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2 / 3)

拉我這張虎皮扯大旗,這恰恰說明她外強中幹。朱侃說,我不是多次跟你們說了嗎,不管是誰,隻要犯了校規校紀要一律同等對待。

蘇海洋說,大家都曉得她是你老朋友的女兒,所以還是給她留了空間,所以就把她寵壞了。

哎呀,你以前為什麼不跟我說呢?朱侃一時有點動火了,說,海洋啊,你我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出了事誰都逃不脫幹係的。懂嗎?

見朱侃的嗓門突然高起來,蘇海洋意識到他是真的動怒了。但蘇海洋曉得,這個時候不是發生爭執的時候,於是壓低聲調說,書記,我們要不要現在到保衛處去看看,說不定派出所他們已經過來了呢。

朱侃也覺得這個時候應該冷靜下來,而不是相互指責。越是這種時候就越需要鎮定,自己穩得住了,其他同事才會沉著從容地去處理事情。於是站起來說,好吧,告訴輔導員在辦公室等我們就行了。

兩個人出了朱侃辦公室的門,就快步往保衛處方向趕。

你確定家長已經趕過來了嗎?朱侃有些沒話找話地問道。

是的。我還建議他帶司機,不要自己開車。蘇海洋說。

這個提醒很好。朱侃說,那個同誌據說每天晚上都喝酒,不是應酬,就是邀集一幫狐朋狗友自己幹。唉,據說和老婆的關係也不融洽,經常冷戰。

書記,你們認識很久了吧?蘇海洋說。

那時候我們在一個鎮中學教書,他教生物,我教政治。都是單身漢,經常一起到河邊釣魚遊泳,關係確實不一般。後來他從政去了,我也調離了,來往是少了,但都還能保持聯係。他這個人,對朋友同事都很好,就是對老婆孩子不怎麼好。蘇海洋感慨地說。

很多男人都這樣吧。蘇海洋附和說,我也是這樣。

不是吧,沒見你們家小羅責怪過你呢。朱侃說。是不是你有什麼秘訣啊?

蘇海洋說,晦,能有什麼訣竅呢?我畢業留校當輔導員,她還是個學生。後來談戀愛結婚,她都曉得我的工作就是管這種芝麻綠豆的爛事,所以家裏那些事基本上都是她包下來了。我的手機每天二十四小時開著,到半夜有時還有電話短信騷擾,她也隻能忍受。用她的話說,既然嫁給一個湖南人了,還怕菜裏辣椒辣嗎!

朱侃聽了,不由得竊笑了一聲。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保衛處小樓外麵。一輛警車閃著警燈悄然停在樓前,值班室裏傳來了時大時小的說話聲。

事情如黃處長所預測的大致一樣。派出所蒙所長和一名警察帶回了遺物,主要有一隻背袋和一隻信封套裝的三封信,每封信信殼上都署上覃夢琴的名字,一封是寫給學院領導的,一封是寫給她室友的,另一封則是寫給她父親覃快樂的。看見朱侃和蘇海洋走進來,黃處長即把那封寫給學院領導的信交給了朱侃。他立馬撕開了信封,抽出信紙,在紙麵上瞄了幾秒鍾,便交給蘇海洋說,你念一下。

敬愛的學院領導,你們好!你們辛苦了。當你們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跟隨鄧麗君和三毛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也許我走得太倉促了,沒能跟你們道別一聲,沒能跟朱書記、劉院長和蘇副書記以及輔導員、班主任握一下手。也許我一定讓你們懊惱了,你們即將開除我學籍的決定還沒來得及下。嗬嗬,我是不會讓你們得逞的。我肯定不是一個好學生,但你們也不是什麼好老師(至少我這麼認為)。但無論如何,我這樣做是深思熟慮的,我不責怪你們,當然也不應該讓你們承擔任何責任。我先走了,祝學校繁榮昌盛、興旺發達!祝各位領導老師開心!愛你們的覃夢琴。xx年五月。

蘇海洋帶有湖南方言的普通話剛念完信,黃處長就問朱侃說,朱書記,是你跟學校領導說,還是我彙報?

當然是你了。朱侃聲音暗啞地說。我還不曉得該怎麼向領導彙報這種事呢。

黃處長不再推辭,拿起手機又到門外通話去了。

蒙所長當大家的麵掏出了背袋裏的東西,原來是五隻不同顏色的布織猴子。征得朱侃和蘇海洋同意,另外那個警察打開了覃夢琴寫給五位室友的信。

從警察時高時低的語調中,已經頭腦有些昏漲的朱侃大體記得說了兩個內容:一個是這些布猴子是覃夢琴送給她室友的紀念品,也可以說是給她們的禮物。另一個是,她花了近三年的時間終於了解到,盡管在她第一次選舉班幹時她們都沒有一個人支持她,但是她仍然很感謝她們,因為她們使她知道了很多東西,使她這些年過得很充實,如果還有來生,她一定還選擇讀這所大學,當然也一定還會選擇她們做室友。

真的太可怕了!朱侃心頭掠過一陣少有的恐懼,仿佛那個美麗而從容不迫的覃夢琴正濕渡誰地站在跟前。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然後坐到椅子上。蘇海洋覺察到了他的異樣,立即關切地問,書記你沒事吧?朱侃搖搖頭說,噢,沒事。

那個警察又拿起另一封信在手上搖了搖,大聲說,這封信要不要開啊?

別開,別開。朱侃製止說,還是讓她父親來了自己開吧。

蒙所長說,也好,留下一點隱私給家長看看吧。

說完,蒙所長邊走出門口邊喊,黃處,黃處,我們先回去了。西湖那邊還有我們兩個人守著,你們快點派人去接手啊。

黃處長立馬收住手機,偌咯地說,好的,好的,二位辛苦了。有什麼情況再向你們彙報。等事情過了改天再請你們坐坐了。

握別兩位警察,黃處長轉身走進屋裏,對朱侃說,李副校長和林副書記正在趕過來,書記和校長也已經簡單彙報了情況。根據書記校長指示,第一,我們得馬上成立善後小組;第二,馬上派人到西湖邊警戒,天亮後馬上打撈屍體。哎呀呀,我都忘了問派出所他們具體在哪個位置了。黃處長又掏出手機,邊撥號邊衝出門去。

書記,我現在馬上帶人去湖邊吧。蘇海洋站起來說。

行,你把學院的行政人員和他們係主任、班主任也叫起來。從現在起把人員分三個班,輪流值守,直到見人為止。朱侃也站起來,像一個指揮員一樣兩手叉腰跟在蘇海洋身後走出門外,目送他消失在燈光樹影裏。

朱侃站在保衛處值班室的門前,離他兩米開外的黃處長不斷揮舞手臂,不停地對著手機說話。他的手勢時而急促有力,時而遲滯緩慢,活像一個業餘的樂隊指揮。他的一舉一動都讓朱侃強烈地感覺到,這是一個風風火火激情四溢的人。黃處長的電話不僅等來了學校李副校長和林副書記,還把學工處長、校辦主任和他的幾個同事都叫過來了。

也許是校級領導處理這類事情多了,效率高得出奇。領導們並不像朱侃這樣慌裏慌張的,隻用了十幾分鍾時間就把應急處理事宜搞清楚了。朱侃被指定負責接待組,專門負責接待安撫家長。其他還有打撈組、喪葬組和宣傳穩定組、理賠組等等。朱侃是第一次接這個活,心裏很沒有底。他或多或少曉得,他接的這份活是整個善後工作最難啃的骨頭,事關整個全局。如果家長這關搞不掂,後果將不堪設想。去年鄰校有個事故,學生家長得理不饒人,胡攪蠻纏到現在,遺體據說都還未能火化。覃快樂會是這樣的人嗎?要是他也來這一手怎麼辦?朱侃的心情愈加忐忑起來。

分管後勤保衛的李副校長是一名計算機專業博士,講話奶聲奶氣的,據說原本見隻死老鼠都怕,任職兩年多來像變了個人似的。碰到突發事件處理手法果斷迅速,比軍人還軍人,連在部隊待過的保衛處黃處長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現在,李副校長手一揮,一撥人都鑽進了車,往西湖趕過去。

好在蘇海洋的動作也比平時迅速,校領導一撥人來到湖邊時,學院一幫人已經先期來到,正在分工呢。兩個校領導看了似乎也比較滿意,李副校長還向蘇海洋親自問了一下現場的情況,蘇海洋則將從警察那裏了解到的情況做了彙報。

林副書記顯然不想隻是做李副校長的隨員,插空大聲提問說,有誰了解西湖的情況嗎?

噢,剛才我用手機搜索了一下,資料是這樣顯示的,西湖分上湖和下湖,總麵積八百餘畝,與城市水係相通,這裏屬於下湖,湖麵寬四百五十三畝,最深的地方有五米左右,這個地點就是最深的地方。蘇海洋說。

那湖底最深的地方麵積大概有多大?林副書記又問。

以前聽當地人經常說,這裏原來是一條小河,兩邊都是農田和菜地,一九五八年在西江河堤上築了水壩,才成了水庫。這片田應該有兩百多畝吧。蘇海洋說。

林副書記沉思說,按照以往的經驗,水越深屍體上浮的時間越慢,這個水深至少得三天左右時間,這樣就很被動,要盡快盡早打撈。林副書記說。他之前已在外校擔任過副職,對處理這種事也是胸有成竹。

最後兩個領導指示,天亮後立即組織打撈屍體,保衛處總負責,學工處和學院各派一名副職負責,蘇海洋也被點了將。按照慣例,幹這種活一般都是請人來幹,多數是漁民或者水警,但是要價不菲。

想想這裏不是自己要優先麵對的地方,朱侃趕緊離開現場後回到辦公室。看看手表,離天亮還有一個多小時,覃快樂也不會到得這麼快,於是展開簡易彈簧床,想先補一下覺。可是人一躺下來卻怎麼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覃夢琴的各種表情,滿是她的音容笑貌。

朱侃記得他最後一次見到覃夢琴的情景,那是春天開學不久的事了。她父親覃快樂來出差,順便想請他一起吃飯餐敘,恰好那天他已經先期答應參加另一個聚會沒能出席。第二天她給他送來兩盒春茶,說是父親讓她捎帶給他的。她說她父親因為沒能見到他很不高興,把氣都撒到她身上了。她委屈地說,我爸他以為是因為我不爭氣朱書記你才不肯見他,他總是這樣,真是莫名其妙。朱侃當時心裏想她真是說到根本上了,但他沒有再解釋他為什麼不見她父親的原因。說實在的,朱侃暗地裏已經把她列入了瀕危對象,也就是行話裏的被挽救名單。因為蘇海洋再三向他暗示,說她早已經達到開除的條件了,有證據表明,她開始頻繁曠課到外麵兼職,學業也掛了兩科。更糟糕的是,她竟然暗戀上了體健學院的一個女老師,而女教師近期正與男友熱戀中。女教師的男友不堪騷擾曾經多次表示要跟女教師分手,此事已經在體健學院有所反映了。那次見麵時間很短,她也不像以往那樣自信了,目光也少了那種逼人的光芒。看得出來,她似乎已經默認了她父親試圖通過與朱侃的特殊關係,使她能夠轉危為安,順利完成學業,但她沒有明說。

朱侃在迷糊中度過了這一個多小時的時光,起來後發現肚子很餓,便到飯堂買了早餐。剛坐下來,黃處長就來電話稱,派出所得到了覃夢琴的手機,那個先撿到的人看了裏邊的短信後,決定不敢揀這個便宜,就交給派出所了。他翻看了一下,確實是記錄了一些重要信息,至於是什麼問題因為涉及到個人隱私,待見麵了再說。

吃過早餐,他又撥了蘇海洋的手機,詢問湖上有什麼動靜沒有,同時讓他跟保衛處的領導說,他們能否聯係一下相關單位,同意把湖水排淺一些,以便打撈屍體。蘇海洋答應說馬上聯係。關於排水問題,朱侃自認為是自己的神來之筆,湖水是死水,或許湖水一動,屍體就會飄移甚至會自己浮出水麵。通完話他還是又回到辦公室,一麵等候覃快樂來到,一麵讓辦公室通知學院中層以上領導到會議室開會,通報一下相關情況。

按照縣裏到學校的路程,覃快樂早應該到達了,但是都早上八點半鍾了還未見人影,使得朱侃能夠利用短暫的時間開完了通報會。以往別的學院出事情,大都是諱莫如深,蓋子捂得緊緊的。朱侃認為這樣並不見得是好事,往往會給造謠者和好事者機會,以訛傳訛,影響不好。現在把情況說清楚了,大家雖然都感覺很震驚,同時又得到警醒和反思。朱侃最後強調,馬克·吐溫曾說,真理還在穿鞋的時候,謊言已經走遍了半個世界。現在是網絡時代,網絡謠言也很多,讓人防不勝防。這個事對外麵對媒體學校隻有一個聲音,任何人不得把這個事情發上社交網絡,否則後果自負。朱侃平時開會說話不多,口水話很少,說話做事也是幹淨利落,因而他說什麼交代什麼大家都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