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一樣,是畫師。”
洪天起默默地將自己埋進了長袍中,而後輕聲說道:
“我的確是一名畫師,但我首先是您的女兒啊,跟您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女兒。”
除了聽覺靈敏的河覽之外,沒有人聽到她的聲音。河覽心想:“她之所以會委托自己的父親畫肖像畫,大概也是想知道自己在父親眼中是什麼樣子吧。”
“不用說也知道,在下也不清楚自己長成了什麼樣子。所以每當在下好奇自己的長相時,就會去回想兒時最後一次見到的父親的模樣,然後在心裏告訴自己,現在的長相應該是與那時的父親相似。不過在下也常常會懷疑,記憶中的那張麵孔會不會是自己記錯了。”
“那想必公子的父親也是一位絕世美男吧,哈哈。不對!嗬嗬嗬。”
洪天起有氣無力地笑著,卻也不忘時刻進行淑女笑聲的練習。河覽聽到她的笑聲,不由自主地跟著揚起嘴角。洪天起的父親與她不同,他隻是猶豫了片刻便開始在畫紙上揮筆,他的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幹淨利落。然而一如往常,他這一番動筆仍然隻留下了一堆匪夷所思的線條。
“在小女子尚且年幼……連筷子都不會抓的時候,小女子就坐在這裏,挨著父親的身邊。”
其實父親從未強迫洪天起來此處,他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認不出來,可以說對她漠不關心。而幼小的洪天起之所以不顧父親一次次的推搡,固執地跟著他出門,其實都是因為父親手中的畫具。
“當年的小女子,把父親的畫具當成了自己的玩具。”
“姑娘是從幼年便開始作畫了嗎?”
“或許是吧。實不相瞞,小女子早已忘記自己是何時,又是如何學會畫畫的了。正如所有人自呱呱墜地開始學會握拳,再到學會走路,說話,進而學會用勺子和筷子,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對小女子而言,畫畫也是如此。連我母親都說,小女子在學會用勺子之前就已經會用畫筆了。然而小女子尚且不知為何作畫,更不知為何放不下這畫筆。”
她望著明明已經精神失常卻依然不肯放下畫筆的父親,心想:“為何畫著這些毫無章法的,甚至根本稱不上畫作的東西,他卻仍然會露出幸福的笑容?”河覽的腦海中則閃過安堅曾經說過的話,他曾提及畫魔的獵物要麼早逝,要麼發瘋……河覽硬擠出一絲笑容,向洪天起問道:
“大家一般都用什麼作為畫作的報酬?”
“家父得到的報酬主要是辱罵和拳打腳踢這兩種。”
洪天起的話氣中帶著苦笑。
“姑娘您一般都給什麼呢?”
“父親最愛酒,因小女子是個不孝女,故意很少送他酒。再者就是常常送給他畫具了。”
還沒等河覽特意吩咐,石頭就猛地站起來往書畫肆的方向跑去。
“話說公子為何會帶上石頭一起來此處?”
“在下正打算去一趟帛瑜畫團。”
“公子所為何事?”
“姑娘明知故問,真叫在下尷尬啊。”
“公子一本正經地回答才叫人尷尬呢。”
二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
“在下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啊,明明是姑娘有言在先,說在下沒事也可以去的。”
“嘿嘿,從此時此刻開始,小女子可要放聲大笑了,公子莫見怪。這種時候還讓小女子笑得像個大家閨秀,實在是強人所難嘛,哈哈哈。”
洪天起說罷,躲在長袍裏咯咯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稍稍平靜,對河覽說道:
“多謝大人了,托大人的福,小女子第一次在這裏,在父親的麵前笑了出來。”
“在下的本意並非是惹姑娘笑……不過出其不意博姑娘一笑,倒不失為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