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電話號碼跟金大莊老婆的小舅子有聯係!
可以說,本案中有用的條件太少了。如果我們的偵察員稍微有一點兒疏忽,這條重大線索就丟了。
最終,案件告破。正是金大莊的老婆出錢,把犄角旮旯的兩個遠親雇來殺了劉娜。這兩個人開了一輛麵包車進入小區後,就在車庫門口候著。他們打電話給劉娜,騙她說金大莊有事找她。劉娜一出車庫,兩個男人就把她拉上車,開出了小區。所以,監控上沒有劉娜出去的錄相。馬桶邊兒的血跡,跟劉娜被害無關。
這是一個非常殘忍的案件。月黑殺人夜,兩個男人把劉娜拉上車後,沿太湖一直開到常州地界。這裏有一處整體拆遷遺留的殘垣斷壁,荒草中有一口水井。兩個男人停下車,把劉娜活生生扔進井裏。聽到井裏發出慘叫,他們又搬起大石頭砸下去,直到沒了聲音。
一個花季女孩兒,就這樣香消魂斷。
人性如此殘忍,兩個凶手跟她無冤無仇。
當然,惡有惡報。一個也跑不掉!
命案告破,讓我們去了心病,也讓老百姓鬆了一口氣。
目前,宜興的社會治安良好,命案逐年下降。2010年以前,一年要有十幾起,而現在是十起以下。今年,隻有七起。純粹為奪財而殺人的案件很少,大部分都有因果關係,婚姻戀愛的,感情糾葛的。所以,理想教育和提高修養絕不是一句空話!
講到這兒,儲局看了看表,哎喲,該吃飯了!吃了再談。下午,咱們換個話題。
下午,儲局換了話題,圍繞百姓平安,講起電信詐騙——
電信詐騙害人不淺,很多老百姓上當受騙,損失了錢財。無錫警方打擊電信詐騙是全國最早的。我們出擊東莞,打掉了一個台灣人設置的平台,成為全國第一例。天津、杭州等地警方都來取經。
那是2009年夏天,電信詐騙井噴式發作,犯罪分子冒充公安機關、檢察院,威脅哄騙被害人,說你的賬號涉嫌洗錢啦,涉嫌販毒啦,銀行卡被人複製啦,讓被害人把錢轉到他們指定的賬戶上保護起來啦,被害人經不住哄騙,錢一轉,瞬間無影無蹤。再打電話過去,嘟嘟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響。有的老百姓當時就哭昏過去。
在一段時間裏,這樣的案件無錫發生了30多起,其中宜興有兩起。接到報案後,網警一查,線索到了東莞,所有的電話都是從那邊打出來的。我們梳理的信息比較到位,受害人信息,銀行彙款信息,對方的電話號碼,等等。我帶著這些信息立刻飛往東莞。
到了東莞,在當地公安配合下,我們發現了一個專業化的VOIP平台。這是一個群撥打電話的語音平台,通過網絡電話的撥打,最終連接到被害人的固定電話上。為此,需要電信部門開一個端口,提供轉化服務。而電信運營商不管什麼用途,隻要你付錢,他就提供服務。結果被犯罪分子利用,成了幫凶。
這種新型的高科技犯罪,犯罪分子反偵查手段又厲害,就連東莞當地警方都知道這幫家夥不好收拾。你想破案,必須要懂,否則就傻眼,吃虧死了,冤枉死了。說老實話,我也是頭回接觸,硬著頭皮上,邊幹邊學邊摸索,一幹就是二十天!
我們鎖定了犯罪分子的平台,通過後台數據分析、研判,摸準了窩點兒的位置。可是,東莞的房子密密麻麻的,好像馬蜂窩,而且都是高樓。每棟樓裏都是出租戶。當地老百姓造了房子出租,全靠收租金過日子。因此,找準窩點兒所在的出租屋,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這間出租屋在六樓。樓道裏沒燈,黑暗,幽深。東莞特警配合我們衝點。槍上膛,刀出鞘。一聲令下,破門強攻,嘭的一聲,大門垮了,特警們蜂擁而入,如疾風閃電,我們緊隨其後,吼聲四起,不許動,警察!
沒人動。
不是沒人動,屋子裏根本就沒人!
衝進去的人全傻眼了。
屋內空空,隻擺了一張桌子。
桌子上,一個無線路由器在閃爍。
幽綠的微光,忽明忽暗,像嘲笑我們的眼睛。
這就是高科技作案,虛擬得連個人影都沒有。
這都不說,就在我們衝進去的刹那間,警報大作,嗚哇!嗚哇!尖銳刺耳。這是犯罪分子事先安置的,也是通知他們的信號。後來,我們才知道,這幫家夥就藏在我們對麵樓的一間屋裏,在這個嘲笑我們的無線路由器覆蓋範圍之內。我們的一舉一動,他們看得一清二楚,就在我們吃驚發愣警報大作時,他們仍在進行詐騙通話。他們不能停下,也根本停不下來。分分鍾都有老百姓跟他們通話,秒秒鍾都有受害者往他們的賬號裏打款。正所謂——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我們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犯罪現場。怎麼辦?東莞方麵的技術人員說,無線路由器覆蓋範圍有限,立即封鎖周邊全部樓群,徹底搜查。大家抬眼一看,封鎖簡單,搜查太難。出租戶實在太多了,搜不過來。
就在我們左右為難的時候,情況發生了變化。犯罪分子看到這個窩點兒的路由器被我們控製了,就轉移到另一個窩點兒去繼續詐騙。貪心使他們不收手,也就給了我們追蹤的機會。很快,我們發現他們轉移到一家賓館的房間裏去了。好,這下範圍縮小了,我們立即衝過去,來個甕中捉鱉!
來到賓館,布好警力,叫服務員來開門。服務員剛一開門,我們呼啦一下衝進去。屋裏有人!五個人!大家都興奮了,高喊著不許動!上去就摁。第一衝進去的便衣隊員,肯定會摁倒最近的犯罪分子,後麵衝進去的就去摁裏邊的。我們是跟在東莞警方後麵衝進去的,一下子亂了陣。你想啊,隊員裏有著裝的,也有便衣;有當地的,還有無錫的和我們宜興的,臨時組合,相互還不大熟悉。
無錫的一個刑警從後麵衝進去,進門就打倒一個。
我撲上去就要銬。
被打倒的這位掙紮著叫起來,別銬,別銬,自己人!
我停下手一看,原來是東莞便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其實,當我們衝進去的時候,屋裏的犯罪分子已全部被拿下了。戰鬥勝利結束,除了一網打盡,還查獲了作案工具和一堆資料,其中有他們如何欺騙受害人的套路用語。這些人,就在這裏,依據事先編好的用語,一步步威脅哄騙受害人上套兒,打款。
順藤摸瓜,很快,他們的後台老板、姓洪的台灣人也束手就擒。這家夥以台胞身份入境作案,台胞證掉了以後,又通過關係在東莞落了戶口。好吧,就先把他按大陸人逮捕,還暫時省了不少麻煩。
至此,我們把這個電信詐騙VOIP的平台整個打掉了,成為全國第一例。因為打得及時,追贓追得也好。
之後,我們跟無錫市公安局合作,彙同電信部門共同研發了一套軟件,專門對付這類詐騙,隻要騙子電話一打進來,軟件就發出語言提醒,說剛才這個電話是詐騙電話。這樣一來,老百姓就不會上當了。現在,這個詐騙電話攔截平台還在發揮著作用,麵向全國推廣。
因為犯罪分子不停變化詐騙手法,眼下,我們正在宜興展開電信網絡詐騙案件的防範宣傳專項行動,把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上了:民警挨家挨戶上門宣傳,免費發碟片,裏麵是無錫市公安局製作的20分鍾的動漫視頻,生動講解了詐騙方式和預防手段。考慮到很多老人不會收看,民警就帶上筆記本電腦,組織幾戶人家合起來一起收看;所有的公交車,長途車,隻要是屬於宜興客運公司的,全部要放;電影院、網吧全部推送,開演之前要放;學校,家長群,校訓通,全都推送;全市所有的銀行等候區都要放;請移動、聯通一個月發送兩次公益短信;社區拉橫幅,開群眾座談會。每個派出所一星期必須召開100人以上的群眾座談會,宣傳,預防,解疑答惑……
這一切的一切,為什麼?
竹報平安!
為了百姓平安,為了堅守信念,我們的民警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想起來我就難過。這幫兄弟,不管什麼時候,星期天休息也好,睡覺睡到半夜也好,隻要說有任務,一叫就到。說出差,什麼都不問,不問要到哪去,不問要去多久,從來不問的,一出去就一個多月!沒有一個顧家的。
民警朱俊峰三人去外地抓一個犯罪分子,抓住後押著上了長途汽車,一路走的都是盤山公路。走著走著,上邊行駛的汽車掉下一個輪胎,滾下來正砸在他們的車上,他們的車一下子側翻了,當時就死了兩個旅客。他們身上頭上都受了傷,仍死死抓住犯罪分子不放。聽到消息後,我都嚇傻了,好幾天吃不下睡不著。回來的那天,我早早就趕到路邊守著,望眼欲穿……
還有,那年冬天,快過年了,民警孫偉傑他們為追捕命案逃犯跑到貴州,正趕上下凍雨,百年不遇。天上下冰啊,能把人凍死。他從貴陽下了飛機,要趕到山裏一個縣城去。車子開到一半兒,走不成了,下凍雨給凍住了。孫偉傑來電話告訴我,我說安全第一,你們就近找個地方休息,等天亮了再說。後來,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又弄了一台車,慢慢的往前挪著走。半夜一點多跟我報告,說到縣城了。
我一聽,當時眼淚就下來了。
我老婆說,你為了我都沒流過淚,為了幾個兄弟流什麼淚?
我說,你知道什麼!他們在外麵受了多大罪啊……
13、千萬裏我追尋著你
儲局動人的話語,突然被來電打斷。他接聽後馬上站起來,李老師,對不起,我有事要出去,不能再講了。好在我有準備,接下來要講的千裏追捕逃犯,由蔣隊完成。因為他是參加者, 更權威!
行色匆匆。儲局的身影瞬間融進窗外浩瀚的竹林,化作翠綠。讓我想起他詩一般的語言——
我們無錫萬名民警就像這滿山翠竹,老百姓想平安、盼平安,我們就為老百姓守平安、報平安!
儲局說的蔣隊,叫蔣小鋒,宜興公安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
我在刑警大隊見到了他。
樸實,沉穩,身強力壯,坐在我麵前像座山。
蔣隊有準備,或者說案件爛掉於心,語言利如破案——
1993年10月,宜興鯨塘一艘船上發生搶劫殺人案,一死一傷。
案犯三人同是河南老鄉,一個姓蔡,一個姓陶,還有一個姓劉,叫劉路。蔡陶先後落網,劉路潛逃。蔡陶交代,他倆一個望風,一個翻東西,是劉路用刀捅死捅傷了船主。劉路潛逃後下落不明,刑警隊派人去過幾次河南,老家的人都說他沒回來,連父親去世都沒見到他。因為沒有線索,這個案子就擱下來。雖然擱置,卻沒有從我心上抹掉。可以說,寢食難安,如負重石。
主犯不歸案,死者不瞑目,親人不答應,百姓不平靜。
2011年年初,河南傳來信息,說有一輛西藏牌照的汽車到劉路家來過,車牌號也報過來了。西藏車牌?難道劉路逃到西藏去了?這是一條重要信息,局領導立即派我們趕往河南。臨行前說,抓不到人就別回來!
軍令如山。
壓力似海。
到達河南後,我們分析,動員家人勸他投案自首,這一招已用過多次,再用也不靈了。畢竟是命案逃犯,他有畏罪心理,家人也清楚,不會配合我們。想來想去,還是通過外圍摸情況,重新梳理劉路的社會關係,先從他的家人著手。
劉家有兄弟姊妹五人,兩個哥哥在杭州打工,姐姐在老家伺候母親,妹妹嫁到安徽渦陽去了。
我們決定自近而遠,先查老家。一番辛苦,確認老家沒有。又轉到杭州,看他是不是跟兩個哥哥混在一起打工。
這個講起來簡單,做起來不易。重點是不能驚動他哥哥。
你弟弟在哪兒?他們不但不會說,還會打草驚蛇。
在當地公安配合下,我們查到他兩個哥哥所在的工地,一個做泥水匠,一個做木匠。我趕到工地,還好,工地負責人不是河南人,如是,我就不能接觸。老天關照,他是浙江本地人。我假扮成浙江人,以鄉音跟他套話,了解劉家兩兄弟的情況,是否還帶了人一起幹?負責人說沒有。我不放心,又委托當地的警方,以辦理暫住證為名,對工地打工人員梳理一遍。一,看有沒有沒身份證的?二,看身份證是不是偽造的?三,幫所有人辦暫住證,拍照片,拍了以後對比。
費盡移山填海力。結果:一無所獲!
說老實話,打擊不小。老家沒有,姐姐那裏沒有,兩個哥哥這裏還沒有。家人這條線索,就剩下安徽渦陽他妹妹那兒了。
隻要有一線希望,就百分之二百去努力!
我們星夜奔赴渦陽。
來到渦陽,首先了解他妹妹的通訊。一看,妹妹跟姐姐保持著不同尋常的聯係。顯然,這不是家長裏短,背後一定有劉路的影子。
緊跟著,我化裝上門摸情況。想不到——
人去屋空!
一把將軍鎖鎖住滿院荒蕪。
鄰居說,三年前全家就搬到日喀則經商去了。
我裝傻,日喀則是咱安徽啥地方?
鄰居說,哪兒是安徽啊,西藏!
我兩眼發直,俺地那個媽耶,去那麼遠!
心裏卻高興得瘋。西藏!西藏!
終於破解了西藏密碼。
誰知道密碼後藏著什麼?
我又問鄰居,她在村裏還有親戚嗎?
鄰居說,好像有個表妹。
我心說,她一個外來人哪兒來的表妹?
於是,我通過當地警方找到村裏的幹部。村幹部反映,劉路他妹妹的確跟當地一個女人關係比較好,好像兩家是表親。這女人有兩個小孩,上了戶口的。
當地警方一查,戶籍裏沒有反映女人的丈夫,兩個小孩姓劉。
啊?姓劉?
對,姓劉。
我心裏一翻騰,女人的丈夫會不會是劉路?
這女人跟劉路的妹妹有聯係,戶籍上又沒她丈夫的名字,小孩又姓劉,分析下來,她丈夫百分之八九十是劉路。
怎麼辦?抓不抓?萬一沒抓到,炸了,跑了,那可就壞了。
還是沉住氣,先摸摸情況。
這個女人家住在當地一個老宿舍樓裏,我們找到居民小組長。
小組長說,這戶平常不大跟人聯係,我已經好幾天沒看到她了。
晚上,我從樓下看,她家沒燈。沒人。
我想這個女人有兩個小孩,都大了,應該讀書了。
第二天,我到學校裏去了解。老師說小孩請假了。原來說請一天,結果三天都沒來。
我又設法找到她丈夫打工的工廠。廠長說請假了,沒見到人。
問廠長他叫什麼,廠長說叫劉天放。
劉天放?一定是假名!
我回過頭再一查這個女人的電話,也不通了。
但是,在梳理電話中發現,她最近跟日喀則聯係比較多。
會不會全家跑到西藏去了?
到西藏去肯定有交通工具。查!火車,飛機,大巴車,出租車,都查了,都沒有。奇怪了!
我急了,調過頭又去杭州他哥哥那兒找,去河南他老家那兒找,也都沒有。一家人突然失蹤了。
最後,思路還是回到西藏。
根據我的調查,全家隻有她妹妹混得好,在日喀則經營蔬菜生意,有房,有車,有收益。劉路要混下去,很可能去投奔他妹妹。
這時候,時間已經到了5月底,我們都出來小半年了。
跟領導一彙報,領導當即決定,飛西藏!
千萬裏,千萬裏,我追尋著你!
6月初,我們直奔西藏。一下飛機,直奔日喀則。
劉路會用假名假身份證。可是,她妹妹,妹夫,以及她愛人,都會用真名真身份證。這給我們的偵查帶來了方便。
在日喀則警方的配合下,我們很快了解劉路他妹妹在這裏確實混得不錯,一個是做蔬菜生意,再一個還有兩家網吧,幾間店麵都是他們自己買的。最讓我們興奮的是,蔬菜市場的負責人說,她家剛來了親戚,從安徽來的,一家四口,男人帶著老婆和倆孩子。男人來了以後,就幫著賣菜。她家的菜攤兒守門口,三號。
難道,這個男人就是我們苦苦尋找的劉路?
管他是不是,既來之則探之,有棗沒棗三竿子!
一夜未眠,枕戈待旦。
西藏的早晨,八點天還黑。直到九點多,菜市場才開始營業。
我們化裝而入,隻見三號攤兒有一個男人正在上土豆。劉路逃出好多年了,跟我們帶來的照片出入很大,晃眼看不清是不是他。
我們分散開,不動聲色地圍過去。
眼看接近了,我冷不丁喊了一聲——
劉路!
男人下意識一抬頭。
沒錯,就是他!
我一個抓捕手勢,蜂擁而上。
男人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摁倒在地。哢嚓嚓!銬上了。
他大聲叫著,幹什麼,幹什麼!
我說,我們是宜興公安局的!
他臉唰地白了。
這時,她妹妹從門口衝進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我說,你哥哥的事你還不清楚?
立刻沒聲音了。
這一天是6月7號。
公安部5月底布置全國展開追逃清網行動。
我們打響了第一槍,抓到全國第一個命案逃犯,榮立集體二等功!
——太棒了!
聽蔣隊說到這兒,我忍不住叫出了聲。
蔣隊坐在我麵前像座山。我以為他是北方漢子,後來一問,他就是宜興本地人。生於翠竹之鄉,長於太湖之濱。他那山一樣的體魄中,不僅流淌著鐵水般的熱血,還蘊含著清泉般的柔情。
接下來,他又講了一個追逃的故事——
這也是個命案逃犯,叫宋陽,安徽南陵人。2000年9月,在宜興工地上跟一個湖南人吵架,把對方捅死後潛逃。
至此,下落不明,一晃十年。
2011年5月,全國展開追逃清網行動後,這起命案再次提起。
我趕到宋陽的安徽老家,麵對的是一片淒慘。案發後,他的老母親為此天天哭,眼都哭瞎了。有一天,哭得不醒人事,倒在烤火的火盆裏,正巧家中無人,被活活燒死。老父親失去老伴兒,悲痛欲絕,一年後也抑鬱而終。父母雙亡,宋陽也沒有露麵。
宋陽的兄弟姐妹不少,哥哥還是一個小學的校長。我通過反複做工作,確認他們跟宋陽都沒有聯係。不但沒有聯係,提起來還恨得牙根兒疼,說宋陽害死了父母。
在當地,家族保護意識比較強。如果不沉下去做工作,麵上談談不會有收獲。我就住下來,千萬百計從外圍摸情況,結果得到一條線索。什麼呢?宋陽有個雲南籍的女友王翠曾在宋家住過。
這事就要從宋陽在工地吵架說起了。王翠與宋陽在工地相識相愛,未婚先孕,已有六七個月。當時,湖南人不知為什麼打了她,宋陽一急,就動了刀。殺人後他嚇跑了,臨跑時叫王翠到他安徽老家去。王翠沒臉回雲南,走投無路,也隻好來到宋家。她在這兒生下孩子,養了沒多久,宋陽父母雙亡,家人沒了好臉,王翠就帶著孩子回了雲南。也就是說,宋陽的未婚妻及親生骨肉現在雲南。
這不能不說是一條重要的線索。
分析下來,王翠應該是真名,找到王翠就有可能牽出宋陽。可是,不能為此驚動宋陽家人;去王翠曾經打工的工地打聽,人家說不知道;在雲南公安網一查,叫王翠的適齡女人多如牛毛,沒有相對準確的位置,很難辦。我抓掉幾把頭發,忽然想到,王翠既然在宋陽老家住過,很可能辦了暫住證。
謝天謝地!到當地派出所一查老底子,王翠果然辦了暫住證。隻是缺了關鍵字。什麼關鍵字?說起來很搞笑。暫住證登記的地方是“雲南省什麼良縣”,也許因為字難寫,或負責登記的人根本不會寫,就跨過去沒寫。然後,接下來寫的是“毛坪鄉太平村”。嗨呀,雲南叫“什麼良”的縣不止一個!是哪個呢?天下公安是一家,隻好求救雲南警方。好在後麵還有鄉名,村名,就是這樣,也為難了雲南警方,因為同名的鄉、村也不在少數。三個條件相加再查找,最終鎖定“彝良縣毛坪鄉太平村”。
“彝”字難寫,登記人就來個跨欄跳!
地點鎖定了,問題又來了。當地查不到王翠這個名字,隻有黃翠。我又抓瞎了。後來,去了雲南,從口音上發現,當地“王”“黃”不分。王翠本名黃翠,她一開口,就說成王翠,安徽這邊兒就一直登記的是王翠。這是後來才弄清楚的。
當初,我想了什麼辦法呢?
我想,她是抱了一個孩子回來的,孩子肯定要上戶口。按照一般規矩,孩子要跟父親姓。於是,再查。孩子姓宋的,母親名字裏有個翠字的。好了,最後查到了一個叫黃翠的。而且,戶籍反映,孩子跟黃家老戶主的關係填的是“外公”。
綜合各方麵條件分析,這個黃翠,就是王翠!
領導當即決定,飛雲南!
還是像劉歡在那首歌唱的,千萬裏,千萬裏,我追尋著你。
隻不過,他追尋愛情,我們追尋逃犯。
趕到彝良後,當地派出所一個老民警告訴我,黃翠的戶籍上沒有丈夫的名字,隻有孩子。聽人說她丈夫死了,她沒再嫁。
我問,老黃家還有沒有多餘的人口?
老民警說,他家姑娘多。聽說有一個上門女婿,沒上戶口,但是在他家生活。
我馬上問,叫什麼?哪兒的人?
老民警說,叫段平,河南人。能吃苦,會木工。他在這邊兒已經生活了好幾年,幫人家蓋房子。
我搖搖頭,河南姓段的很少,雲南倒是很多。怕是到這兒改的名字吧!說著,我拿出宋陽在宜興打工時辦的暫住證,遞給老民警。上麵有照片——
你看看,這是段平嗎?
老民警接過來一看,是他!
為什麼?
一,長得比較像;二,他牙是白的!我們這邊兒的男人抽老煙葉兒喝釅茶,牙都是黑的。
太謝謝你了!我激動得抱住了老民警。
經過周密調查,得知這個段平眼下正為自己蓋房子,準備從老黃家搬出來單過。我們決定正麵接觸,是騾子是馬,拉出來便知。
為了隱蔽,我們租了一輛破麵包車,朝蓋房子的工地開去。工地就在路邊上,遠遠看到像是停工的樣子。開到近前一看,果然沒人。這時,負責外圍的兄弟傳來消息,說段平去老東山煤礦挖土了,離這兒有四五十公裏。我們馬上趕過去守候,結果從早上守到快中午了也沒守到。正鬱悶,又傳來消息,說段平沒去挖土,去一個叫石頭腳的地方跟人家商談木料。還好麵包車裏有當地民警配合,他們認路,車調個頭,很快開到了石頭腳。遠遠看,有一些兩層樓房子。
車的聲音,驚動了房子裏的人。有人從二樓的窗戶往外探頭。
我一眼就看出,這人就是宋陽。
這個形象早就在我腦子裏紮根兒,幾乎成為我夢裏的唯一。
我們七八個人圍上去,有人敲門,有人堵窗戶。
正要從後門逃跑的宋陽迎麵碰上我。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他手裏抱著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
瘦弱的,驚恐的。
我說,當心摔著孩子!
他站在那兒,抱著孩子一動不動。
我沒有銬他。
我問,宋陽,這是你的孩子嗎?
他點點頭。
你有幾個孩子?
……兩個。大的那個,我和黃翠要幫人家幹活兒,顧不過來,掉水塘裏淹死了……
我心裏一沉。
哇的一聲,孩子哭起來。
驚心的,可憐的。
這時,從屋裏走出一個女人,滄桑的臉,痛苦的眼。她看了我一眼,一聲不響地走到宋陽身邊,接過孩子。
宋陽的手空出來了,顫抖著伸向我。
我說,別嚇著孩子。
還是沒銬他。
抱著孩子的女人,騰出一隻手,抹去被烈日烤焦的臉上的淚。
她兩眼看著宋陽,說,你在裏麵好好的,我會等你!
宋陽捂著臉哭出了聲。
這個哭聲,一直沒停下來。他坐進車裏,回頭望。
黃翠抱著孩子的身影早已看不見了。
他說,我這輩子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在哭聲中,他斷斷續續跟我講起他跟黃翠——
我們倆是在工地打工時認識的。那天,我正在樓下粉刷牆麵,忽然,樓上倒水下來,潑了我一頭。我抬起頭剛要罵,她從窗口探出頭來,衝我一笑。她的笑,真甜。我呢,抹抹臉上的髒水,也傻笑了。她從樓上跑下來,拿著口香糖給我,說對不起,我在上邊兒擦玻璃,沒看見你!後來,我們就愛上了。她懷了孕。那時候,房子蓋好了,工地要完工了。我就想,完了工,領了工錢,我就帶她回老家結婚。當時,我們每天都要打掃屋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天中午,我們打掃二樓,打掃了一半,餓了,就泡方便麵吃。那個湖南人從樓下看見,就喊,你們這些家夥怎麼沒打掃完就吃上了?說完,就罵我們是豬。他仗著自己的親戚是工頭兒,平時對誰都凶,像地頭蛇。我沒好氣兒回了一句,說吃完了就打掃。他就不幹了,揀起一塊木頭,從窗口扔進,砸在我身上。我揀起來,順手扔下去。隻不過是扔下去,根本沒想砸他,實際也沒砸著他。他一下子叫起來,意思你還敢砸我,騰騰騰跑上樓來要打我,黃翠就上去攔。他明明知道黃翠有了身孕,肚子都大了,上去就踹她一腳。黃翠疼得叫了一聲。我急眼了,桌上正好有一把水果刀,我拿起來就捅過去。黃翠叫我快放手,我也沒放手,一口氣捅了好幾刀,看他倒在地上不叫了,這才反應過來……唉,後悔也晚了,可憐黃翠她們娘倆兒,孩子太小了,怎麼過啊……
宋陽的哭訴,讓車裏很沉悶。
事隔不久,彝良發生地震了。
我們幾個去過那兒的兄弟,不約而同地說,不知道黃翠娘倆兒怎麼樣……
14、馬尼拉時間:下午三點
跟蔣小鋒分手時,我說,我今晚就寫你的故事,題目都想好了:
千萬裏我追尋著你。
蔣小鋒說,我可不算什麼,王峰大隊長他們才是千萬裏呢,追逃都追到馬尼拉了!
馬尼拉,菲律賓首都。
為了抓獲五名經濟犯罪逃犯,2014年11月30日,市局經偵支隊二大隊大隊長王峰,帶領謝乾等一行八人抵達這裏,開始了“獵狐行動”。
說起這次行動,王鋒思路清晰,語速很快——
這五名逃犯,分別為無錫市局立案偵查的高鵬、宜興市局立案偵查的周振、錫山分局立案偵查的王友和張華、江陰市局立案偵查的孫問。一個地級市有這麼多逃犯都逃到了一個國家,可以說相對集中。但要一網打盡,顯然我們人手太少,必須集中兵力打殲滅戰。
我們分成兩個小組,對五個逃犯也排出順序,把周振排在第一層麵,因為我們掌握他的信息較為全麵,容易上手。王友和張華是一對夫妻,放在第二層麵。然後是高鵬、孫問。
周振住在馬尼拉市一處高檔住宅區,物業保安都是荷槍實彈的。外人想進去,必須有業主同意或者帶進去,而且由保安陪同,否則根本沒辦法進入。即使是警察也同樣,除非你有警察局的搜查令。要確認周振是否在裏麵,必須先要進去。這怎麼辦?我苦思冥想,想出一個辦法,假裝租房子!
我讓我們的翻譯跟保安說,我們覺得這個小區環境不錯,想在這裏租房子,你們的管理人員能不能帶我們進去看看要出租的房子?。
這招果然靈。物業管理人員很快趕來,領我們進去看房。他一個人,我們五個人,他照顧不過來。進去以後,三轉兩轉,隻剩三個人假模假樣跟他看房了,另外兩個偵察員趁機溜掉,摸到了我們預先判斷的17號別墅。但是,時間不允許偵察員逗留偵察,在觀察了別墅周邊的情況後,他們迅速撤出了。然而,他們卻給我們帶來重大“利好”。什麼呢?17號別墅旁掛了一個出租廣告牌,鄰居有房要出租,還留了姓名電話!
當然,我們馬上利用這個電話,聯係上這位鄰居,他答應帶我們進去看房。我們第二次進去的時候,發現要出租的房子正好在17號別墅的轉角隔壁,位置非常適合觀察。看房是假,觀察是真。我們發現別墅裏有人,而且不隻一個人。同時,看到其院內停了一輛白色的凱美瑞。我們把車牌偷拍下來,請菲方移民局探員進行查調,車主登記的正是我們要追逃的周振。
我們開始研究對周振的抓捕方案。最初的方案是埋伏在別墅周邊,瞅準機會,一旦確定主犯在裏麵,我們就通過菲方移民局的幫助進入房間,對所有人員實施審查。就在這時候,我們的一個偵察員在菲律賓最大的飛龍網上,發現了一條線索,周振在這個網上登記了一個房屋出租信息,他有閑置的房子要出租!而且,所留的QQ號也是以他本人的名義登記的。但是,我們不能確定QQ號是不是他本人在使用。於是,我們就在電腦上,通過這個QQ號跟他聊天,您好,您貴姓,怎麼稱呼您,我是在菲的華人,很想租您的房子,等等。雙方聊天都是用中文打字。很快,我們就確認是周振本人在跟我們聊。因為他是無錫宜興人,聊天還透出鄉音。最初跟他聊天的時候,還不敢一下子約他見麵,怕過分地冒進引起他的猜疑,再把這條線索斷了。就像釣魚一樣,線不能太緊。太緊,線斷了,魚跑了。我們無錫方言就是軟硬兼施的軟硬勁,他鬆的時候我們緊一點點,他緊的時候我們鬆一點點,保持這條線,不要讓它崩掉。聊來聊去,他給我們留了一個菲律賓當地的手機號碼,我們也把在菲律賓買的手機號告訴了他。
到我們第二次跟他聯係的時候,他沒有回複。我們約他,您好,我就是上次和您聊過的,想看您方不方便,去看一下您的房子。他沒有回複。但是,我們又不能緊接著再聯係。我們都很著急,但不能催。大家的心裏都懸在這個地方,相互之間不點破,但所有人的心一直懸著。
在焦急中,又過了兩天,我們再次在QQ上給他留言,說周先生,我這次在馬尼拉逗留的時間不長,還要到美國去,希望您有空的話盡快回複我,我想近一兩個月中能夠有機會看房。可是,他還是沒有回複。我們想,如果用釣魚的方式約他出來見麵不成功,還是回到預案上,蹲守、伏擊。這時,菲方移民局的行動命令簽署下來了,同意配合我們進入社區設伏。我們和移民局商量了具體行動方案,決定明早7點鍾到達位置,由移民局和小區保安溝通,然後我們進入。八個人一下子全部進去目標太大,先進去三個,其他人留在外麵等候,一旦時機成熟再跟進。直到這個時候,我還不死心,我說能智取不強攻,強攻有風險。
第二天,就在我們前往埋伏點的路上,周振突然回複了。怎麼回事?因為此前我們也打過他的手機,一直不通。這天早上,在行動的路上,我們又試著再打,突然通了,他接聽了,好像剛剛睡醒。他說,我發短信約了你們見麵的日子呀?我們說,哎呀,沒收到耶!
事後,才知道他手機欠費了,他的短信根本沒發出去。
好,歪打正著。我們就說,這樣好吧,今天上午您有沒有空?我們見個麵行嗎?
周振說,我上午沒空,有點事情要處理,我們下午見吧!
好啊,您說在哪裏見?幾點?
於是,他講了一個小區的地址,說我要出租的房子就在這個地方,我們下午兩點見!
好了,行動計劃重新調整。雖說約好另地見麵,我們仍留下人蹲守17號別墅。其他人提前趕到周振說的那個小區去布防,不能按他說的時間再過去,他一旦發現不對會躲掉。我們必須把人像地雷一樣,提前埋在那個地方,等著他來踩。我們分好工,讓謝乾跟一個女隊員小王,假扮新婚夫婦,剛剛來到馬尼拉,想租一套房,以此來跟周交流。我就在他們身後,大概相差兩米遠,其他人埋伏在四周隨時準備動手。我們選了一家星巴克咖啡館為見麵地點,室內比較好控製,隻要幾個通道口卡住就,他人就跑不了。
盡管安排好要甕中捉鱉,我們還是準備了幾套方案,比如,他本人沒來,而是派了一個馬仔過來,那怎麼辦?那我們就裝成真要去看房,在看房過程中再千方百計把他調過來。再比如,他是兩個人來,帶個駕駛員,他不下來,讓駕駛員過來,他自己在路口等,不到你的包圍圈來,又該怎麼辦?那我們就要請菲方移民局把警力全部布置到位。總之,各種可能都事先要設計好,考慮周到,絕不能貽誤戰機。應該說,菲方移民局的兩位官員和他們的探員,非常尊重我們對問題的分析和預判,在抓捕環節上配合得很好。
萬事俱備,隻等周振上鉤。
可是,兩點鍾過去了,他沒來。
我們都很急,但又不能表現出來。
沉住氣,再等。
又過了半點鍾,仍然沒來。
每個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這個時候,隻能等,不能催。
又過了二十分鍾。他還沒來。
難道情況有變?他發現了什麼?
不能傻老婆等漢子!
我示意偵察員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我們已經到了,在星巴克咖啡館,一男一女夫妻倆。打電話的目的,一個是告訴他我們在咖啡館等,因為雙方都沒見過麵,告訴他我們是夫妻倆,坐在哪個位置,合情合理,也是請君入甕,更重要的是試探他,看他有沒有變化,有沒有查覺。
結果,他說,臨時去給朋友買新婚禮物,遲了。馬上就到。
我們心,這才放下。
全神貫注。全力以赴。
馬尼拉時間,下午三點。周振一個人匆匆趕來了。他個子不高,1米6出點頭。從地下商場的電梯上來以後,直奔咖啡館,我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就是照片上的人。
謝乾起身迎接他,客氣地握了手,然後說,請坐周先生。
謝乾是河北人,普通話好,又年輕英俊,像個新郎的樣兒。這也是我安排他上陣的原因。我本人呢,李老師,你也看到了,人高馬大,一口“錫普”。哈哈,隻能當配角。
謝乾跟周振握了手之後,兩人有個簡單的對話。實際是再確認。
謝:是周先生吧?
周:是的。
謝:我們來看您的房子,給您添麻了。
周:不好意思,來晚了 。
謝:您的房子在哪裏?
周:就在……
謝:您請坐,坐下說。
謝乾伸手請他坐下。這手一伸,就按在周的肩膀上,使上了暗勁兒,實際上就拽住他,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這也是向我們發出了暗號。
呼啦!
我和四下埋伏的人一擁而上。
控製住他,控製好圍觀群眾。
周振一下子傻了。
我說,我們是無錫公安局的。你老實跟我們走!
緊跟著,拿下他的手機,搜他的身。
突如其來的“獵狐”,讓周振成了木頭人。
周振被擒後,我們得到國內來的情報,說臨近聖誕節的時候,逃犯高鵬跟國內的家人有聯絡,話裏話外流露出思鄉、思念親人的情緒,覺得自己在外麵躲了這麼多年,心力憔悴,日夜不安。
我們接到情報後,認真分析了高鵬的情況。他因為票據詐騙上千萬而逃到菲律賓的,已有四年多的時間。他想家想親人,應該有勸返的可能。如果能成功勸返,對他、對我們都是一件大好事。
於是,我們決定抓住這個時機,修改當初的作戰計劃,把高鵬提前到第二層麵上來。明天,12月24日,就是聖誕夜了,借著節日來臨,我們通過之前了解,得到了他的微信號,決定直接跟他進行聊天,正麵規勸他跟我們回國,早日與親人團聚。
一開始,高鵬發現了我們上了他的微信,很詫異。我們以在菲的無錫華人身份,用家鄉話他先跟他聊了幾句寒喧的話,他回複得比較及時。後來,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個多小時,我們感到時機成熟了,直接跟他表明我們是警察,是我們專程到菲律賓開展境外的追捕工作的,希望他能夠跟我們配合好,投案自首。我們把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和公安部的相關通告告訴了他,說如果你投案自首,能得到什麼樣的從寬處理。
高鵬聽了這些,從突然到猶豫到動搖,再到最後跟我們定下來回國,大概有三個多小時。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大家都聚在一起,集思廣益,這句話應該怎麼表述,表述到什麼程度。一開始用文字表達,後來就直接用語音了,像對講機一樣,你一句,我一句,說的都是無錫話,家鄉音。可以說,我們的鄉情真情打動了他。
我們勸他,您馬上過來跟我們見個麵吧!
高鵬突然說,我在菲律賓已經認了一個幹媽,她現在不在家,我必須要等她回來。
我們一聽,什麼情況?突然冒出個幹媽?一個,真要讓他見麵,他可能有點遲疑,拿幹媽說事。再一個,的確他認了幹媽,他覺得要跟幹媽溝通後,再做最後的決定。
我們幾個人立即商量起來。我說,這事可不能過夜!一過夜,用我們無錫話說就會整個兜底翻過來。因為高鵬本來就有遲疑,如果外界有一點點反麵的引導,他就可能變卦,馬上跟我們失去聯係,使前功盡棄。大家都同意我的意見。
我就跟高鵬說,咱們都談了一下午了,都到這份上了,不管怎麼樣,您願不願意跟我們回去,我們今天晚上也一定要跟您見個麵。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您離家鄉這麼多年了,我們又是從家鄉趕來的,咱們無論如何要見個麵,走不走隨你,行不?
聽我這樣說,高鵬好像沒了退路,也沒了主意,嗯嗯半天,吞吞吐吐地說,我離你們還很遠啊,很遠啊……
我追上去問,您住在哪兒?我們到您那兒去見您!
他沒有回答。
我再追問,您住在哪兒?我們去!我們不怕遠!
他這才說,安吉利斯。
噢,的確有些遠,200多公裏,車程大概要三個小時左右。
但是,遠不是問題。我感覺他還是在猶豫。他說路遠,是緩兵之計。雖然我不能完全判定他翻悔,但是至少他有翻悔的可能。
不行!我們要乘勝追擊。你既然過來有困難,那我們就過去。我們不認識路,但可以讓認識路的人帶我們過去。
當機立斷,說走就走!
我們臨時租了一輛私人的出租車,我帶了三個人,買了飲料、麵包就出發了。
司機問,去哪兒?
我說,安吉利斯!
司機一聽,舌頭吐出半尺長。
我看看他的嘴,很小啊,這麼大的舌頭怎麼裝進去的?
一路無話,心裏一個字,快!快!快!
車行路上,我們一直跟高鵬保持通話聯係。
他的手機實際上已經沒有話費了,但是接聽我們的電話沒問題。我們隔一段時間就跟他通一次電話,一個目的是不讓他有思考的時間,害怕他靜下來一想,再變了主意。讓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跟他講話的內容上來,按照我們的話主導他下決心。雖然他已經告訴了我們地址,應該說決心已經下了。但是不排除他又被外人左右,動搖決心。所以,跟他保持通話的第二個目的,是讓外人的電話打不進來,避免外界影響他的投案自首。既然他已經跨出一步,就不能讓他再縮回去,讓他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我們趕到地方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整整開了三個小時。
沒有疲憊,隻有興奮。因為,高鵬已經背著小挎包,站在路口等我們了!
他也真該跟我們回家了。他租住的小屋才有7、8平米,隻夠放一張床。他的生活,就是從網絡上搜看中國的電視連續劇。帶來的錢呢?早被當地的華人借光輸光了!
初戰告捷,一個生擒活捉,一個勸返投案。
緊跟著,乘勝追擊,勢如破竹,把餘下的三個逃犯一網打盡。
其間,有個小插曲,當我們要把逃犯帶走的時候,他家的菲傭不幹了,拖住當地移民局的官員,不許我們走。一問,她這個月的工資還沒拿到。我們沒有辦法,通過現場協調,把逃犯身上裝的錢掏出來,付給了菲傭,她這才咧著大嘴放行了。
“獵狐”44天,打出鐵軍聲威,勝利返回了偉大祖國。
15、鐵紀鐵規造鐵軍
鐵軍聲威是火線打出來的,也是鐵紀鐵規鍛造出來的。
說起這個話題,市局監察室副主任俞曉東感慨萬分——
說實話,我們無錫鐵軍,素質總體很高。如果還有老百姓挑毛病,也是愛護我們。我們要換位思考。老百姓到公安機關來,要麼是求助,要麼是家裏遭難,民警如感同身受,雙方就和諧了。你稍微有一種表現,說這個事天天碰到,不算什麼大事。那老百姓肯定對你有意見,矛盾也很容易激發,投訴就來了。所以,民警在處理事情中,就是一句話跟人怎麼說的問題,有的話你說出來人家心裏舒服,有的話你說出來人家就不舒服。你開開心心,跟人家好言好語,你也開心。不然的話,你對人家有臉色,人家就要投訴你,當麵跟你吵,你也不開心。
打造鐵軍,激勵與嚴紀,我們隊伍麵貌有了根本性好轉,每年違紀案件不多,且逐年遞減。
違紀案件各種類型都有。比如,民警個人方麵的,參與賭博了,飲酒駕車了。當然,危害大的還是執紀執法方麵。比如,這起案件你徇私舞弊了,或者你不是徇私舞弊,是偷懶了,沒有把群眾的事當回事,這對我們的影響是比較大的,老百姓主要的意見也是這方麵。
我先說一起案件,當事民警叫金鑒。他本身素質挺好,正兒八經大學畢業,英語水平八級。畢業後被招錄到出入境管理處,負責出國出境審批。平時工作很努力,人也很老實,隨便哪個領導都不會把他排到違法違紀裏。他平時騎電動車上班,家裏有一輛車是老婆開的。這天晚上,有人請他吃飯。他想,去可以,不能喝酒。他特意從家裏開了汽車去,借以擋酒。可是,人家說你來了,總要喝點兒,他糊裏糊塗就喝了。喝了酒以後,他想想,家離飯店很近,開車也就兩三分鍾。腦袋一熱,上了車。路上碰到查酒駕,他一看,不敢開過去。交警一看,車有嫌疑。
就這樣,把他查住了。一測,剛剛超過醉駕。得,犯事了。
當時,是我去處理的,我也很難受。他在那裏痛哭流涕,崩潰了一樣,哭著說,我是想當一輩子警察的,沒想到今天就結束了。鐵軍的紀律很鐵,隻要你喝酒,或者是你賭博,肯定是辭退開除以上的處分,金鑒知道這個後果。後來,他老婆也來了,他對老婆說,我對不起你!夫妻倆抱頭痛哭。他舅舅還是我們的一個領導,也來了。一看,沒有辦法了。當天他就被拘留了。下班時還是個警察,吃了頓飯,就進了拘留所。這個落差太大了!一般的群眾想象不到。
先15天拘留,然後根據紀律條例,給予辭退,離開公安。
金鑒在拘留所裏寫了很多信,反映他的懊悔,說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勸其他民警不要學他。他的信寫得很誠懇,同時也向組織上反映了家裏的實際困難,老婆下崗,正好家裏生了小孩,還供了一套房。他是家裏的頂梁柱,這樣一搞,慘了。後半生怎麼辦?領導看了來信後,覺得處分歸處分,困難還要幫。他平時工作是很優秀的,為人又好,錯誤是一念之差,不是本質問題。後來,組織出麵,在當地給他安排了一個不錯的單位,人家還挺高興,說這正是我們需要的外語人材。過了一兩年,聽說他還提為副處長了。金鑒覺得,鐵軍無情,嚴厲的時候真嚴厲;鐵軍又有情,溫暖的時候真溫暖。
當時,為了金鑒的醉駕,領導問責。他的直接領導,科長、副科長,都受到行政處分被免職了。這就是鐵軍的鐵紀律。你分管的民警如果受到辭退開除處分,領導本人也引咎辭職。
還有一個案件,民警叫劉安平,四十五六歲,被我們開除了。
什麼事?通風報信。
他是派出所民警,群眾舉報有賭局,我們組織人去了,撲空!好幾次都是這樣。後來查清,是劉安平通風報信。賭局的人跟他熟悉,也就是弄點香煙,吃幾頓飯,沒什麼別的。可是,隻要我們出警,他電話就過去了。最終,我們把這個賭局端了,把他也查出來,開除了。
去年,他寫信給我們,說生活很困難,老婆帶著女兒離婚了,房子歸了老婆,他就搬到父母家。先開了一個茶葉店,經營不善關了。後來又開了一個網吧,經營不行也關掉了。實在沒辦法,到一個鋼材市場作保安,沒多長時間又被人頂掉了。他說,走投無路,隻能啃老。老人也七八十歲了,眼看自己沒活路了。我們想,這個人不管品質怎麼樣,總算以前當過警察。就是一個吃了官司的人回來,居委會還要幫一把呢,不能讓他自生自滅啊。
我來到當地派出所了解,派出所說情況屬實,街道也接到過他的求助信。我說,咱們跟街道溝通一下,給他安排個工作,讓他有個基本生活保障。後來,通過派出所跟街道聯係,給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在街道下屬的農貿市場當管理人員,把保險也給他接上了。
其實,這也是挺慘的。違紀民警被開除辭退了,才發現家裏真的很困難,父母有病的,小孩上學的,老婆下崗的。
可是,鐵紀鐵規不容逾越。
從2008年到現在,我們開除48人,辭退42人,紀律處分以上的300多個人。2010年,我們出台了四個嚴禁,其中,一是嚴禁進入歌舞娛樂場所消費;二是禁止進入浴場、浴室的包廂。為這個,我們處理了好幾個民警。他跟朋友一起,吃完晚飯到歌廳去了,有認識他的就舉報了。一舉報,我們就去查。如果查實,就要受到警告以上的處分,載入檔案不說,經濟上也受影響。最輕的是警告處分,一年起碼要少拿2萬塊。如果受到記過以上的,可能要少5萬塊,就是一半收入。所以,這個處分對本人來說應該是很重的,唱個歌少了2萬塊。後來,公安部出台了三項紀律,其中有一條就是禁止進入夜總會、娛樂場所消費。現在,十八大以後,各項規定更嚴了。可以說,從嚴治警,我們做到了早抓一步,常抓不懈。
我再舉一個案件,當事人叫丁洪,老民警了,是管旅館的,還有幾個月就退休了。業主開辦旅館,要先到治安大隊申領特種行業許可證,拿到這個證,才能到工商辦執照。丁洪就是辦許可證的。眼看自己快退休了,他覺得該弄點兒什麼好處。辦許可證所需的材料中,有一份叫房屋安全鑒定報告,開旅館的房子安不安全,需要房屋鑒定部門出一個鑒定書。鑒定費價格不低,如果旅館規模大一點兒,要好幾萬塊,業主覺得這筆錢太大了。丁洪就跟人家說,這個我來幫你搞,可以便宜。人家把錢給了他。他就在地攤搞個假的。他是辦證的,自己糊弄自己。2014年5月,治安支隊檢查報批的檔案,發現其中一份鑒定書好像是假的。起先懷疑是業主,丁洪得知後很緊張,連夜跟業主溝通,說這個鑒定書是假的,到時候你一定要承認是你自己弄的,幫幫我的忙,我把錢退你。但是,業主有腦子,把退錢的過程錄下來,同時,也答應說假話幫忙。第二天,業主來到治安支隊,說這個假鑒定書是我自己搞的。治安支隊問他在哪裏搞的?他說不清楚。好了,你這個特種行業許可證要吊銷,營業執照也要吊銷,旅館不能開了。業主一看事鬧大了,就交代出丁洪,把退錢的錄相也拿出來。結果,東窗事發,我們查出丁洪辦了12個假證,收了20多萬。
丁洪再怎麼哭也沒用了。涉嫌受賄及濫用職權,移送檢察院。檢察院說你們的材料做得很詳實,直接立案。最後,判了七年。
他整天哭。後悔了,沒用。
還有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老同誌王鵬,也犯了事。
去年,惠山分局查辦了一起醫托團夥詐騙案,抓了七八十人。他們分散在各大醫院,跟排隊掛號的人搭話,問你什麼病,人家說我是婦科病,他就說這裏看不好的,武警醫院那邊能看好。人家一聽是武警醫院,蠻好,相信了,就跟著去了。其實這是醫院對外承包的科室,來到這裏,本來200塊就能看好的病,要收五六千。開的全是假藥,看不了病,也吃不死人。各大醫院為提醒患者不要受騙,就在掛號處安排了保安巡視,驅趕醫托。這幫醫托就想主意對付保安。想來想去,找到了老民警王鵬。 。
王鵬五十七八歲,是一個貪小便宜的人。醫托跟他說,我有幾個親戚,在那邊發武警醫院的廣告,保安不讓發,你能不能跟保安打個招呼,我們每個月給你往卡上打工資。王鵬的本職工作就是維護醫院秩序,打擊醫托醫鬧。可是,為了錢,他就跟保安打招呼,說人家發發廣告,你不要去管。有的醫托被抓住了,他還給派出所打電話,說這人是我的朋友。後來,事情敗露,他被抓了。受賄金額很清楚,就是卡上那些錢,五萬多塊吧。
一個快要退休的人,吃了官司判了刑。
按照鐵軍的鐵紀鐵規,像王鵬這樣的民警一經查處,他的上級領導就要被追責。追責力度很大,上追兩級,一律免職。因此,各級領導就都上心,抓紀律,抓規定,抓小,抓早。小苗頭不抓,養大了就害人害己。原來,查違紀都靠紀委,現在分局一級的紀檢組督查大隊,發現所屬派出所或民警一有問題,就主動追查。在我們的考核中明確規定,主動追查的考核不扣分。今後,主動追查的還要加分。調動大家的積極性,齊抓鐵紀鐵規。現在,不僅分局一級,很多派出所也開始主動抓,所長也有壓力了。民警出了問題,所長位子不保。
比如,民警晚上當夜班,他應該帶一個保安,開著警車在外麵巡邏。有警出警,沒警巡邏。有的民警偷懶了,轉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叫保安接著開車轉,他回到派出所睡大覺。結果,有人報警說家裏被偷了,他就指派保安去看。保安去了,會看什麼?看了兩眼,就通知事主天亮後到派出所做筆錄。事主沒辦法,第二天一早就去派出所,正碰到所長來上班。所長一了解,民警沒去現場勘察,還在宿舍睡覺呢,他肯定要生氣,這還了得!要是以前,所長最多把民警叫醒了罵一頓拉倒了。可現在不行,民警違反了巡邏警務規定,所長就要追查,你是幾點鍾回來睡覺的,老百姓是幾點鍾報案的,你為什麼沒去現場勘察。所長把問題查清後,報到分局。分局核查後確認,就報到我們這裏處分。案件是所裏自己抓的,民警受處分,所長免追責。
事實證明,鐵紀鐵規嚴管,隊伍素質提高,工作效率同時也提高了。從小的方麵來說,派出所原來處理案件可能很毛糙,比如打架,兩個人走路碰到了,打起來了,頭破血流。以前當糾紛處理,來所後後先調解,各讓一步。可是,雙方都不服,都認為對方錯,等到回過頭再去現場調查,目擊者沒有了。這邊說是他先打的,那邊說是他先打的,民警根本弄不清。結果,雙方都有意見,都來投訴。現在,民警們都注意了,案件來了以後,哪些工作必須要趕快去做。要調監控,要找目擊者,要鑒定傷勢,然後再調解。調解不成,事實具在,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雙方都沒話說。所以,狠抓隊伍管理,嚴肅鐵紀鐵規,工作績效大提高,社會反響一片好。如今,老百姓來派出所辦事,沒有哪一個民警橫眉冷對,都是笑臉相迎,客客氣氣,老百姓當然給鐵軍打高分。
采訪結束,俞曉東意猶未盡。他打開手機微信,李老師,您快看,“平安無錫”微信平台剛剛發布了一則消息——
無錫公安87人考核不過關丟“官帽”
法製網無錫(江蘇)2015年7月9日電 ,今天上午,江蘇省無錫市公安局召開深化“無錫公安鐵軍”品牌建設新聞發布會,通報了近五年來圍繞建設品牌所製定出台的一係列問責體係、用人機製等嚴管厚愛措施。
自2009年無錫警方提出打造“無錫公安鐵軍”品牌以來,先後出台5部規定、意見建立了“全方位、立體式”的問責體係,對民警有違法亂紀受到辭退、開除以上處分的,按照“上追兩級”的原則,所在單位行政、政工主管和分管領導須引咎辭職或就地免職,兩年內不得重新任用。此外,建立“橫向倒邊、縱向到底”的績效考核體係,實行領導幹部“能上能下”的用人機製,中層單位連續2年排在末位的,主要領導須引咎辭職或就地免職;派出所績效考核連續2年排位第一,主要領導優先晉職晉級,對考核等次未等的,先予以訓誡談話,連續2年末等的,須引咎辭職或就地免職。截止目前,44人因考核成績位列前茅晉職晉級,87人因考核成績不過關丟掉“官帽”。
據了解,自2009年來,先後有662名領導幹部被追究問責,其中有105人被免職、責令引咎辭職,123人受到黨紀政紀處分,但有27名曾被免職幹部因實績突出重新走上領導崗位。自2010年來,共3300餘個集體、14000餘人次獲得各類表彰,群眾對公安機關不規範、不公正、不作為、亂作為的投訴大幅降低,對公安機關公正廉潔執法滿意率、為民服務滿意率均達到90%以上。建立民警維權機製及公安大病特困救助基金,近3年來為640餘名民警,累計救助烈士、因公犧牲民警家屬和大病致困民警家庭471戶,發放救助金2940餘萬元。
無錫市公安局提出,進一步深化品牌建設,要強化鐵紀鐵規,嚴查肅清隊伍中的“害群之馬”,加強人民評判標準,對新提拔的幹部在任職轄區內進行測評,幹部任職上崗前要進行公示公告,群眾不滿意、投訴被查實存在問題的不能被提拔上崗;要提升全警能力素質建設,全警實行專業化、技術化培養策略,對跟不上前進步伐、不能改變績效平平局麵的幹部,不僅不會提拔,還要責令其引咎辭職或就地免職;要建設具有無錫公安鐵軍特質“五位一體”的文化體係,全警共享文化建設成果,讓打造、傳承、發展“無錫公安鐵軍”品牌成為全體民警的自覺行為和共同追求。
16、馬特破案
告別俞曉東,我趕到新區分局路東派出所。
副所長馬特離老遠就跟我打招呼。
馬特,性惰開朗,快人快語——
我們新區的特點是,外資企業雲集,世界500強紛呈。路東派出所地處新區心髒部位,案件防範到位,打擊犯罪及時,整個新區的形象就出來了。因此,我們肩上的擔子不輕。
我講三個案子——
轄區有個梅村服務區,經常發生車內財物被盜。車裏的,後備箱的,貴重物品不翼而飛。事主將車子停在停車場,按一下遙控車鎖,去上洗手間,回來一看,哎喲,車裏的包兒丟了。再看後備箱,除了擦車布,值錢的全沒了。就差把車開走了。事主抓抓腦殼,車鎖好好的,沒有被撬。怪了,誰偷的?怎麼偷的?這多糟心啊,去個洗手間,幾分鍾,包兒拎來拎去的麻煩,想不到回來就沒了。我怕麻煩,賊不空行。事主差點兒瘋了。
我們接報的最大一起案件,丟了好幾十萬。
奧迪,奔馳,寶馬,專偷這些高檔車。
LV,一個包兒就值幾萬,包裏塞個兩三萬很正常。說沒就沒了。
嘟嘟!事主一捏遙控車鎖,很瀟灑,走啦。以為鎖上了。可就在這一瞬間,躲在一邊的賊,手裏也一捏,什麼呀?幹擾器。沒有嘟嘟,也不瀟灑,可是,管大用。把車鎖幹擾了!事主聽著鎖上了,其實沒鎖上。他一走,賊來了,車門一開,想拿什麼,隨便。再一看,事主出了洗手間又進餐廳啦。來吧,後備箱也隨便掃一回,什麼好拿什麼。這是什麼?擦車布?不要!
這些賊,江湖人稱飛虎隊。沿高速公路作案,專偷服務區裏的高檔車。幹一票就跑。來有影,去無蹤。
案件高發,影響惡劣,人心惶惶。
針對這個案件,我們決定先從視頻監控著手。我初到路東派出所任職,就發現梅村服務區的監控盲區多,沒達到全覆蓋。賊作案,往往就選探頭沒覆蓋的地方。賊眼多賊啊!
我們就跟服務區商量,要求他們完善監控,全麵覆蓋。服務區很配合,一下子投入200萬,徹底改造。賊不知道監控改造了,還以為是換燈泡呢,照樣到老地方作案。監控就留下了他們的線索:指紋,足跡,DNA,特別是作案車輛。我們確認了作案車輛,拍下車牌,追尋軌跡,鎖定犯罪分子,緊跟著定向抓捕。從我接手到現在,前前後後抓了37個犯罪嫌疑人。
2013年10月,為了抓一個叫白三的家夥,我跑到了湛江。跨一條海峽就是海南。一個廣東湛江,一個河南羅山,是這幫家夥集中的地方。一個村裏就有好幾個團夥。村裏人都去打工了,其中有一夥人就幹這個。逢年過節回來了,相互介紹經曆。你這一年出去幹的什麼呀?怎麼賺這麼多錢?沒幹什麼,小手藝。一開始還嘴嚴,燒酒一喝,把不住了,露了,幹什麼?幹擾器!老鄉一看,這個活兒好啊,直接拿錢啊,帶上我吧。行,走!就跟著出去作案了。沒多長時間,成老幹擾了,自己又單獨帶了一批人。就這樣,傳幫帶,整個村子都幹上了這個,成為高危地區。這幫人為什麼要到梅村服務區?一是認為蘇南一帶人有錢,二是監控不到位,容易得手。
白三的照片從監控調出來也比較清晰,他與另外兩個有幹擾器前科的家夥糾合在一起,多次作案。抓捕前,我們得到情報,白三人在湛江,另外兩個家夥出現在蘇州高速公路。於是,我們分成兩個組,一組由我帶隊去湛江,另一組去蘇州。
來到湛江後,正研究如何動手,獲得一個意外情報,線人告訴我們,白三的車因為違章逃逸被當地交警扣了,而這輛車是他跟人家借的。車主急用,催他還車。同時,我們從其他途經也證明了這個情報,說白三在電話裏到處托人找關係,想把車從交警手裏要回來。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們立即與湛江交警取得聯係。天下公安是一家,湛江交警非常配合,出麵答應白三,讓他晚上6點到交警中隊來處理,交押金5000塊,先把車開走。我們事先埋伏好。
白三很狡猾,接到通知還不放心,又托人打聽。他沒想到我們遠道趕來抓他,而害怕交警抓他。他不是違章逃逸嘛。也該他倒黴,托來托去,正托到我們的熟人。
熟人說,沒事,都打點到了,你就帶著押金來領車吧!
白三這才說,好。
當天晚上六點。交警中隊。
天已經開始黑了,白三還沒有來。
遠遠看去,路上也沒人影。
我們躲在一輛麵包車裏,大氣不敢出。
同去的兄弟看時間到了,路上又沒人,直犯嘀咕,怎麼還沒來?是不是有什麼變化?
我說,沉住氣。
又過了半點鍾,還是沒動靜。我也有點著急了。
就在這時,路上走來兩個人,黑糊糊,看不清。等走近一些,原來是兩個拾荒的。蓬頭垢麵,破衣爛衫,手裏還提了個破袋子。
不對,不是。同去的兄弟又嘀咕起來。
我兩眼瞪出了血。
難道白三聽到了什麼,不來了?
正焦慮萬分,突然,兩個拾荒人扔下破袋子,直奔交警中隊。
中隊很快出來人了。就在雙方見麵瞬間,我收到信息——
來人正是!
好啊,白三還化了裝!
上!我立即發出指令。兄弟們一窩蜂衝下了車。
隨白三同來的是他哥。不管了,天黑分不清,先一起拿下。
想不到,那哥武警出身,兩三個人摁不住,連踢帶咬,兄弟們都受了傷。最後總算擒住。白三呢,差遠了。三下五去二,銬了起來。
他還叫呢,是我撞的車,我賠!
我說,還想著逃逸呢!你江湖這麼久,連無錫話都聽不出來?
白三聞聽無錫二字,隻剩了半條命。
蘇州抓捕也傳來捷報。兄弟們蹲守一晚上,狂奔2公裏,到底摁住了兩個家夥。因為我們事先說好要互通情況,隻聽電話那頭直喘氣,拿下!兩個 !
梅村服務區自此平靜。
看守所傳來消息,說被抓的人從裏邊遞出話,叫他的老鄉別去無錫找事,那邊的警察太厲害啦!
第二個案子,搶劫。
新區多是外資企業。一天晚上,女員工小劉下班回家。家很近,步行半小時就到。那天下雨,視線不好,她撐著一把傘,正走著,突然上來三個年輕人,二話不說,搶!一個卡住她喉嚨,另外兩個就搶包兒。包兒裏沒有多少東西,80塊錢,一個手機。
價值雖然不高,性質十分惡劣!
搶劫案件,從我們行內叫八大類案件,一定要破。
我們立即開展工作。那個地方正好是梅村街道交界點上,監控不足,增加了破案難度,我們就依靠傳統模式,排查!這是我們的看家本領,不能丟。
怎麼排查?我們分析,三個家夥肯定要快速離開現場。怎麼走?這邊出租車比較貴,也不多,常見的是乘小飛龍。小飛龍是經過改裝的電瓶車,北方叫摩的。
小劉說,對,他們是乘小飛龍走的。
什麼顏色?
紅的。
有車牌嗎?
沒有。
還有什麼?
……車後有個廣告,蘋果營養液。
如果抓住人,你能認出來嗎?
能!
小劉提供的線索就這麼多。不多,也不少。
梅村街道少說有七八百輛小飛龍,如何下手?
我們來到實地觀察。那條馬路有兩個路口,一前一後。路口都有監控。來往的小飛龍,車身上有的是蘋果營養液廣告,有的是其他廣告。我們現場做了一個實驗,從前路口到後路口,正常行駛要2分鍾。
於是,排查方案就有了——
從監控錄相中,排查所有在搶劫時間段出入這條路的小飛龍,條件是紅色的,有蘋果營養液廣告的,出入時間超過2分鍾的。這個怎麼理解?超過2分鍾的,比如2分半,3分鍾的,那麼,一定是中途上下人了,停留了。如是上人,停在那裏客人要上車,要問客人到什麼地方去,得多少錢,要有這樣一個交流過程,然後才開動。時間肯定會超過2分鍾。
好了,這樣一排查,查出一輛小飛龍。再通過對駕駛人員的追查,最終在小商品市場找到了這輛車。駕駛人員馮東說,下雨那天,的確有三個年輕人上了他的車。車裏正常可以坐四個人,對麵坐,一邊兩個。他們上車後就說快走。我問去哪兒?他們說去黃莊村。我就給他們拉去了。
我們把沿途的監控都調出來,帶著馮東一起看。過市場了,這個車是不是你的?是的。再往下看,過橋了,這個車是不是你的?是的。就這樣,一直追蹤到黃莊村。村裏沒有我們的探頭,有些店鋪喜歡在自己門口裝一個。我們就收集這些探頭錄下的錄相,發現這三個家夥進網吧了。
啊,進網吧了!我們都叫起來。
上網要登記身份證,看你們往哪兒跑。
我們立即去網吧調取身份證。三個人同時作案,老鄉的可能性大。最起碼其中會有兩個人是老鄉。根據這個推斷,我們逐一排查下雨那天進網吧的人員。果然,發現有兩個人是雲南老鄉。
把這兩個人的圖片調出來給馮東看。馮東搖搖頭,說實話,認不出來。他們坐在後麵,我隻管收錢開車。
再讓被害人小劉辨認。她叫起來,就是他們!
得,一錘定音!
三人就住在附近,馬上組織抓捕。
接下來,勢如破竹,三人家夥一鍋端。不但雨天搶劫案破了,通過搜查,還在他們的住地找到三個筆記本電腦、各種手機,從而破了七八起盜竊案件,徹底打掉了一個犯罪團夥。
最後,我講一個盜竊案。去年國慶長假過後,新區最大的企業綠點科技來人報案,說倉庫被盜,電子模塊失竊,價值50萬。
我一聽,這個案件大了。綠點科技有3萬名員工,是新區的企業龍頭。如果這個案子不及時偵破,就牽扯到投資環境。如此,不要說我個人,連分局都會有壓力。
我們馬上勘察現場。倉庫大門完好,應是熟人作案。再調看監控,令人失望。由於分布得不好,很多角度反映不出來。這怎麼辦?
我走出倉庫四下查看,忽然發現隔壁的西門子廠房有一個探頭,正好對著綠點科技的倉庫門。我們把西門子的監控錄相借過來,跟綠點的管理人員一起查看,哪些人應該進倉庫,哪些人不應該進。比如,公司安排他到倉庫領貨,那他就應該進。如果公司沒安排他,他進去了,這個人就可疑。一一查看下來,發現了兩個人:汪夏和劉江。
當天上午,公司安排他們進去領貨,他們進去了,也出來了。可是,下午公司沒安排,他倆又進去了。這兩個人很可疑,可是沒證據。懷疑他們,也不能隨便把他們拎過問,容易打草驚蛇。所以,我們跟公司商量,不驚動他們,先在外圍做偵察。
想不到,公司沒聽我們的,丟了這麼貴重的東西,他們著急,瞞著我們私下裏問這兩個人,下午你們為什麼進倉庫?兩個人麵不改色,上午進去領貨,錢包忘在那裏了,下午進去看看有沒有。
得,計劃打亂了,我們沒辦法,隻好把這兩個人帶過來進行審查。審查中,辦案民警在汪夏的手機上發現了一個號碼,他在互聯網上輸入“電子模塊”一搜索,第一個欄目就跳出“收購二手電子元件”,信裏留的聯係電話,正是汪夏手機話單中出現的號碼。事情到這一步,已經十有八九了。但是,我們的底牌被公司無意中撂給了對方,他們對應得天衣無縫,再怎麼問,都說不知道。
怎麼辦?
兵書有雲:欲擒故縱。
我們說,沒事了,不是你們幹的就好,你們可以走了。
把他倆給放了。
然後,我們分兩組同步進行。一組,暗中監視這兩個人。另一組聯係收贓人員,就是那個發布手機號收二手電子元件的。一聯係,叫胡紹安,人在昆山。事不宜遲,發兵昆山,抓捕收贓人。與此同時,監視組發現汪夏潛逃回山東老家了。為了避免戰果流失,我馬上布置出擊山東,控製汪夏。
別動!
什麼事?
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
那就讓你明白明白!
我們怎麼能讓嘴硬的汪夏明白?
有招。
胡紹安到案後交代:對,是汪夏賣給我的!模塊我還沒出手,正找下家呢!
17、窮追猛打
第一樂章的最後一小節,歌頌的是食品藥品犯罪偵查支隊。
為保一方平安,無錫公安不僅狠抓命案盜案,在打擊非法傳銷、查處經濟案件、圍剿網絡詐騙、鏟除黃賭毒、嚴懲拐賣婦女兒童、橫掃食品藥品製假售假等各個戰場,同樣神兵天降。特別是為了老百姓“舌尖兒”的安全,還設立了食品藥品犯罪偵查支隊。
副支隊長陳蔚剛對我說,民以食為天。要活命,誰都離不開吃;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要治病,就離不開藥。在食品藥品上製假售假還是人嗎?今年我們就查辦了一起假藥案。窮追猛打!
李老師,你知道這幫喪盡天良的家夥用什麼做藥嗎?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他們缺了八輩子德!
於是,陳蔚剛講起他的這次“窮追猛打”——
這個案件的發現非常偶然。今年5月的一天,我辦案路過南禪寺文化廣場,有人在發小廣告。因為我穿著便裝,也發給了我一張。我一看,小廣告上宣傳了兩種東西,一種叫“金杞膠囊”,一種叫“玉黃丸”,又是食品,又有藥效,食藥同源治大病。
治什麼病?降血糖!
職業敏感讓我馬上起疑。
上食藥監網一查,根本沒有這東西。
小廣告的大名稱叫“糖友俱樂部”,下麵有一行小字:“翼龍堂食品商行”。食品商行賣降血糖的藥,本身就違法。如果再賣假藥,那罪過就大了。盡管是廣告,但到我手裏就不能放過,一定要追查到底,看看它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我們雙管齊下:一,物色了一個高血糖患者,讓他去商行買這兩樣東西,把證據拿到手;二,派一個民警,以應聘工作打進俱樂部。
這下問題來了,商行售貨員首先問患者是幾型高血糖,然後根據類型賣給他藥,告訴服用劑量,還叫患者停掉原來服用的降血糖藥,隻吃他們的產品就行了。我們把證據拿到手一看,一盒398元,上麵批準的文號是“食字“。批“食字”而賣藥,本身已違法。經檢驗,產品裏除添加劑外,沒別的,就是降血糖的藥——鹽酸苯乙雙胍和格列本脲片,而這些藥是非常便宜的。破案後得知,廠家每盒生產成本不到10元,批發給商行每盒98元,商行賣398元,利潤高得驚人!與此同時,化裝偵查的民警也發現了問題。他應聘成功,打進了糖友俱樂部。最初,派給他的活兒是家訪老客戶,問問服用效果怎麼樣,對產品的感覺怎麼樣。過了一段時間,任務來了,不但讓他動員老客戶吃完以後繼續買產品,而且還讓老客戶發展新客戶,組織他們前來開會。一來就是幾十人,上百人。開了會,就賣產品,聽會的人個個都買。為什麼?因為產品裏加了降血糖的藥,吃了以後真的能降血糖,有蠱惑性。再加上銷售人員在會上宣傳,說這個產品不是藥,是食品,吃了沒副作用,又能夠降血糖,我們跟蹤服務等等。每次開會,還發一點兒小禮品,有時還組織患者出去旅遊,年紀大的人很容易上當。他們哪裏知道,產品的巨額利潤支撐這點兒開支完全是小菜一碟兒。
偵查所得,證據確鑿,翼龍堂食品商行涉嫌售假欺騙消費者。6月25日,偵查員送來情報,商行正在組織消費者開會,我們立即前往,把商行老板及銷售人員一網打盡。
老板曾洪當過兵,又在政府部門做過公務人員,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他上來就說,我什麼都不知道,都是我愛人幹的!
他老婆當時正在懷孕,他知道法律對孕婦是人性化的。
我說,誰也沒問你,你急什麼?蹲一邊兒去!
他看我沒好臉,隻好乖乖蹲在牆角。
我們當場搜到了很多金杞膠囊和玉黃丸,重要的是查到了曾洪的登記簿。這些登記簿早被我們的偵查員盯住了,上麵記著所有客戶的購買情況。他要跟蹤的,他要讓人家不斷購買,還要讓人家介紹新客戶,所以登記得特別詳細。這些登記簿,曾洪藏得很詭秘。在保險櫃後的牆體內,修了個暗箱,生人就是挪開保險櫃也看不出來。這份家底就藏在裏麵。
一般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保險櫃上,忽視櫃後還有櫃。
我走上前去,猛地把保險櫃挪開。嘩啦一聲,嚇了曾洪一跳。
曾老板,你當過兵,也算是條漢子。好漢做事好漢當,不用我們拆牆了吧?
聽我這樣說,曾洪的腦袋耷拉下來。
暗箱打開了,登記簿重見天日。所記明細,一目了然。
我驚訝地發現,裏麵不但有客戶名單、購買數量及金額,還有每人每天的用量。
例如:某某患者,糖尿病二型,金杞膠囊一天3次,一次2片。玉黃丸一天兩次,一次1-2片。
這還是食品嗎?
幾大本登記簿,是翼龍堂食品商行的罪狀,更是生產廠家的罪狀。
鹽酸苯乙雙胍,格列本脲片,這些醫治血糖病的藥,劑量是嚴格控製的,一克藥中含有多少是有標準的。什麼樣的患者服什麼藥,怎樣服,服多少,要經過醫院化驗檢查,由主治醫開方,遵醫囑服用。現在,讓患者停服醫院的藥,把這些來曆不明的假藥當食品吃,如果吃多了高血糖變成低血糖就更可怕。這哪兒是治病,完全是在害命!
對此,我們必須窮追猛打!
下一個目標:製假窩點。
曾洪交代,供貨上線叫吉誌。他有一個手機號跟吉誌聯係要貨,有一個農行卡號打貨款,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馬上查到,吉誌確有其人,其名下注冊了兩家公司,都在河南鄭州,一家叫吉成保健品有限公司,一家叫愛因坦醫藥科技有限公司。農行卡的戶主叫趙淑,河南濮陽人。吉誌的兩家公司,很可能就是製假窩點。
我們立即趕到鄭州。在當地警方配合下,查到吉誌名下有一輛轎車,通過這輛車找到了他住的地方,也看到了人。怎麼辦?先跟蹤。最好能通過跟蹤找到生產點。
我們的想法很快破滅了。跟蹤了兩天後,發現他每天都是兩點一線,從家到單位,再從單位回家。他單位的辦公地點在創業大廈,是一個辦公樓,沒有製假條件。我們偽裝成發小廣告的,敲門進去一看,辦公室裏沒有其他工作人員,就他一個光杆司令。這就奇怪了。顯然,他還另有窩點製假、儲存和銷售。我們就不急於抓他,繼續跟蹤。
可是,又跟蹤了幾天,還是兩點一線。
按照那兩家公司注冊的地點去找,兩個地點都拆遷了,一片碎磚爛瓦。再查趙淑,她本人在一家房產中介公司上班,顯然和藥沒關係。
偵查陷入了僵局。
但是,我們沒有泄氣。既然找到了吉誌,就死盯他。我們除了繼續跟蹤他,還在當地租了兩輛車,停在他家附近和創業大廈停車場,晝夜蹲守在車裏,監視著兩處的動靜。同時監視趙淑的行動。
一周時間過去了。就在我們備受煎熬疲憊不堪的時候,拐點突然出現。一天,有一輛麵包車開到了創業大廈,下來一個員工模樣的人,從車上搬下一箱東西,送到了到吉誌的辦公室。很快的,他又從辦公室出來,搬走一箱東西。我們興奮不已,斷定這輛車運送的就是假藥。我們悄悄跟上它,一直跟到火炬大廈。這裏也是辦公樓。化裝跟上樓去,發現其中一間辦公室裏有幾個女員工,有的在操作電腦,有的在打電話、留電話,很是忙碌。顯然,這裏是銷售點。假藥就是從這裏銷往全國各地的。
曾洪所經營的翼龍堂食品商行就是他們的一個客戶。
在全國,不知道他們發展了多少這樣的客戶,坑害了多少百姓!
我們沒有驚動銷售點,繼續跟車。終於發現假藥生產車間在工業園,成品倉庫在電子科技園。這輛車如向導一樣,帶著我們把辦公、銷售、生產、倉儲走了一遍。後來審查下來才知道,辦公室跟其他點不關聯,偶有樣品開車送來,恰巧被我們發現。吉誌為什麼要人為隔離,把公司分這麼多點,就是為了防打。比如,你打掉了我的生產點,生產的東西隻有這麼多;你打掉了我的銷售點,銷售點裏沒有貨。這些點之間的聯係就靠這輛車。我們選擇跟蹤這輛車是正確的,無論跟蹤誰,都沒有跟蹤這輛車來得有力。吉誌不但在設點上下了功夫,在銷售上更是動了腦筋,專門派了一個人守在北京,使用北京的手機,自稱北京降糖協會工作人員,接全國各地的電話,介紹產品,接單,騙取了很多客戶的信任。
在初步探明了吉誌的同時,對趙淑的監視也有了眉目。趙淑是吉誌的親戚,白天在房產中介上班,晚上吃過飯就出來參加老年活動,跳廣場舞。盯梢的偵查員也混在裏麵跟著跳。跳完廣場舞,天黑透了,趙淑就轉彎抹角溜到吉誌家,幫助他理賬。她有一張農行卡,專供買貨的客戶打款用,款一到就轉給吉誌。
這些,都跟曾洪的交待對上了號。
至此,前期偵查完成,我們從無錫調過來20多個民警,對製售假藥窩點實施收網。
擒賊擒王,我們決定先密捕吉誌。他每天兩點一線,開車從家到辦公樓,把車停在地下車庫,這是最佳抓捕時機。這天,行動開始,兵分兩組。一組由我帶隊在車庫裏蹲守,另一組跟上他的車,以防他半路開到別處去。
還好,吉誌還是老套路,直接來到辦公樓地下車庫。看他停下車了,為了不抓錯,我打開車門,喊了一聲,吉老板!他一回頭,幾個隊員就豹子般撲了上去,嘴一捂,哢嚓!銬上了。
銷售點的抓捕安排在上午十點多鍾,正好人都到齊了。一腳踹開門,別動!警察!屋子裏一片女人的尖叫聲。
都別叫!蹲下,兩手抱頭!
屋裏一下子安靜下來。有人小聲哭起來。
生產點的抓捕有些麻煩。前期偵察害怕暴露,沒敢跟進去。而且也跟不進去,進樓全部要刷卡,很討厭。當時看到貨車停在樓下,知道生產點在這幢大樓裏,但不知道在第幾層。
大樓很大,出出進進的,單位不隻一家。
我說,我先去試試!
我拿著事先準備好的快件下了車,看到正有人要刷卡進樓,緊走兩步上去,堵住他——
師傅,麻煩您,我是送快遞的,單子模糊了,就看得出是生產藥的企業,不知道在幾層?
哦,三層!
好的,謝謝!
我謝完了,人家的卡也刷好了。
門一開,他進去了,我也跟著進去了。
就這樣,隊員們照此辦理,一個接一個尾隨而入,聚齊在三樓。
三樓有三扇門,都是封閉的防盜門,看不見裏麵。我們耳朵貼門挨個聽,其他兩扇門裏都沒有聲音,隻有靠北麵的門裏有聲音,有人在講話,有人在工作。好,就是這一家了!
咚咚咚!
我上去就敲門。
誰啊?屋裏有人問,但是不開門。
送快遞的!
你搞錯了吧?這兒不會來快遞!
沒錯,三樓三門。你出來看一下!
門剛一打開,我們就衝了進去。別動!警察!
十幾個工人都愣住了。屋裏亂糟糟,包裝機還開著,地上散落著包裝盒、膠囊、說明書。這不是生產車間,而是包裝車間。
我問,生產車間在哪兒?
沒人回答。
挨個再問,發現貨車駕駛員沒在。
貨車在樓下,駕駛員就應該在。駕駛員不在,說明樓裏還有窩。
我又問,駕駛員在哪兒?誰說了我給他記一功。
馬上有人說,五樓!
我們立刻跑到五樓。
一排防盜門緊鎖。是哪間?
不能再冒充快遞了,直接敲門。
都敲了一遍,沒人應聲。
我跟隊員說,你們等著,我再下樓!
我再次來到三樓,那幫工人正蹲在地上哆嗦。
我說,你們當中誰有五樓的鑰匙?乖乖交出來沒事!不交出來,全把你們帶回無錫去!說完,我走到那個供出五樓的工人麵前,把他拉起來說,就你不用去,你有功!剩下的,現在就全帶走!
我這樣一咋唬,人群騷動起來。
我趁勢提高嗓門兒,誰有五樓的鑰匙!
沒人回答。
但是,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一個絡腮胡。
我走過去,一把揪起絡腮胡,你想害大家嗎?是自己拿出來,還是讓我們搜?
絡腮胡抖著手,交出一串鑰匙。
我接過鑰匙,先插三樓的門鎖,果然有一把能打開。再拿到五樓去挨門兒插,居然打開了三間屋。
我們都驚呆了,屋裏是全套的製藥設備,幾乎都是新的。駕駛員就躲在一套設備後麵。我們衝進去摁住他,同時控製住其他幾個工人。回臉再一看,生產假藥的原料都堆在地上,一口袋一口袋的,上麵印的字,再次讓我們大吃一驚!李老師,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你知道是什麼嗎?豬飼料!
聽陳蔚剛這樣一說,我也吃了一驚,啊?豬飼料?
對,是豬飼料!陳蔚剛眼裏冒出了火,這幫沒人性的家夥,就在豬飼料裏摻點兒治血糖病的藥,通過製藥設備攪拌,裝進膠囊製成產品。可憐那些患者,花天價買了豬飼料當藥吃!
查處了生產車間後,我們迅速趕往電子科技園倉庫,與守住那裏的隊員彙合。當我們打開設在五樓的倉庫大門時,再次吃驚——
整個五樓將近一千平米,全是他的倉庫,成箱成箱的金杞膠囊和玉黃丸堆積如山。其中,還有一些產品,名稱不一樣,有的叫糖友,有的叫降糖靈。後來,經審問吉誌,他說這些是“新研發”的產品,內容都是一樣的,豬飼料加藥粉。還有的是用雞飼料加藥粉。問他為什麼想出這樣缺德“配方”?他說,沒人吃過豬飼料,吃起來不容易被識破,再說也吃不死人。說完了,他還加上一句,豬飼料比糧食還貴呢!
你說這黑心的家夥,我真想一腳踢死他!
案件辦到這份兒上,可以說大獲全勝了。但是,我們還沒收手。
添進豬飼料裏的藥粉是哪兒來的?
鹽酸苯乙雙胍,格列本脲片,這些降血糖的藥劑是不能隨意生產和買賣的。不堵住這個窟窿,抓了吉誌,還會有王誌,劉誌。
除惡務盡,窮追猛打!
在假藥生產車間,豬飼料堆了一地,而藥粉卻少得可憐,隻搜到小半袋兒。顯然,這是不夠用的。也就是說,藥粉存放另有倉庫。問遍工人,都說不知道。再問駕駛員,他說,每次他都是從吉誌個人手裏領藥粉送到車間。藥粉從哪兒來的,放在哪兒,他也不知道。
這說明,吉誌與藥粉生產者另有勾結。
通過調查,發現吉誌以前因為生產銷售假藥,被公安機關處理過,因此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如果直來直去問他,可能會一問三不知。我思考了兩天,決定這樣打開缺口——
我找了一間茶室,把吉誌帶來,兩人對麵坐下,邊喝茶邊聊天。不說假藥說別的,海闊天空,古往今來,人生經曆,興趣愛好。完全像兩個老朋友一樣。談得他如入五裏雲霧,已忘記自己是個罪犯。聊著聊著,我突然來了個腦筋急轉彎——
你把血糖藥放哪兒了?
吉誌猝不及防,下意識說出一個神秘地址,紅河路五號。
我們立馬衝過去,找到藥粉倉庫,起獲大量藥品。
土崩瓦解,吉誌最終合盤交待,說他與藥品供應商沒有直接聯係,買賣都用電話或者網絡。當然,付款用銀行卡。
我們一查,吉誌付款用的卡號,是山東莒縣一家銀行的,持卡人叫鄧藍。再追查鄧藍,哦,早死了!死於車禍。可是,人死卡沒死。這張卡一直在用,還在往裏打錢。這說明什麼?說明另有人以鄧藍的名義在繼續販賣假藥!
於是,我們又奔赴山東莒縣。在這裏,發現了一家正規製藥廠,所生產的藥品正是鹽酸苯乙雙胍和格列本脲片,範圍一下子縮小了!是誰勾結藥廠內部人販賣這兩種藥品呢?我們從鄧藍的社會關係入手排查,很快鎖定了他的弟弟鄧棟……
陳蔚剛正講到興頭上,他的手機響了。
李老師,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我說,是我不好意思,你快接吧!
想不到,他剛一接聽就叫起來,真的?你們查到線索了!好,我馬上就來!說著,他收起手機,李老師,這回真的不好意思啦,我得馬上走,手上查辦的地溝油有線索了,真不容易!噢,臨走前我用一句話做個總結,此次血糖假藥案告破用了20多天,銷售點涉及十幾個省,涉案金額10億多元,抓獲罪犯28人,現場查沒製假設備20多台、假藥1000多箱!就這些了,李老師咱們回頭再聊,再見!
陳蔚剛行色匆匆中透著興奮,相信在一下場保衛食品安全的戰鬥中,他還是贏家。
陳蔚剛奔赴新的戰場了。我呢,也要準備迎接下一個采訪對象。為了完成“我們是鐵我們是鋼”的第一樂章,我要采訪的人還有很多很多。我想,不論是將要采訪的,還是已經采訪的,都是無錫公安鐵軍的傑出代表。他們的事跡,就是無錫公安鐵軍的英雄事跡。
無錫公安鐵軍守衛在太湖之濱,忠誠履職,默默奉獻,用青春換來社會安寧,用熱血踐行“人民公安為人民”。關鍵時刻站得出來,危難關頭豁得出去!刑偵、經偵、治安、網安、禁毒……利劍出鞘;“獵狐行動”使經濟罪犯無處遁形;食藥犯罪偵查專業隊守護“舌尖上的安全”;全副武裝的巡特警24小時巡守街頭,令犯罪分子聞風喪膽;打防結合,23萬多個監控“天眼”延伸至每一個角落……
2012年以來,無錫公安共破獲命案160餘起,破獲刑事案件46000餘起,抓獲各類犯罪嫌疑人65000餘人,抓獲全國在逃犯近六千人,繳獲冰毒近50千克;電動車“防盜衛士”使破案率、追贓率達100%;“兩盜一扒一騙”專項行動為群眾挽回經濟損失數千萬元;QQ詐騙發案量持續下降,命案和“兩搶”警情下降50%以上,錫城百姓安全感高達96.7%。
麵對新形勢,新要求,無錫公安力求更快破大案,更多破小案,更嚴控發案,為全市人民營造更安全的幸福感。
無錫公安鐵軍,平凡而可貴,勇敢而壯麗,堅韌而閃光。風聲,浪聲,戰歌聲,組成他們所向披靡無往不勝的恢宏樂章,氣壯山河,激越昂揚——
我們是鐵
我們是鋼,
比鐵還硬
比鋼還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