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樂章 奏鳴曲式(2 / 3)

2013年6月1日,租住轄區的東北人關平報警,說昨天中午他老婆梅麗開著奔馳越野車,把他送到單位後,驅車前往就職的江南大學,自此失蹤。我一聽情況不對,就問他老婆平時的生活規律。關平說因為孩子小,夫妻倆的生活非常有規律,白天各自做工作,晚上必定回家。既沒有仇家,也沒有債務。

我感到很蹊蹺。通過公安平台一調,發現梅麗是二婚。我就問關平,你和你老婆關係好不好?他說我和老婆關係很好,感情很深。她父母為我們照顧孩子。我說,這樣,把你嶽父母都叫過來。老人過來後,我就跟他嶽母單獨接觸,問問失蹤人的情況。老人說,關平跟梅麗關係很好,不知道她前麵還有一次婚姻。梅麗與前夫沒有孩子,離婚幾年以後才找到關平,不是搭上這個撇那個,沒有舊情糾纏。梅麗在馬路上看到以前的婆婆,還停下車打招呼。

聽完老人說的,我有了幾分底。作為女人和職業的敏感,我背著關平找到梅麗的前夫,進一步摸排。我要把梅麗所有的關係人都排除,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心裏才有方向。當然,這個工作量是非常大的。同時,技偵人員查找這個女人開著奔馳越野車去過哪些地方。結果,車的最後去向定格在太湖邊一個很偏僻的地方,距江南大學七八公裏。

我跟關平說,我們找到了奔馳越野車最後的軌跡,你開車過來,我們一起沿著這個方向去尋找奔馳越野車。他開車來了,我坐他的車,叫我們的警車跟在後麵。我為什麼要坐他的車,就為一路上跟他聊,聊生活瑣事,聊他跟老婆的交往,以女人的視角察言觀色,看他對梅麗的感情真不真。因為我有過經曆,報案人就是嫌疑人。一路上,關平說起梅麗很真情,眼淚直打轉。說萬一出了什麼事,我願意出事的是我。孩子還小,孩子不能沒有媽。一路聊下來,我判斷,關平不是嫌疑人。後來,事情果然如我的判斷。現在,我們成為朋友了,他管我叫姐。

我們在湖邊轉來轉去,沒有找到奔馳越野車。包括梅麗前夫在內,所有人的懷疑也都排除了,最後剩下一個可能,梅麗被害了!

這時,技術室送來監控最後拍到的照片,開車的人已經不是梅麗。

我對關平說,我的感覺很不好。

我一步一步給他心理暗示,讓他慢慢接受這個現實。

關平當時就哭起來。唉,他怎麼走出這個情感的黑天啊!

我心裏很沉重。奔馳越野車最後消失的地方已不屬於我們派出所管轄,我可以撒手,把案子推給當地警方。但是,我沒有撒手。既然上手了,就要水落石出。不管在哪兒,都是無錫百姓。不管歸誰,都是無錫警方。我決定配合當地警方偵破,捉住凶手,為死者申冤。

很快,梅麗的手機異常情況也到手了。當天,她的手機在車上,一直沒關。遇害時,凶手的手機也處於開機狀態,仿佛冤死的孤魂在施法,這個荒郊野外的手機持有人無疑就是凶手!我們很快查到這個人的信息,通過比對,正是後來開奔馳越野車的男人。他殺人和拋屍都在這輛車上。

當晚,鎖定嫌疑人。此時,人已在蘇州。

別說在蘇州,什麼州也跑不掉!

嫌疑人叫劉瑞。死不認賬。但是,我在他車上發現了一把奔馳車鑰匙。我馬上給關平打電話,你有沒有備用鑰匙?他說有。我說你馬上送來。奔馳車鑰匙上都有一串數碼,代表身份。

兩把鑰匙一對,一模一樣!

劉瑞的脖子軟了。

我和刑警支隊的高昆大隊長一起審。審殺人犯不用很威嚴,就是跟他聊天。聊了十來分鍾,劉瑞吐出了第一句話——

兩個小時。

跟著,他提了個要求。一般嫌疑人提要求的時候,就是準備開口的時候。他提了什麼要求?說想上廁所。我說可以,就叫民警陪他去。上完廁所,全招了。

原來,劉瑞老婆要生了。殺人到被抓這兩天,就是他老婆要生的兩天。他需要兩萬塊,生孩子用。這家夥吸過毒,盜過竊,家裏人都不愛理他。他從蘇州來無錫,找他媽要這兩萬塊錢,他媽不給。他就出去搶劫了。搶劫殺人回到家,正好兩個小時。想不到,他媽又給他錢了。如果他媽早兩個小時給他,也許慘案就不會發生。

所以,他第一句話,兩個小時。

在江南大學對麵,有一個華潤萬家超市。梅麗跟丈夫分手後,開車來超市買東西。之後,到地下停車場取車。在這裏,她不幸遇到了死神。因為反抗,死於劉瑞的鐵棍下。劉瑞怕她不死,還用鉛絲勒她的脖子。然後,把她放在車上,開到湖邊,拖進水裏。後來,劉瑞帶我們找到屍體的時候,人已經不是樣兒了。黑黑的,一臉蛆。再晚幾天,就剩一堆白骨了。

為了自己的老婆,殺了別人的老婆。

我問他,你搶到了什麼?

隻有一包孩子吃的東西。

那是梅麗給自己孩子買的,為了六一兒童節。可憐的母親!

錢都在信用卡上,有幾十萬。劉瑞沒搞到。

梅麗死在豪車上。如果開的是一輛破車,也可能沒事。

劉瑞打算開著這輛奔馳越野車先去雲南,然後越境到緬甸去混社會。想不到,兩天後,他的人生旅程就終止在無錫。

殺人犯的血衣,死者的包,都被扔進湖裏,我們請人打撈上來。信用卡、手機、手表、車,全都追回來了。證據確鑿,鐵案如山。

我打電話給關平,說父母受不了女兒這樣的慘狀。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養到大,受不了。你去幫老婆把衣服買好,火化前給她穿好衣服,化好妝,再讓她父母見最後一麵。

梅麗火化後,關平把自己鎖在房子裏,什麼也不吃,就是想死……

說到這兒,徐蝶沉默了。

窗外傳來鳥兒叫,布穀,布穀!

我們都把臉轉向窗外。布穀,布穀!

徐蝶說,春天都過了,鳥兒還在催人播種穀子,播種生命。生命多美好啊,可我接下來要講的,還是死亡的故事——

連破命案,有人問我有什麼竅門兒?

我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問我的人抓抓腦殼,走了。不甚了了。

其實,這話是我從心裏說出的。

下麵這個女出租車司機被害案就很說明問題。

接到報案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女人被扔在了山裏,像一堆柴草。無冬曆夏,起早摸黑,掙的都是辛苦錢。作為一個女出租車司機,誰知道她的酸甜苦辣雨雪風霜?可就是這樣,她還慘遭殺害,棄屍荒野。想起這些,我恨不得馬上抓獲毫無人性的罪犯,千刀萬剮!

女司機人被害了,車扔在離拋屍地不遠的一個池塘邊。尋找凶手的工作重點還是放在排查上,以現場為主,向四周擴散。有直接關係的找直接關係,沒直接關係的大量工作就放在排查上。與被害人有矛盾的有交往的關係先查,被排查的對象是否有手機或BP機等等。這個現場偏僻,連吃飯的地方都難找。我們早上趕到,中午就摸到附近一個警務站裏湊合。

當時,我的任務是排查,一個線索一個線索地尋找。幾天下來,毫無進展。這天中午,我剛在警務站湊合吃了午飯,有一個男人來到站裏,說要找站長。我幫著一問,站長外出還沒回來。男人說,哦,那我等會兒再來。過了一會兒,他又來了,站長還沒回來。他扭頭要走,我攔住他,問你有什麼事嗎?他欲言又止。我就打電話給站長,說有人來找你兩次了。站長說,嗨,山裏人閑得沒事就往我這兒跑,都是雞毛蒜皮的!我還回不去呢,讓他明天再來吧,沒什麼大事兒!我放下電話,第六感告訴我,不能這樣回答人家,沒事兒人家幹嗎跑來跑去的?

我就跟這個男人說,站長這會兒忙著呢,他讓我先接待你。有什麼事你先跟我說,我記錄下來轉告他。你看,這是我的工作證和警號。

這個男人不好意思地說,還看什麼工作證啊,哪有老百姓不相信警察的?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老母親撿到了一個香煙殼,裏麵有一個號碼,不知道是誰的,有沒有用?

我立刻警覺起來,啊?在哪裏撿到的?你帶來了嗎?

男人說,前兩天我出差不在家,我母親到池塘打水,在塘裏有個香煙殼在飄,老太太就用桶打上來。她眼睛不好,看見上麵有字,就拿回家。我回來後,她告訴我,我一看,不是文字,是幾個數字。我聽說池塘這邊出了人命,就把它帶來了。

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香煙殼,遞給我。

我一看,這不是隨意寫的數字,而是傳呼機號碼。

後來,我才了解到,這個男人是村支書,做過治保主任,很敏感。母親也受他影響,人老了,警惕性不老。

站長回來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他。他沒當回事兒,一個爛煙殼!

我以情況反映的書麵形式,把這個傳呼機號碼彙報到刑警支隊。

報告當晚十點報上。第二天一早,命案告破。

刑警支隊通過偵察,找到這個號碼的主人,發現他是毒販,立刻決定抓捕。是不是與命案有關都要抓。毒販落網後,供出向他買毒的一些嫌疑人,這些人都有他的傳呼機號,以便聯係他買毒品。我們從他最近給過的人開始梳理抓捕,想不到,第一個落網的就出乎預料——

你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我殺人了。

所有參加抓捕的人都愣住了。本以為他會說買毒吸毒,沒想到他說殺人了。

你殺誰了?

開出租的。

男的女的?

女的。

人呢?

扔山裏了。

車呢?

扔池塘了。

得,不用再問了。走,帶我們去指認!

這個殺人犯就這樣抓到了。以前,他也開過出租車,知道出租車駕駛員身上總有那麼幾百塊錢。為了搶錢買毒,他向同行下手了。他以乘客的身份上了車,出其不意用鐵絲勒死了女司機,搶了錢,又開車進山,把屍體扔在山上。做完這一切,他已經變成魔鬼。他開車下山,路過池塘的時候,停下車去洗手,一彎腰,上衣口袋裏的香煙殼掉到水裏了。起初他沒在意,繼續洗手。突然,他想起香煙殼上有他寫的毒販的呼機號,大吃一驚,頭發都立起來。再想去撈,香煙殼已被水流衝走。他想了想,沒事兒,衝哪兒去誰知道,說不定一會兒就沉下去了。他回過頭又去開車,卻怎麼也打不著火。沒轍,隻好打消了把車賣到外地的念頭,丟下車,逃離池塘。

人在做,天在看。

他想不到,香煙殼沒沉。

他想不到,池塘是封閉的。水流轉來轉去,又把香煙殼推送到岸邊。此刻,村長的警惕性很高的老母親,正提著水桶朝岸邊走來。

所以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聽徐蝶講到這兒,我跟上一句——

又所以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徐蝶會心一笑。

不等我看清,笑容又瞬間消失。

多虧了這個香煙殼!我們的人去抓這個殺人犯的時候,他預感危機,正想逃進山裏去。一旦他逃進山裏,破案就難了!

她最後補充了一句,又講起第三起命案——

被害的也是一個女人。

為什麼被害的盡是女人?

徐蝶這樣發問。

這個女人蜷著雙腿,可憐地縮在一個空調室外機的包裝箱裏,發現時已僵硬了。生前所有的追求與愛恨,驟然石化。紙箱被拋棄在無錫農村的一條小河邊。這個地方叫蠡園。撿垃圾的人老遠看到,興奮地跑過去。一拖,死沉。莫非連室外機一起扔了?打開一看,魂飛魄散,嗷的一聲,跑出二裏地。真是,人死如虎。

接到報警後,我趕到現場。慘不忍睹也要睹,這是一條生命啊。首先,要確定屍源。她是誰?她叫什麼,是哪裏人。很明顯,這裏不是第一現場,而是拋屍地。女人身上翻遍了,什麼東西也沒有。唯一有價值的,就是這個紙箱。紙箱很新,看出是機主安裝後有意保留下來備用的,萬一有毛病返修或退換時好用。

這是小天鵝空調專用紙箱,上麵有一個條形碼。

這個條形碼成為我尋找線索的突破口。我父親恰好在小天鵝集團工作,他告訴我,通過這個條形碼,可以到廠裏去找與之對應的空調安裝地點。廠裏有備案,哪台機器安裝過,同樣的條形碼要貼在保修卡上,由安裝人員帶回去留做售後服務。好,太好了,我帶人來到廠裏,在電腦裏把本地的和以前外地錄入的資料都查了一遍,沒有!我父親說,這就怪了,這不可能,凡出廠安裝的都有回執!這時,有個工作人員說,會不會還沒來得及錄入?從全國各地寄回來的包裹,有些還沒來得及拆包錄入呢!這一提醒,讓我看到亮,忙問,沒拆的在哪兒呢?工作人員領我去看,媽呀,傻眼了,小山似的堆了一地。我抓抓腦袋,拆!再多也拆!

大海撈針,真的撈到了!本案的經典也就在這裏,通到包裝箱的條形碼,找到了裝機地點。在哪兒?上海的一幢居民樓。殺人凶手如就地取材,被害人無疑就在此居住。當然,也不排除凶手是從另外一處找來的包裝箱。不管如何,專案組先赴上海。一查,這家是出租的,租住的女人失蹤了。拿照片讓房東辨認,房東差點兒沒嚇死,就是她,黃玲!

黃玲是歌廳裏的小姐。出租房是殺人第一現場。歌廳的媽咪提供了重要線索,兩個搶劫殺人犯很快就落網了。他們已經得手了,搶了錢和金項鏈,還有一個手機。為滅口,掐死了黃玲,順手用屋裏的空調包裝箱裝了屍體,找了一輛出租車,謊稱給朋友送空調,讓出租車開出了城。天黑,也不知道開到了什麼地方,認為很遠了,就停下來,說到了。司機感到不對,荒郊野外的哪有人家。但是他不敢出聲,拿到車錢,開起就跑。

兩個殺人犯,一個有前科,一個沒前科。沒前科的被抓後,沒費事兒,立刻就交待了。從作案到拋屍,再到抓獲,前後隻有一個禮拜。但是,命案光憑口供不完全,我手上沒有直接證據。就是說,要有罪犯搶劫到的死者的贓物,最起碼也要一件。錢揮霍了。項鏈和手機都賣了。項鏈賣給了一個小金店,我帶人趕到,老板說已經是賣了。什麼人買的,記不清了。我怎麼知道是贓物?老板說完,打了個噴嚏。這噴嚏也太大了,都能澆花了。噴嚏往往是連串的,不等他再打第二個,我抽身就走了。其實,我也想到了,就算是找到,又有誰證明這項鏈就是黃玲的?相同的項鏈太多了,證明的過程肯定很痛苦。

剩下的,隻有手機了。當然,也賣了。賣給了一家二手店。

三星的,紅色的,新款的。媽咪和歌廳的幾個小姐都寫了證明,她們的證明,與犯罪嫌疑人的交待相吻合。

現在,關鍵在於找到它!

我追到二手店,女老板說出同樣的話,我怎麼知道是贓物?昨天讓人買走了!

誰買走的?

是個男的,我沒登記。

我一聽,這可抓瞎了。

人海茫茫,三星何覓?

正著急,店裏進來一位買主兒,扒在櫃台挑來挑去,挑上一款。拿在手裏問,這是好的嗎?女老板說,不好你摔了聽響兒!你打我手機試試?買主兒把自己舊手機裏的卡抽出來,插進選好的二手機,老板,你手機多少號?女老板說了。買主兒一撥,“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嘿,二手機唱上了。好的。女老板當然沒接,直接就給按了,交錢吧!買主兒交錢走人。

我眼睛一亮,老板,昨天來買三星的男人也這樣試了?

女老板說,對啊,誰買二手機不試啊?

我說,麻煩把你手機讓我看看。

女老板痛快地遞給我,我打開手機,抄下了昨天所有的未接來電。

回到辦公室後,我挨個兒打這些未接來電——

喂,我是三星公司售後服務,請問您是剛買了一款三星手機嗎?使用情況怎麼樣?

一連打了十九個,都說沒買。還有一個罵,神經病!

打到第二十個,接電話的是個男人,哈哈,是的,我昨天剛買的,二手的,很好使啊!

哦,恭喜您!您買的這款是本公司的最新產品,紅色機身。

對,對,是紅的!

得,買主就是他了!

當他用黃玲的手機,插入自己的電話卡撥打女老板的手機時,就在女老板的手機裏留下了號碼。

對我們來說,通過手機號碼找到這個買主,小菜一碟兒。

很快的,黃玲的手機找到了,作為定案的贓物。至此,這起搶劫殺人案證據鏈完整,辦成了鐵案。

在審問中,那個沒有前科的殺人犯求我一件事。我問什麼事?他說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有些後事求我安排。我答應了。我幫他安排了後事,並且一直跟蹤到他被執行死刑,通知他弟弟前來領取骨灰。

結束語,沉重又溫情。

大家愛管徐蝶叫“女漢子”,可她到底是個女人!

對徐蝶的采訪結束了。她看我記得密密麻麻的,說,李老師,每個案件的偵破,都是集體的智慧,我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參與者。

分手的時候,我問徐蝶,你像一隻蝴蝶要飛走了,還記得你飛來時的那支歌,最後一句是怎麼唱的?

她笑了,難道你又要匆匆離去 ,又把聚會當作一次分手……

她是輕聲說的,還是輕聲唱的,我想不起來了。

8、月黑殺人夜

每個案件的偵破,都是集體的智慧,我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參與者。

這是徐蝶提醒我的話。

想不到,接下來,我來到刑警支隊采訪高昆時,他說了同樣的話。

高昆,市局刑警支隊一大隊大隊長。

他有備而來,打開一個黑皮兒筆記本——

李老師,每個案件的偵破,都是集體的智慧,我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參與者。

這幾年,參與辦的案很多,害怕說不準,我把記錄帶來了。俗話說,人命關天。殺人案對社會危害大,是我們辦案的重中之重。我就給你講三起命案偵破吧。

2010年10月27日,月黑夜。都10點半多了,在惠山開體彩店的王娟還沒回家,老公打電話給她。手機是通的,沒人接。再打,又關機了。他覺得不對,跑到店裏一看,滿地血!

我們接警後立即趕到現場。王娟死得很慘,當天賣的錢被洗劫一空,手機也沒了。奇怪是,還少了十幾本沒賣出的彩票。有刮刮彩,也有即開型。

店門完好無損。現場留下了作案工具:一把刀,一把榔頭。被害人的血覆蓋了凶手的指紋腳印,沒能提取到有價值的材料。

沒有抓手,隻有想其他辦法。

通過走訪得知,王娟每天關門時間是9點半,9點20分還有人來買過彩票。我們分析,凶手是臨關門前進店的。

體彩中心的人說,凶手搶走彩票,說明他懂彩票。彩票就是錢。一整本價值5000塊的彩票,國家規定其中60%要返給彩民。也就是說,5000塊裏有3000塊要中獎。有可能買20塊中20塊,也有可能買20塊會中100塊。運氣好的,能中幾十萬大獎。

依據到手的線索判斷:一,凶手是個愛買彩票的人,而且比較入迷,甚至可能因此欠債;二,王娟的彩票店位於無錫西北,地處偏遠,別處的人不太可能跑到這兒來買。凶手應該是附近的人;三,凶手搶了王娟的手機後沒關機,後來王娟老公來電,他才關了。關機地點就在附近,說明他在此地有落腳點,不是流竄犯。

我們決定以彩票店為中心,在半徑2公裏以內進行重點排查。但是,排查效果不好。為什麼?因為那兒是工業區,外來戶多,住的都是安居房。白天去他不在,上班了。晚上去也不在,出去玩了。我們每天晚上搞到十一二點,很傷腦筋。十多天下來,沒有進展。

再次走訪體彩中心。工作人員說,每張彩票都有號碼,中心有底單。中獎彩票在全無錫都可以兌。凶手搶走彩票,無非想中獎兌現。他手裏的號碼我們都掌握,可以提供給你們。隻要他來兌獎,當場就抓住。不過,誰知道他會去哪個店兌獎呢?除非你們守住所有的店。

說到這兒,她笑了,全無錫有三千多個店,你們守得過來嗎?

誰說我們守不過來?

很快,三千多個店都布置了警力。

十幾天過去了,仍無結果。

大家正著急, 突然出現轉機——

案發地的鎮上有一個弱智孩子,每天沒事就到處遊蕩,東張西望,撿撿垃圾。這天,他來到河邊,那兒有一堵圍牆,牆下有個洞。大人鑽不過去,他能鑽過去。他鑽過去後,看到河堤上有一堆新土,就去扒。一扒,扒出一個藍布包兒,打開一看,哎呀,全是錢!他提到一家食品店,咿咿呀呀,要買東西吃。店主一看,差點兒嚇瘋了,這哪兒是錢啊!立刻打電話給我,傻子,傻子,彩票,彩票……

我一聽也傻了。我們沒找到,弱智找到了!

彩票被發現,堅定了我們的判斷,凶手就在附近。他怕近期兌獎有風險,先埋了起來。

市局刑事科學技術所在藍布包兒上,發現了嫌疑人的DNA。一旦找到,就可以用來比對。

一旦找到?

怎麼找呢?

鼓足幹勁,重新排查!

既然鎖定凶手在附近——

第一遍漏了,再來第二遍!

第二遍不行,再來第三遍!

結果,在第二遍排查中,有個叫王瑞的湖北人進入了我們的視線。他被叫到派出所采集DNA後,人就不見了。我們跟蹤偵查,發現他上網成癮,每天晚上都上。恰恰10月27日案發這天沒上。

很快,DNA比對出來了,就是王瑞!

可是,他已經跑了。

我們先從社會關係追查。他有兩個姐姐,一個在東莞,一個在無錫;福建寧德還有親戚。於是,我們兵分幾路前往調查。

我在外麵前後跑了半個多月。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福建,有消息說他大姐接到一個電話,讓她打一筆錢,到湖北宜昌一個銀行卡上。我們分析,要錢的人很可能就是王瑞。我立即決定去宜昌。說走開車就走,一千多公裏,換著開,人歇車不歇。第二天一早,趕到了宜昌。一查這個卡,是火車站旁一家小旅館老板娘的。我們吃不準她跟王瑞是什麼關係,不能貿然驚動,就在周邊布控守候。整整守了兩天。同時,在外圍展開工作,發現附近有一個網吧。我們把王瑞的照片拿給老板看,老板說,這個人來上過網。通過網吧老板,我們接觸了小旅館的老板娘。她看了照片,說這個人在我這兒住,他跟我要了卡號,說讓家裏給我打房費來。

晚上,外出的王瑞回來了。

一進門,傻了。

房間裏有兩個陌生人。

扭頭想跑,正碰上我的槍口。

他交代,因為買彩票欠了錢,就搶了店殺了人,還提走一包彩票。本來想兌獎,又怕被抓,就把彩票埋了,等風頭過了再說。後來派出所叫他采集DNA,他感到不妙,連夜逃跑了。帶著搶來的錢去了西雙版納。錢花光了,又跑回宜昌跟姐姐要,想不到……

曆時一個月,案件告破。

沒有驚心動魄,隻有千辛萬苦。

局領導問我,有什麼收獲?

我說,學會了彩票。

局領導說,學費太貴了,過路費、油費加起來一萬多!

說完,我倆都笑了。

破案就是這樣,有的時候也是一種快樂。

我再講一起茶葉店命案——

2011年11月5日,還是一個月黑夜。

快10點的時候,我們接到報警,崇安區一家茶葉店的女主人黃梅,被殺死在店裏。身中14刀。

案發地的監控雖然模糊,但還是能看到案犯從店裏跑出來。在另外一個監控區,錄像顯示案發前有個人站在路口拐角處,麵朝茶葉店探頭探腦。我們分析,他跟案發後逃跑的人,應該是同一個人。黃梅的死因,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搶劫殺人,沒有因果關係:另一種可能是報複,所以捅了這麼多刀。

黃梅,27歲,內蒙人,長得很漂亮。她開店時間長了,社會交往複雜,聽說為租金跟房東關係也緊張。會不會因財起矛盾,或因情起殺機?我們的偵破一開始側重了報複殺人,抓住財、情全麵梳理她的社會關係,她的圈子,她和什麼人來往,等等。

我們下了很大功夫。走了彎路。

警力又轉向搶劫殺人。以監控為基礎,查找案犯從哪裏來,案發後又跑哪裏去。這個思路是對的,可是,當地的監控條件實在太差,因為修地鐵把治安監控的線都挖斷了。我們隻能整合資源,利用社會監控,店麵監控,查找案犯蹤跡。同時,對附近的旅館、網吧進行摸底。

我來到一家叫祥和的私人小旅館,離案發地隻有三十米遠。老板娘是上海人,胖嘟嘟的。

我問她,有住宿沒登記,案發後又不見的嗎?

她口音很重,儂問的事體哈撒寧,阿拉勿曉得。

說我問的這些事嚇死人,她不知道。

還說,入住的人她都登記了。

後來,事實說明她騙了我。案犯就住在她的旅館裏,作案後跑了一圈兒又回來,還住在她這裏。她怕我們處罰,就說不知道。其實,她不但知道,而且還看見案犯脫掉血衣後光著身子跑回來。

旅館摸底漏了網,監控又不完整,案犯的圖像斷斷續續,去向不明。偵破一時成僵局。

我們回過頭來對案件重新認識。

既然案犯針對茶葉店下手,事先有可能進店踩點兒。於是,我們回看店裏幾天前的監控,發現案發前三天,有一個男人來店裏兩次,也沒買茶葉,四下看看就走了。

一個男人,又不買茶,為什麼反複進店?

他的身形,跟從店裏跑出來案犯很像。

鎖定他!

我們截取了他的圖像,再去附近的旅店、網吧摸底。問題來了,祥和旅館關門大吉。再找上海胖女人,家門同樣緊鎖。

鄰居說,她生孩子去了。

我說,她多大了還生孩子?也沒看出她懷孕啊!

鄰居說,嗨,是她女兒生孩子,她回上海照顧去了!

我全明白了。

她跟我說瞎話了。

好吧,亡羊補牢,把圖像發過去,請上海警方幫忙找她辨認。

接著,我們繼續在附近摸底。終於在一家網吧有了重大收獲。

老板說,圖像上這人來上過網。

我問,案發後還來過嗎?

老板搖搖頭。

隨後,他找出這個人上網留的身份證複印件。

照片與圖像對照,不是他是誰!

這個人叫方平,30歲,安徽人。

經過周密偵察,我們發現他正在杭州郊區上網。

我們立即趕到杭州。

這是個外來人口集中的小鎮,社情很複雜。樓房密密麻麻,都是私人蓋了出租的。一棟樓裏租住著上百人,貿然進去,很容易驚動方平。我們請杭州電信的師傅查了IP地址,得出結論,方平就是在此通過無線上網的,但具體是哪個房間不清楚。

於是,我們製定了一個行動方案,以電信局查線的名義進去,挨戶查看。電信局派了一個師傅,杭州市公安局也派了一個便衣。他們兩位都是當地人,敲門問話比我們方便。

我囑咐他們,方平是殺人犯,很凶殘。你們發現了就給個信號,我們就上去抓。

沒想到,杭州市局派的便衣眼毒,隻要照片過目就能認出人來。他剛敲開一戶人家,一眼發現了方平,撲上就摁。

方平猝不及防,哢嚓嚓!被銬上了。

事後查明,這是個流竄作案累犯。他沒來過無錫,一來就住進胖女人開的旅館。這地方靠火車站近,很熱鬧。他白天尋找目標,晚上進網吧。他看見旅館附近的茶葉店隻有一個女人,遂兩次進店踩點兒。月黑夜,黃梅夜宵後回店,正要拉下卷簾門,守候已久的方平走了過來。黃梅見過他,沒在意。不料,方平上去把她往店裏一推,隨手拉下卷簾門,二話不說拔刀就捅。捅完了,搜錢走人。

我最恨這樣的流竄犯。心狠手辣,得手就跑。

破案18天。開頭走了彎路,兄弟們吃了苦。

我不能原諒自己。

我要講的第三起命案,還是發生在夜裏。

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

在這個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的暗夜,一家小超市的值班員被殺死在店裏。

作案工具就是超市裏賣的刀。

凶手搶了現金,還卷走了香煙等商品。

現場很奇怪。

超市四麵封閉,隻有一道門。門鎖得好好的。

凶手是怎麼進去的?

難道他有鑰匙?

疑問很快排除。別家店鋪的監控顯示,案發時沒有人從外麵開門進超市。當然,案發後有人出來,但模糊不清。

超市裏沒監控嗎?有!超市裏的監控全天都有,偏偏案發時被關了。無疑是凶手所為。如此,我們分析,凶手在白天就進了超市,趁人不注意躲在了哪裏,關門後才出來作案的。沿著這個思路,我們對超市的監控進行全方位偵查。20個成員,一人一台電腦,一人搜索一個探頭。然而,超市客流量很大,凶手臉上又沒貼字,不好判斷。還有一個情況,比如有人進來時有監控,出去時監控恰好照不到,你就沒辦法認定誰進去後就沒出來。這可真急人!

正束手無措,偵察員陸威說,我進超市仔細查看了,唯一能躲人的地方,就是通向廁所的那個角落。可是,這裏的監控角度有問題,探頭被牆角遮擋,隻能照到人腳,其他都照不到。我想,我們能不能數腳?

數腳?

大家一聽,來了興趣。

對,數腳!陸威說,數數全天有多雙腳,走進去又走出來。每個人穿的鞋都不一樣,同樣的鞋進去又出來,說明這個人正常,去廁所方便一下又出來了。隻進不出,那就有問題。如果我們能找到隻進不出的腳,再以腳找人就方便了!

對啊,陸威你真有絕的!

於是,在一片叫好聲中,全員參戰,數腳開始。

一雙雙數。

一雙雙對。

進去了,出來了!

進去了,出來了!

晝夜數腳,望眼欲穿。

終於,陸威捕捉到一雙腳!

一雙穿著黑色旅遊鞋的腳。

這雙腳,下午五點多進去,直到天黑也沒出來。

天黑了。超市關燈了。監控模糊了。

這雙腳,無聲地融進月黑夜。恐怖,凶煞。

陸威琢磨的數腳,解開案件關節。現在,他已升任市局圖偵大隊副大隊長。

當時,我們找到了腳,又以腳找人。

怎樣找?把當天超市門口的監控倒過來看。

很快,一個穿著黑色旅遊鞋的人,進入了我們的視線。中等個兒,小平頭,穿著黑衣服,騎著一輛電動車。騎到離超市還有一段路的地方,停下來,鎖好車,徑直走進超市。

進去以後,再也沒出來。

我們又回看超市內的監控,尋找小平頭的蹤影。這家夥神出鬼沒,進去就沒影了。我們分析,他作案就地取材,用的是超市賣的水果刀。那麼,在相應的櫃台應該有他選刀的身影。於是,我們就固定回看刀具櫃台的監控。果然,超市黑燈後,有個人影摸過來找刀具。可是,監控質量太差,看不清這個人是不是小平頭。更令我們吃驚的是,他穿的不是黑衣服,而是白衣服。我們很納悶,換人了?還是換了衣服?

黑白之分,把我們搞死了。

後來,我們進行模擬實驗。晚上把燈關了,我穿著黑衣服摸過去。這才發現,監控是紅外的,圖像是變色的。黑變白。

證據確定,小平頭是犯罪嫌疑人。

接下來,追捕小平頭!

我們分兩步走,一是以逃跑線路追蹤;二是查找電動車。

當時的路麵監控不完善,逃跑線路追蹤不理想。

我們馬上起動電動車查找。

把電動車的截圖拿到全市所有生產電動車的廠家去辨認,又到大賣場找營業員辨認,最終確認這輛是新世紀牌,顏色傾向於藍色或者黑色。也就是,深色的新世紀牌踏板電動車。

在無錫市,電動車是要上牌照的。我們到車管所調出了所有新世紀牌電動車的上牌記錄,又找出其中深顏色的,範圍逐步縮小,像收網一樣,慢慢拉回。在案發時間段,在那個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的夜晚,一輛位於濱湖社區的藍色電動車被我們網住。

這輛車的車主叫王普。案發當夜,他開車回社區的時候,在門口的監控留下了影像。黑衣服,小平頭,車後捆著一個包。鼓鼓囊囊。

從值班員被害的時間開始,罪犯逃離現場,騎車趕回濱湖社區要多少時間呢?我自己騎了一下,記下了時間。以此推算,與王普當夜返回濱湖社區的時間吻合。

現場提取的痕跡,與密取到的王普的痕跡吻合

於是,月黑夜行凶者被擒。

幹什麼抓我?王普掙紮著問。

我說,這要你自己回答!

案發9天告破。起獲了被搶現金和商品。

老百姓說,真快,不愧是無錫鐵軍!

但是,對我們來說,9天很漫長!

不分晝夜,度日如年。

所有參戰的兄弟們,家扔掉,小孩生病不管。

我父母都沒有白頭發,我早就白了。

我們追求什麼呢?

給社會一個交代,給被害者一個交代,也給家人一個交代。

家人說,一天到晚看不見你,忙得像鬼一樣!

這天,我跑回家,推門就喊,破了!

老婆嚇一跳,哪兒破了?

李老師,說起來,我就想哭,我不敢麵對被害人的家屬。早上他們一家人還在一起,還說笑,下午人就沒了。有的是家裏的頂梁柱,有的是苦了一輩子的老人,還有的是像花兒一樣的孩子……

高昆說不下去了。

我也聽不下去了。

9、不動聲色

對高昆的采訪,除去結束時的哽咽,讓我記憶深刻的還有他使用頻率最多的兩個字:證據。

為了證據——

高敏佶淩晨一點就起床了。愛人懷了孕,而且是雙胞胎,比一般孕婦重得多,一個人翻不了身。半夜,躺得難受了,就把高敏佶推醒,幫我翻個身吧!高敏佶睡眼難睜,迷糊著幫愛人翻了身。就在這時,手機叫醒鈴響了,時間到了,該出發了。他整個人一下子全醒了。這才淩晨一點,我走了,剩下幾個鍾頭誰給她翻身?沒轍,隻好把熟睡的母親喊醒,搬過來兩陪,陪睡,陪翻身。

母親早已習慣,你走吧!

高敏佶離開家,一頭紮進寒風中。零度以下,濕度又大,鑽進車裏,人抖,車跟著一起抖。開去十多分鍾,才算有了一點兒暖和氣兒。

高敏佶跟我講這些的時候,已經是刑警支隊八大隊副大隊長。他說,我們這個大隊又叫便衣大隊,幹什麼呢?化裝成老百姓,秘取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證據。

哦,又是證據!

對,證據。我們幹的就是對犯罪過程的前期取證。一句話,跟著犯罪分子作案!我們用密拍設備記錄下他們的一舉一動,這些原始資料,將粉碎一切狡辯,為審訊和判決提供有力證據。

在這個陰冷的早晨,高敏佶和隊友們要跟蹤一個專門在菜市場扒竊的團夥。這夥賊有組織,有分工,有專門的車輛。少的時候一車六七個,多的時候十幾個。俗話說,無利不起早。因為菜市場五六點鍾就有人了,這夥賊也早早動作起來。淩晨三點鍾,他們的車開始發動去接人。這些賊住得很分散,車一個一個轉著接,怎麼也要接四五十分鍾。從他們接人開始,高敏佶和隊友們就要跟上。所以,大家一點鍾就要起床,趕到大隊拿裝備、集合,蹲守在賊停車的地方。賊的車動了,他們也動,一路跟著。不能跟得太近,又不能跟丟了。哪個環節出了錯,就不能再跟了。放棄,明天再說。

扒竊團夥的成員都接到後,車先開到一個菜市場,駕駛員不下車,其餘人全部下去。幾個人中,有一個是槍手,負責偷,別的人有掩護的,有望風的,有充當打手的。一旦受害人發現,這些人就擁上去威脅,甚至動手打人,反說受害人偷了他們的東西。周圍群眾嚇得誰也不敢多說話。扒竊得手後,這夥賊立刻上車,轉移到下一個菜市場。一個上午,多的時候他們可以跑七八個菜市場,少的時候也要跑三五個。很多受害人是不報案的。有的受害人明明剛剛被偷了,還以為是昨晚上喝酒喝掉了。對這樣的賊,不能見他偷了就下手。抓住他,他會狡辯說是第一次偷,或者沒有受害人作證,沒有證據,也隻好放掉。所以必須不動聲色全程跟蹤,把偷竊的過程密拍下來。一起,兩起,三起,達到一定的量足以對他們進行打擊了,再進行抓捕。在密拍同時,當賊得手溜走,與受害人分開了,隊員還要上前提醒受害人,讓他去報案,並記下他的聯係方式。這樣,有圖像,又有受害人報案,證據鏈才算完整。

重要是,提醒受害人的火候要掌握好,不能讓賊發現。一旦驚動了賊,他們就會跑掉或停止扒竊,使取證陷入困境。

好的,現在,在賊們來到了第一個菜市場,混入買菜的人群裏,高敏佶他們也化裝成買菜的人,提個菜籃或拎著菜跟上去。

今天,高敏佶的任務是提醒受害人報案,密拍等工作由其他隊員完成。他盯住專門下手偷的賊,盯著盯著,哎喲媽耶,賊下手了!偷的是一老頭兒。老頭兒隻顧挑菜,一點兒沒感覺。賊得手後,轉身就走。眼看賊離開了,高敏佶急忙湊到老頭兒身邊兒,輕輕一拍他肩頭。

老頭兒大眼一瞪,你幹嗎?

噓——,大爺,我跟您說個事兒。

老頭兒疑疑惑惑地被高敏佶拉到一邊兒。

大爺,您被偷了。

啊?我被偷了?

是啊,您看看!

哎喲!我的錢包!

您小聲點兒。

誰偷的?

小偷啊!

小偷呢?

跑啦!

你怎麼知道的?

我剛才看見的。

啊?你剛才看見為什麼不說?小偷跑了才說!你是幹什麼的?

我幹什麼您就別管了,您趕快報案吧!

不行!你跟他們是不是一夥兒的?

我要跟他們是一夥兒的,幹嗎還讓您報案啊?

你們黑吃黑唄!電視劇裏就是這麼演的。

大爺,您別扯遠了,求求您快報案吧!

我回去先跟老伴兒商量商量。

說著,老頭兒掏出手機。

哎喲,報個案還商量什麼啊!您早點兒報案,我們早點兒把犯罪分子抓到,也好早點兒給您挽回損失啊!

啊?聽這話兒……你好像是警察耶?

大爺,跟您說實話吧,我就是警察。

你是警察剛才為什麼不抓小偷!啊?

大爺,您就別問了,一言難盡,您趕快報案吧!

這時,行動小組來指令了,敏佶,快撤,小偷轉移了!

高敏佶急得火上房。老頭兒還在那兒磨嘰呢,我怎麼報案啊?

去派出所報啊!

我不認識派出所啊?

高敏佶一把搶過他的手機,撥通110 ,又遞給老頭兒——

您就說,您在哪兒被偷的,偷了多少錢。說完您別走,警察一會兒就來找您登記。回頭抓住小偷,按登記退您錢。您可千萬別走啊!

得勒,我不走,我等著!

聽到老頭兒衝著手機裏報案了,高敏佶扭頭就撤。一著急,跑掉一隻鞋。還好,他跟上了車。上車就問,拍下來了嗎?

隊員們說,都拍下來了。你呢?

老頭兒也報案了!

大家齊“V”!

接下來,繼續跟蹤。這夥賊一連偷了六個菜市場,都得手了,也都被取了證,報了案。

天大亮了,賊們偷興未減,又轉移到一家包子鋪。

這家包子鋪小籠蒸包口碑好,食客蜂擁,人滿為患。

高敏佶剛跟著擠進去,就看見賊下手了,偷了一個女人的手機。

高敏佶趕緊盯住被偷的女人,尋找搭話機會。這女人,三十出頭兒,胖得肉堆起來,看打扮像是上班族。這時候,輪到她買了,好家夥,買了兩斤,全是肉的。店員打了兩大包遞出來,她接過來就往門外擠。高敏佶急忙跟上,一拍她肩頭。

肉太厚,沒反映。

高敏佶隻好湊上去,小聲說,你手機被偷了。

還是沒反映。一看,哎喲喂,難怪,耳朵前邊兒的贅肉把耳朵眼兒都堵上了。

高敏佶隻好放大嗓音,姐,你手機被偷了!

胖女人聽見了,回頭瞅了高敏佶一眼,你說什麼呢?我手機拴著繩兒呢,不會被偷!

高敏佶說,被小偷剪斷了,不信你摸摸!

胖女人也不摸,死羊眼瞪著高敏佶,你起開,別擋著我!

說完,她就往旁邊兒閃。周圍人很多,高敏佶怕聲音再大,引起圍觀被賊發現,就攔住胖女人,帶她往人少處走,邊走邊說,我是警察,我剛才都看見了,你的手機真的被偷了!你趕快報案吧!

胖女人站住腳,報什麼案,你是哪兒的警察?拿證件我看看!

到底是上班族,提出看證件啦。高敏佶沒轍,隻好把證件掏出來,又不敢大張旗鼓,將就藏在袖口裏打開,小聲說,你要相信我。你看,這是我的警官證,這是我的警號……

話還沒說完,胖女人突然叫起來,誰相信你啊,警察有你這樣兒的嗎?現在什麼東西沒假的?別說破證件了,穿警察製服開警車的還是假的呢!你快點兒滾開!

說完,她就要往人群裏紮。高敏佶一看,紮進人群就更麻煩了,撲上去就拽住她,姐,你別走,你聽我說……

胖女人突然大叫起來,搶劫啊!搶劫!有人搶劫!

這一喊可不得了,驚動了賊不說,買包子的人呼啦一下子全都圍過來。有機靈的人扯起脖子叫,快,拿手機打110!快打110!

胖女人這才想起摸兜兒,一摸,哎呀!我手機沒了!

她叫完了,就死死揪住高敏佶。這可真是火上澆油。圍上來人都以為是他偷的。有人就打通了110,報出了地點和案情——

你們快來啊,小偷已經被我們抓住了!

一下子又撲上來幾個壯漢,發力扭住高敏佶,這回你可跑不了啦!警察馬上就來啦!

高敏佶有口難辯,臉上還挨了胖女人一鷹爪。

包子鋪取證失敗。

當然,後來,這個扒竊團夥最終被一網打盡。前期的證據有圖像也有報案,已夠他們喝一壺了!

高敏佶說到這兒,摸摸自己的臉,笑了笑,還好,這女人胖腳胖手,沒有給我破了相。

我也笑了。我說,我正在寫連載小說《警官王快樂》,我要把你取證的故事也寫進去。

高敏佶說,好啊,那我就再講一個!

這是街頭詐騙案。擺攤設局,坑害百姓。

一塊布,一隻碗。騙子拿起碗,放三粒瓜子在布上,讓在場的人看清是三粒,然後用碗一蓋,就叫大家押錢。押好錢後,騙子就問碗底蓋了幾粒瓜子。如果押錢的人猜中,押一百返三百。沒猜中,那押的一百就歸騙子了。蹲在旁邊押錢的七八個人都是托兒。這些托兒百猜百中,大把贏錢。圍觀的人就眼紅了,也掏出錢來押。結果——

高敏佶說,百猜百錯,永遠輸錢!

其實,這是近景魔術。騙子蓋碗的刹那間,他就拿走了一粒或兩粒。他手快,很難看破。我們為了取證,也假裝看熱鬧,有時故意押個十塊二十塊。我的任務還是提醒受害人報案。

這天,圍觀的人群中,有一個黑胖子眼看人家大把贏錢,忍不住了,他一下子掏出三百塊押上去。騙子放了四粒瓜子,他看得清清楚楚。騙子問,幾?他果斷開口,四!騙子把碗一翻,哦,碗底隻有三粒!胖子兩眼成牛蛋。騙子說,對不起,有輸有贏!就把三百塊抓走了。跟著又問,還押嗎?胖子連想都沒想,押!又押上三百。騙子又放進五粒,還特意放慢一點兒,問看清了嗎?胖子說看清了。騙子把碗一扣,還拿腳踩著,問,幾?胖子大叫,五!腳抬起,碗打開,胖子再次傻眼,碗裏隻有四粒!胖子說我就不信了!再押五百!當然,還是輸。直到身上帶的兩千塊輸得一幹二淨,臉腫成豬頭,這才退場。嘴裏還念呢,今天撞到鬼了!

看他走遠了,我就跟上去,一直跟過了幾條街。我說,老哥,你剛才是不是輸錢了?他回頭瞪我一眼,你幹嗎?不要煩我!我說,我是公安局的,他們是騙子,贏錢的都是托兒。他說,關你什麼事!我說,你的錢被騙了,我們要幫你把錢追回來!他說,願賭服輸,我不要了,關你們什麼事!我說,你不是輸了,是被騙了。你去報個案,案件破了一定幫你把錢追回來!他說,不要你管!我不報!說完就加快了腳步要跑。我急了,心想辛苦了半天,兩千塊錢這麼大的受害人如果不落實,我們自己也過不去。我上去硬把他拽住,說你看好我的證件,我真是警察,你不相信打110報警也行。他說,我就不報,你別拽我!我說,今天你不報不行!說著,我就打110,請求支援。他一看我打110,嚇得拔腿就跑,好像他不是受害人,而是罪犯。增援警車趕到時,黑胖子已經攔了一輛出租車跑了。怎麼辦?我叫了一聲,快追!嫌疑人就在前邊那輛出租車上!110的兄弟們真給力,追了幾個紅綠燈把出租車逼停,衝上去把黑胖子拉下來。黑胖子哭喪著臉說,我錯啦,我以後再也不賭啦,你們饒了我吧!我笑了,說大哥,我們不是抓你,是想讓你報案啊!黑胖子兩眼又瞪成牛蛋,真的?

聽高敏佶講到這兒,我笑起來。

高敏佶說,我們便衣大隊平時都是化裝成老百姓,不到萬不得已不暴露,老百姓不知道我們是警察,壞人也不知道我們是警察。有時候,我們也參與對犯罪分子的重拳出擊。那年夏天——

高敏佶話鋒一轉,講起那年夏天的“飛車搶奪”。

大白天的,一輛摩托車,車上兩個人。年輕女孩兒正走在路邊兒上,摩托車從身後開過來,後座上的犯罪分子手一伸,就把女孩兒肩上的包兒搶走了。得手後,摩托車像飛起來一樣,瞬間無影無蹤。手機啊,錢夾啊,說沒就沒了。有時候受害人還被拽倒受傷。

對這樣的惡性案件,必須堅決打擊。

我們接受了任務,化裝出發,在案件多發地段守候。

我化裝成摩的司機,把摩的停在路邊等活兒。不遠處有一個同伴化裝成要打摩的客人,隨時準備配合行動。一連守候了兩天,第三天中午,忽聽到身後傳來摩托車聲,突突突!我回頭一看,一輛摩托車正朝這邊兒開過來,騎跨式,沒有尾箱,反光鏡掉了一個。車上的兩個男人都沒戴頭盔。我感到這輛摩托很可疑,立刻向同伴發出信號。他馬上走過來,跟我討價還價,好像要坐我的摩的。這時,摩托車從我倆身邊開了過去。同伴一抬腳坐進摩的,我一擰油門兒,跟在了摩托車後麵。摩托車沒有明確目的,一直在市中心轉。而且,不在快車道上開,專門兒沿著人行道開,有時還開上人行道。後座的人不時回過頭來看路人,對單身行走的女孩兒格外留意。

就在這時,隻見摩托車擦著一個女孩兒身邊開過,後座的人猛然把手伸向女孩兒肩上的挎包兒,因為車速過快,沒抓到,伸出的手又立刻縮回來。

就是他們!我低聲告訴同伴,快叫增援!

可是,不容同伴叫增援,摩托車已有所察覺,突然加大馬力逃跑。

往哪兒跑!我猛衝過去,一下子衝到摩托車前邊兒,龍頭一擺,嘭的一聲,撞倒了摩托車,兩個歹徒滾落在地。

警察!我跳下車來,亮出證件,暴喝一聲,不要動!

兩個歹徒爬來就跑,我的同伴撲上去按住一個,另一個跳過摩托車,拚命往一條巷子裏跑。我緊追上去。歹徒跑著跑著,發現這是一條死巷,眼看要被追上,他突然轉過身來,跟我來個麵對麵——

你不要過來!過來我打死你!

歹徒這樣叫著,突然從腰裏裏掏出家夥。

我還以為他掏出了刀,愣了一下,猛地站住。定睛再看,不是刀,而是一把鉗子。一把鉗子要不了我的命!

我大叫一聲,來吧!

迎著他猛撲過去。

歹徒舉起鉗子就砸你。

我頭一偏,嘭!正砸在肩上。我顧不得疼,搶上去抱住他,下腳一絆,撲通!兩個人同時摔倒在水泥地上。不容他反應過來,我一個鷂子翻身,騎在他身上。歹徒舉起鉗子亂砸,我躲閃中騰出手來按住鉗子,歹徒一嘴咬住我的胳膊,疼得我直哆嗦。就在這時,路上傳來人聲,扭臉一看,過來一個小夥子,我忙喊——

我是警察,快來幫我抓搶劫犯!

小夥子緊跑幾步趕過來。

二比一,歹徒就擒。

我銬起歹徒,回過頭感謝小夥子,卻見他已走遠。

這時,我才感到渾身疼痛。一看,肩膀上,胳膊上,腿上,到處是傷。被砸的,被咬的,被水泥地磨的。

我踹了歹徒一腳,走!

……

——李老師,你知道嗎?為什麼我們起早摸黑不顧家,為什麼我們不怕被百姓誤解,也不怕犯罪分子窮凶極惡?

高敏佶講著講著,突然向我發問。

我看著他的眼睛,從裏麵尋找答案。

——有一次,我到一個被偷的老百姓家裏取證,讓他說說被偷的經過。一進他家,吃了一驚!這哪兒是家啊,就是在一間廁所旁搭了個棚子。夫妻兩個,一個撿垃圾,一個給人家打掃衛生。我坐在他家的破凳子上,看見牆上爬滿了蛆。就連這樣最窮的人,賊都不放過,還在醫院裏偷了他們看病的錢!李老師,你知道我心裏多難過嗎?

10、擒賊

這些賊太可恨了!那都是老百姓的救命錢!

南長分局巡防大隊副大隊長沈其生,接過高敏佶的話題,跟我講起醫院擒賊——

2011年3月,無錫市人民醫院電梯扒竊案件突然高發,偷的都是救命錢,幾千,甚至幾萬。社會反響惡劣。我去醫院保衛科看錄相,被偷了錢的一個老婦女,跪在電梯門口哭得死去活來,說救命錢沒了,拿什麼救孩子的命啊!看得我都掉了淚。

接手這個案件後,我先從電梯監控錄像著手,很快鎖定了嫌疑人,一男一女夫妻倆。他們不是本地人,是丹陽的。作案日子沒準,時間卻固定。一早開車從丹陽長途奔襲,7點鍾到達醫院就開偷。經過分析,我發現男的是個老賊,叫張榮根,據說徒子徒孫上千。他在電梯裏偷錢,低於3000塊都不下手,嫌少。他會摸,一摸,就知道有多少錢,可惡到家。上海、南京、鎮江、常州,都有他被抓的記錄,卻沒有處理記錄。

可見,他很狡猾。

張榮根12歲就做賊,現在50多歲,反偵查能力很高。每次被抓,都有理由逃脫。

我遇到對手了。

我非要讓他知道知道無錫鐵軍的厲害!

張榮根早上7點鍾來,我5點多就要出家門。妻子說,你看你,又空肚子走了。我說,沒事兒!

我沒事兒,但我是隊長,要考慮到兄弟們。我到早點攤兒買好饅頭、豆漿,趕到單位跟兄弟們碰頭,邊嚼邊布置任務。

6點45分我們就趕到醫院,事先都化好裝,跟看病的老百姓一樣,拿著病曆卡,背個小腰包兒,在各個點兒部署好。

一連蹲守幾天。期間發現一次,但瞬間又消失了。

不灰心。堅持。

4月7日早上,春寒。我穿著羽絨服,跟兄弟們再次來到醫院。7點剛過,外圍隊員說發現老賊的車開過來了。我說,好!今天一定抓他個現行。說是這樣說,實際有難度。他行蹤詭秘,扒竊跟變魔術一樣。

果然,外圍隊員又報告,說他車停下了,人沒了!

我一聽,急了,這回不能再讓他溜了,大家分頭找!

因為張榮根慣於在電梯裏作案,我就在電梯附近死等。

7點35分,我發現一個戴鴨舌帽的人很像他。為什麼說很像?因為視頻中的影像跟本人比對有差別,有時候會失真,這就要靠我們近距離觀察本人的舉動。此刻,大廳裏人來人往,病人行色匆匆。鴨舌帽擠進了人群,我不動聲色地跟上去。跟著跟著,發現了他的小動作,不是盯人家的衣兜,就是故意往人家身上貼。沒錯,就是他!

我立即用短信通知隊員,讓他們向我靠攏。

這時,鴨舌帽擠出人群,走向電梯。我緊跟上去,今天說什麼也要抓你個現行!

可是,突然——

他停下來了!

回過頭,一雙鷹眼瞪著我。

我也收住腳,瞪住他。

四目相交,水火不容。

你跟我幹嗎?他問。

我立刻亮出警官證,不要動,警察!

說話間,隊員們已合圍過來。

我問,你叫什麼?

他說,你知道了還問?

行,有這句話就夠了。我一個抓捕手勢,隊員們一擁而上,把他摁倒在地。他掙紮了幾下,被銬上銬子,戴上眼罩。

回過頭來,再抓他老婆。可是,整個醫院都找遍了,也沒有。

8點半,9點半,10點半,眼看到中午了,我急了。難道她看到抓捕嚇跑了?如果找不到他老婆,又沒抓住現行,審起來會相當困難,弄不好隻能把他放了。

不行,今天非搞定他不可!

我搜了一下張榮根,他身上沒有車鑰匙。外圍隊員說,車是他老婆開的。我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死守那輛車!

11點多鍾,路上過來一個女人,邊走邊四下望。看看沒有動靜,徑直朝車走去。剛掏出鑰匙開車,埋伏的隊員突然衝出來,一把拽住她的頭發。女人叫起來,你們幹嗎?我惱火地說,你說幹嗎?盜亦有道,死人家不盜,生病人家不盜!你們夫妻專門在電梯裏偷病人的救命錢,還有臉問幹嗎?說罷,上去把眼罩給她戴上。

女人還叫呢,我們偷誰啦?你們亂抓人!我是來看病的!

我不理她,一翻她的提包,裏麵好幾頂男士帽子。

怪不得上次讓人跑掉了,跟著化裝師哪!

我說,你不是來看病的,你是來賣帽子的!走!

在派出所裏,張榮根說什麼也不承認。

我沒偷東西,我到這邊兒來看病的!

從下午一直審到晚上十點,死不開口。

審的人跟我說,嘴真硬!

我說,讓我試試。

我對張榮根說,你老婆不幸也被我們抓住了。她說她是賣帽子的,你要不要買一頂?

張榮根說,你們抓我老婆……你們這麼搞,我吃不消……

我一瞪眼,你專偷病人救命錢,我們也吃不消!你跑了那麼多地方都沒有栽,今天讓你栽在無錫!你不要跟我說你沒偷,也不要說隻偷過一次,我馬上拿視頻錄像來,讓你們倆在這兒看個通宵!

張榮根耷拉下腦袋,這跟我老婆不搭嘎,你們把她放了。我,我認栽了……

製服老賊後,不久,醫院裏又出了個拎包賊。每到中午吃飯時,病房有點兒亂,送飯的,打飯的,人來人往,拎包賊就趁機下手。病床邊的手機,抽屜裏的錢,還有陪床家屬帶的包,轉眼工夫就沒了。

如何對付這個拎包賊?我們還是按老方法,先從視頻裏找,找來找去,鎖定一個嫌疑人,30歲左右,身材魁梧。在中午時間段的視頻裏常常能看到他,走路,眼神,怎麼看都不對。於是,我安排了警力,輪班蹲守,抓他的現行。一連幾天,都沒碰到他。

這天,隊員們早早吃了午飯又出發了。我因為開會,回來後沒跟上大家,端起碗來才吃了幾口,突然吃不下去了。第六感讓我覺得今天情況不對,有可能碰上這個賊。我扔了飯碗,開車直奔醫院。

到了醫院,先進監控室看看兄弟們是不是到位了。一看,好像有點兒不對,馬上打電話給帶班的隊員。一打,不接。再打,還不接。我立刻感到出事了,放下電話就往7樓跑。為什麼往7樓跑?因為拎包賊經常在7樓出現,這是醫院廢棄不用的一層,他可能就藏匿在裏麵。

我從監控室一口氣跑到7樓,一開樓門,隻見桌子椅子翻了一地,肯定出事了!再打電話給帶班的,還是不接。我急了,衝出來往樓下找。這是我們的習慣,人逃跑不會往上跑,一是費力,二是跑不出去,要跑肯定往下跑。我剛跑到5樓平台,就聽到動靜。一看,隊員們已經摁住這個賊了。我二話沒說,衝上去拿著手銬銬他,賊拚命地發力,突然用頭一頂,頂在我心窩上。我當時疼得一蒙,心說這家夥怎麼這樣頑抗啊,再衝上去再銬他。他拚了命,就是不給我們上銬。這個人勁兒很大,一時難以製服。我從包裏掏出辣椒水,對他一噴,當時就下了他的勁兒。可是,再銬,還是銬不上。我急了,忙叫隊員陳貴,陳貴,你把他的手扳過來!陳貴說扳不動!這時,另一名隊員上來,兩人一起把這家夥的手扳過,合在一起,銬上手銬。好家夥,這一撥下來,已經15分鍾了。

按照我們以往的習慣,銬住了,把人揪起來坐在地上就沒事了,沒想到,這家夥突然從地上躥起來,又拿頭一頂,把一個隊員撞倒了。我們五個人又慌亂了一陣子,結束了他的反抗,第二撥算結束了。

我們把他摁在地上,他不動了。我跟他說,兄弟,今天你怎麼回事?就算你拎個包,也用不著這樣玩命啊,反抗沒有好結果!他閉著眼,點點頭。我以為安撫過後,他應該沒事了,就讓他坐起來,往牆裏放。誰知,剛放到牆角,他拿頭就往牆角上咣地一撞,血當時就下來了。我說,快快,不能讓他自殘!今天我們遇到大對頭了!大家七手八腳把他拖到平台中間,扒開衣服,把他的頭包起來。他啊啊地一直在叫,沒有停過一秒鍾,把整個醫院都驚動了。醫生、護士、病人全過來了,保安也來了。我對保安說,兄弟你幫著控製一下場麵,我搜搜他的身!我一搜,嚇了一跳,他腰裏有一把匕首,還有手套、電筒。然後,打掃戰場,發現地上還有一把刀。他帶了兩把刀,隨時準備你死我活。

我說,這家夥肯定還有大事,千萬看好!

歸案後,把他的DNA送到公安部一比對,果然有情況,是個命案逃犯!八年前在安徽一家發廊因為嫖資談不攏,捅了兩個發廊妹,一死一重傷。他知道被抓住是死路一條,所以就跟我們玩命!

說到這兒,沈其生話鋒一轉,其實,就擒賊來說,考驗我們更多的不是危險,而是耐心。這個活兒,急不得。跟要跟得住,守要守得緊。賊就是賊,各方麵都賊。賊是一個職業,老賊帶小賊,一撥撥帶出來。今天栽在你手裏了,我水平沒你高,我認!這個水平高不高,從賊的角度說,就是手上的功夫利不利索。從我們的角度說,就是你想抓賊,不能被賊發現。一旦被賊發現,前功盡棄。

我再說個抓偷車賊的吧——

有一段時間,我們這兒的家樂福商場外經常丟電動車。顧客騎著車高高興興來買東西,車停在門外廣場,一鎖,進去了。買完東西出來一看,車沒了。購物的喜悅煙消雲散,隻剩下著急了。群眾反映強烈。廣場上沒安監控,抓賊全靠我們的本事。

這天早上,我和兩個隊員來到廣場蹲守。剛到8點,就發現了一個嫌疑人。個兒不高,大腦袋,卷毛兒。一看他那窺視的眼神兒,就知道是個偷車賊。

廣場上電動車不少,卷毛兒轉來轉去,一直沒動手。我們從8點多發現他,跟到11點半,肚子餓得咕咕叫。我們餓了,卷毛兒也餓了,隻見他離開廣場,進了一家麵館。我們緊走兩步,也進去了。好家夥,麵館不大,吃麵的不少。他買了麵,在牆角剛空出來的一張桌子前坐下,拿筷子挑著麵,熱氣騰騰。我們也買了麵,端著碗回頭一看,隻有卷毛兒這張桌子還有空兒,得,沒辦法,由不得挑啦,總不能站著吃,隻好硬著頭皮過去,坐在卷毛兒對麵。抓賊的跟賊來了個麵對麵,他吃他的麵,我們吃我們的麵。這家夥不能吃燙的,挑起麵來吹好幾口才吃。好在他是先吃上的,盡管吃得慢還是先吃完了。他抬腳走了,我們放下碗也跟出去。那時候,我們要注意了,吃麵時他見過我們了,跟緊了就可能暴露,隻能拉大距離。拉多遠呢?一個是他要在我們的視線裏,再一個他回過頭來基本上看不到我們。人在行進中回頭往後看,大約30米往後就看不清什麼了。我們就拉開這樣一段距離,遠遠地跟著他。

就這樣,又跟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卷毛兒已經從家樂福轉到另外一個繁華的地方,這裏也有一個大百貨商場。這時候,突然地,天公不作美,嘩嘩嘩,下起雨來。大家都到商場門口兒躲雨,卷毛兒也跟著去躲雨。我們呢,也不能淋在雨裏啊,沒辦法,也隻好跟過去。得,又湊到一塊兒了。我心想,今天可慘了,兩次跟他碰在一起,如果遇到上心一點兒的賊,我們就暴露了。還好,通過暗中觀察,卷毛兒好像沒有發現我們。我們趕緊把臉貼牆,像麵壁思過。這時,我從眼角餘光看到卷毛兒動起來了,本來是站著躲雨,忽然又動起來,進了百貨商場的地下超市。難道他發現了我們?不行,不能讓他溜掉,我得跟上去探個虛實。萬一他真的發現了我們,就亮明身份盤查他。如果他是偷車賊,身上一定帶著作案工具。隻不過,因為沒抓到現行,就算查作案工具,他也會狡賴。弄得不好隻能放了他,那就前功盡棄了。

顧不得了,先跟下去探虛實吧。

為了隱蔽自己,我跟隊員換了衣服,一個人跟下去。這樣目標小,不容易被卷毛兒發現。

來到地下超市,我很快就發現了卷毛兒,隻見他在裏邊兒瞎轉悠,好像在消磨時間等雨停,並沒有打算溜掉。為了確認自己的判斷,我假裝挑選商品,故意走過去,與他擦身而過。嘿喲,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今天一定要跟到底,抓他個現行。

一個小時後,雨停了。卷毛兒走出超市,我們又開始了跟蹤。跟到一條寬馬路時,大家都從斑馬線上走,他突然跑到隔離欄前,跳過了隔離欄,朝反方向走。就在他跳過隔離欄的時候,還特別回頭看看後麵有沒有人跟蹤。我們呢,當然不能去跳隔離欄,隻能加快腳步沿斑馬線繼續往前走。等我們走到頭兒,趕緊兜過去,再一看,沒人了,卷毛兒消失在馬路對麵的一個樓群裏。

壞了,被他給甩了!

隊員很泄氣,說從早上跟到下午,還讓他跑了,真倒黴!還不如早點收網,把他抓到派出所去審!

我也很沮喪,真想打自己一嘴巴。

沮喪過後,我又冷靜分析:一個,沒有跡象顯示卷毛兒發現了我們;再一個,他鑽進樓群純屬臨時起意,不知哪根筋抽了,居住在這裏的可能性不大,說不定還會出來。

我跟隊員講了自己的想法,他看了我一眼,說,我們等!

我們觀察了樓群,確認隻有一個進出口,就隱蔽起來死守。

大約過了四十多分鍾,卷毛兒果然出來了。好,繼續跟!

就這樣,一直跟到天擦黑,卷毛兒終於在一家超市門前決定下手了。他看中了一輛電動車,蹲下來不動了。這輛車很新,隻鎖了龍頭鎖。我跟隊員說,他看準了,我們要成了!我堵在這邊兒,你繞到對麵去,當心他掉頭!

我才說完,卷毛兒突然站起來,走到電動車前,眨眼間用工具打開龍頭鎖,騎上車就跑。該著瞎貓碰上死耗子,這家夥沒有掉頭,直接朝我衝過來。我低下頭,假裝開身邊的一輛自行車鎖,眼看卷毛兒衝過來了,我猛地抓起自行車,朝電動車橫掄過去,砰的一聲,連人帶車砸了個滿地滾。卷毛兒摔得直叫,不等他爬起來,我的隊員一甩手銬,哢嚓嚓!

我看看表,剛好8點。溜溜一整天!

在前往派出所的路上,卷毛兒看著我,忽然想起什麼,我,我好像見過你。

我問,在哪兒?

他說,在,在麵館……

我說,你記性真好!

采訪後記:

沈其生,從警24年,抓獲犯罪分子300多名。

我說,你真了不起!

他說,比我幹得好的人多啦,宜興還有一對夫妻反扒英雄哪!

11、話都被她一個人說了

沈其生的話提醒了我。

我一到無錫,市局政治部的人就跟我說,宜興有一對夫妻反扒能手,周小明和李彩英。二十多年來,他們抓了三千多個小偷。特別是李彩英,個子小小的,看都看不出來,這在我們局裏是獨一無二的。聽說北京市公安局有個姓王的反扒女警察,也是個子小,抓人毒,每年抓到好多。李彩英跟她一樣。今年10月1日,夫妻倆為抓小偷都受了傷。你一定要去采訪他們!

盡管事先做了輔墊,但是,當我來到宜興,見到這對年近五十的夫妻時,還是吃了一驚。

丈夫周小明還好,高大魁梧,精明幹練,正是我想象中的。妻子李彩英則出我預料,嬌小娟秀,一張娃娃臉喜人,未說話先笑,笑得蜜糖甜;一開口,吳儂軟語,鶯聲如鈴。這哪兒是反扒能手,活脫脫一幼兒園小班的阿姨。寶寶們坐好啦,現在發蘋果!這才像她說的。於是,孩子們唱起來,阿姨像媽媽,寶寶聽你話……

想不到,我看好的周小明是個悶葫蘆,坐下來一聲不吭,也不抬頭,兩眼盯著地。我順他的眼看過去,地上什麼也沒有。當然,更不會有小偷。宜興的小偷差不多都叫他抓光了。

李彩英呢,正好相反,嘴像自來水龍頭,一打開,嘩嘩嘩,關不住。沒有節水觀念。

結果,話都被她一個人說了——

我們倆是城北派出所反扒隊隊員,在所裏上班,不算正式編製。警察是八路軍,我們是遊擊隊。小明1990年開始幹反扒,每天出去轉,哪兒人多往哪兒鑽。那年10月1日我倆結的婚。巧了,到今年10月1日抓小偷受傷,整整幹了24年。我倆在家沒有話說,一說就是抓小偷。雙方父母走得都很早,沒有負擔。我結婚後帶小孩,帶到上學了,反正在家也沒事,就跟小明說,我也跟你出去轉,跟你學抓小偷。他說,行,我收你當徒弟免費。我說,我要交學費就沒錢給你買菜吃,讓你白開水泡飯。

就這樣,我跟他跑了半年,也能當他師傅了。

這時候,正趕上廟會,是抓小偷的旺季。廟會是我們這裏的一種集市,是老傳統傳下來的。哪個鎮都辦,這個鎮完了,過幾天,那個鎮又辦。人很多,很熱鬧,買的賣的。老百姓趕場子,小偷也趕場子。正月初幾這個鎮辦,他就趕到這個鎮偷;正月十幾那個鎮辦,他就趕到那個鎮偷。小偷跟著廟會轉,我們跟著小偷轉。一個廟會一天可以抓很多。剛把這個送到派出所,一出門兒,又看到有人在偷了,再抓住送去。派出所登記的人都忙不過來了,恨不得長八隻手。他嘻嘻地說,你們坐下來喝口水再走,別急著出去!

李老師,你問我怎麼抓?不難。我教教你,你一出門也能抓。主要是看眼神。哎,他眼神不對,專盯人家口袋。你就跟上,你別直著兩眼看他,假裝看別處,用眼睛餘光掃他。別跟太近,太近他就驚了,不偷了。他不下手,你幹著急。這個小偷你也別抓了,該幹嗎幹嗎去吧。當然,我是個女的,跟他在後麵,他不上心,想不到我會抓他。我再靠近他,他也不懷疑。這麼個小女人風都能吹倒,啊兒是抓小偷的?要是大男人往他身邊兒一靠,他就當心得不得了。他東張西望,就是在看旁邊是不是有人抓他。我靠他越近,看得越清楚。他剛一下手,就被我拽住,不容他掙紮,小明撲上來一銬!得,完勝!我接連抓了好幾個小偷,小明就跟派出所領導說,我老婆現在能看出小偷了,這幾個都是她發現的,讓她也來幹吧!所領導說,好啊,夫唱婦隨,讓她來吧!就這樣,1998年,我也來到城北派出所反扒隊上班,真的好開心。我的朋友們說,你怎麼那麼大膽兒,我要是看到小偷早就要叫了,早就嚇死了。我說,我一點兒也不怕。

我們夫妻倆總是一起行動,相互依靠。有小明在身邊兒,我也有安全感。小偷一看,這是兩口子,一點兒不多心。我們呢,走到哪兒也不出聲。出聲會招人。要是今天出來能抓到兩個小偷,心裏就特別高興。要是沒有抓到,沒有小偷,那也沒辦法。轉這麼長時間也沒碰到小偷,沒關係,明天再來。我們抓小偷,一個是趕廟會,一個是堵在公共汽車站。等車的人很多,車來了,一哄而上,小偷混在裏麵趁機下手。我一眼就看到他摸進人家口袋,手還沒拿出來,我上去就按住他。他一回頭,小明已經擠上來,把他的手往外一拽,手上拿的是人家的皮夾。我問你幹什麼了?他說摸人家口袋了。我說你承認就對了。小明銬住小偷往派出所送,我還要提醒失主,你看看口袋裏少了東西沒有?他說不知道。一摸,哎喲,我皮夾沒了!我說人已經抓住了,你快點跟著我到派出所做個筆錄。

他連聲說,謝謝,謝謝!

我說,我還要謝你呢!

他聽傻了,你幹嗎要謝我呀?

我說,你讓我又抓住一個小偷呀!

說老實話,你別看我瘦小,我的膽子很強大,不怕小偷。小偷身上帶刀的挺多的,我們去抓,都是很注意的。抓時候一定要先抓住他的手,不能讓他動刀。很多時候,小偷身上就是有刀,一般也不會拿出來用。南方小偷跟北方的不太一樣,有心眼兒,他認為一動刀性質就變了,成搶劫了,弄出人命,就是死罪。所以他們很少用刀。刀帶在身上,就為壯膽兒。不要說動刀,動手還要跟被偷的人商量——

阿要弄隻尼光你搭搭?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要不要打你一個耳光啊?

你看,要打人還先商量。

我們每天都要出去抓小偷,閑不住。閑下來就手癢。有一次抓到小偷,我問你幹嗎要偷?他說不偷手癢。把我說笑了,我說不抓你我也手癢。聽我這樣說,小偷也笑了。他說你把我放了吧。我說幹嗎要放你?小偷說放了你又抓,再讓你解回癢!我說別想美事,快走!

抓小偷這活兒,精力都在眼睛上。一天盯下來,兩眼累到不得了,睡覺都不能閉,一閉就疼。我每天晚上回家都要滴眼藥水。

有個電影叫《天下無賊》,那是瞎話。小偷總是有的。他們每天都出來偷,每天都在害人,所以我們每天都出去抓。特別是晚上,在派出所吃了飯就出來轉。有時走路,有時開摩托車。小明又要開車,又要盯人,比我還累。我們往哪兒轉?商店,夜市,飯店門口。晚間這個時候,撬汽車後備廂的小偷多,還有的使用幹擾器,車主以為鎖車了,其實被他幹擾了。車主前腳走,他後腳就上去拉開車門偷東西。

有一天晚上,一夥小偷開著汽車來到人民路,在酒店門口轉悠。小明騎著摩托帶著我,跟在他們後麵,假裝兜風。後來,他們看準目標停下來,從車裏下來四個人,上去就撬開一輛好車的後備廂,偷出筆記本電腦等好幾樣東西。得手後,要逃了,鑽進車裏一直往南邊高速開。我急忙給派出所報警。為什麼早不報?他們沒動手,報了不管用,現在有了證據才好報。我正報警,小明加大油門衝過去,別在小偷的車前,大喊一聲,派出所的,別動!

車一下子停下來,從裏麵鑽出個小偷,手裏拿著刀。

我不是正在報警嗎,巧了,所長、副所長他們開著車正在附近巡邏呢。我一看小偷拿著刀,就衝手機裏喊,所長,小偷有刀啊!小偷有刀啊!我剛喊完,警車就拉響了警笛,嗚嗚嗚!這是所長的精神戰術。果然,小偷一聽警笛響,嚇得要命。拿刀的小偷本來要朝小明衝過去,一聽警察來了,扭頭就跑。小明扔掉摩托,上去先把汽車鑰匙拔下來,然後就去追。我擔心小明,也跟著追過去,我要幫他。車裏的小偷顧不上了,留給所長他們吧。反正車鑰匙已經被小明撥掉了。

高速邊上有護欄,小偷翻過去就往森林公園山上跑。小明跟著翻過去追上了山。我呢,跑在第三名,已經沒有力氣了,停下來邊喘氣邊叫,小明,當心,他有刀!眼看兩個人都上了山,我心裏急得要死,跑不動也要跑。我連爬帶滾也翻過了護欄,褲子開一長條兒,過後一看,哎喲,那麼高的護欄我是怎麼翻過去的?下次開運動會我可以報名了。

我剛跑到山腳下,隻見他們兩個人抱著從山上滾下來。山那麼高,坡上都是刺叢,就那樣滾下來,誰也不放手,真是要死了。

滾到山腳下,三個人都沒有力氣了,癱在地上亂喘氣。

誰也翻不過護欄了,隻能等警車開過來。

小明問小偷,你還跑嗎?

小偷說,不跑了,我跟你們走。

我說,你早不跑,大家也不要這麼累了。

這個小偷,有刀沒用刀,半道上把刀扔了。

問他為什麼?

他說害怕。

其實,我們也害怕。

但是,害怕歸害怕,小偷照樣抓!

今年10月1日,是國慶節,也是我倆結婚紀念日。我們沒想到帶上孩子,一家人出去逛逛。想什麼呢?平時街上人少,抓不到小偷。今天過節,到處都是人,去抓兩個小偷吧!

這天晚上,我們吃了晚飯就出去轉,轉到大潤路,兩邊兒飯店挺多,停了不少車。這時候,我們發現了一個小偷。他用幹擾器幹擾了一輛車,車主以為車鎖好就走了,小偷上去打開後備廂,偷了裏麵的東西,放在自己的摩托車上。我們一看小偷有摩托車,害怕他跑了,小明就說趕快報警,我馬上打手機給所裏,請求派人過來增援。就在這時,小偷騎上摩托車,朝我們開過來。看樣子,他是得手後要跑。小明說不能讓他跑了!說完就迎麵撲上去。我也跟著撲了上去。

小偷的車剛發動,速度還沒上來,小明衝上去一推,嘭的一聲,連人帶車都摔倒了。小明上去就抓小偷,想不到他嘩地站起來,拔出刀就捅。天黑,又著急抓人,小明都沒感到自己被捅,死死抱住小偷。我看準機會,上去抓住他的腳向外一掰,小偷站不住了,啪地一聲又摔倒了,小明趁機壓到他身上,拿手銬去銬,這才發現自己手上都是血。這時,小偷沒命地拿刀亂捅亂戳,把我倆都紮傷了,紮了好幾刀。有一刀狠狠衝我紮過來,被小明拿胳膊擋了。事後,大夫說,這一刀很危險,不是擋了一下,就紮到肺上了。但是,當時,我倆誰都沒鬆手。小偷瘋了,我們也瘋了,什麼也不想了,死也要抓住他。小明叫著,紮死我也不讓你跑!他一邊兒叫,一邊兒死死掰小偷的手,到底把小偷給銬住了。我倆流血過多,也不行了。這時,所長帶人趕到了。

我叫了一聲,快救我們,就昏過去了……

等睜開眼時,已經躺在醫院裏了。

我被捅了兩刀,一刀在脖子上,一刀在肺葉邊兒上,一個肋骨斷了。大夫說,你命好大!脖子上這刀,隻差一點兒就挑到大動脈。肺葉邊兒這刀,不是胳膊擋了,肋骨又擋了,就紮深了。

小明被捅了五刀,刀刀都狠。腿上的三刀,把肌腱都捅斷了,幸虧送醫院及時,大夫接起來了。

這小偷是個窮凶極惡的慣犯,身上背著十幾起案子。前一天晚上還捅過人家一刀,是偷東西時被車主發現了,捅了人家一刀跑掉了。

我們雖然受了傷,但為民除了害,值得。

反扒再危險,總歸要有人去幹。等傷養好了,我們還會幹。不讓我們幹,我們會難過。肯定要幹!不幹,老百姓遭殃。不幹,小偷沒人管,丟錢的人更多。

往後,我們要是幹不動了,還有兒子。

我們的兒子今年大學一畢業,就到公安局來上班了!

說到這兒,李彩英一臉幸福。

她又笑起來了。嬌小娟秀,笑得蜜糖甜。

哎喲,這哪兒像是個反扒英雄,活脫脫一幼兒園小班的阿姨。寶寶們坐好啦,現在發蘋果!這才是她。於是,孩子們唱起來,阿姨像媽媽,寶寶聽你話……

周小明呢,自始至終,悶葫蘆一個。連頭都不抬,兩眼盯著地。

我順著看過去,地上什麼也沒有。當然,更不會有小偷。

宜興的小偷差不多都叫他夫妻倆抓光了。

12、竹報平安

要分手時,李彩英說,我文化不高,怎麼想就怎麼說。

周小明忽然發聲,李老師,你別聽她說得這麼熱鬧,其實,我們抓的都是小蟊賊。真碰上大盜,還得看公安的。最近,儲局他們就抓了個紫砂壺大盜,老百姓都伸大拇哥,那才值得采訪呢!

周小明說的儲局,是宜興市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儲小悅。

說到宜興,不能不說這裏的兩大絕佳,竹海與紫砂壺。

宜興竹海,名副其實。茫茫竹林,無邊無際,綿延蘇、浙、皖。翠竹隨山勢起伏,縱橫八百裏,波濤翻滾,綠浪滔滔,清麗脫俗,風光絕勝,被稱為“華東第一竹海”。

始於明代正德年的宜興紫砂壺,更是名滿天下。其以紫砂泥為原料,形製優美,色澤古樸,雅韻高貴。既可觀賞,又可泡茶,藝術與實用完美結合。大家之作,一壺難求。“人間珠寶何足取,宜興紫砂最要得”。

我與儲局的談話,麵向窗外竹海,桌上一把紫砂壺。

微風徐來,竹影婆娑,紫砂透氣,傳出茶香。

儲局細長的眼睛,盯著紫砂壺。他的話題,就從紫砂壺開始——

是的,我們剛剛偵破了一個盜竊紫砂壺的案件。被盜地點是鮑姓工藝師的工作室,丟失紫砂壺四十多把,估價上百萬。這個案件的經典不在利用科技偵破,而在追贓到位。

盜賊沒想到,我們投資1300多萬,搞了天網工程,技防城改造全部到位。可以說,每個地方都安了監控,24小時高清攝像。視頻偵查很快鎖定了一輛可疑的白色汽車。通過其軌跡梳理及串案,最終認定車裏的兩個人是犯罪嫌疑人。我們先抓了開車的,是個五十多歲的慣犯。隨後,我們蹲守在另一個嫌疑人家附近,淩晨1點將其抓獲。

這兩個家夥居住在隔壁鄉鎮,在我們這裏租了一個車庫當倉庫。抓到他們以後,我們打開庫門一看,大吃一驚,滿滿一車庫堆的全是他們幾年來偷的紫砂壺、花瓶、花盆,清點下來有400多件。其中,就有鮑姓工藝師的紫砂壺!

說起來也好笑,當車庫門打開時,連那個老賊自己都嚇了一跳,說我什麼時候偷了這麼多東西啊!

我問他,你偷了這麼多東西堆在這兒幹嗎?

他說,我也不知道。又說,我這不是有病嘛!

我們一清點,鮑姓工藝師的四十多把貴重的紫砂壺,隻少了一把。老賊說他女兒要送人,就拿走了一把,其餘的毫發未損。

至此,我心裏一塊石頭落下來。謝天謝地,兩個賊都是二貨。如果他們出手了,這麼多紫砂壺要想追回來可就難了。

說到這兒,儲局掀開桌上的紫砂壺蓋兒,香香地給我倒了一杯茶。當然,他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們換位思考,要理解老百姓。他不在乎你破了多少案,不在乎你破案率有多高,而在乎他丟的東西找回來沒有!沒找回來,你再說破了多少案,他們也不滿意。你吹什麼?我丟的東西呢?

李老師,你看遠處那片竹海,翠綠幽深處有許多景點兒,“鏡湖秀色”啦,“寂照禪寺”啦,“太湖第一源”啦,名目繁多,各具特色。其中,有一個名字,我喜歡,老百姓也喜歡。叫什麼?“竹報平安”!這個名字多好啊!我們無錫萬名民警就像這滿山翠竹,老百姓想平安、盼平安,我們就為老百姓守平安、報平安!

要讓百姓平安,首先要破案,特別是命案。

李老師,我知道寫書要的是故事,我就給你講幾個。先說說發生在丁輝家的命案——

這個命案發生在前年,地點還是在出產紫砂壺的這個鎮。丁輝是一家大企業的總經理,我叫他丁總。

丁總很忙,顧不上家。老婆任芳做全職太太。這天早上,犯罪分子撬開防盜窗,鑽進丁總家。隨後,命案發生,任芳被殺死在臥室裏。案件發生後,社會輿論很大,說丁總有外心,雇凶把老婆殺了。丁總哭喊叫屈,懇請我們盡快破案,給任芳申冤,也還他清白。

當時,我是刑警隊的教導員,麵對各方輿論壓力很大。我分析了丁總的情況,找他談了幾次,也把案發前後他的活動調查了,從哪個方麵講,人都不是他雇凶殺的,就把他排除了。社會輿論所以對他不利,一是他是老總,好像天生就該有問題;二是家裏沒丟多少東西,好像就是為殺人去的。我經過勘查現場分析,認為罪犯原本是以盜竊為目的,進屋後遇到反抗殺了人,之後心態發生變化,沒心思再偷,順手拿了一點兒就跑了。即,入室盜竊,轉化為搶劫殺人。

我頂住壓力,布置展開大範圍排查。當時,這個案件本身條件比較好,取得了鞋印,也取得了指紋、DNA。但,不利因素是這個鎮是宜興外來人口最集中的地方,都是搞紫砂陶藝的。民營企業也比較發達,勞動密集型企業多,人口密度大。排查難度本來就大,又臨近年終,人口流動空前,外來人都要回家,更增加了排查困難。我們搶時間,廢寢食,幹得很苦。可老百姓不理解,還是說,就是她老公雇凶殺人,你們為什麼不把姓丁的抓起來?是不是他有錢,你們袒護他?

大範圍的排查沒有結果,公安部特聘刑偵專家也專程趕到,各種手段,各種辦法都想了,最多的時候專案組上了200多號人,一直幹到大年夜。可是,案件就是沒破。

竹子是有的,卻不能報平安。

就這樣,我和老百姓一樣,在不安中過了年。

第二年,從初一開始就接著幹,仍然沒有破案。

這個心病,一直掛著。

我不甘,我不忘。

今年,我們局搞了一個打擊黃賭毒的專項行動。在行動中,民警巡查時,發現了一桌麻將,桌上有錢,就把打麻將的四個人都帶到所裏審查。因為數額不大,教育罰款後準備放人。我多個心眼兒,提醒采集他們每個人的信息。想不到,采集的信息入數據庫一比對,竟然對上了命案,其中一個叫蔣磊的正是犯罪嫌疑人!

蔣磊是我們本地人,在鎮上幫人家安裝防盜門,自己有一個小店,叫蔣門神。案發當天跟老婆吵了架,心情不爽走出來。走著走著,想起沒錢過年,生了盜念。丁總家的防盜門是他安的,他想到丁家有錢就去偷,不料被女主人發現。他擔心被認出,遂起意殺人滅口。

落網後,我問他,你殺了人為什麼沒跑?

他說,我想跑,但算命的說我命中注定,我就沒跑。

我問,誰算的?

他說,網上的算命軟件。我連算了兩次,都是說我到頭了,命該如此,我就不跑了。

我哭笑不得。心說,想不到這亂七八糟的東西,還幫了我們的忙。

案件告破,蔣磊伏法。死者得以申冤,生者還了清白。雇凶殺人的社會輿論自然而然平息了。

與這個案件幾乎同時發生的,還有一起命案——

這起案件中的死者也是個女的,名叫劉娜,二十多歲,是江西人。她來宜興打工,租住在一個小區的車庫裏。平時,家裏都是用手機跟她聯係。忽然有幾天聯係不上了,家裏很著急,就跟我們報失蹤。接案的偵察員責任心非常強,立刻去劉娜租住的車庫去勘察現場,調看社區監控。結果發現,失聯的日子中,有一天監控錄相有她回家的,沒有出去的。就是說,她進入小區後,就沒出來。可是,車庫裏麵很整齊,又不像第一現場。這裏麵有一個小插曲,偵察員在馬桶邊兒上取到了一點兒血跡,經化驗是劉娜的。這讓我們很納悶,車庫地方比較小,如是第一現場,首先應該是亂。不管犯罪分子如何清理現場,總會留下蛛絲馬跡。但是除了馬桶邊兒上取到一點兒血跡外,再沒找到什麼,更不要說屍體。

我們覺得很蹊蹺。劉娜單身一人來宜興打工,怎麼說沒就沒了呢?女的在外麵打工,跟某個男的出走了的情況是很多的。我們就圍繞她的社會關係查找,查來查去,發現劉娜有一個姘夫,叫金大莊。在劉娜的手機通話記錄中,有很多是跟金大莊的。但是,最後一個通話是雲南曲靖的號碼。

通過我們調查,劉娜跟曲靖沒什麼關係,那怎麼會有一個曲靖的號碼跟她通話呢?金大莊也不是雲南人呀。我們再深入一查,問題來了,金大莊的老婆是雲南曲靖的。會不會是他老婆發覺了劉娜與老公的奸情,害怕老公甩掉她而下的手呢?自古奸情出人命。我們就從這方麵去分析。但是查下來,金大莊和他老婆都沒作案時間。劉娜最後一次通話的那個晚上,我們暫時認定為她失蹤的日子。如果遇害,也肯定是在這個晚上,因為後麵再沒有通話記錄了。

於是,曲靖電話就成為案件的關鍵。

我們立即安排偵察員趕到曲靖,把這個電話號碼的通話記錄全都拿了回來。一研究,發現了重大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