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天和地靠著大海終於銜接上了。

大堤被一隻螞蟻頑強地爬出一個洞,水拚命地從洞裏灌,沒多久,大堤就衝垮了。

在某一天的黃昏,夕陽還沒落山,而月亮已顯露在雲端,於是,太陽與月亮同在一個浩瀚的天空上,日月同輝。人們陶醉在太陽的輝煌和月亮的嫵媚之中。

中國古代的陰陽之說深邃而絕妙,陰為女,陽為男。在今人無法解釋的陰陽圖上,陰是黑,陽為白。黑白像兩條魚纏繞著,頭銜頭,尾連尾,不能分開。

“海新,我愛你!”

“這不是夢吧?”

“我要和你結婚!”

“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天?”

“我知道了愛一個人是多麼幸福!”

“我是不是在海麵上漂著?”

“感謝你,讓我還原一個女人!”

“我要喝中藥湯……”

陳情起身,赤裸著去端咖啡,遞給海新,然後,盤腿坐在地毯上,那長發散在身後,結實的乳房如初綻的花蕾,挺挺的,翹著一種女人的驕傲。淺紅色的乳暈像一滴鮮血撒在白紙上,泛出一層光彩。陳情那一條修長的腿,許是舞蹈藝術的鍛造,洋溢著雕塑感,讓人情不自禁地就去想撫摸。朦朧中,陳情起身,即性地翩翩起舞,腰身搖擺著,似推了一顆秋樹,抖落了滿地殘葉,陳情把海新引進一個如歌如畫的美妙境界。海新入迷地欣賞著陳

情的舞蹈,也沉浸在陳情的裸體氛圍裏,美的藝術,女人裸體的震撼,使他重新檢討自己的人生,海新好一會而不能自持再次湧起的衝動。他不好意思起來,怕自己陷入誘惑,連忙摸索出衣服穿上。他品了一口咖啡,鎮定著自己,好在屋裏光線灰暗,陳情難發現他的窘態。咖啡入嘴,苦苦的,他咂著滋味,對陳情不好意思地說:“我或許是從農村長大的緣故,喝不慣這洋東西。小時候,最喜歡喝的就是我娘熬的紅棗湯,再擱些糖,喝一口能甜一天呢……”

“你還總忘不農村?”陳情抱著膝,深情地看著海新。

“你能不能穿上衣服?”

“我不好看嗎?”陳情驚詫地問。

“不是……我是說……”海新扭捏了。

陳情笑著穿裙子,“別解釋了,咱們看錄像吧。看完以後,你嚐嚐我做的幾個菜,吃完,我放你走。”陳情按了一下開關,當屏幕上出現畫麵時,海新和陳情都呆了,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和另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正在床上做愛。還沒容他們醒過味來,突然,屏幕的畫麵沒了。“要出什麼事兒吧?”海新恐懼地問。陳情起身按開關,啟動不了,“沒電了。”陳情愕然地說。

有人敲門。

兩個警察走進屋,其中一個歲數大的對年輕的說:“去,到樓下合上閘。”一分鍾後,電來了。歲數大的警察很有經驗的按了一下開關,屏幕上有出現剛才那個畫麵。看了一會兒,歲數大警察擺了擺手:“夠了,把帶子退出來帶走,你們兩位也跟我們

辛苦一趟吧。”

海新一切都在麻木著,剛才的場麵好像一個觀眾在電影院看一部驚險片子。陳情很冷靜:“這是有人在陷害我們,說白了,是不是羅拉給你們報的案?”一句話提醒了海新,一時海新還不能分析出羅拉是怎麼樣拴的套,讓他和陳情鑽去的,但海新和陳情都知道,羅拉這一刀捅倒了兩個人,並且把他標榜最愛的陳情推下懸崖。

歲數大的警察沒有表情地說:“有你們說話的時間。”

海新和陳情走出單元的門,幾乎所有的樓梯上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樓下的警車閃著紅燈,像一個紅眼病人拚命眨著眼睛。

陳情猛然回過臉,眼眶裏已經滿是淚水:“海新,你這經理恐怕當不成了,我毀了你,你要挺住啊……”陳情此時已是淚不成聲了。

海新對歲數大警察打個手勢:“對不起,能不能我去解個小便?”回答很幹脆:“到地方再說吧。”海新說:“不行,我憋得慌抽冷子推進一家單元的門,拉開廁所,從來沒那麼痛快地放了一次水……

年輕的警察耐不住性子,推開廁所的門,見到一個孤單的背影。

天蒙蒙亮,魚肚白的東方抹上了一道細長的紅痕,那是太陽瀉出的處女血。

海新從派出所出來,身上有些冷,他慢慢走出那一條狹長的

胡同,在胡同口,海新愕然了,前麵站著丁經理和王滿。王滿見海新的臉色發青,肩頭不住的抖動,便脫下衣服,遞給海新。三個人誰也沒說話,默默地朝前走。丁經理瞥了海新一眼:“吃點兒什麼?”王滿接茬:“往左邊一拐,有個早點鋪,咱一人一碗豆漿,熱熱乎乎,怎麼樣?”

三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也許是天太早,早點鋪隻有他們三個人。海新埋著腦袋喝,他喝的很慢,似乎怕把碗裏的豆漿一下子吮淨。僅一夜的工夫,就把海新的眼睛凝固住了,缺少了往常

的神采。王滿又買了一碗,擱在海新麵前,海新抬起頭,看了看王滿,突然間淚水湧出來,他沒去擦,讓淚水盡情地洗麵。王滿來接他,確實出乎他的意料。在派出所,海新一個人在一間小屋裏,致使他的腦子一片蒸空,像在南極考察,眼前隻有白白茫茫

的顏色,與世界隔離,與感情隔離,與生活隔離……直到讓他離開派處所,他恍惚裏有了知覺,可所長跟他說了什麼,他一句也沒聽見。

海新喝著豆漿,那乳汁般的顏色使他構聯起黑墨似的咖啡,又由咖啡溢出了陳情的影子。“陳情怎麼樣了?”海新張口說了

第一句話。

丁經理不動聲色地:“昨天晚上就被羅拉接走了。”

海新怔了怔,低頭接著喝。

“你副經理職務的任命書昨天下班時到的,我到處找你,說你和陳情走了。我估計今天上午,撤銷你任命的文件就會電話先打過來。對你什麼處分,我估計不出來。這玩意兒說大就大,說小就小。”丁經理邊說,邊站起來付帳。

海新沒動地方,好半天才慢慢說:“你們相信我海新會看那

種破錄像嗎?”

王滿敷衍著:“我也看過,乍一看還覺新鮮,看久了,也沒什麼意思了。”

海新搖搖頭:“我沒說你,我問你們是怎樣看我?”

王滿隨口答:“你不會。”

海新轉臉問丁經理:“你呢?”

丁經理鎖著眉頭:“我相信你頂什麼用,人家手裏拿著你們剛看完的帶子,還熱乎的呢,你跳進黃埔江也洗不清啊!”

海新喝淨了豆漿,獨自跨出早點鋪的門。

街上有了人,有了人便有了生命。

王滿攔住一輛出租車,海新貓腰鑽進去。他見丁經理和王滿沒動地方,就問:“你們上車啊?”王滿揮了揮手:“我和丁經理騎自行車來的。”海新關上車門,丁經理過來敲敲車玻璃:“你在家先歇兩天,積攢積攢情緒再上班。”出租車開走了,王滿歎口氣:“我這人一向不可憐別人,看著海新,我的喉嚨一直是酸的……”丁經理咧咧嘴:“你對海新不是耿耿於懷嗎?”王滿哼了一聲:“我和他是圍棋高手的較量,都在拚命爭奪本因坊的頭銜,不是小人之爭。他媽的羅拉純粹是小人,他得不到的東西,就拚命去破壞。海新對羅拉夠容忍的啦,這小子還下毒手,甚至連陳情也不放過。”丁經理擺擺頭:“他海新和陳情偷情,羅拉是男人就不會無動於衷。我囑咐過海新,讓他這時別碰陳情,他就是不聽,結果一失足鑄成千古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羅拉早就想對海新下手,連公司傳達室老大爺都看出了這步棋。”王滿惱怒了:“你就不粘女人了!”丁經理笑了笑:“這粘女人也得有個輕重,也得分誰。你行,海新不行。”王滿懵了臉,咂了咂滋味,不解其意。

太陽頂破了重重的雲層,大出血,染紅了每一個人的臉。

丁經理和王滿一進公司,就被人包圍起來,議論的自然是海新和陳情。老陶擠過來:“丁經理,海新判了幾年?陳情有沒有可能會減刑?這男女的事兒,男的重,女的輕,對吧?”王滿火了:“老陶!你唯恐天下不亂,海新判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今天一早,海新就回家了,沒事兒,知道嗎?那麼大歲數了,要保持晚節。”老陶被王滿撞了一頭,張了張嘴沒吐出話來。丁經理掃視了一下大家:“不能說海新沒事兒,究竟怎麼處理,還要再等等。但是,我希望大家不要歧視海新,特別是陳情。人不可能是生來不犯錯誤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海新還能提副經理嗎?”丁經理搓搓手:“副經理是上頭任命的,我無權啊。”一個怪調冒出來:“我也想看黃帶子,多刺激呀!”丁經理一瞪眼珠子:“這是誰吃飽了撐的!公司都亂成粥了,還有心開這種無聊玩笑!誰再拿這個事兒到處嚷嚷,敗壞公司,卷鋪蓋滾他媽的蛋!我丁文化說話算話!”說完,推開人群,氣呼呼走了。

所有的人默默散開,屬那個冒怪調的人溜的最快。

此時,海新正在曾和陳情約會過的那個小屋伏案寫著廣告城的創意設計。他沒有回家,海新不知道見了方紅該怎麼解釋,等待他的很有可能是離婚。因為,方紅多少回明確表態,隻要他和陳情有關係就離婚,那語調擲地有聲,至今還在耳邊回響。方紅是個說話算話的女人,而且偏執,學哲學修煉了她的思辯能力,一出口就把觀點像甩撲克牌一樣拍在桌上,讓你隻有招架之勢沒有進攻之能。這次,海新負罪方紅,等待他的肯定是急風暴雨。

海新鑽進出租車的一刹那,就是急於想到陳情家,踹開大門找羅拉雪恥,反正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最後再問陳情為什麼背叛自己,而跟綿羊一般隨羅拉回家。一想起陳情,上警車前她那雙含淚的眼睛,就在他身邊晃動……他無法預測今後怎麼跟陳情來往,憑借對公司的理解,一排排牙齒會在飯前茶後咀嚼他們,然後把他們吞了,再從大便裏瀉走。有關海新和陳情的緋聞,像乙型肝炎一樣傳染到社會上,致使他和陳情到哪,人們都會躲著。這一種近似於監牢的生活,還不如將他從飛機上扔到幹涸的撒哈拉沙漠。思前想後,前途渺茫。可在派出所的一夜,那階下囚的滋味兒令他頓悟,既然副經理當不成了,祖上沒有當官的命,就必須解決感情歸宿。方紅若非要和他離婚,而陳情又和羅拉果斷分手,那自然就有情人終成眷屬,與陳情結婚。管它天塌地陷,兩人生米煮成熟飯,倘若陳情與他再合作誕生一個小生命,就更是“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了。當出租司機問他去哪時,海新

正在胡思亂想,沒有別的辦法鎮靜自己,他竟然選擇了回公司,

去設計那份廣告城的創意,以排遣自己的痛苦和孤獨……

不知道什麼時候了,海新聽見後麵有人喘著粗氣,他回頭愣住了,王滿汗水淋漓地望著他。“公司不少人在找你,去你家,到了陳情家,又尋遍了團湖……”王滿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盡量讓語氣平靜一些。

“出什麼事兒啦?!”

“以為你礙不住麵子,自殺了呢。”

海新被王滿的真誠所打動,半天沒說出話了。

“海新,在陳情上,我曾經嫉妒過你,覺得你太自私,太虛

偽,似乎我多崇高。你出事兒了,驚醒了我。不管怎麼說,你此一刻畢竟愛著陳情。我這人花心,總想把所有的漂亮女人全占有了,結果不會得到女人的愛。在愛上不動真情,那愛就成了擦屁股紙。”王滿用海新當刀子,雕刻著自己。

“你去陳情家,她怎麼樣?”海新急切地問。

“陳情是真心癡著你,她那一雙眼睛很不能鉚在你身上。剛

才我見到她時,陳情幾乎變了一個人,像一個木乃伊。羅拉給她跪下,替自己辯解,說這事兒不是他幹的。陳情那臉跟油畫上的人一樣,就是一種表情。我告訴她你不見了,才使她改變了顏色……”

“看見方紅了嗎?”海新猶豫地問。

王滿剛要回答,丁經理匆匆走進來,見到海新一屁股坐下:“王滿說你在這,我還不相信。我尋思你不會幹傻事兒,你是條漢子,就得能戳著!這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呢!。海新啊,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這時出事兒,把我往油鍋裏扔。說一句機密的話吧,剛才上頭來電話,公司的工資上頭不再管了,全部由咱們自籌。你是咱公司的搖錢樹,你折了,上頭又把公司奶斷了。我走投無路,不行的話我就租房子了。”

“你少說幾句行不行?海新的腦子就夠亂的了。”王滿擰著眉。

丁經理不理王滿,站起來:“海新,果然讓我說中了,上頭電話說免去你副經理的職務,停職檢查。檢查深刻了,再考慮給什麼處分。我跟他們爭辯,他們不聽,說全市正在清查淫穢錄像帶,誰讓你趕到刀口上。”丁經理歎口氣,拿過來海新寫的廣告城的創意設計,看了看:“海新,這工程還得由你來抓,別人幹不了。沒這工程,咱公司就泡湯了……就算我求你了。”

海新悶著頭:“我停職了。”

丁經理嚷著:“聽拉拉蛄叫還不種莊稼呢,上頭不給工資,就沒權利管我的事兒!海新,你還得幹。上頭查下來,我頂著。他們要幹預,我就往他們要錢。這年頭,沒有金鋼鑽,就甭攬這瓷器活兒。”

海新晃晃悠悠起身:“我已經給你那份創意設計了,餘下的

我不幹了,我幹夠了……”他扯開丁經理,一腳踏出小屋。  王滿愣住了。

丁經理懵了。

海新到公司幾年來,從沒對丁經理大聲說過話,一向畢恭畢敬。可一旦他沒了當官的緊箍咒,就什麼都不怕了。那一條捆綁在身上的繩子,被解開,人就無拘無束。

像小偷一樣,海新推開家門。

方紅正在廚房洗床單,洗衣機發出馬達的轟鳴聲。海新清楚地記得,前一天方紅剛剛洗完床單。方紅側臉看見他,盯了他一會兒,就又繼續揉搓著床單,那雙手青筋裸露著,手背上還殘餘著斑駁的油彩。她平常梳理很整齊的頭發,現在跟雞窩一樣亂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