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高檔酒賓館酒店裏有的是,”曹桐生說,“在你這裏我就想喝二鍋頭。”

“你還記著當年的事?”

“忘不了,一輩子也忘不了。”曹桐生說,“我上街去買。”不一會兒工夫,他真的從街上買回了兩瓶二鍋頭。餘瑋已經在餐桌上擺好了幾道菜:一盤五花肉紅燒羅卜、一條青椒燒縫魚、一隻剁開的整裝白斬雞、一盤油炒花生米和幾樣素菜,另外還有一道榨菜肉絲湯,地地道道的家常菜,“我在買酒的時候就猜想桌上一定是這幾道菜。”曹桐生說。

“嚐嚐,看味道怎麼樣?”

曹桐生夾了一塊連皮帶肉的紅燒肉塞進嘴裏,“唔,不錯,”他故意嚼得津津有味。

餘瑋替他斟上酒,“現在還有本事象當年一樣全吃光嗎?"

“不行不行,”曹桐生說,“我這肚子裏的油水太多。”

“人還是咱們倆個人,可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兩個人了,你餘姐已經老了。”餘瑋有些傷感地說。

“你在我看來,你還是那麼漂亮,更有風韻了。”曹桐生喝幹一杯酒,臉上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紅暈,“餘姐,你知道你在我心目中是什麼嗎?"

“不知道,該不會是個老妖精吧?"

“唔,差不多。”曹桐生又夾了一塊繼魚肉填進口裏。

“我真那麼老嗎"

“老,聖母瑪麗亞你說老不老?”

“死小曹,就是一張鬼嘴會討人喜歡。”餘瑋笑著打了他一下。眼目青不離他的臉。

曹桐生又抓起一隻雞腿撕咬.盡量吃出狼吞虎咽的樣子,但卻無法掩飾下咽的艱難。

“別勉強了。”餘瑋說,掩飾在內心的優鬱也流露出來了,“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饑不擇食的打工仔了。”

曹桐生停止了嘴嚼,看著餘瑋,“餘姐,我惹你不高興了?”

“沒有。”

“你是不是對我一走幾年不跟你通音訊有些生氣?”

環是”

“我剛才邊吃還邊想,你為什麼要做這幾道菜?是不是我這次回來太張揚了,你想用這種方法提醒我,讓我知道我是誰?”

“別太敏感,能吃多吃點兒。”

曹桐生為自己滿滿斟上一杯酒,一口喝幹了。他實際上喝不了多少酒,這種高度二鍋頭使他的眼睛和臉頰都紅起來,兩人一時都陷人沉默。“你在想什麼?"餘瑋問。

“我在想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曹桐生說,“餘姐,你信不信,我經常在想這個問題。我老在問自己: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在別人眼裏又是個什麼東西?我一想這個問題就緊張、 自卑,我甚至還會問自己:該不該活在世界上?有沒有理由活在世界上?"

“你怎麼會有這些古怪的念頭?”餘瑋注意到他在用手指不停地梳理著頭發,這是他內心躁動時的一種習慣動作。他的頭發本身就天然的卷曲,一經撫動便態意縱橫,擰扭曲張顯得十分堅硬。他有一張白中透紅的臉,生得棱角分明,深陷的眼窩中眸子漆黑透亮,閃著幽浸浸的光芒。說不清是熱烈還是冷冰,可以毫不猶豫地肯定:這是一張極富感染力的臉。當年,也許正是這張臉喚起了她內心的同情和一種類母性的柔情,如今回想起來,當年的情景仍曆曆在目。“我這話也隻有在你餘姐麵前才能說,”曹桐生沒有察覺餘瑋走神了,也許是因為舊情重現的原因,他很激動,“這些年來,我苦苦地煎熬、處心積慮地鑽營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活得象個人樣兒。”

“你已經很不錯了桐生.”餘瑋說.

“大概別人都會這麼看,我有時也會這樣感覺,好像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可好像又不是我想要的東西,我經常會陷人迷惘:苦苦奮鬥為了什麼?美女投懷,醉生夢死,燈紅酒綠?是,美好的生活應該有這些東西。按說,這些東西我已經不缺了,可是,隻要一個人靜下來,心裏又覺得特別空虛。”說到激動處,曹桐生的呼吸也粗濁起來,“我也許就不該這麼活著,就應該是山中的荊棘,永遠永遠地生活在蕪雜的草叢中,生長在貧脊的土地上,哪怕長一輩子也不能高大,讓牛羊去踐踏,讓風雪去摧殘,也永遠不知道什麼叫痛苦。因為那樣我就不知道還有另外的活法。我不該,我是真的不該離開我那抬頭隻見一片天的山野,不該離開我那安靜的山區小鎮,也許我今天就活得很知足了,你說是這樣嗎餘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