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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海新穿著一身黑西服,係著紅領帶,拎著小皮箱, 踏上列車,出現在羅拉和王滿麵前,使得這幾個人都不由愣住了。 平常海新都是不修邊幅,一條長褲,總是挽著褲腿兒, 弄得皺皺巴巴。有時那衣領粘著一層黑, 害得陳情直歎氣:“你好歹也是個人物了,這讓人看了多難為情。我要給你洗吧, 又不能帶回家,在公司洗讓別人看了說不清鬧不白的。 方紅為什麼不管你呢?”確實,方紅從不管料理海新,兩個人分工明確, 誰的衣服誰自己洗,嶽母的衣服由方紅洗。 方紅理直氣壯:“我不管你,你那衣服髒得當抹布了,也是你的事兒。 我一天到晚站在梯子上畫廣告,累得拾不起個來, 渾身那油彩紅一塊兒紫一塊兒的,還不是自己洗!”

這一次去北京,海新怵頭極了。

羅拉去,這是第一個頭敵。

海新好一陣子不敢正麵接觸羅拉, 雖然羅拉見了他總是熱情的打招呼,那程度能烤化了他,可海新隱隱約約感到, 羅拉在悄悄挖坑,而且越挖越深,準備把海新推下去埋嘍。 甚至羅拉都給海新預備了一個殉葬的,那就是陳情。 羅拉最近依然不經常上班,以前還給海新請個假,遮個幌子, 如今幹脆什麼也不說。這意味著他表麵上對海新唯唯諾諾, 可實質上開始把海新根本不放在眼裏。是誰給了他這個膽量,海新不感想。 可羅拉唯獨對廣告城產生了興趣,故做積極狀,拚命往裏鑽。 老陶

暗地告訴海新,說羅拉在那個廣告公司混的不太好, 有被炒魷

魚的可能,為此,羅拉很緊張,千方百計地要保住位子。 海新

懷疑羅拉在利用廣告城,為自己牟取私利。

王滿,也是一個刺頭。

自從在他家遭遇以後,王滿對海新涼一陣熱一陣, 雖然表麵上還是那麼恭恭敬敬,可明眼人都看出王滿和海新的縫隙。 王滿的嘩變對海新影響極大,以前他可以拉著王滿搞創意, 而且王滿能出神入化地為海新排憂解難。現在則不行了, 明顯地王滿出工不出力。特別是以前當海新和羅拉發生衝突, 王滿旗幟鮮明地捍衛海新,並且幾句話就能把羅拉噎死, 如今羅拉擠兌海新時,王滿坐山觀虎鬥,悠哉悠哉。 王滿倒是不再糾纏陳情了,盡管他放出話,對陳情絕不放棄,但說歸說。

陳情這次去北京,是海新最頭疼的。

海新在情感上走入了誤區,和方紅在一起的時候, 就懺悔自己,不該與陳情這麼卿卿我我的, 可一見到陳情就恨不能撲過去,把她滿滿當當地攬在懷裏。陳情就像一個飽滿的果子, 海新總想去吮吸。那次在王滿家與陳情短短的幽會, 海新就一直縈繞在心,陳情前胸那一對白藕般的乳房, 那雙攝男人骨髓的眼睛,像烙鐵一樣烙在海新的腦子裏。為了在官場上攀台階,海新試圖與陳情分道揚鑣,而且這麼做了, 可那天陳情在走廊裏含著眼淚說的話,撕心裂肺,再次撼動了海新。

丁經理派這四個人去北京, 其中有三個男人和陳情在情感上關聯,一個是她的愛人,一個是她所愛的人, 一個是愛她的人。男人形成了錯綜複雜的利害衝突, 陳情被扔在油鍋上煎潮烹炸。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危機,處處埋藏著火藥的雷管兒。 最尷尬的是海新,最危險的也是海新。海新曾想推脫, 可丁經理死說活說,非讓海新領著這幫人去,說不能做井底之蛙, 廣告城是公司扭轉乾坤的關鍵工程, 不去北京體驗一下大氣派大手筆大感覺,是創意不出來的。起初, 海新盼望著這三位有不去的,恰恰相反,三個人都躍躍欲試。羅拉毛遂自薦, 去買火車票。王滿通過父親的關係,在北京找到一家賓館, 收費優惠一半,並且與北京幾家大的廣告公司已經聯係好。 海新動員陳情別去,陳情第一次這麼果斷拒絕海新, 說不去倒好像做虧心事兒似的。

海新的感覺是全亂套了, 他懷疑別是丁文化故意熬的一鍋苦藥湯,讓他喝……

海新把皮箱擱在行李架上,掏出車票一看, 發現他與陳情挨著,而對麵是羅拉和王滿。海新一坐下,就出了一身汗, 他知道這是羅拉搗的鬼,可為什麼這樣幹呢?火車還沒看, 羅拉就給海新一個下馬威。

羅拉一副嘻嘻哈哈的架勢,從口袋裏掏出煙給王滿抽, 又張羅著拿出茶葉,為海新沏上,怕陳情寂寞, 在行李架上取出“隨身聽”遞到陳情的手裏, 殷勤地:“我給你擱了一盤蘇芮唱的《牽手》,這是你最愛聽的。”羅拉簡直在表演, 而且一切都是那麼自然樸實。

王滿不卑不亢,和羅拉也偶爾寒暄幾句,透著親切。 他跟陳情像往常一樣無所顧忌地調侃著,無非說陳情多麼漂亮, 羅拉是賴蛤蟆吃到了天鵝肉……羅拉非但不惱,反而樂嗬嗬的。

陳情當發覺和海新坐在一起時,有些緊張, 但很快就穩定下來,她扭頭看著海新,說:“海主任,你的領帶太鮮豔了,

這黑紅相襯不協調,應該換條淺色的。哎? 你的領帶怎麼係的

跟紅領巾一樣啊。來,我教你係。”

海新想躲,可陳情的食指已經伸過來。 陳情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海新係領帶,一邊說,一邊打, 海新像一座泥胎一樣地讓她擺來擺去。 他能清楚地看到陳情白淨的臉上那一根根藍色的脈絡,淡淡的胭脂,一縷幽香撲來,熏得海新骨頭都酥了。

突然,海新聽到王滿喊了一聲:“嫂子, 您也送我們海主任啊?”海新忙側臉去瞧,在車窗口, 方紅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海新。海新心頭一悸,頓時額頭冒出冷汗, 他沒料到方紅也來送他。昨晚,方紅說了:“不送你了,我討厭看見羅拉。 我這人愛憎分明,不像你,跟誰都一副熱臉,心裏頭打小九九。 ”海新隻告訴方紅去北京的有羅拉和王滿,唯獨瞞下了陳情。 他內心裏有一種障礙,就是不願意看到方紅和陳情見麵。 而事情往往就會捉弄人,正在陳情給海新係領帶這一刹那, 偏偏方紅在車窗口逮了個滿眼。

海新木納的:“你怎麼來了?”

方紅沒理海新, 卻對坐在海新旁邊的陳情擺了個笑臉,她上下打量著陳情:“你就是陳情吧,百聞不如一見, 長得確實漂亮。你我歲數差不多,可你皮膚卻嫩嫩的, 臉上一個褶也沒有,歲月好像不傷你。”方紅說的挺真誠, 看不出任何別的什麼含義。

這回陳情可招架不住了,臉色發青,眼睛不敢對視方紅, 僅是支吾著:“我的樣子也很難看……”

“海新這人邋遢,又很少係過領帶,你還得教教他, 就拜托你了。另外,還得求你幫他在北京買一身西服,要淺色的。 隻要好,什麼料子,多大價錢,你就盡管定。海新應酬多, 這身西服已經穿不出去了。”方紅好像跟一個老熟人在說話。

“你好。”羅拉打著招呼。

方紅瞥了羅拉一眼, 似開玩笑又顯得挺正經:“你還活著呐?”

羅拉一愣,等他反應過來,剛才那一番表演的感覺沒了, 臉上掛著不悅:“別那麼說話呀,不管怎麼說, 咱們還是老同學嗎。我可是先於海新認識的你。”終於羅拉忍受不住虛偽, 坦露出內心積壓許久的妒火。

方紅不屑地:“那頂什麼用,這就跟排隊買船票, 先買的可能坐散席,扔給你一張破席子,隨便找個地方一忍就行了。 來晚的可能住一等艙,鋪著地毯,睡著軟床……”

羅拉反唇相譏:“想當初我排隊買船票的時候, 你可給我的是張一等艙的票。等我上船時,你沒守約, 扔給我一領破席子。做人得有情有義,不能朝秦暮楚。”

方紅冷笑一聲:“你可能隻配睡那領破席子。”

海新眼巴巴看著兩個人明來暗去,唇槍舌劍, 卻插不進一句嘴。

陳情呆若木雞, 她目睹到厲害的方紅是那麼一張張撕著羅拉臉上的麵皮,以至於血淋淋的。她心裏很不好受, 說不清為羅拉還是為自己。

王滿最輕鬆,完全是在欣賞,精彩處他甚至想喝彩。

火車一聲長鳴,要啟動了。

方紅從窗口塞進一兜東西,裏麵有吃的喝的。“海新, 到北京給家裏打個電話,免得我掛念。”她說著,伸過腦袋, 朝海新的臉頰吻了一下。車徐徐開動了,方紅隨著車跑著, 眼睛凝固在海新的臉上,久久不想散開。海新顧不上陳情在身邊, 拚命揮著手:“危險,別跟著跑,摔著你……”車開快了, 海新探出窗外,見方紅還站在站台的邊緣, 衝著遠去的列車擺著手。

海新重新落座後,很久,四個人都沒人再說話。

到北京,一出車站, 王滿就把他們領進一輛接站的小轎車裏,開到東華門賓館。 接站的十分客氣地對他們說:“王公子來北京,我們黃經理特意囑咐我,今天晚上在這裏, 給諸位接風洗塵。”

安排房間時,王滿問海新:“給咱們兩個房間, 你看怎麼住啊?”

羅拉從包裏取出一個紅本子:“海新, 我得和陳情住一個房間,倒不是別的,到晚上我頭總暈,得讓陳情照顧我。 這是結婚證,給。”他把紅本子遞到海新手裏,又對陳情, “我說的對吧?”

陳情沒吭聲,低下頭。

海新捧著這個紅本子,感到沉甸甸的。 他已經揣摩出羅拉在向他示威,用和陳情同居一室來刺激他,讓他難受, 讓他難堪。

王滿插科打諢:“我說羅拉,到晚上, 你們小兩口把門一關,親親熱熱,甩下我和海新大眼瞪小眼的,怕不太好吧。”

羅拉一本正經:“那沒辦法,我們是合法夫妻。”

海新按住火,對王滿說:“讓他們住一間,咱兩住一間, 先休息一下。這幾天咱們得抓緊,給咱們的策劃時間很短, 工程又大,回去怎麼也得帶著一個廣告城的雛形。”

羅拉和陳情走進房間,羅拉隨手把門關上, 還把“請勿打擾”的牌子掛在門把上。海新在背後看著, 心裏像打碎了五味瓶,他意識到,羅拉的軟刀子已經開始割他的肉了, 而且在滴著血……回到自己房間,感到憋氣,他推開窗戶, 豁然見整個故宮湧在眼前,宮殿參差錯落,灌滿眼底,紅瓦金磚, 氣勢磅礴。海新在大學是學習建築設計的,在觀摩時曾來過故宮。 這次,他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突然發現了故宮, 被它的大氣所震撼了。他記起在杜牧的那首《阿房宮賦》裏的描寫:“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 鉤心鬥角……”故宮建築的偉大和恢宏,使海新反思自己,活得這麼齷齪, 為官場為女人喪失人格,盡管那張麵具顯得那麼真誠, 可裏麵充滿了虛偽和狡詐。自己蔑視羅拉的急功近利, 實際上自己和他也是一丘之貉。

“海新,人家黃經理請咱們吃飯去。”王滿推開門, 來到

海新麵前催促著。

海新站在窗前沒有動,他對王滿說:“王滿, 咱們以前都是無話不談的朋友,現在卻那麼心和心隔著,彼此不能暢通。 說來為了什麼?”

“你怎麼啦?”王滿眨著眼睛。

海新看著窗外:“看看故宮,再瞅瞅自己, 我覺得還不如古人。王滿。咱們都敞開心裏話, 你對我最大的不滿到底是什麼?”

“你這是不是快當副經理了,在這虛心聽取意見呢。 ”王滿玩世不恭地說。

“不,我實打實地在聽你講真心話。”

“這年頭有講真心話的嗎?”

“那天你在公司走廊拐角兒不是說了嗎, 隻不過你還沒全說出來。我現在想聽……”海新攥住了王滿的手。

“我那天是耍小孩子脾氣,你還當真啦?”王滿抽出手。

海新急了:“王滿,你是一個敢講真話的人, 這點兒你比我強。我們不要再打啞語,你說!”

王滿坐下:“好,那你先說,你是不是愛陳情?”

海新僵那了。

王滿笑笑:“你都不說實話,怎麼能讓我講心裏話呢?”

海新忙解釋:“我和陳情的確沒事兒,你誤會了, 那天她的確是給我送材料……”

“那好,我換個問法。你愛不愛方紅?”

“當然啦。”

“愛是專一的,由此判斷,你是不愛陳情的,對吧? 那我王滿是不是可以轉告她,就說海新不愛你,行嗎?

海新無語。

王滿站起來:“主任,咱們走吧, 黃經理他們還在底下等著咱們呢。”說著話,王滿就往外走,把海新晾來那。

在餐廳裏,黃經理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陳情換了一身淺綠色連衣裙,洋溢著一種生命的光彩, 引得廳裏吃飯的人都側目觀看。羅拉打扮得也是那麼瀟灑, 白襯衣的衣領上繡著花邊兒,襯著一條黑色領帶,頭發梳理的漂漂亮亮, 一副白馬王子

的感覺。兩個人坐在那,外表看整個金童玉女。

相比之下海新坐那顯得寒酸了,他心情挺沮喪, 到不是因為陳情和羅拉。而是在房間裏王滿對自己的談話, 使他的情緒全破壞掉了,他沒有勇氣說出對陳情的感情, 他恨自己的怯弱和虛偽。王滿倒是一副含而不露的樣子,把海新讓在上座, 跟黃經理介紹:“這是我們公司的海新經理, 在廣告界首屈一指的知名人士,在廣告創意上標新立異, 為不少企業創造了轟動效應,他是屢屢出招,頻頻驚人啊。”海新感到難堪, 想解釋什麼,可看王滿一本正經的神態,沒在吭聲。 王滿介紹羅拉:“這位是創意室的主任羅先生,也是聲名顯赫的人物。 他的夫人陳情是公關室的主任,舞蹈家,對廣告情有獨鍾, 經常把藝術和廣告結合起來, 所以她搞出來的東西往往分不出廣告還是藝術……”

羅拉沒有一點兒難為情的意思, 好像他就是當之無愧的創意室主任。陳情有些緊張,臉色微紅,不敢看黃經理。 海新沒料到王滿會這麼介紹,可以肯定不是在開玩笑, 他介紹時一本正經,海新的心在跳,就像偷了人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