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美麗是一次意會(2 / 3)

應該承認:他們比我們保留著更多的人類的本性,保留著更多的原始美感。我不禁聯想起詩人王恩宇講述的幾十年前的一次詩會:當時徐遲朗誦了他寫的《撒尼人》一詩——這首隻有八行的短詩構思精巧,結尾出奇,像相聲的抖“包袱”般把聽眾的情緒點燃起來了,在說了雲南的撒尼人有兩萬多個音樂家、舞蹈家、詩人、牧羊人及農民之後,徐遲激情昂揚地高聲朗誦道:“可不要以為他們有十萬人眾,他們的人口隻有兩萬多人!”這個結尾使聽眾思索片刻後報以長久的掌聲……我想,這掌聲不僅是對詩歌構思精巧的讚許,也傳達了對撒尼人的民族特征的敬佩:不僅人人都有自己的才能,而且人人都兼多種才能於一身。徐遲所讚美的撒尼人,隻是雲南諸多能歌善舞的少數民族中的一個代表。如果去雲南,你必須做好這樣的準備:在這古老的天堂裏,歌謠與舞蹈,隨時會以其野性的美感撞擊著你。

這是因為歌謠舞蹈就是這個民族的靈魂,它永遠不會失傳……這既是我對你這個旅行者的提醒,更是對雲南的少數民族的祝願!我希望他們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而且,未來還是這樣。我相信詩人的讚美永遠不會過時。西雙版納野象穀西雙版納的猛養自然保護區,有座大名鼎鼎的野象穀——是中國乃至世界上野象群的觀測中心之一。

群山之間有條清澈的河流,吸引著周圍的野象前來飲水、洗澡、覓食。河畔的樹幹上建有木屋觀象台,遊客可隱蔽在裏麵,透過繁茂的枝葉俯瞰野象嬉戲的場景。遠道而來的我,也曾興致勃勃地守候了整整一上午,可並沒見到野象的蹤影。我嘲笑自己重演了一幕現代版的“守株待兔”。如果僅僅因為我運氣不好,倒也罷了。我擔心的是:野象穀裏已沒有野象。當地的導遊告訴我:野象的數量確實在逐年減少,尤其是這座山穀被開發為旅遊景點後,機警的野象大多繞道而行——甚至往河水灑鹽也不見效(野象喜食含鹽份的水)。

人們僥幸撞見的,不過是迷路的野象。從這個意義上說,觀象台形同虛設,望遠鏡也隻是無用的道具。我悻悻地爬下了樹,哀歎自己被野象欺騙了——或者說得更確切點,被自己的願望欺騙了。反過來一想,又覺得錯怪了野象:它們並不需要人類的關注,人類的關注使它們無處藏身,失去了古老的自由——難怪它們要跟遊客捉迷藏呢。遊客對野象有多失望,野象對人類就有多失望——人類的狩獵、采伐、耕種乃至旅遊,已使作為雨林之王的野象步步退卻,最終蜷縮在小小的保護區裏——這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牢獄罷了。我來西雙版納,怕是見不到野象了。我的好奇,遭到了野象的拒絕。導遊怕我掃興,安慰我:“前些年可不是這樣的,有時走在山道上,無意間會跟一頭野象狹路相逢——”我忙插話:“那麼誰給誰讓道呢?總不至於擦肩而過吧?”導遊笑了:“當然是人了。不過野象也挺有紳士風度的。”他建議我在野象穀的出口處看一看馴象表演,聊勝於無吧。

眾多跟我一樣無功而返的遊客都已聚集在那塊空地上,隔著柵欄看傣族居民馴養的家象表演各種高難動作:疊羅漢,踢足球,甚至用腳掌給仰躺在涼席上的遊客按摩。舞台一角有5塊錢一串的香蕉賣,人們紛紛買來喂馴象,馴象用鼻子叼走人們手中的香蕉,邊吃邊做鞠躬致謝的動作。我旁邊有位婦女掏出一元錢逗引大象,大象居然也用長鼻子叼走了。它不會把錢也吃到肚子裏吧?我正替它擔心呢,它卻不慌不忙地掉頭往香蕉的攤檔而去。原來它是親自買香蕉去了,這聰明的家夥也知道錢是個好東西。果然,小販收下了大象鼻子叼著的紙幣,然後往它嘴裏丟了一根香蕉——可謂一“鼻”交錢,一手交貨。購物後的大象又滿意地回來繼續募捐了。

它算是嚐到了錢的甜頭了。給它食物抑或給它現金,都能讓它高興。我笑著想:野象和家象最大的區別,恐怕在於認不認識錢,認不認識錢的作用——人類把自己的價值觀甚至都傳染到馴養的動物身上,堪稱萬物的導師。如果野象也認識錢的話可就麻煩了,它不僅不會躲著我們,甚至會圍上來討要“買路錢”的。

雖然沒有見到野象,但野象穀我沒有白來。

拜訪原始森林聽一位專門體驗野外生存的旅行家說:北京的周圍,早就沒有原始森林了。或者說得更擬人化一點:北京周圍的森林,已沒有真正的老人或壽星了。不知這究竟算森林的悲哀還是人類的悲哀。作家徐剛也曾經聽奧地利維也納的森林管理人員說:“在森林裏為樹木數數的時候,森林也就快完了。”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們的後代將懷著怎樣的心情聆聽施特勞斯譜寫的森林的故事——還能邁動輕鬆的舞步嗎?那不僅僅是音樂的悲哀,更是世界的悲哀。輕歌曼舞的《維也納森林的故事》,將改寫成《維也納森林無故事》。

我們長年活在日漸膨脹的鋼筋水泥叢林裏,卻從沒有親眼目睹過原始森林,難以憑空想像原始森林所具備的神韻——至少在這方麵,會羨慕古人的。跟古人相比我們是貧窮的——不管是見識還是記憶。所以去雲南的西雙版納,我最大的心願就是看一看原始森林——該地處於熱帶邊緣,日照充足,雨量充沛,屬熱帶雨林氣候,終年常青的植物種類達5000餘種,享有“植物王國”的美稱。

我相信會大飽眼福的——仿佛一夜之間成為綠色的富翁。

驅車在自治州首府景洪附近的公路上,我瀏覽著眾多的熱帶植物——大多是人工栽種的。某些山頭甚至遺留著砍伐的痕跡,那殘斷的樹樁使我一陣心痛。便問:“怎麼沒見到原始森林呀?”司機很理解我的焦急:“再往前就是保護區了。就能看到原始森林了”。我隻能這麼理解:在保護區裏,才有原始森林——人類已修改了大自然的法律。資料上也是如此記載的:西雙版納全州有360萬畝,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占70萬畝,這已使它成為富翁——足夠其他地域望洋興歎的。在西雙版納深感幸運的同時,地球是否反而感到悲哀?一葉障目,不見森林。真正見到了原始森林,才明白平日裏目光的短淺:我們幾乎是活在空白之中。漫山遍野都是參差不齊的樹木,有的遮天蔽日,有的低矮曲折,擁擠得密不透風。令人不敢深入其中,生怕會像一滴水珠融會進海洋。原始森林最大的特色就是那種野蠻與專橫,悶熱的空氣中充滿著競爭的姿態和拚搏的勢力。我想起了康德《從世界公民角度看的普遍曆史理念》中的總結:樹木隻有在茂密的大森林裏因為爭奪陽光而競相生長,才長得高大筆直;如果孤立地生長於曠野,對土壤、水分、陽光沒有任何競爭,反而長得低矮彎曲,斜枝旁逸,難以成棟梁之材……原始森林最充分地體現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粗看起來雜亂無章,細想起來才覺得錯落有致——它們服從的是天意是大自然的秩序。與之相比,人工栽種的樹木太像是精心修剪過的。在原始森林既寧靜又喧囂的氣氛中,你會明白什麼叫物競天擇。大自然的繁華充滿了生命力,令我目瞪口呆,覺得人類締造的城市相形見絀,流露出匠氣。

飽覽了熱帶雨林的真實麵貌,我頓覺不虛此行,仿佛接受一次精神洗禮。離別也是痛苦而遺憾的:為什麼森林離我們的日常生活那麼遠——就像隨時會被驚醒的一個夢境?為什麼原始森林在我們的空間中隻占有那麼小的比例——就像隨時都會破滅的一個神話?究竟是我們遠離了森林,還是森林遠離了我們?

剩下的就隻有書生式的祈禱了。我反複背誦著智利詩人聶魯達的名句:伐木者,醒來!這座星球上的伐木者,請手下留情。放下你們的武器,放下你們的斧頭或電鋸。

什麼時候,森林不用在保護區裏避難了?什麼時候,我們不用再刻意地保護森林——而讓森林來保護我們?

賀新郎在西雙版納的民族風情村,我做了一回新郎——而且是基諾族的新郎。

整個村子由具有少數民族風情的建築組成,大多是幹欄式的竹樓。我信步走進其中的一座,站在門口的迎賓小姐告訴我這是基諾人的住宅。

一間有一個火塘的大房子,足夠容納五六十人,可供一個父係家庭的全體成員聚居。幾位穿著蠟染短裙的基諾族少女在火塘旁跳舞,過了一會兒,少女們便笑容可掬地邀請觀眾中的青年男子共舞。我也很榮幸地被選中了,跟在少女的身後,圍著火塘且走且歌。一曲完畢,少女們便招呼各自的舞伴在方桌邊坐下,舉行婚禮的儀式。

她首先在我的手腕上係上三道紅線,教我同樣給她係上。她的漢語很流利:“係的是死結,表示咱倆海枯石爛不變心。”接著又剝一顆水果糖喂給我,不等她教,我趕快也喂她一顆。她笑著讚許我領悟得快,卻沒察覺我的手在顫抖。我偷偷看其他新郎,也都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然後各人便端起小酒杯,第一杯敬天,第二杯敬地,第三杯是新郎新娘互敬。我的新娘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我:“天地作證,你是我的老公了。以後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可別忘記西雙版納有你的老婆在等你。”我開玩笑:“可我已經有老婆了。”新娘反應很快:“那麼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可別忘記你的小妾在等你。”我簡直不知該說她太古典了還是太現代了。

最後是入洞房的儀式。一對對新婚夫婦被眾人推進拉著門簾的臥室。在鋪綢蓋緞的床邊站定,節目也該恰到好處地結束了。新娘欲言又止——我還以為她還有什麼甜言蜜語沒說完呢:“老公,你給你的新娘準備彩禮了嗎?”邊說邊把一隻繡花的荷包套在我的脖子上。我尚未從一種幸福感中反應過來。她指了指牆上,我才發現有一小塊字牌:彩禮費四十五元。隻好乖乖地跟著新娘去服務台上交錢。

新娘把我送出了竹樓,我一步一回頭,依依不舍地演完尾聲。

嘴裏的那顆水果糖還沒化淨,甜絲絲的。

點點評評江江南南江南是個古典的概念。說起江南,我們就難免想到湖泊、烏篷船、石拱橋什麼的。甚至孔乙己時代的黃酒與茴香豆,也可成為江南的象征。生活在江南的人,既有眼福,又有口福。

乾隆下江南,已成傳奇。這位清朝的皇帝一生中多次登龍舟南下,似乎並不完全是出於政治的需要,更多的是為了滿足個人的好奇——或者說高尚點,是朝拜一種文化。江南的文化,堪稱是中國最經典的地域文化。無論曆史、風景、民俗、服飾亦或飲食,都洋溢著陳年的醇香。不身臨其境,則無從想像那裏的古人與今人歸順的是怎樣逍遙與恬適的生活。江南自古以來仿佛就是一座大度假村,供慕名而來的遊客吃喝玩樂的。這是一個令人樂不思蜀的地方,或稱煙粉地,或稱銷金窟。“煙花三月下揚州”,尚是純粹的浪漫。“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浪漫中又增添了許多現實的成分——富豪像軍人紮武裝帶一樣在腰間係滿錢串,在沉甸甸中體會到的分明是一種令芸芸眾生望塵莫及的瀟灑。黃鶴隻是想像中的坐騎,現代社會,乘飛機就可以了,就可以感受那種從天而降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