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了解你的經曆,但我相信你的經曆是很豐富的,對人生也可能有一定的參悟。曹先生,人隻有活到一定的年紀才知道,理解人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人生的理解絕對不是對文字概念的設釋,而是依靠生活的經曆。體驗,我比李路大一歲,剛好年過半百,你願意聽我這個年長者說一席話嗎?”

曹桐生點了點頭。

“那好,我就開誠布公地說吧。”陳牧說,“首先,我想說我完全能夠想象得出你所經受的苦難,包括肉體上的、精神上的、感情上的,也能理解你對李路的那份複雜的刻骨銘心的感情。我這樣說你相信嗎?”

曹桐生再次點頭表示認可。

“曆史仿佛在開一種對等的玩笑。在我們這一代人年輕的時候,成千上萬的城市青年,背並離鄉,遠離父母,從繁華的都市到貧困偏遠的鄉村經受磨礪。而今天呢?卻是成千上萬的農村青年從貧困落後的鄉村流向城市打工,兩代人之問形成了一種流向的反差。假如,我們能夠用一種旁觀者的眼光,站在一種曆史的高度來俯瞰這一現象,也許我們的胸懷會豁達一些寬容一些,我們可以從政治的高度、哲學的高度和社會學的高度來看待這一切,但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不是這些內容,我隻是想說.兩代人不同的流向都是成千上萬人的生活境遇的變遷,是命運規律的變遷,這中間要發生多少悲歡離合的故事啊!作為個人是無法抗拒的,因為你隻是大潮中的一滴水呀!你能改變潮流?這種關於個人與潮流,與命運的關係也是一個很大很深刻的命題,今天我們也不細談它。但談到我們個人的時候,我們必須正視這種關係的客觀存在。

“現在從我開始說起吧。‘我吧,算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別的不說,在7年前見到這封信之前,我的家庭在我的眼裏是完美的,李路在我的眼裏是完美的,她形象美、氣質美、心靈美、情感純粹,李路與我又是初戀,最完美的愛情是什麼?就是初戀有了結果。在她下放宣峰期間,我們遠隔千裏,但書信往來始終沒有中斷過。當年的情書我們至今還一封不少的珍藏著。你想想,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幸福的感覺?但是,從看到你的這封信的那一瞬間開始,把我的這種感覺徹底地摧毀了。請別誤會,請正確地理解我的意思。我隻是在說一個事實,並沒有絲毫責備你曹先生的意思。

“說實在話,這七年來我一直都很壓抑,都很痛苦,她可是我青春的偶像夢中的女神啊!我哪能麵對她曾經背著我跟別人生過孩子這樣一個事實呢?七年來,我一直都非常非常想知道真相,想讓她親口把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都告訴我,但我又非常非常害怕知道。我的感情害怕,我的家庭害怕,我的麵子也害怕,我就是在這種矛盾之中生活著、忍受著、壓抑著,我的痛苦你能理解嗎?

“再說李路,盡管我到現在還不完全知道她與你親生父親之間所發生的一切,但有一點我敢肯定,她對我的愛是不會假的。然而,我可以這樣說(希望我下麵的話不要讓你產生誤會),最少從28年前你出生的時候開始,她就是在一種精神、情感扭曲、壓抑的狀態之中,麵對她的丈夫,她有失貞之愧,遙想你這個不得不拋棄的兒子,她有切膚之痛和另一種更為深刻的罪惡感,還有心藏隱私害怕暴露的恐懼等等等等。而她所受到的痛苦又隻能藏在心裏,沒有地方渲泄也得不到寬慰。我猜想,她無數次動過念頭想把當年的真實情況告訴我,但她害怕傷害我,害怕這個現有的得之不易的家庭失去和諧甚至是解體,“她的第二個兒子的幸福又將會被破壞。她會感到罪孽更加深重!曹先生,請你想一想,我指的是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難道我們不應該同情她理解她嗎?

“至於你,我想不用多說,你對你自己所承受的一切比任何人的感受都要深刻。人無法選擇自己出生的方式出生的地點出生的時間,無法擇其父也無法擇其母,你的誕生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一個錯誤。但你本人卻沒有任何錯誤,你是無辜的。不公平的是,你所承受的痛苦比誰都深刻。但是,誰都不可能轉過身去重新活一次,誰也改變不了曾經存在的曆史,悲傷、仇恨都無濟於事,毫無益處,最重要的是我們如何麵對今天,不管我們願意還是不願意事實都已經存在了,那麼,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