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尋找夢裏的廟堂(2 / 3)

因為你的緣故,我越來越容易滿足。世界變得像我所期望的那樣。哪怕僅僅有你,我就很滿足。

我可以放棄錢財、住房、名譽,但我無法放棄你。放棄你就等於放棄錢財、住房、名譽,等於放棄一切。我不會幹這樣的傻事。

雖然不幹傻事,但我在你麵前,有時候像個十足的傻子:心跳過速、滿臉通紅、手足無措、喜出望外……是愛情使我變傻了。作為一個一向不懂愛情的人,我意識到:變傻就等於變聰明了。我成了幸福的俘虜。

我還想強調一句:當你成為幸福的俘虜,就等於俘虜了幸福。

我和你之間,分不清誰先征服了誰。或許我們都是征服者。你征服了我,就等於被我征服——根據你的性格,你不會輕易去征服別人的。但是我征服了你,就等於征服了世界。

我一向以為命運是個空洞的東西,但是你改變了我的看法。我感謝你就等於感謝命運。因為你是命運賜予我的。隻有命運才可能賜予我如此隆重的禮物。

對於你也是這樣:你接受了我的獻禮,就等於接受了命運的獻禮。

我們的相愛是一種天意。夢中的敵人我一生中做過許多驚險的夢——而幾乎每個驚險的夢中,都有一個敵人,一個或明顯或潛在的敵人。仿佛沒有敵人,就不夠驚險——這個夢也就失去了刺激性,甚至不能說是一個做得很成功的惡夢。惡夢中注定要有惡勢力的存在,才能使夢中的自我顯得那麼恐懼、憎恨、憤怒乃至無辜。夢中的敵人常常不請自來,在各種各樣的情節中把我辱罵、追蹤、拷打或者刺殺,我總是被他逼得爬樓、翻牆、跳懸崖什麼的——幸好每逢這時候,我會大汗淋漓地醒來,發現自己原來一直旅行在床上。我在黑暗中捂住自己咚咚跳動的心窩:總算是得救了。這種拯救總是來得如此及時,僅僅幾秒鍾以前,我還置身於生死關頭、善惡之間——原來是虛驚一場。我有時候甚至會為夢中的懦弱、膽怯或叛變感到臉紅——這種恥辱感在醒來後依然持續著。我恨不得再回到剛才的那個夢中,跟敵人重新進行一番殊死搏鬥,以改變自己的形象(包括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在夢中重複出現的敵人,長著形形色色的麵孔,有些還穿著遙遠的年代裏的服裝。我經常納悶,自己為什麼夢見這些凶悍的陌生人?在和平的生活中,我很難和誰結下什麼冤仇呀。偶爾,在夢中與我反目成仇的是某位熟識的親友,他的表情使我感到加倍的陌生,來自他的打擊也使我加倍地受到傷害。醒來後啼笑皆非:這絕不可能,他在現實中是個極其善良的好人。可是我為什麼要在夢中自己欺騙自己,自己傷害自己——甚至還誤會自己的親友呢?隻能把責任推卸給夢本身了——夢是人類無法控製的魔鬼。夢中的自我啊,為什麼要樹立那麼多莫名其妙的假想敵呢?莫非因為日常生活太枯燥乏味了,才在夢中安排了那麼多的戰爭、凶殺、勾心鬥角——抑或,夢本身正是生活的變形記,潛伏著某種相應的規律?夢究竟是警惕的預言家呢,還是走火入魔的巫師?夢見敵人要比夢見情人殘酷得多。夢中的敵人,總會使我受到不同程度的打擊——雖然夢中的傷口,醒來後就愈合了,完好如初。這些麵貌各異的不速之客,構成我內心的和平的天敵。也許他們永遠是同一個人,僅僅假借著或陌生或熟悉的形象與劇情出現,考驗著我對恐怖氣氛的承受能力。哪怕我醒來後,就忘掉了他的模樣——他的模樣並不重要,僅僅代表某種夢中的敵對勢力。在更多驚險的夢中,這種勢力是隱形的(正如死神的形象),表現為火災、車禍、洪水、猛獸——但它們都是我的敵人,使我在夢中感到恐懼的對象。我在非現實的狀態中飽受驚嚇。這多多少少能幫助我在現實的狀態中保持警醒。我在夢中已經受過無數次傷害,對於創傷已習以為常。我在夢中已死去無數次,死亡對於我已不陌生。假如真的某一天身臨其境地麵對危險與死神,或許我會訓練有素地與之鬥爭?夢中的敵人,生命的假想敵——潛移默化地培訓著我抗爭的技能,乃至抗爭的精神。我在一天又一天地成長著、強大著。我在逐步努力著——打敗夢中的敵人,打敗與生命為敵的無形的仇人。我在以夢的形式,捍衛著個人的自尊。

我的心髒就像一尊從古代遺留下來的沙漏,每逢夜深人靜,就默默咀嚼著不為外界知曉的心事。我的心事永遠是一盤散沙。我在自己的沙場上顛簸、遠足,歌笑歌哭,死而複活,轉危為安。夢鄉裏的烽火台,令我驚心動魄,蕩氣回腸。哪怕在最荒誕的夢境裏,我也不懼怕敵人——敵人的存在,隻能證明我是這座特殊的沙場上永生的戰士。夢中的敵人,你們有多少來多少吧。我已成功地做過許多驚險的夢。我已成功地打退你們的一次次進攻。陣地,依然在我的手中。頭發的故事女人走了,什麼也沒留下。不,她還是留下了一點什麼。今天早晨我打掃房間,發現梳妝台上有一根長發。那是她掉落的頭發。雖然隻有一根,卻來自她的世界,仿佛仍帶著她的體溫。這根被她拋棄的頭發喲,就像我一樣,孤零零的,無力地躺在陽光下。我從來沒有憐惜過路上的落葉,但這時候,我體會到了落葉被踐踏、被遺忘的痛楚。我跟這根頭發一起,重演了落葉的悲劇。一種沒有原因的落葉。

我捧著這根輕飄飄的頭發。我捧著這根沉甸甸的頭發。誰也在這樣捧著我呢?大地嗎?命運嗎?隻不過這並不是她特意留下的。我偶然拾撿到了她遺失的東西。她不會要求歸還的:因為對於她沒有價值,對於我卻非常重要——也隻有這根頭發了,能夠證明她曾經在我身邊停留過。女人走了,什麼也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