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同學會(2 / 3)

五月三日那一天,我放棄了所有的事情,奔赴我們聚會的那個酒店.坐在車上,我的心一直激動著,二十六年哪,我的同學們會是什麼樣子……當年,我們分手時,都是十八九的少男少女;如今,我們當中的每一個都是為人父母的中年人了.我的頭發已經斑白了,我的同學們的頭發也斑白了嗎?我的孩子已經讀高中了,我的同學們的孩子多大了?在那個舞廳裏,我和我的同學們終於見麵了。大家一起握手,一起擁抱,不少的女同學流下了眼淚……

我的同學們大都在工廠裏當工人,有幾個搞個體發了財的,也有當了科長的。我們的班長在一家大廠當宣傳部長。還有好幾個女同學下鄉時結了婚,嫁給了當地的農民。還有兩個當了醫生。我們一九七0年畢業的那一批學生,在校時一天到晚背老三篇。還有學工學軍學農,大批判,路線分析會。最後,少數的進工廠,多數下農村。再也沒有比我們這一代中學生更可悲可憐的了。與我那些上山下鄉的同學比起來,我那時的處境更慘。因為我的腿有殘疾,進工廠不夠格,下農村,沒有哪一個生產隊肯要我。記得到學校來的一個“五七戰士”聽說我能寫善畫,想讓我到農村去搞大批判專欄.貧下中農代表不同意,在農村,就要幹活,好人都顧不過來,不能要他這個累贅。於是,我進了因病留城學生安排的街道小工廠,幹的是比農田還要累和重的活。說起來,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也比我幸運。二十六年後,當年的進工廠的幸運兒也沒有了幸運;那幾個在農村結婚的女同學好象生活得也很充實;極少的幾個吃皇糧的有些得意……大家坐到了酒桌上的時候,好象有三分之一的同學沒有來.當大家端起酒杯的時候,各人自有各人的心境和感歎,所有不喝酒的同學也都打破了禁忌,大家喝得那麼投入,喝得那麼盡興,那麼真誠……

不知是誰提起了一個我們的女同學.在學校時,她穿得出眾,長得也耀眼。用今天的話說,她應該是一個敢於領風騷的人物。可在那時,她找了一個被批判的對象,挨鬥挨整的壞學生.她進不了工廠也留不了城,在下鄉之前,學校的工宣隊把她那一頭美麗的秀發剃成了一個陰陽頭,用汽車拉著,到她就要下鄉插隊的那個生產隊遊鬥.說是要讓這種人遺臭萬年……我記得,當年在金縣一中的工宣隊,出自金州一農機廠,他們當中有老師傅,也有中年人.如果是學生之間做出這樣的荒唐事,不足為奇。他們是一些生兒育女的人,如果他們今天能讀到我的這篇文章,他們應該為自己做過的傷天害理的事情而懺悔。我的這位漂亮的女同學在農村嫁給了一個肯定不是一個出色的農民。因為正八經的人家也不會娶她這樣的姑娘.在十年前,我無意中遇見了這位女同學。我想和她說幾句話,可是她卻象一個偷了人家東西的賊一樣躲開了我……今天,在同學聚會的日子,她也許不知道這個消息,但我相信,她就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也不會來的。她至今生活在鄉下,已經完全成了一個鄉下的女人。我想,她就是耗盡一生的精力,誠心誠意地盡女人的義務,也無法彌補別人為她製作並誼染的罪過。一朵鮮豔的花給踐踏了,蹂嗬了……她沒有來參加聚會,永遠也不會來……

還有一個給我留下記憶的女同學沒有來。她是我的班長,她的相貌平平,她很厲害.但是,她對我卻是很好的。如果讓我談初戀,大約這就算是吧。在學校時,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但在彼此的心裏好象又都明白。下鄉以後,我與她通了幾次信。從後來的幾封信裏,我好象讀出了她的什麼苦衷。我雖然有殘疾,卻有一顆不許任何人觸及的自尊心和不容汙辱的人格。這次初戀的夭折,也是我不能消沉和奮發向上的起點.我的人生不能碌碌無為地虛渡,我拚命地讀書,拚命地寫作。我發誓,我要成為一個出人頭地的人物,我也要讓所有的女人都要在我的麵前低下她們那顆高貴的頭顱.小時候,我就有一個當作家的理想。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也想平平安安地當個普通人生活一輩子吧。可我的心總也不馴服,想向世人證明我自己?想實現我的人生價值?總之,我的最初的寫作是為了生存,因為有稿費可以比別人生活的舒服。我寫作也是為了女人,象我這樣的人如果沒有超人之處,絕對不會有一個出色的姑娘會嫁給我。我平生最不甘心的就是娶一相貌平平,又毫無內容的女人當我的妻子。天道酬勤,你付出多少,上帝就會再補給你多少。我的心血沒有白流,我的人生也是按照我自己設計的程序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我清清楚楚地記著,那是一九八五年的冬天,大海已經封凍了,我的一篇挺重要的作品問世了。當我接到出版社的信,我騎上那一輛破自行車,徑直來到了老龍頭的那個呷角,我用力朝著灰蒙蒙的海平線喊了一聲。大海沒有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