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方紅沒說話,好半天才抽泣地說:“你不知道, 現在我多

麼孤獨……”

海新把羅拉、王滿和陳情叫到屋裏, 鄭重其事兒地商量起關於廣告城的事兒。王滿堅持在繁華馬路上設跨街的廣告城, 這樣能吸引客戶來投資,並且能引人注目,打出知名度。 陳情讚成王滿的意見,她覺得不能太商業化, 應該能吃能唱能跳,把所有的廣告都潛移默化在裏麵。 一向快嘴快舌的羅拉卻很少說話,但他神情十分專注。

整整一天,海新最後一錘定音。 他提出在全市中心的風景區團湖的一個狹長地方,架一座廣告城,是橋式的, 既能溝通

兩岸,又是一個具有多功能的娛樂、商業場所。 整個霓虹燈是立體的,全方位的。因為湖麵寬闊, 這樣全市從各個側麵都能看到廣告城。海新這個方案,綜合了大家的意見, 又能充分體現了他的廣告創意才華。

羅拉拍了拍巴掌:“獨具匠心, 這個創意是帶有裏程碑性質的!我看海新你可以寫創意報告了, 你選擇了最佳地點最佳方式最佳效益。”

王滿瞥了羅拉一眼,挖苦地:“羅拉你比海新高明啊, 因為海新再聰明也是你總結出來的。”王滿衝海新點點頭, “我覺得行,在湖麵架橋式的廣告城, 比在繁華馬路上的造價要低得多。陳情,你說呢?”

“海新這個方案太偉大了……”陳情不由自主地嚷出來,猛地她停住嘴,她感到自己太唐突了, 怎麼把積壓的情緒爆發在眾目睽睽之下?

海新衝動地看看陳情。

兩個人瞬間地對撞,如兩列對開的火車相接,一聲轟響。 陳情內心蕩起一泓對海新的崇拜,她愛慕海新的智慧, 有一次她把海新緊緊摟在自己的胸前, 就曾輕輕撫摸著海新的額頭,喃喃著, “你的腦子裏還有多少才華沒釋放出來……”陳情見海新看自己,突然臉紅了,她下意識瞅了一下羅拉, 羅拉正用目光鉚著她,陳情緊張了,忙掩飾著, “我是說海新的方案挺好的……”她囁嚅起來。

羅拉笑笑:“我老婆是搞舞蹈的,愛情緒化, 就顯得乍乍乎乎的。”說著他親昵地摟著陳情,“陳情啊, 以後你得含蓄些,像人家海新,多沉穩。”

陳情渾身冰冷,跟掉進冰窖一樣。

王滿插話:主任,咱們大功告成,什麼時候回去呀?”

海新從心裏感謝王滿,要不是他插開話題, 海新不定被羅拉弄得多麼尷尬呢。“明天就走。 ”海新覺得一天也不想在北京留了。

“那我今天晚上可以鬆快鬆快了吧,明天一早我回來, 給你們帶回來上午的火車票。”王滿愜意地走到穿衣鏡前照照。

羅拉問:“今晚你哪去?”

王滿顯擺地:“北京有我兩個情人呢。”

王滿走了,海新覺得屋裏空蕩蕩的,氣溫也悶熱起來。 他推開窗戶,見故宮的琉璃瓦被夕陽漆得一片金黃, 他動了一個念頭,晚上出去走走,不能這麼總壓抑著自己。快吃晚飯前, 羅拉幽靈般地走進海新的房間。

“我今晚坐八點的火車回去。”羅拉一臉的嚴肅。

“為什麼?!”

“不瞞你說,明天我呆的那個公司有急事兒, 讓我必須趕回去。我把火車票已經買好了。”

海新不吭聲,他搞不清楚羅拉葫蘆裏賣得什麼藥。

“還有一件事兒,你得拉我一把。這個廣告城的施工, 得包給我呆得那個公司。我羅拉還沒求過你什麼,上回, 我死磨硬磨要調走,你也沒幫上什麼忙, 害得我差點兒讓人家炒了魷魚。到最後,經理助理也給免了。算了, 過去的事兒就算掀過去了。這次,無論如何你得出頭辦成。 ”羅拉一副卑恭屈膝的表情。

“廣告城這麼大的工程,預算得一大筆錢了, 我怎麼能說給你就給你呢?你在咱們公司呆了這麼久, 我的分量多重你還掂不出來?”海新用目光審視著羅拉, 他終於曉得了羅拉參與廣告城的真正目地。海新幹了幾個大的工程, 他明白這次廣告城的施工預算是最大的一次。現在全市的建築隊伍多如毛牛, 都虎視耽耽盯著這個工程。如果讓羅拉搶走, 那麼他除了在他所效勞的那個公司會鞏固地位外, 羅拉本人也會撈到相當可觀的提成。現在羅拉積極參與這項工程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了, 他當把所有的鋪墊都完成以後,開始抖包袱了。

“你不想幫我?”

“我想幫,把握不大。”

“你回去就升副經理了,而且主管這個工程。 你要真心幫我,十個指頭動一半就夠了。”

“你怎麼就能保證我當副經理,而且主管這個工程呢?”

“我在機關已經看見這個任命書的草稿了!從北京回去, 你就走馬上任,而且讓你主管廣告城的全部工作。”

海新愕然了,他發現自己小看了羅拉的活動能量。

羅拉看著海新的表情,笑笑:“坦白地說,這次我回去, 就是跟老板彙報這事兒,老板已經等不及了。我想, 這次我到北京的目的也達到了。”他翹著二郎腿,點上一顆煙。

海新自尊心被這顆煙點著了,他憤怒地, “我要是不幫你呢?”

羅拉吐出一個煙圈兒,“你不會不幫我。”

海新一拍桌子,“我不會幫你,你死了這份心!”

羅拉臉色平靜,拉家常式地說, “我知道你海新不是見死不救的人,咱們既是同學,又有一種說不清的默契, 扯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你會那麼莽撞?”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

“你把話說清楚?”

羅拉火了:“我說清楚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海新咽住了,眼睛死盯著羅拉,嘴唇鐵青,急劇地抖動著。他意識到,一直隱蔽這件事兒的羅拉終於攤牌了, 他赤裸裸地在利用陳情和他的情感瓜葛,要挾他,好為自己謀取利益。 海新突然產生強烈的反抗心理, 他不能允許羅拉這麼蔑視糟蹋自己,把海新的自尊在腳底下踢來踩去,他寧肯失去陳情, 也不能失去尊嚴。

海新正要動作時,陳情推門進來:“再去晚了, 餐廳該沒飯了……”陳情見他兩的神態愣住了。

在飯桌上,三個人誰也不說話。

快吃完飯了, 羅拉才慢慢騰騰擠出一句話:“我一會兒就坐火車回去。海新,我剛才說話你別介意,我走後, 請你多照顧一下我老婆。”他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海新,他為什麼突然要回去?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陳情抓住了海新的手。

“他說,他幫忙的那個公司有急事兒,得馬上回去。 我們沒有什麼……”

陳情惱怒地:“他瞞我, 連你也瞞我……”說著她也低著頭走了。

飯桌上隻剩下海新一個人, 他感到自己像掉進撒哈拉大沙漠,全身都是幹枯的,一點兒水分都沒有,像一軀木乃伊。

海新在服務台給方紅打個長途電話, 他算計方紅這會而該下班了。明天就要回去了,應該打個招呼。電話占線, 等了一會兒,通了。“我是海新,你跟誰打電話? ”“是媽媽打來的長途。什麼回來?跟陳小姐玩得差不多了吧? ”海新顧不上方紅酸言醋語的,忙問,“你媽媽去哪了?!打什麼長途? ”方紅那頭慢條斯理地回答,“她上南方找那個伯伯去了, 正準備登記結婚呢。”海新頓時傻了,“你別開玩笑吧?”方紅火了,“我能和自己媽媽開玩笑嗎!”沒等海新再問, 她把電話掛上了。海新歎口氣,全亂套了。那麼一位一本正經的老太太, 竟做出這麼大膽的舉動,太不可思議了。他回到自己房間, 從玻璃窗看見羅拉背影,他手裏的提包好像很沉, 快走出賓館大門時,他驀地回了一下頭,朝這座大樓看著, 海新窺測不到他的表情,隻是隱約地揣摩到他的那種蒼茫感和孤獨感。

海新去敲陳情額房門,見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 想再敲敲門,覺得抬不起手,於是下樓, 順著東華門往故宮的正門走去。他想,晚上找個時間跟陳陳情好好談一談, 必定隻剩下兩個人了。先前,海新和陳情朝思暮想地就是能單獨在一起, 無拘無束地感情融合的快感。可眼下王滿與羅拉都走了, 可沉重的陰影籠罩在兩個人的頭頂上……

太陽完全墜下去了,隻是把餘暉抹在故宮那高高的紅牆上,使得牆色如血。一排排百年的蒼樹, 將濃烈的夕陽敲打的斑斑駁駁。沿牆的小路,被這種古老的氛圍掩飾著, 猶如一條時間隧道,令人們返樸歸真。小路的另一旁是護城河, 水緩緩地淌著,載著幾條小舟。隔著護城河,能看到勞動文化宮的林蔭、 戲台、宮殿和富有詩意的長椅……很久沒享受幽靜的感覺了, 海新那煩躁、空虛、痛苦、情感、 功利都消失在那悠閑醉人的暮色裏。

他不由想起小時候在滹沱河邊,在家小院兒的角落處, 那一排排的香椿樹, 濃密的樹枝編成了一把大傘,擋住了似火的驕陽。到了夜晚,樹葉篩下的月影忽明忽暗, 撒在小院的每一個方磚上,像皮影戲在表演,甚是好看。黃昏,他躺在樹下,使勁兒嗅著香椿樹的葉味兒,饞了,就揪上一把,跑回家, 磨娘給他做香椿炒蛋,嚼一口香透了嘴。

在勞動文化宮的樹蔭下,不知誰在唱京韻大鼓, “醜末寅出,日轉扶桑,我猛抬頭,見天上的星,星拱鬥,鬥和雲, 渺渺茫茫恍恍惚惚密密匝匝,直衝霄漢,減去了輝煌……”

天黑下來,沒有月亮,沒有星星,遠處滾著悶雷。

海新來到故宮的正門,見已經停止售票了, 唯有中山公園還敞這大門。他正猶豫,背後有人說:“就去中山公園吧。 ”海新一回頭,竟是陳情。

兩個人默默走進中山公園, 門口收票的老大爺提醒道:“

十點就關門了,還有兩個小時。”

沿著砌滿碎石子的小徑,樹枝越發密起來, 形成一個傘狀的甬道,遊人也少了,雷聲滾近了, 夜帳子中間常常裂開一道光縫兒。“要下雨。”海新說。

陳情沒說話。

海新攬住陳情的腰枝,陳情用手推開海新。 拒絕海新的親熱,陳情還是第一次。因為海新每一次對陳情的親熱, 都有著心理障礙,需要適應老半天才能亢奮起來。 而為此陳情大都主動溫存海新。

“陳情,你說話好不好?”海新央求著。

“羅拉和你說什麼了?你為什麼隱瞞我? 我隻有你一個能傾吐心裏話的人,可你不相信我……”陳情賭氣地說。

“他要我把廣告城工程的活交給他那個公司幹, 用我和你的關係來威脅我。”海新憤憤地說。

“你答應他了?”

“我拒絕了,可也很矛盾。”

陳情猛然停住步,眼睛直對著海新,斬釘截鐵地:“海新,甭管你離不離婚,我要和他離婚!這次回去就離! ”說著她解開衣扣,露出被羅拉掐得一道道血印的前胸, 那乳房上還結著新疤。

海新愣那了,他不顧旁邊還有遊人,淚水唰地湧出來, 他緊緊抱住陳情,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用手撫摸著陳情的傷口,

又禁不住伸出舌頭去舔傷口……

雨下起來,瓢潑一般,隨著雷夾著電蹂躪著每一個人。 海新把陳情抱起,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座轉馬廳避雨。 轉馬廳早就沒人了,隻有一個個默不做聲的木馬。 海新把陳情輕輕放在一個木馬上,陳情望著海新那癡樣,用手勾住海新的頭, 天昏地暗地親吻著,淚水和雨水交織在一起, 有澀有甜有情有怨有愛有恨。海新站在馬在下,好像在牽著一匹馬, 馬上坐著他所依戀的陳情,在永遠也沒有盡頭的轉馬廳的跑道上行走。

“海新,我愛你!”陳情忘情地喊到。

海新推動著木馬慢慢地朝前走著,“我也離不開你……”

“海新,沒有你,我也會和羅拉離婚, 你不要為此對他感到內疚。前不久,我在加拿大的哥哥讓我去他那, 而且一切手續都辦好了,這是原先我求他辦的,為的是找一個借口, 躲避羅拉。現在真讓我走了,我又猶豫了……”

“你……“海新沒勇氣往下說。

這時天空中低徊著一隻鳥,在他們頭頂上盤旋。 海新瞬間想起方紅。他內心無數隻手撕扯著,劇烈地疼痛。

“我是想一走了之,躲開你躲開他, 可我又實在舍不得下你。我知道我是盲目地等待著你, 可我也自欺欺人……”陳情的眼睫毛掛著晶瑩的淚珠。

海新覺得木馬沉甸甸的,他用力推著, 已經轉了好幾圈兒

了,還是沒有目的地:“我不能離婚,你知道。 陳情,我這人

太自私,太虛偽,你為什麼還對我這樣?”

“我身邊隻有你了……”說著,陳情攥住海新的手。  “今晚我永遠不會忘。”海新深深吻著陳情。

這時, 從音樂堂隱約傳來一陣委婉傷感的歌聲:“因為愛著你的愛,因為夢著你的夢,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 幸福著你的幸福。因為路過你的路,因為苦過你的苦, 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追逐著你的追逐。因為誓言不敢聽, 因為承諾不敢信,所以安心著你的沉默去說服明天的命運, 沒有風雨沒躲得過,沒有坎坷不必走,安心地牽著你的手,不去想該不該回頭……”

海新和陳情被夜色侵化了,讓雨水淋透了,木馬還在走, 還在原地轉著圈兒,他們隻認為還在朝前走。 音樂堂的節目早散了,中山公園靜極了,隻有蟬鳴。 有人四處在高聲喊著:“靜園了!靜園了!”

雨小了,漸漸停了,露出滿天的星星。

陳情牽著海新的手,最後走出公園。

那個守門的老大爺對旁人說:“告你,這一準不是兩口子,兩口子不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