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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門又一次打開了。
淡白的日光燈下是潔白的牆壁潔白的被子。李路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隻露出蒼白的臉和堆砌在枕頭上一堆夾著銀絲的黑發。她處在一種昏睡狀態之中,對曹桐生的到來全無知覺。
病床邊站著一個文質彬彬、書卷氣十足的中年人。他對曹桐生的到來沒有表示半點詫訝,平靜得像是見到一位熟人。“這位是陳牧,李路的丈夫。”羅玉倩介紹說。
曹桐生停立在床邊,俯望著熟睡的李路。他的雙頰浮出血一樣的殷紅,而目光卻是嚇人的沉靜。“她剛打過鎮靜劑不久.”陳牧在他的身後平靜地說,“曹先生剛才在病房外的那席話我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些,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地談一談,行嗎?”
曹桐生將帶來的禮品袋輕輕地放在床頭櫃上。“玉倩,瓊瓊,”陳牧說,“你們也一起來吧,她這會兒正睡著,不要緊的。”
陳牧請護士找了一間沒住人的空病房,掩上門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遞給曹桐生。“你還記得這封信嗎丫類似的信一共有6封,這是第一封,其它的5封都還在我們家的書架上,夾在一些我不用的書裏。這些信我是7年前翻資料時無意發現的,我從沒有跟李路提起過,所以,她到現在還不知道我見過這些信。”
曹桐生手中的那封信,確是他10年前寫給湖城市總工會曹紅衛收的.他抽出信頁.是一張寫滿了字的記帳頁,他的眼淚馬上流了出來。他想控製自己的情緒但他控製不了,隨手將信遞給鄭瓊,說了聲“你看吧,”便一頭俯在病床的枕頭上哭起來,那種拚命的壓抑又壓抑不住的哭聲讓人倍感淒厲。媽媽:
我不知道這樣稱呼您是否合適,但我懇請您允許我這樣叫您一聲。媽媽,馬知非老師隻給了我您的一個地址和您的名字,他說如果您願意告訴我我就會知道一切.他並沒有說明您就是我的生身毋親,但我能猜出來,您就是!
我到湖城打工已經有好幾個月了,我來這兒的目的就是為了找您,可來了又不敢,連參於信也是多少次鼓足勇氣又多少次地放下了筆,我怕你不認我,那麼我的一切希望就都破滅了,但現在我決定寫這封信了,我太想知道我自己的真實身世了。
我現在隻能這樣想象:18年前的12月13日晚上,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您在宣峰縣流澳公社後坪大隊的阮茂先家悄悄地生下了我,然後您又悄悄地離去。我猜得對嗎?您再也沒來看我了。我知道我的出世帶給您的絕不是做母親的幸福,否則你不會拋棄我。但是,媽媽,您既然不要我您當時就不該讓我活著。您幹脆不讓我出世該多好哇!
我一直蒙在鼓裏.有人說我是在阮家門口那探梧祠樹下檢的棄嬰,有人說是半道上一對曹姓夫婦送給我養父的,可我至今還不知道我是怎樣來到這個世界的,如果我是您生的,那麼我的生父又是誰呢?
我不知道您和我生父長得是個什麼樣子,但我肯定見過您―在夢中,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我夢中的母親的樣子?媽媽您知不知道我好想您?我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麼一生下來就要被親生父母拋棄?您能告訴我嗎?您能來看我一眼叫我一聲兒子嗎?我現在的地址是:湖城市南郊區湖下村磚窯。我現在的名字叫曹桐生.您如果不想見我不想要我,您回一封信就行了。馬老師也是這樣叮囑我的。
您的兒子:桐生
1986年12月14日
另:
如果我的猜的是錯的,也請您理解我的心情,原諒一個想娘的孩於。如果您能告訴我的生身父母的下落,我將終身感激不盡,我相信馬知非老師讓我找您一定有他的道理.
鄭瓊和羅玉倩看這封信的時候都哭了起來.
“這封信,李路背著我不知讀了多少遍,”陳牧說。他的聲音很平靜。看來,他對今天發生的這一切早有心理準備,他的平靜也感染了其他三個人,象是給一杯水中投人了一塊冰,讓整杯水都冷卻下來。“曹先生,對不起,目前除了這個稱呼之外我還想不出別的更合適的稱呼。”
曹桐生掏出紙巾擦幹眼淚,“您想怎麼稱呼都可以,反正稱呼隻是一個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