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形的郊外(2 / 3)

董表發是我的班長,為人憨厚,但也沒有什麼號召力,卻深得我班主任喜歡。周秀珍在班上還算得上秀美,對董表發很有好感,一年多的時間,怎麼也發展不了。盡管班主任撮合了幾次,仍然無濟於事。董表發一直無動於衷。班上開展文藝活動的時候,周秀珍穿一件白色的滑雪衫,紮一個馬尾鬆,唱《小螺號》,搖著頭拍著手,天真可愛。畢業後,周秀珍去了浙江金華,嫁給她一個遠親表哥。我們幾次同學聚會,都通知不到她。

班上也有極其節儉的人。如薑益民。我們叫他長臂猿。他瘦,高,手長,顴骨微微凸出。他是華壇山人,路途偏遠。他半個月扒車回老家一次,帶一些幹醬菜來校。菜一般是醃菜肉,醃菜豆腐,或醬辣椒。他把多餘的菜票兌換成錢,夾在衣縫裏帶回家給父母補貼家用。他還帶一些土特產來吃,南瓜豆豉,炒黃豆,蜂蜜。他睡覺前都要喝一杯蜂蜜水。他用罐頭的杯子,倒半杯水,調兩勺蜂蜜,對著燈光,晃幾下,仰起脖子一飲而盡。有一次,同寢室的樂建華把薑益民的箱子打開,把蜂蜜全喝了,灌水進去。晚上,薑益民調蜂蜜水喝。他一邊喝一邊自言自語,蜂蜜怎麼一點甜味都沒了呢?我們躲在被窩裏,笑得直抽筋。他的勤儉細致,一直保留至今。去年一個同學辦喬遷喜宴,他也來了。那天我才知道他娶了我初中同學徐華仙為妻。我和他坐在賓館的沙發上聊天,他說,我老婆總說我打麻將輸錢,其實我是很少打麻將的,有時候不打麻將這個日子不知道怎樣打發。我說,那你一年會輸多少。他說,我記過一年的帳,開支一塊錢以上的,我都入賬,一年下來,我用了兩千七百五十七塊錢,這個開支滿大的。

二班的葉冬林,把一餐的菜分成兩餐吃。一年到頭,他隻吃豆腐花,五分錢一大碗。他的臉白皙,布滿蕊狀的青春痘,有輕微的浮腫。他早上六點鍾就坐進教室裏練習書法。每個學期,他都有課目補考。他把夥食費節約下來,買宣紙。他的臉上始終掛著不易察覺的笑容。

食堂裏每天供應的,一般是豆芽,土豆紅燒肉,豆腐湯,豆幹,茄子,長子豆,春包菜。這些菜既易洗又易切,省事。早餐一天一個花樣,花卷,饅頭,包子,粉條,年糕,依次輪著吃。我們吃得像春天的泡桐樹一樣。1988年下半年,食堂實行了承包製。承包人叫方康河,我們的夥食質量直線下降,菜價飛速上漲,師生的意見都很大,學生會幾次同學校交涉,都沒有結果。學校的空地上,開始出現路邊攤。攤子是兩條方凳,凳子上擱一塊木板,木板上放著五六個搪瓷臉盆,臉盆裏盛著各色菜肴。擺攤的人是學校老師的家屬,或退休老師。起先是三兩個攤子,過了一個月,攤子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一直排到學校大門口。霜降過後,白天一寸一寸地短,夜色一滴一滴地濃。臉盆裏的菜,板結起一層一層的黃油。有同學說,燒菜的油是牛的板油熬出來的,吃不得。但吃的人還是很多,誰叫它的價格比食堂裏便宜呢。有一個老師幹脆在山岡的平地上,搭建一個簡易房,現炒現賣。路邊攤子的生意一下子冷清下來,不是說現炒的菜有多好吃,而是簡易房裏擺了一台電視機,傍晚的時候,新開播的本地電視台,播放瓊瑤的《幾度夕陽紅》。我們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著鍋裏的菜。簡易房裏,內三層外三層地圍著我們這些情竇初開的學生。

在班裏,我算是比較迂腐的人。直到今天,老繆還笑話我,說:“傅菲就知道搖頭晃腦地背古詩詞。”在最後的一年半裏,我給自己下了“死任務”,每天背一首唐詩一首宋詞,寫至少二千字的日記。當然,還有比我迂腐的人。王誌水算一個。他說一句話,用三種語言,普通話、上饒話、鄭坊腔。語速快了,他還有些結舌,喈嗟,喈嗟喈。他是一個非常和善的人,質樸,天冷的時候,腰弓得像一隻蝦。他畢業參加工作了,還保持著勞動者的習慣,自己種菜、砍柴,種的南瓜多得吃不完。今年十月,我和老繆、徐永俊去安徽樅陽,一路上閑得無聊,我們探討了一個問題:八六級一班假如隻有一個人不偷情的話,這個人會是誰。我說,王誌水。老繆也應和。徐永俊說,王誌水才厲害呢,說起女人,口水都流出來,像十幾年沒吃過肉的人一樣我,們偷情是明偷,他是暗偷,神不知鬼不覺。我說,天啦,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是安全的。徐永俊說,祝湛忠可能是不會偷情的,他參加工作的第二年就結婚了,還種田,每年冬,還端鋤頭上山挖葛根,一個冬季能挖三千塊錢呢。我說,那也說不定,現在農村的年輕勞力都外出打工了,婦女留在家裏,平時總要人安慰一下吧,祝湛忠上完課,家訪家訪,可以順便安慰學生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