哪裏,雨庭拗不過他,隻得告訴他在茶人坊和朋友喝茶。

尉敏一聽,“啊哈”一聲,問:“朋友,男的女的?”

雨庭沒有理睬他,尉敏趕緊又說:“巧了,我正在這附近,我過來啊。”

雨庭說:“我在談事情呢。”

尉敏說:“我又不會打擾你的,你如果不希望我聽,我就坐遠一點,看看你也好的呀,能看見你就是最大的幸福啊。”不等雨庭再說什麼,那邊已經說“一會兒見”了。

雨庭收了手機,抱歉地向顧紅一笑,說:“一個朋友。”話音未落,尉敏已經出現在她們麵前了,雨庭說:“神出鬼沒的幹什麼啊?”

尉敏說:“哪裏神出鬼沒,正好朋友約我來茶人坊喝茶,一進來,就看到你坐在這裏,哈,什麼朋友,不理他們了,我可從來都是重色輕友的。”

雨庭因為早已經習慣了尉敏的風格,也不覺得尉敏的話有什麼特別的意思,臉上連笑意也沒有多少。倒是顧紅,忍不住笑起來。

尉敏趕緊掏出名片,遞給顧紅,說:“其實,這上麵是虛的,我的實職,就是雨庭的跟班。”

顧紅看了看名片,笑著說:“原來是尉總,大名早有耳聞。”

尉敏得意地向雨庭晃了晃腦袋,說:“雨庭,雨庭,你聽聽,我跟你說過,我在江湖上,也算個有名頭的人,你總不肯相信事實,你看看,現在印證了吧,你得承認……”

雨庭對他翻了一個白眼,又“哼”了一聲,說:“骨頭沒有四兩重,人來瘋。”又回頭對顧紅說,“顧醫生,不理他,我們談我們的。”

顧紅這時候才發現,雨庭在任何場合,對任何人,談任何事,都表現得相當老道,大方得體,謙虛溫和,甚至與她的年齡都有些不符。但是尉敏一來,她就是個愛生氣的不講理的小妹妹了,翻白眼、哼鼻子、說難聽的話,都來了,這讓顧紅看到了雨庭的另一麵,也同樣是真實的一麵。隻不過,顧紅天生的心腸軟,覺得雨庭也太不給尉敏麵子,人家到底一個大男人,顧紅覺得有點於心不忍,正想說些什麼,能讓尉敏也掙回一點麵子,哪知尉敏卻還偏偏不要這個麵子,說:“顧醫生,雨庭對我,關心有加,隻要我說話行事稍不得體,她就毫不留情地給予批評指正,看起來很嚴厲吧?其實我心裏明鏡似的,俗話說,打是疼罵是愛,雨庭,是不是啊?”

雨庭說:“皮厚。”

尉敏說:“這是我的一個特點。”

雨庭沒好氣地說:“我們談名人故居的保護問題,你懂嗎?”

尉敏一本正經地說:“懂是不大懂,但是我能背出有關這方麵的內容,你們聽著啊,我可是倒背如流的。”他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將聲音調整到最適當的聲部,果然背了起來,“如果說,園林是南州的掌上明珠,古塔寺廟是南州的鎮地之寶,那麼老宅又是什麼呢?散落在每一條小巷每一條老街的經經絡絡中的這些故居老宅,千百年,它們被道德文章熏陶,被名人的氣質浸透了,知識的養料,也在這裏滲足了。與此同時的千百年,老宅又將它們吸納的這些氣息經久不衰地散發開來,彌漫開來,讓它們布滿在南州的土壤和空氣中。這樣的生生不息,老宅故居,便成為處處燎原的發源地了,在史冊的每一頁,我們都能看見有濃濃的文化煙火從這裏升騰起來,在過往的每一天,我們都能感覺故人的精氣神在這裏行走……”

果然是背得脫熟。一開始顧紅還有點驚訝,她想不通尉敏怎麼會下這麼大工夫去背這些東西,但很快她就明白過來了,這一定是雨庭寫的文章。悟到這一點,顧紅心裏竟有些感動,被尉敏追求雨庭的精神感動了。

但是雨庭始終不為所動。她雖然是高興的,也不反對尉敏背誦,但是從她的眼睛裏,從她的神態中,顧紅感覺不到她對尉敏的愛。不知為什麼,顧紅心裏,竟泛起一絲苦澀的滋味。

尉敏繼續往下背:“如果說,南州園林是始終存於我們的心頭的珍藏,那麼這些老宅故居,便是時時刻刻地貼在我們身邊的朋友和親人,珍藏固然是無比珍貴的,但它畢竟有些遙遠,朋友和親人,是讓我們更不能釋懷,更心心念念牽掛著的一種關係啊……”

雨庭終於不耐煩了,說:“行了行了,你有完沒完?”

顧紅心裏特別為尉敏抱不平,但這是雨庭和尉敏之間的事情,更何況,尉敏自己根本就是樂在其中,好像雨庭越是不把他放在心上,他越是來勁。聽雨庭叫他停,他就停了,說:“我話太多了,顧醫生,是吧,慧而不語嘛,一個人廢話這麼多,就顯得沒有水平了,可是我這個人,與眾不同的呀,慧而必語,這就是我嘛。”

尉敏的到來,將顧紅和雨庭要談的事情衝淡了。顧紅和雨庭都曾想回到原先的話題上,但是尉敏在一邊,哪怕他不說話,氣場也不對了,亂了,怎麼也集中不起來。顧紅也知道這話談不下去了,打算先走了,哪知她還沒開口告辭,雨庭突然把話題扯了回來,她指了指尉敏,說:“顧醫生,剛才我們說到在政府和無權無錢的有識之士之間,還有第三種力量——”

尉敏立刻地又興奮起來,說:“什麼第三種力量,是我嗎?”

雨庭說:“不是你,你不夠格,說你們老板。”

尉敏說:“你說王博啊?雨庭啊雨庭,我怎麼說你,你就知道崇拜王博,你知道王博崇拜誰?”

別說雨庭,就是顧紅,從尉敏的臉色和表情中,也能看出來,他是要說王博崇拜的就是他。但是雨庭偏偏不給他麵子,說:“比爾·蓋茨。”

尉敏“啊哈”一聲,道:“比爾·蓋茨?雨庭你說王博崇拜比爾·蓋茨?雨庭你也太沒有想象力了,或者換句話說,你也想得太遠了,就不能近一點?你不要身在廬山……”

顧紅卻被雨庭一句話提醒了,振奮起來。如果王博的力量能夠介入保護名人故居這一塊,夏同的這個空中樓閣,便有了著落。但是他們兩個你說來我說去,尤其是尉敏,沒有一句正經談事情的,顧紅不由著急起來。

雨庭知道顧紅的心思,趕緊對尉敏說:“好了,好了,鬧夠了,說說你的想法吧。”

尉敏道:“民資進入保護古建築,這是一個創舉、創新嘛。我們老板,王博,最喜歡的就是創新,就是走別人沒有走過的路。”

顧紅說:“他不管這路能不能走下去?”

尉敏道:“隻要他想走的路,沒有走不下去的。”話一出口,覺得這也太抬高王博了,把自己放在哪裏了?趕緊又端起架子補充道,“這也正是我欣賞他的地方。”

顧紅差一點又要笑出來。

尉敏說:“你別看我是在王博手下幹活,看起來是在給他打工,但是這裏邊的關係,完全可以打一出傳統戲名。我叫雨庭打,雨庭呢,明明知道,就是不肯說出來——《群英會》嘛。”

顧紅不無擔心地問:“尉總,你打算直接跟王總談?這畢竟不是個小事情,他要是拒絕了,不就沒希望了?”

尉敏眼睛看著雨庭,笑道:“我自有辦法。”他見雨庭有些不屑的表情,又說,“我這事情做不成,可不是給我自己丟臉,那是給我們雨庭丟臉。顧醫生,你想想,雨庭的臉是我能丟的嗎?”

走出茶坊,顧紅向雨庭尉敏告別,就覺得雨庭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顧紅是個直性子,幹脆問道:“方記者,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雨庭終於說了出來:“顧醫生,林冰女士移建豆粉園聘請的顧問——”

顧紅說:“噢,是張錞於?”

雨庭一愣,說:“張?不是姓張——”

顧紅立即明白過來了,道:“噢,我知道了,你說的是謝北方,古戲研究館的那個研究生?”

雨庭的臉一下子紅了,眼神也恍惚起來,支吾著說:“怎麼,後來林女士沒有聘他?”

顧紅說:“林冰倒是有這樣的想法,可是謝北方拒絕了。說他該做的事情,自會做好的,倒搞得林冰摸不著頭腦,這個人,實在是,怎麼說呢,太書呆子氣……”顧紅先是任著自己的想法說著,說著,但漸漸地感覺到、體會到雨庭的神情,一下子停了下來,看著在一旁邊守候著雨庭的尉敏,忽然就想起一句話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過此時顧紅也不清楚,這句話應該是給尉敏和雨庭呢,還是給雨庭和謝北方。

伶牙俐齒的雨庭,一說起謝北方,就像變了個人,連說話也不連貫了:“他,謝北方,他好嗎?”

顧紅情不自禁地瞥了尉敏一眼,完全出乎顧紅意料的,尉敏始終笑嘻嘻的,憐愛有加地盯著雨庭,好像雨庭神情迷離地打聽和關心另一個男人,根本與他無關,更何況,是直接地當著他的麵。

尉敏說:“哎呀,雨庭哎,我跟你說,你就是不信我,你看,顧醫生也說謝北方書呆子,謝北方的呆,可是天下一絕,可以申報世界吉尼斯,你要是想聽,我以後慢慢跟你說,你小心別笑暈過去啊。”

雨庭臉一板,氣道:“人家呆,就你聰明靈活——”話沒說完,也顧不得和顧紅打招呼,就扔下尉敏,氣呼呼地走了。

尉敏向著顧紅雙肩一聳,笑道:“沒辦法,這世裏注定我就是她的垃圾筒。”邊說邊追了過去。

顧紅看著他們的背影,心底裏慢慢湧出一些酸澀。

晚上,秦重天照例是在外麵忙著。王依然和鍾鍾一起吃過晚飯,鍾鍾關了門做作業,她坐下來想看電視,但腦子裏老是回蕩著劉廬的話,心裏重重的,知道自己是在替劉廬擔憂,覺得有點坐不住,想了想,便和鍾鍾說了一下,就走了出來。

王依然尋找到夏同告訴他的小齊的音響店,小齊熱情地問她要買什麼,王依然知道小齊並不認得她,便問:“有沒有一部《白晝美人》,歐洲片。”

小齊說:“《白晝美人》?有的,您稍等,我找一找。”

一會兒,小齊果然找出了那部片子,交給王依然。王依然略有些不自在,其實她也知道,在音響店買碟片,什麼樣的人沒有,小齊也不會特意地注意到她是什麼人,但是王依然總覺得小齊要想看穿她的心思似的,她好像想要遮掩什麼,躲躲閃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