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 抒情的慢板(1 / 3)

第二樂章 抒情的慢板

老百姓是地 老百姓是天

1、小偷·小孩

胡大叔新買的自行車在集市上丟了,他很冒火。找到王快樂說,要是抓到這個賊,你不送他坐牢,我就打死他,我去坐牢!王快樂說,我跟你一起去坐,行不?

事有湊巧。兩天後,不容王爾摩斯探案,洛社警方來電,說抓到一個偷車賊,承認在幸福社區集市偷了一輛新自行車,讓派出所來領。這真是,瞌睡來了碰著枕頭,王快樂腳底抹油。

可是,來到洛社一看,傻了。偷車的是個孩子。破衣裳爛鞋,難怪被抓。

王快樂連人帶車領回派出所,迎麵碰上怒目金剛,胡大叔一早就聞訊趕來。所長一看是個孩子,也皺起眉頭。胡大叔說,孩子怎麼啦?小賊大賊都是賊,是賊就得辦!你們不辦,我辦!王快樂說,行,聽您的。我先介紹下案情,這兒有一份洛社派出所民警小吳寫的材料,我給您念念——

偷車的孩子,小名兒叫安安。14歲,貴州人。

他說:警察叔叔,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我沒有爸,沒有媽,沒有朋友,沒有同學,沒有上過學,連字都不認得。

我今年三月扒貨車來到無錫打工,一個人過得很苦。為什麼別的孩子有家回,有學上,有父母愛,我什麼都沒有?

我隻是很喜歡這輛自行車,可是我知道我買不起。

他說:我也害怕過,緊張過。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我就是不甘心。

我從小跟外婆在貴州農村長大,種田,砍柴,養雞,喂豬。到了這裏,才知道外麵的世界這麼好。

可是,我什麼都不會,沒有手藝,又沒有成年,沒有哪家肯用我,隻能東打打西打打,吃了早上沒晚上。

他說: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每天拖著身子回到地下室。繁華熱鬧隻能讓我覺得孤獨可憐。

我走在街上,人們都躲著我,沒人理我,更沒人關心我。

我像一隻小螞蟻在地上爬。

他說:叔叔,你是第一個說要送我回家的人,是我到這個城市後對我最好的人。

我早就想過,打工攢足路費就回家。我想我外婆了。我回去了,會安安心心待在家。外婆年紀大了,我再也不離開她了。

他最後說:警察叔叔,再見!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

小吳後記:同誌,你們把安安領走了,我希望,你們能善待他,教育後送他回家。這是我和所裏其他民警送給他的路費和生活費……

王快樂念不下去了。

因為,他看不清眼前的字。

因為,小安安已哭成淚人。

所長大聲喊,胡大叔,您怎麼走了?您的車……

這是我創作的百篇係列小小說《警官王快樂》中的一篇,取材於無錫公安局惠山分局洛社派出所的真實故事。

青年民警吳丹參與處理了這起盜車案,小安安說的每句話都刺痛了他的心。他和同事們用愛溫暖了這個可憐的孩子。當他們在2013年6月的陽光下分手時,才說再見,眼裏就流出了淚。

小安安回家了,一步一回頭。

吳丹在《惠山警營文苑》中,以深情的文筆講述了這個動人的故事,並寫下一段發人深醒的話——

同誌,在我們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背後,有多少雙眼睛渴望得到關愛和幫助,他們行走於城市的邊緣,忍受著我們難以想象的艱辛。長期的心理失衡,可能會使他們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如果我們能及時給他們關愛,給他們希望,也許就能挽救一顆迷失的心。

《惠山警營文苑》是惠山分局警營文化網的專欄,常態化刊載民警自己寫的警營故事。在無錫公安,像這樣堅持文化育警的典範,還有新區分局警營“秀才”夏紅勝創辦的電子文化刊物《警苑綠葉》。刊物創辦八年來,紮根警營土壤,散發綠葉清香,“警察寫、寫警察”,成為滋潤民警精神家園的“一片綠葉”。

“小榻琴心展,長纓劍膽舒。”

無錫公安鐵軍,揮纓在手驍勇善戰,撫琴在心情係百姓。

小安安的故事感人,小倩倩的故事更催人淚下。

2014年7月29日,下午。仙河苑小區抓住一個小偷。衣衫襤褸,汙垢滿麵。一輛麵包車停在路邊沒鎖門,車裏有幾包餅幹,還有香煙,他上去就拿。東西還沒裝好,車主就來了,拽住他報了警。濱湖分局雪浪派出所民警很快趕到。

偷東西的人叫汪某,來自安徽農村。

當民警搜查他的住處時,眼前的一幕,讓他們大吃一驚:

在黑洞洞的地下車庫裏,一個蓬頭垢麵、破衣爛衫的小女孩兒,坐在垃圾堆裏,正啃著半個發黴的饅頭……

——小女孩兒那雙驚恐的眼睛,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雪浪派出所內勤女民警浦晨希這樣對我說。

這個小女孩兒叫倩倩,才五歲,是汪某的孩子。

當她被帶進派出所的時候,我們幾個女警察都哭了。

小倩倩真的太可憐了!七月,天都熱了,她還穿著長袖秋衣破褲子,身上髒得發臭。木木的,話都說不清,好像貓叫。後來我們才知道,她整天一個人躲在黑洞洞的地下室,沒人跟她說話。偶爾進來一隻流浪貓,她害怕,貓也害怕,喵喵叫,她也跟著叫。她爸爸白天出去撿垃圾,晚上回來給她帶回吃的東西。買不起,撿人家吃剩的,丟掉的,發黴的,有什麼就帶給她吃什麼。沒有,就給她喝生水,灌飽肚子。每天唯一的戶外活動,就是她爸爸夜晚回來後,帶她爬到樓頂上去看星星。她爸爸很內向,也不跟她說話。兩個人就坐在樓頂上去看星星。看困了,就回地下室。有時候,走著走著,就睡著了。咚的一聲,頭撞在牆上,撞醒了接著走。回到地下室,就在垃圾裏翻翻,看有沒有沒吃完的東西。沒有,就喝口生水,鑽進撿來的髒被子裏睡覺。第二天,餓醒了,一睜眼,爸爸已經出去了,地下室裏又剩下她一個人。長時間不說話,她都快不會說了。隻會點點頭、搖搖頭。她爸爸被抓的這天晚上,又沒帶回吃的,她實在餓了,哭起來,爸爸沒辦法,又出去給她找吃的。正好看到麵包車裏有餅幹,就下手去偷。剛好車主來了,抓個正著。

我們領小倩倩去宿舍洗澡,身上的泥搓了不知多少遍才搓幹淨。光洗澡就洗了一個多小時。洗澡的時候,我們發現,她的右腿有一大道傷疤,觸目驚心!增生的皮已經皺巴巴地連起來,影響了腿的活動,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如果不醫治,就成了殘疾。我們問她,這是怎麼弄的?她說,是媽媽燙的!啊?我們都叫起來。後來,她慢慢會講話了,我們才聽明白,那時候她還沒跟爸爸出來流浪,還有個家,住在出租房裏。她剛剛學會走路,走不穩,有一天,她媽媽在電腦上玩遊戲,她走過去看,兩腳沒站穩,碰到插頭,電斷了,電腦一下關了機。她媽媽正玩在興頭上,氣得亂吼亂叫,隨手端起剛燒的開水就潑在她腿上。可憐小倩倩,慘叫一聲昏過去,她媽媽還踹她,說她裝死。再後來,她媽媽突然離開了家,丟下她,丟下她爸爸,卷走了家裏的錢和所有能卷走的東西。當時,她爸爸還在工地打工,早出晚歸,沒辦法帶她,隻好把她一個人關在家裏,鎖起門來。有一天,小倩倩踩到插線板上,插線板漏電了,一下子把她擊倒,燒傷了腳。她爸爸回來後,急忙帶她上醫院。腳治好了,錢花光了。她爸爸不敢把她一個人關在家裏了,就帶著她去工地。包工頭說,這可不行,你別幹了!工作沒了,房租也交不起了,在一個寒冷的早上,父女倆被房東趕出來,流浪街頭,撿垃圾過日子。半年前,流浪到濱湖,找到這間廢棄的地下車庫,鑽進去,安下身,直到被抓住……

饑寒交迫的日子,終於熬到了頭。

苦難的父女倆怎麼也沒想到,來到派出所,就回到了家。

兩年多了,小倩倩第一次洗上了澡,換上了新衣裳。

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黑黑的頭發,好可愛啊!

我們給她買來好多好吃的。她抓起來就吃,不停地吃,不停地吃。吃著,吃著,困了,兩眼睜不開了。她不敢躺下,怕弄髒了我們的床。

我們說,小倩倩,你睡吧!

她這才躺下。剛躺下,又爬起來,睜大眼睛看著我們,看了一會兒,突然叫了一聲——

媽媽!

那麼清晰,那麼稚嫩,那麼可憐。

她在叫我們。

她在叫我們媽媽!

她真的太小,才五歲啊!

我們都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

在我們的淚水中,在我們的心酸中,小倩倩睡著了。

那樣安穩,那樣甜美,像一隻倦縮在灶邊的貓。

世上隻有媽媽好

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投進媽媽的懷抱

幸福享不了……

從這以後,小倩倩就叫我們媽媽了。

我們呢,從這以後,也當起了她的媽媽。所裏的女警察、女文員、女協警,都成了她的媽媽。我們的女民警董婷婷把小倩倩帶回自己家裏住。她有一個小女兒,兩個孩子有個伴兒。所裏的男同胞們也多了心事,上班下班都要來看她。給她帶好吃的,給她買玩具。

小倩倩開始了新生活。

那,她的爸爸汪某呢?

汪某的確偷了別人的東西,違反了治安法,按理應該拘留處罰。他是安徽農村的,也可以遣送原籍。可是,我們派出所從所長黃家樂到全體民警,都不同意這樣做。我們知道法不容情的道理,但是我們更要明白身為人民警察的社會擔當。不管是拘留還是遣送回原籍,都是不負責任的做法,尤其是傷害了小倩倩。汪某為生活所迫偷了東西,屬於輕微違法,對社會危害不大,應該給他一條活路!

黃所長把大家的意見彙報給分局領導,分局領導堅決支持。

於是,汪某得到了最人性化的處理——批評教育,免於處罰。

父女倆抱在一起,不知流了多少淚。

汪某對黃所長說,求你幫我找個工作吧,我能養活好孩子!

汪某要工作,小倩倩要醫治傷疤,還要上幼兒園,為了救助這對不幸的父女,派出所決定發動全社會的力量,讓好心人都伸出手來。我們聯係了媒體,見了報,上了廣播電視,還開通了新浪微博,話題叫“幫幫小蘿莉”。人民網、中國新聞網等很多網站都爭相轉發,幾天時間閱讀量就達七百多萬。

哎呀,那幾天,我們辦公室的電話從早到晚響個不停,每天有上千個全國各地的電話打進來。我們幾個女民警吃飯都要輪流去,就是不停地接電話。上百萬市民用愛心為五歲的小女孩兒編織著美麗:送衣服的,送食品的,帶她上幼兒園的,捐款捐物的,還有要領養的。有一個阿姨,包了三大袋粽子,乘公交車一個多小時,很重地拎了過來,一定要送給小倩倩吃;很多廠家歡迎汪某去工作,工資優厚;當地一家茶廠的廠長王益農,讓出自己一套多餘的房子,免費讓父女倆去住,廚房、衛生間一應俱全;解放軍101醫院決定全程免費為小倩倩醫治傷疤,同時承諾為她提供從小學到大學的全部費用……

麵對如山似海的愛心,我們嘴裏說著謝謝謝謝,淚就流出來,止都止不住,好像我們都是小倩倩……

——說到這兒,浦晨希說不下去了。

低下頭,輕輕搓著兩手。

接下來的情況,我都了解了,小倩倩上了幼兒園大班,馬上就要上小學了。解放軍101醫院已經成功地為她做了第一次手術。她的爸爸汪某現在一家快遞公司上班。當他領了第一個月的工資後,無論如何要給茶廠王廠長交房租。

一樁小小的案件牽出太多動人的故事,真實記錄了無錫公安人性化執法的過程,在全社會產生了巨大影響,並持續發酵。情係百姓不是一句空洞的口號,作為警察不僅要阻止罪惡的發生,還要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送去溫暖,用真情驅散他們心中的霧霾。最大化地預防犯罪的重複發生,同樣是警察的職責所在,也是對警察職業人性的詮釋。

隨我一道前來采風的《北京日報》文藝部主任李培禹深有感觸地說,是拘留遣送,還是酌情免於處罰,一個決定的對錯能影響小倩倩父女一生的命運啊!

培禹作為從事新聞工作幾十年的資深報人,帶著對無錫警方人性執法的敬佩回到北京後,路遇當地一家派出所對老百姓的冷漠無情,寫了一篇文章。兩相對比,他提起了無錫警方,提起了小倩倩。文章發表在2014年12月30日《北京晚報》。現在,讓我全文轉發,作為本樂章《老百姓是地老百姓是天》第一小節的收尾——

且看“群眾不滿大整頓”實例一則

“群眾不滿大整頓”,讀起來有點費解。容我把這掛在通州區焦王莊派出所接待室牆上的大標語寫全:“認真落實‘執法不公群眾不滿大整頓’工作要求,實現首都公安兩最工作目標”。哦,明白了,要大整頓的是“執法不公群眾不滿”。看到這醒目的口號,您一定也會和我一樣:讚一個!

然而,昨天下午發生在這大標語下的一幕,讓我涼透了心。我是不經意間走進派出所的:路上,一個急匆匆的中年婦女問我焦王莊派出所在哪?我看她焦急的樣子,就讓她上車順路搭她一段。原來,她騎電動三輪車去學校接女兒,車被幾個人扣下,裝上一輛執法車拉走了。她說,我是從安徽來北京當保姆的,用攢了多年的四千多塊辛苦錢買了一輛電動車,隻是接送還是小學生的女兒,絕沒拉過黑車。給她開“條兒”的人告訴她,下午到焦王莊派出所接受處理。她趕緊回家湊了幾百塊錢,希望能把電動車“贖”回來。

就這樣,我和她一起走進了人民公安派出所。

我怎麼也沒想到,到了派出所不一定能見到民警。一位協警看了一眼“條兒”,讓她到一邊等。早已有幾個也被扣了車的民工、農民也在那等。等了多時,沒人搭理。終於一位穿警服的民警露麵了,卻指著牆上一堆民警的照片說,你們認認是誰扣的你們的車,然後找他要去。這哪認得出?那警務人員說,看看誰開的單子?認字和不認字的都趕緊看“條兒”,隻見簽名處字跡十分潦草,連個姓都猜不出。目睹此景,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按單子(《北京市通州區城市管理綜合行政執法監察局提取證據物品書》)上留下的電話打過去,始終無人接聽。我請協警聯係派出所所長或政委,被拒。亮明身份後,終於有人接電話了,他先說領導都不在,這次是公安、城管聯合執法,可能車都弄到停車場去了。那兒和派出所沒關係,所以他也不知道停車場在哪兒。我問,那為什麼叫他們到這裏接受處理,七八個群眾不會都聽錯吧?對方已有點不耐煩了。我責問,你們不是正在開展群眾不滿大整頓嗎?你們不怕群眾投訴嗎?他說那你就打吧。我按照接待室標示的投訴電話號碼多次撥打,一直到晚上9點多仍抱著一線希望反複撥打,得到的回音都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真是無助!無奈!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實難相信這事發生在首都北京啊!

我用手機拍下了十分醒目的標語口號:“認真落實‘執法不公群眾不滿大整頓’工作要求,實現首都公安兩最工作目標”。我要問一聲:“大整頓”的工作要求是誰提出的?首都公安的“兩最”工作目標到底是哪“兩最”?焦王莊派出所以及城管部門的負責人,請你們出來做個解答!“認真落實”,你們是落實在為群眾服務的行動上,還是把它高高掛在牆上?

有人會說,我們嚴格執法,他們都是錯人。同誌,請允許我講一個你們民警同行的故事。無錫市公安局濱湖分局雪浪派出所的民警,在一次抓盜行動中,發現一個年輕人是為了饑餓的女兒去偷,他們沒有簡單結案。民警們把曾被開水燙傷落下殘疾、年僅5歲的小倩倩抱回所裏,所裏的三位女民警都成了她的媽媽。我見到小姑娘時,她快樂地叫著三位媽媽的名字,讓人動容。我問起小倩倩的父親——那個錯人。所長說,小汪啊,他已痛改前非,在我們幫他聯係的一個工作崗位上幹得不錯。我忘不了這位所長的一句話,我們懂得法不容情,但我們更不能忘人民警察愛人民的社會擔當!

夜深人靜,難以入眠。那些因要接受處理一直等在派出所的安徽保姆、農民工、當地居民,他們能找到給他們開“條兒”的人嗎?他們能認識錯誤後“贖”回被扣的電動車嗎?這個寒冷的夜晚,有人想到他們的心有多冷嗎?

2、妙光塔下一金鵬

妙光塔,始建於北宋雍熙年間,七級八角高挑,樓閣飛簷淩空,巍然屹立於無錫南隅河畔,乃南禪寺內一勝景。明代詩人馮善有詩讚:“十裏傳聞金鐸響,半天飛下玉龍來”。

無錫古城寺院林立,“梁溪十大名刹,首惠山,次南禪”。滄桑曆盡,各留遺憾。惠山寺有寺有塔卻無佛,崇安寺有名有塔卻無寺,祥符寺有寺有佛卻無塔。唯有南禪寺,有寺有佛又有塔。宋代兩朝皇帝為南禪寺塔賜名,宋仁宗賜南禪寺為“福聖禪院”。宋徽宗賜塔為“妙光塔”。“南禪寶塔”遂成為“錫山八景”之一。

南禪寺的地位,得益於妙光塔的存在。相傳建塔與治水有關。無錫舊時多水患,百姓惶恐,商賈堪憂 。有僧持缽而來,對眾人曰:水患係蛟龍作祟,宜建浮屠鎮之,遂召集眾人募化建造而成。“青瓦粉牆,寶蟠絕頂,飛甍淩空,金鐸入雲”。

閑筆寫罷妙光塔,回頭說說“妙光塔下一金鵬”。

看字麵,好像是:妙光塔下飛來一隻金翅大鵬。

不對。

也對。

說不對,此金鵬非金翅大鵬也,乃一社區民警,姓金名鵬。

說對,在社區百姓眼裏,他就是一金翅大鵬,振羽飛來送吉祥。所以被老百姓評為無錫市十大愛民標兵。

哎,民警金鵬,怎麼跟妙光塔連上了?

你問的,也是我想知道的。

咱們一起聽聽金鵬怎麼說——

1998年12月,我來到南禪寺附近的一個社區當民警。這個社區的名字真好,妙光塔社區。為什麼這樣叫?因為社區就在妙光塔下。抬頭見塔,巍然屹立;低頭還見塔,水中塔影更秀麗。我來到社區,紮根社區,所以——

妙光塔下一金鵬。

說起來好聽,這金鵬可不好當。

我以前沒做過社區民警,倒是做過五年特警。特警是對付壞人的,社區民警是服務百姓的,老經驗不好使。你要得到老百姓的認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要靠自己摸索。慢慢地,我有了體會,社區工作重點是抓好兩大塊兒,一是社會治安,再一個是鄰裏關係。說白了,就是讓老百姓的日子過得放心、舒心。

我先說說社會治安。當然,是講故事,兩個故事。

妙光塔社區原有3000多戶居民,隨著改革開放,外來人口如潮湧來,本地居民成了房屋出租戶,房產中介公司一家接著一家開。人多了,治安問題就來了。抓治安首要任務是管理好外來人口,建立入住登記,簽定治安責任書。有的人說,我把房子交給中介租掉就好了,哪有那麼多事要辦?我就挨家挨戶講道理,跑斷腿,磨破嘴。你家萬一住進個殺人犯你怕不怕?別說殺人犯了,來個強奸犯怎麼樣?老百姓一聽,乖乖,兩眼瞪成大湯圓,趕緊到我這兒登記。通過登記,我也讓租住戶人明白,你住在這裏我為你服務好,同時我也要監督你。

除了建立登記製度,我還發動門樓裏的老頭兒老太太當我的情報員。平時我為他們服務得好,儲蓄了感情。現在,我一發動,個個都上心。金警官,這家人白天睡覺,晚上出去,不正常!金警官,這家人夫妻倆帶個小孩,每天正常上班!

好了,我心裏有數了。哪個放心,哪個不放心。

有一天,居民劉老頭兒跟我說,他家旁邊有一個出租戶,男的是東北人,女的是無錫人,這倆人老吵架,不會有什麼事吧?我說,劉大爺,多虧您提醒,這個東北人沒登記,我正要找他呢!

說完,我就去了。到了地方,敲門進屋,男的不在,女的在。我問她,你倆是什麼關係?

女的說,他是我的丈夫。

說實話,我比較人性化,你說是你丈夫,這話是不能隨便說的,我不會逼你拿結婚證。我就說,你丈夫能不能登個記啊?

她說,登什麼記?自己家人還要登記啊!

好吧,不願意我也不勉強,繞個彎兒,找到女房東王姐。我問,那女的是你什麼人?

王姐說,是我表妹。

我說,這可是你說的,我要記錄在案,幾月幾號,你說租戶是你表妹。

她聽我這樣講,欲言又止。我猜她說慌了,也不好當麵揭穿,要給她留麵子。我自己多個心眼兒就行。

但是,事情就這麼巧,過了十來天,四個東北女人找到我,身高馬大。其中一個拿著結婚證,說這上麵的男人是我丈夫,現在失聯了。我得到了可靠情報,他就住在你管的社區,你要幫我找!

我一聽,又是失聯又是可靠情報,來者不善啊!再一看結婚證,哎喲喂,正是沒登記的東北男人!我腦瓜轉了轉,要息事寧人才好,不管她們是從哪兒來的,都是老百姓。既然找到我了,就要對她們負責。我說,好好,你們留下手機號,先找個旅店住下,我幫你們找,找到告訴你們。

她們走了以後,我馬上找到王姐,你不是說那個女的是你表妹嗎?你表妹說那個男的是她丈夫。現在好了,人家老婆拿著結婚證找來了,你去接待一下吧。

王姐傻眼了,說金警官對不起,我錯了,我騙了你。

我說,你是成年人,要承擔責任。我的身份是人民警察,你怎麼能隨便騙我呢?你表妹勾引人家丈夫,你還提供房子,人家老婆當然要找你算賬。其實,她根本不是你表妹,你說你冤不冤?

她說,我腸子都悔青了,這可怎麼辦?

我說,兩個辦法,一是我來處理,一是你自己去見這四個東北女人。

她說,媽媽呀,她們還不把我當飯吃了?還是麻煩你吧。

我說,那也可以。不過我要先處理你,你說了謊,沒按無錫暫住人口管理條例辦,要罰你款!

她說,我認罰,我認罰。

我說,罰款也為了讓你長記性。

她說,我長記性了,以後再不說謊了。

我說,王姐,你是社區居民,我是社區民警,妙光塔下一天見好幾回。本來嘛,按規定你要交出租房收入,還要罰月租金的5倍。你月租金一千,要罰五千。現在,你的房租我也不叫你吐了,也不罰你5倍了,就罰你兩千塊。你有沒有意見?

王姐說,我謝都謝不過來,金警官,你真是個大好人……

說著,她就哭了。

我趕緊遞紙巾給她。

接下來,我又找到東北女人。我說,你丈夫我找到了。但我有一個要求,如果你按我要求做,我就告訴你。否則,我也可以不告訴你。因為你們感情上的問題,不是我們管的事。

東北女人說,你說吧,我按你要求做。

我說,好,你給我寫個保證書,你丈夫願意跟你回去就回去,如果不願意,你不許在這裏鬧事。

東北女人說,行,我不鬧事,我寫。

我拿著她寫的保證書,把那個東北男人單獨約出來,跟他講了這件事,還給他看了保證書。我說,你沒按規定登記,本來該受處罰,現在給你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就是處理好你老婆還有你無錫女伴的關係。你也給我寫下保證書,保證不鬧事。

東北男人問,金警官,你跟我老婆說我在這兒找女伴了嗎?

我說,你以為我腦子進了水嗎?那是要命的話!

東北男人說,謝謝你金警官,我寫保證書。

東北男人寫了保證書,又補了外來人口登記,我就把他老婆住的旅店告訴了他,你快去吧,一日夫妻百日恩!

東北男人一去,再也沒人找過我了。

風平浪靜,妙光塔鈴聲悅耳。

你問我他們是怎麼處理的?我也不知道。

不鬧,就好。

我再講一個——

有一天,居民顧老太太找到我,金警官,我家樓上有個租房子的人很怪,我從沒看見他住過。他花錢租房子幹什麼?也不睡覺,也不見人影。

我說,顧老,您留心幫我個忙,隻要有動靜,馬上給打我電話。

顧老太太說,行,我就當個地下工作者,我老看電視劇,知道怎麼當!

這天下午兩三點,老太太打來電話,說,來人了!

我馬上趕去,上樓敲門。我印象很深,這家一進門是廚房,再進去是客廳,往裏再走是一個房間,房間裏有陽台。開門的是個女人,我一進去就感覺有個人影往陽台一閃。

我問她,你是哪裏的?

女人說我是本地的。

我說身份證給我看看。她拿給我看了,沒什麼問題。

說實話,本地區有前科劣跡的都掛在我的心上,這叫明的。孫猴子跑不出如來佛掌心,一舉一動,隔壁鄰居一問就知道了,跑不掉。但是,出租戶裏住的是人是鬼,臉上又不寫字,是暗的。發現暗的要靠功夫。我進屋時感覺有人影往陽台閃,我就往陽台上走。來到陽台一看,果然,一個男人坐在那兒,兩眼看著窗外。

我說,請把身份證給我看看。

他回頭說,我身份證被偷了。

我問,你叫什麼?他吞吞吐吐。

我說,好吧,你要早點兒補辦身份證啊。說完我就走了。一出樓門,馬上打電話叫增援。

這時,這個男人也出來了,一臉驚慌。我迎上去問,你去哪兒?他一看見是我,扭頭想跑,我上去一把揪住,你跑什麼?他抬手就是一拳。嗬,跟老特警玩這套!我低頭躲過,順勢一個抱臂摔,甩了他個滿地滾。

緊跟著,警笛大作,增援趕到了。把這家夥帶到派出所一查,原來是從東北監獄裏逃出來的罪犯!

這個故事簡單吧,嗨,這才是上集,還有下集呢。

過了些日子,顧老太太再來找我,說房東把房子又租給了一個廣東人,這個人也是不來住。我說,您繼續地下工作。顧老太太說,行!

這天,還是下午兩三點,老太太來電,說來人了!

我趕過去,一敲門,很快有人開了,正是那個廣東人。我說要登記身份,他很配合。我一看,他把房間當倉庫了,裏麵堆了很多東西,百貨,文具,化妝品,什麼都有,大包小包。突然,幾個黑塑料袋吸引了我的眼球兒。這幾個塑料袋,捆得嚴嚴實實,黑漆漆地堆在客廳角落裏,很像毒品。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這是什麼?

廣東人也緊張起來,支支吾吾。

我立刻後退兩步。想不到,我退,他跟。

我大聲說,你退後!

他不聽,還往前湊,一隻手還往兜裏掏。毒犯有槍的不少,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急了,打開手機叫增援,誰知他過來就搶。我一看不好,轉身衝進廚房,抄起一把菜刀。

你別過來,再過來我砍死你!

那時候不像現在,有單警裝備。我當時是赤手空拳,幸虧熟悉房間結構,衝進廚房抄了一把菜刀。

聽見沒有,你再過來我就砍死你!

廣東人結結巴巴地說,不要拿刀砍啦,很疼的噢!不要打電話叫人啦,我……我掏皮夾,給你拿點錢去喝茶好啦……

我說,你少來這套,蹲下,兩手抱頭!

他乖乖照做了。

我反而納悶了。這麼多毒品是死罪啊,他怎麼乖成這樣?

後來,增援趕到,把塑料袋打開一看,嗨,全是黃碟!

原來,這家夥以賣百貨生意為幌子,暗地批發色情光碟。他有一個小本子,詳細記錄著每筆交易。我們照單請客,把那些違法售黃的攤主一個個都抓住了。

其實,在我的社區民警生活中,這樣的驚心動魄並不多見,更多的是雞毛蒜皮家長裏短,調解糾紛大事化小,讓街坊鄰居心平氣順過日子,妙光塔下常妙光。再有呢,就是力所能及幫老百姓解決點兒實際困難,人家不容易。如果這老百姓是你爸你媽,你又會怎樣?

舉兩個小例子——

社區有幾排老平房,82歲的餘老漢就住在這裏。他性格孤僻,打了一輩子光棍。這天早上,天下小雨,他拄著拐棍來警務室找我,說隔壁孫老太破壞他的房子,眼看房要塌了!

我吃了一驚,急忙跟他回家察看。兩間小房,黑咕隆咚。靠裏邊兒一間整個牆都濕了,有一條縫兒往下流雨水。這堵牆後就是孫老太家。孫老太也是單身一人,腿腳都抖了,怎麼還能搞破壞呢?我一打聽,原來兩家積怨已久。為什麼?當初蓋房的時候,孫家老漢就說餘老漢的房起高了,擋了他家的風水,兩人為此還幹了仗,誰也不服誰。後來,孫老漢得病死了,孫老太鑽牛角尖,說是被餘老漢的房子害的。於是,她隔三差五跑過來叫,老光棍,我要把你房子推倒!

這兩家兒,隔著兩堵牆啊。屋裏一堵,心裏一堵!

我說,餘大爺,我看了,您這牆是年久失修!

餘老漢瞪起眼,不是孫老太搞破壞?

我笑了,她是孫老太,不是孫悟空。

眼看著餘老漢的房漏,我不能不管啊。怎麼辦呢?一著急,想起一個人來,誰呀?社區外來戶老黃。

老黃經營沙子水泥外帶土建零活兒。當初辦營業執照的時候,他跑前跑後,腿跑短了也沒辦成,還是我出麵找了工商,這才拿下。老黃多次想請我吃飯,嘴都說薄了也沒吃,更別提紅包了。老黃心裏不落忍,一見到我就說,金警官,以後您有需要幫忙的事就叫我。我說,得勒,哪天我蓋大別墅就找你!現在,我真要找老黃了。

這天上午,我看見餘老漢出門了,就趕快找到老黃。老黃見我找他,喜出望外,金警官,您要蓋大別墅了?

我說,是啊,是啊,你有工人嗎?

老黃說,有,有!什麼時候開工?

我說,現在就開工。你帶工人先幫我修一堵牆,我看看手藝。

老黃說,您就瞧好吧!

我領著他往平房走,指著餘老漢家說,你看見沒有?就是那堵牆,你幫忙修一下。說完,我又囑咐一句,等會兒餘大爺回來,問是誰讓修的,你就說是他家隔壁孫老太請你修的。

老黃一聽,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金警官,您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我說,你別問了,就照我的話說。

老黃翻翻白眼兒,帶著工人幹起來。

餘老漢外出回來,發現自家門外熱火朝天,搬磚的,弄沙的,還有扒牆的。啊?孫老太動真格的,叫人來拆我房啦?這還了得!他緊走兩步,大喝一聲,住手!

沒人住手。

餘老漢趕到房前一看,哎喲喂,這哪兒是拆房啊,這是在給我修牆啊。把外層的破磚爛磚扒下來,重砌一層新磚,結結實實,漂漂亮亮。餘老漢樂得合不上嘴。

老黃迎上來說,餘大爺,您回來了?您打開門,叫工人從裏邊兒抹一層水泥,保證光滑成鏡子麵兒,再塗上大白粉。

餘老漢說,慢著,我先問問,這是請你們修的?誰出錢?

老黃往隔壁一指,是孫老太!

餘老漢一下子傻了。

老黃說,以後你對人家客氣點兒,不要老記仇!

餘老漢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當然,紙裏包不住火,我這個小把戲很快露了餡兒。但從此後,餘老漢和孫老太和睦相處,勝過遠親。

事後,我跟老黃結賬,他死活不要,還說,金警官,隻許你做好事,就不許我做一回?

你看,就這樣,矛盾化解了,街坊鄰居心平氣順了。

再說個例子,講講真心幫老百姓——

前兩天,社區居民楊大姐找到我,說金警官我有個事想求你!

我問什麼事?

她說,前兩年她買了一套房子,中介公司姓王的說能幫我補交社保,補齊了我到退休就好吃社保了。我就把錢給了他,兩萬七千塊。我給他了,他就沒回音了。我打他電話不接,找他人也不見。

我說,楊大姐你別著急,你把他手機號給我。

我拿到手機號後,用派出所座機打過去,姓王的接了。

我說,我們現在接到一個姓楊的大姐報案,說你拿了人家一筆錢,沒幫人辦事也不肯還給人家。

他說,沒有啊,哪有這種事?我幾次打電話叫她來拿她都不來,反而去報案,難道我還詐騙她嗎?

我說,哦,是這樣啊,那是她理解錯了。她現在就在我旁邊,讓她跟你通電話,你別掛!

我就把電話給了楊大姐,電話機上有個免提鍵,我按下來,也跟著聽。

姓王的說,楊姐,你什麼時候有空來拿錢?

楊大姐說,我現在就有空,要不我現在就過來,你在哪裏?

姓王的說,現在幾點了,這麼晚了,明天再說吧!

我一看表,才下午三點,哪裏晚啊!

楊大姐問,明天什麼時候,到哪裏?

姓王的說,明天中午,你到東橋易初蓮花超市門口……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啪地搶過電話來,你叫人家到超市門口去幹嗎?你把錢還給人家,要不要叫人家寫條?難道站在那裏寫?你別煩了,為了你們雙方都好,明天上午九點到我派出所來,你把該帶的錢帶好,到派出所交接,聽見沒有?你要不來,我們就去抓你,你跑不了!說完,我啪地把電話掛了。

楊大姐說,他以前就是這樣忽悠我的,說到這裏他不來,說到那裏人找不到,今天要不是你說,我明天肯定白跑。

我想想還是不踏實,怕這家夥借故不來,我就拿手機發個短信給他,說楊大姐是到派出所來求助的,你明天九點鍾必須到派出所來,把這個事當麵了結。如果你不來,我們就正式受案處理,不會跟你客氣!姓王的馬上回了個短消息給我:好的。

結果,第二天早上九點鍾,他準時來了,把錢如數還給了楊大姐。

過後,楊大姐對我千恩萬謝。

我說,這謝什麼,我不過打了電話。

她說,金警官,昨天你一把電話搶過去說,我就知道今天遇到貴人了。對你來說,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對我來說腿都跑斷了也解決不了。我怎麼能不謝謝你呢?要是警察都像你這樣,老百姓就沒愁發了。

楊大姐的話對我是感謝也是提醒,我們對老百姓的需求,多用一份心,多走一小步,就可能幫他們把事情解決。對你來說,可能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對老百姓來說可就是大事。不要讓他們一趟兩趟地跑。退一萬步來說,你盡到力了,事情就算沒解決,老百姓同樣會感激你。人心是秤一點兒不假,人家能感覺到你是真心實意幫他,還是敷衍了事。隻有真正把老百姓的安危冷暖放在心上,及時了解他們的所思、所盼、所憂、所急,才能贏得老百姓發自內心的擁護和支持。

李老師,大道理不講了,還是講故事吧。

我講三個幫助老百姓的故事——

社區六號樓有兩家人,一個住樓上,夫妻倆,男的是個農行職員,叫劉廣。一個住樓下,也是夫妻倆,女的叫艾並,是小學老師。艾並愛生病,整天不上班。男的叫羅索,是糧食局的公務員。羅索很囉嗦,單位領導見他都怕,說你最好不要在我眼前晃,我看見你就頭暈。

劉廣家漏水,漏到羅索家。羅索上去兩次碰不到人,就去居委會告狀。居委會把樓上樓下約到一起談,樓上蠻好,說我承擔責任,但我也不懂怎麼修。居委會通過電視台《阿福幫忙》的節目,請個師傅來修。修好以後,過段時間又漏了。樓下上來敲門,咚咚!

什麼事?

你家又漏水了!

沒辦法,你湊合過吧!

嘭!把門關了。再怎麼敲也不開了。

樓下的羅索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怎麼嚴重啦?電表箱在樓下,羅索找出老虎鉗,哢吧!你湊合過吧!

樓上的劉廣趕上調休,正躲在家裏看大片兒,剛到要緊處,兩眼突然失明了!再一感覺,不對啊,整個兒屋子都穿越到白堊紀了。他以為電表的保險絲斷了,拿起老虎鉗下樓。一下樓,正看見羅索的鬼祟身形,他怒火中燒——

哪裏跑,看鉗!

於是,短兵器揮舞。才兩個回合,羅索左眼中標,鮮血突突,老虎鉗也掉了。他忍痛還擊,一個老拳勾去,正中劉廣鼻梁,血流如注。兩人同時發出慘叫。

鄰居見義勇為,急電110:110殺人啦!

您倒是點個逗號啊!

聞聽這聲吼,全樓人都蹦出來,殺誰啦?

誰也沒殺。羅劉對決,各受其傷。

110把這事交給了我。我先帶他們去醫院,又為他們調解。不行,雙方態度都很強硬。我說你們各自先把傷養好,看好後我帶你們到法院去做鑒定。

養傷期間,我也沒閑著,趕緊找人修漏水。這個毛病不徹底解決,還會二次大戰。我聯係了幾家維修公司到劉廣家現場比武,看誰能徹底解決漏水。工錢不是問題,劉廣不出我出,關鍵要一勞永逸。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還別說,高手在民間,真有一戶接下了這活兒,還說保50年不漏。劉廣說,用不了50年這樓都得拆了,保那麼長時間沒用。行,這工錢料錢我都出了!

漏水大事解決了,接下來就解決打架的事。一個鼻梁,一個眼眶,樓上樓下倆傷兵。市局法醫對我說,看來樓上的傷得比樓下的重,可能會構成傷勢,最起碼是輕傷。聽法醫這樣一說,我就拚命做樓下的工作。我說,樓上比你重,你趕快賠點兒錢,要不然萬一鑒定下來,構成輕傷,人家不要你賠錢,要你坐牢,你這個公務員的身份就保不住了。樓下一聽有道理,雖然他在單位混混的,公務員的身份還是值點兒錢。他就跟樓上的談賠錢,談到兩萬塊。

我跟樓上的劉廣說,兩萬可以了,你就拿著吧!

想不到,他還尾巴翹起來,啊哈,不是要斷電讓我當恐龍嗎?怎麼,服軟啦?

我說,遠親不如近鄰,你就收下這兩萬,簽了調解協議得啦!

劉廣說,慢,我們夫妻倆還要商量商量!

我說,過了這村沒這店,協議書不簽,萬一樓下反悔呢?

劉廣說,還能反到天上去?長翅膀了嗎?

兩天後,樓下的羅索果然反悔了,說我也要做傷勢鑒定,我現在視力不好。

結果,鑒定一做,法醫又說,哎喲,可能樓下的比樓上的還嚴重!

啊?結論反過來了!我前麵的工作白做了。

劉廣一聽不服,上次法醫不是說我重嗎?怎麼現在變他重了?

法醫為了堵他的嘴,就來個三堂會審,法院的,檢察院的,醫院的主治醫生,三方都到了,都說樓下的比樓上的嚴重。

劉廣還是不服,夫妻倆跑到市紀委去告。市紀委找到我,小金,你幫幫忙,他到紀委來鬧,我們不當回事不好,當回事又不是我們能管的。求你幫幫忙做做工作。樓下的兩夫妻一看,你們到市紀委去鬧,好啊,我們就到你農行行長辦公室鬧,拿著血衣去!

你也去鬧,他也去鬧。結果,雙方單位領導都來找我。農行行長說,金警官,我們實在沒辦法,你一定要幫幫忙,這個事把我頭都搞大了。糧食局的頭兒更逗了,說金警官,你要幫幫忙,光是一個囉嗦我就頭暈,現在又來個叫劉廣的,真要把我逼瘋了。要不,你去我糧食局當局長,我不當了,在你這兒當警察得了!說著,一屁股坐下不走了,端起我的茶喝上了。

我答應了二位,把劉廣叫到派出所,整整跟他談了五個小時。我說法院真的判下來,你就吃官司了。到時候法警一來,手銬一銬,我也攔不住。你剛修好的馬桶也用不上了,到監獄裏去蹲坑吧!挺好的銀行工作也丟了。出來以後說不定要靠撿垃圾過日子,要不就去過街天橋上賣唱。我聽說你卡啦OK唱得不錯。你現在就唱個我聽聽,看賣唱行不行?

劉廣說,得了,金警官,你饒了我吧,你說怎麼辦?

我說,我去做做樓下的工作,你賠點兒錢給他調解得了。都是鄰居,都在妙光塔下過日子,抬頭見塔,低頭見人。你每天下樓都要經過他家,街裏街坊的,冤家不宜結啊!

劉廣說,好吧,兩傷相抵,我再賠他5000塊行不?

我說,行,我跟樓下的說說去。

我又跟樓下的磨了兩個小時嘴皮,好歹說通了。

整整七個小時,餓得我前心貼後背,眼冒五朵金花。

好在,事情解決了。樓上賠樓下5000塊,雙方簽了合解協議。

過後,劉廣給我來了個電話。

我嚇一跳,怎麼,又漏水了?

他說,沒有,沒漏。

我問,那你為什麼打電話?

他說,想跟你談談體會。

我問,什麼體會?

他說,過了這村沒這店!

我笑了,說我今晚請你吃飯,王興記小籠蒸包怎麼樣?

……

好,這個故事就到這兒,再往下講,就是吃小籠蒸包的故事了。結果那天下樓時,碰上羅索,他非要一起去,還說,講好了我請客,你們誰也別跟我囉嗦,我囉嗦出名的!

你看,鄰居就是這樣的,處好了,遠親不如近鄰。

再講一個——

社區居民老趙以擺攤兒修皮鞋為生,風吹日曬的,坐在路邊兩眼盯著路人的腳。他老婆是一個癱子,離不開輪椅。老趙做活兒,她就坐在輪椅上陪著。老趙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銀行,不跟他們住一起。小女兒不學好,在外麵瞎混,是老兩口的心病,就怕外人提起。

老趙家住五樓,破輪椅平時就扔在樓下。一樓有一對老夫妻,都姓張。老太太和善,老頭子用無錫話講,臭肉!就是脾氣很差不講道理的那種人。這老頭子經常為了輪椅跟老趙家生是非,你別放在我這兒,這窗戶底下是我家的地方,你幹嗎放這兒?他要麼跑出來把輪椅推遠,要麼一腳踢過去,嘭!有兩次把腳踢腫了,躲在家裏生悶氣,琢磨著哪天非大吵一台,以報足仇。

這一天終於來了。癱老太從外邊回來,照舊把輪椅放一樓,自己拿兩小凳子,輪流倒換著往樓上移動。坐一個,往前移動另一個,再坐過去,再移。很困難。她一天基本上就上下樓一個來回。這天,她放好輪椅,坐著凳子往前移,剛好移到張老頭家門口,埋伏在裏麵的張老頭就衝出來,死癱子你前世造了多少孽啊,還不老實在家呆著,竄出來嚇人!癱老太身癱嘴不癱,跟張老頭對罵,說你才竄出來嚇人呢,昨晚上你不是吃屎噎死了嗎?

兩個人越罵越難聽,隔壁鄰居黃阿姨出來勸架,你們不要吵了,很難聽的!

癱老太正在氣頭上,拿起凳子朝張老頭扔過去。她天天移凳子,手練得老有勁兒了,一扔,凳子飛出,呼!有勁兒沒準兒,啪!正砸在黃阿姨手上,疼得黃阿姨鬼叫。張老頭一看,你敢拿凳子砸我,跑回家拿了一把菜刀出來,你再扔,我砍死你!

癱老太沒法再扔了,一個凳子出了手,另一個坐在屁股底下呢。

張老頭更勇猛,連聲叫道,你扔啊,你再扔!

這時候,我聞訊趕到,製止了大戰。一看現場,雙方都沒傷,倒是好心勸架的黃阿姨中了一板凳,手都砸腫了。

我說,誰砸的誰賠醫藥費!

癱老太說,你把他的菜刀沒收了,我就賠!

我說,行,這個條件我答應!

說完,我就把張老頭的菜刀拿過來。

想不到癱老太哈哈大笑,說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又把菜刀偷偷還給他?我可不能賠醫藥費!

我一聽差點兒吐血。好啊,這癱老太拿我開涮呢,她根本沒想賠醫藥費!可是,轉念又想,她是老百姓,我是警察,是百姓的親人,親人受耍弄就當開玩笑,必須忍了,不能發火。

我說,好,我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想賠醫藥費。我認了,你不賠我賠,這樣總可以了吧?我隻有一個要求,以後你們不要再吵了,街裏街坊的,都在妙光塔下,大家要相互忍讓,和睦相處。

黃阿姨說,金警官,我不會要你賠,就算我認倒黴。以後他們砍死跟我也沒關係!

她這樣一說,張老頭倒不好意思,大妹子,你為我挨了這一下,我賠!

我一聽,挺感動,就對癱老太說,你看,老張多懂理啊,你要向人家學,回家跟老伴兒好好商量一下,看看怎麼解決。

不料,癱老太瞪我一眼,你活夠啦?我家的事用不著你管!

這是多狠的話。我苦笑笑,什麼也沒說。

過了幾天,癱老太的小女兒偷錢包被人抓住,送到我這兒來了。你看看,癱老太的話說早了,她家真出了事,我能不管嗎?我一看,錢包裏就五十塊錢,案值不大,又看她哭成個淚人,心就軟了。

我說,這次就不處理你了,你可要記住教訓啊,不能再偷了。再偷就把你關起來!

小女兒連連點頭。

我又說,趁這事兒還沒什麼人知道,你快回家吧!

她說,回家我媽老罵我。我想找個工作,不瞎混了。

我說,好啊,這就對了,我幫你找找看!

我跑斷腿磨破嘴,給她找了個理發店的工作。我跟老板娘說,她會理發,你看我麵子收下她。但是,她做了頭發你不要馬上就分錢給她,怕她亂花,還是按工資一個月發一次。發了多少錢最好也跟我講一下,讓我心裏有個數。

就這樣,這個女孩子相對穩定下來。後來,理發的時候認識一個男的,就跟那個男的同居了。我聽老板娘說那個男的不是好人,我馬上找她談話,勸她分手。她答應了,可背地裏還跟那男的往來。結果,懷孕了。我一調查,這個男的吸毒,又聽說女孩還跟他來往,這還了得!我跟女孩嚴肅起來,說你再來往,早晚也會吸毒,我把你們倆都關起來!她一聽這個,就同意分手了。就在這時候,男的吸毒過量死了。我說,他死了,他是吸毒的,你不能要他的孩子,很可能生下來帶病,去做個人流吧。她答應得好好,可是,她沒做,還是偷偷去醫院生下來了。生的時候不敢講自己的真名,出生證上母親一欄填的是假名。結果,小孩報戶口,碰到麻煩了,派出所說母親一欄不是你,你怎麼來報戶口?

她走投無路,隻好來找我。金叔叔,我錯了,對不起,求求您幫幫我吧!

我說,我不是說你,如果照我的心情,我真不想幫你,你不聽勸,不值得幫,我對你實在失望透了。

她說,金叔叔,全是我的錯。我媽對您說了那麼狠的話,我犯了那麼多錯,您都沒有拋棄我。我求求您,再幫我最後這一回,我再也不犯錯了。求求您了!說著,她的眼淚就下來了。

麵對她的眼淚,麵對剛出生的可憐的孩子,我也忍不住淚了。這個女孩子多難啊,自己剛有口飯吃,還堅強地把孩子生下來。孩子無罪,母愛偉大。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說,誰叫我是你管片兒民警呢?誰叫我是金鵬呢?

我跑到醫院,找到院長,以人格做擔保,請醫院幫忙修改出生證。這也是唯一能解決戶口問題的辦法。院長說,金警官,你是無錫十大愛民標兵,我相信你,敬佩你。我簽這個字,出了事我擔著!

就這樣,出生證改好了,小孩戶口報上了,女孩子又哭成淚人。

我說,你別哭了,你要好好的,現在你是做母親的人了,一切都要為孩子想。好好工作,把孩子帶大。有什麼難處,就來找我!

後來,我到處托人幫忙,終於,一個有愛心的男子來到這女孩子身邊。他有工作,有房子,愛她也愛孩子。他們結婚了。

一個溫馨的家。一個全新的生活。

修鞋的老趙,用輪椅推著老伴兒來找我。還離老遠,就撲通一聲跪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老伴兒更是哭得什麼是的,反反複複就說一句,我沒臉見你啊,沒臉見你……

講到這兒,金鵬講不下去了。

抬眼遠望,太湖浩蕩,風起浪湧,無邊無際。

沉默良久,他說,李老師,你要是春三月來這裏更美。我帶你沿湖岸一路走,一路走,一棵桃,一棵柳。

金鵬的第三個故事,就在這桃紅柳綠的憧憬中開始了——

社區有個朱大媽,丈夫已經退休了,她自己早先就沒有工作。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殘疾人,坐輪椅,從小就這樣。二兒子一身病,不能自理。後來,不到30歲就死了。她做母親的,要服侍這兩個兒子,心情很糟糕,也很敏感,哪個鄰居講話難聽一點兒,她就跟人家吵,鄰居關係很糟糕。不僅是跟鄰居,跟居委會幹部,跟丈夫單位的領導,關係都很糟糕。她在這個糟糕的環境中沒有好心情,覺得自己命很苦。我怎麼就攤上這樣兩個兒子?我這麼大年紀,按道理要抱孫子了,可現在還在服侍兩個沒用的兒子。她一想不開,就把坐輪椅的兒子往市政府門口一推,自己扭頭就走掉了。市政府工作人員一看,這是誰家的?問她兒子,哇哇嗚,話也講不清。再問,嗚嗚哇,誰也聽不懂。隻好通知公安局來認領。公安局就挨社區查,查到我這兒,我一聽,壞了,是朱大媽家的,趕緊去領回來。過了幾天,她又推去展示了。一來一去,工作人員都清楚了,門口再出現哇哇嗚,就直接打電話給我,喊我去領人。反複幾次,人家也煩了,金警官,把你傻兒子推走!我趕緊去領。有不明白的還追著看。我說看什麼看?人家說,看不出你遺傳的啊,你不是挺正常的嗎?

再一個,她每年底都要到居委會去討要補助,居委會不能滿足,她就在居委會裏大吵大鬧,居委會就叫我去處理。

通過這兩件事,我跟朱大媽的接觸越來越多,話也越來越多。我說,大媽,我知道您日子過得很苦,心裏很難過,我要盡全力幫助您。她開始也不相信我,誰幫過她?都是聽她說說不了了之,沒人真正幫過她。她看我誠心誠意的,幾次把她兒子從市政府推回來,跑得一頭大汗,從沒一句怨言,慢慢對我有了好感,開始跟我倒苦水了。我這才明白,一,她為什麼要把兒子推到市政府門口去。她兒子小時候出了車禍,送到醫院去看,結果成了殘疾。她認為醫院沒看好,有責任,為這個跟醫院也打過官司,但一直沒結果。所以她對政府有意見,認為政府跟醫院是皮褲套棉褲;二,為什麼跟居委會鬧。她家裏很困難,兩個兒子要去醫院看病,費用很高,又沒低保,經濟上受不了。雖然她丈夫是退休工人,有退休金,她本人每月有一百多塊錢補助,但家裏有四張嘴,要吃要喝要看病,困難得像回到舊社會。朱大媽說,我死的心都有!

我說,大媽,我這回全明白了。您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我既然說要幫您,您就相信我,給我時間,讓我想想辦法,一件一件解決。

朱大媽露出少有的笑,我信你,金警官,都說你是好人!

接下來,我就開始行動。我分析了一下,朱大媽丈夫的退休工資,加上她自己的一百多塊,家裏四口人,一除,正好不夠領低保的條件。如果把她大兒子的戶口從家裏分出來,單獨立個戶口,那他一個人就符合領低保的條件了。我的想法得到所裏的支持,做為特例,報局特批。獲得批準後,分戶成功。可是,居委會說,辦低保要公示。我說,公示就公示,不怕。居委會說,朱大媽跟鄰居關係不好,磕磕絆絆的,公示出來怕有人出來叫呢!我說,我相信沒人反對。她家的情況社區沒有可比性,再困難的也不如她。萬一有人出來反對,我去做工作。你們就大膽公示吧!

結果,公示出來,沒人反對。

朱大媽的大兒子低保問題解決了,去了一個包袱。

可是,她的二兒子突然病得很厲害,危在旦夕,居委會也沒辦法拿出錢來。朱大媽急了,做出大舉動,跑到市民政局要跳樓。

我接到消息,趕緊跑過去。哎喲媽耶,她趴在9樓的窗口,做出要跳樓的樣子。天知道她是怎麼進去的,反正她進去了,上樓了。我的事找你民政部門,不接待,不解決,我就跳樓,死在你們這裏!民政局的人都不敢碰她,誰敢碰啊,一個老太太,嚇死他們了,就打電話叫我去。

我一看不好,仰起頭大聲喊,朱大媽,您別跳,我來了!您等著我,我這就上去!喊完了,我就上了樓。正因為前麵我跟她有過交流,幫她解決了大兒子的事,所以她還能聽我的。我來到她麵前,她就坐在窗口。我說,大媽,您有什麼跟我說,千萬別想不開!說著,我上去一把揪住她,把她從窗口拉下來。一拉,我也坐地上了,順勢抱住她。樓下的人們都鼓掌叫好。

朱大媽說,金警官,我跟你講,今天你把我揪下來,我一點兒都不怪你,你是好人。如果換成別人,我今天就跟他走了,就抱著他腿跟他回家,讓他養我。

我說,行,大媽,說明您信得過我。您信得過我,就要信到底!您先回家吧,您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來跟他們商量,您說行不行。

她說,行,我信得過你,我回家。

事後,我跟民政部門說,她家的確有實際困難,的確沒可比性,你們是不是能照顧照顧。民政部門說,行,我們認真研究,能破例一定破例。回到社區,我又跟居委會商量,我說這樣好不好,我們給朱大媽一個飯碗,社區現在雖然有保安看門,再多雙眼睛更好。我們叫朱大媽上午也幫著看看大門看看院子,每個月給她點兒錢,這樣說出來她也是勞動所得,不要說是施舍給她的,難聽。而且,她還能跟居民們融洽關係,好不好?居委會說,這個主意不錯,哪怕一個月給她200塊,一年也2400塊,蠻好。居委會同意了。

我跟朱大媽說,您老悶在家裏對身體也不好,就當到外麵散散心,曬曬太陽,一個上午,三個小時。也不要您幹坐在那裏,您在小區裏到處轉轉。如果下雨了,您就回家好了。行不行?

朱大媽說,好的,我聽你的,謝謝你!

這以後,朱大媽家的情況有了好轉。她二兒子死了。她也難過,也解脫了。大兒子享受低保,朱大媽每天看看院子,也有了收入,跟居委會和鄰居的關係也好了,當然更不會到市政府門口鬧事了。

麵對太湖,春暖花開。

後來,我離開了妙光塔社區,去南禪寺派出所任教導員。人離開了,心沒離開。一直到現在,朱大媽都是我的幫扶對象,逢年過節我都要帶上禮物去看她。

平日,她也常打電話給我,金警官,我想你了。

我說,我知道了,我這就過來看您!

我一去,朱大媽就拉住我的手哭,哭得我也掉了淚。

遠遠的,風中傳來妙光塔的銅鈴聲,叮咚,叮咚……

3、玉碎及其他

金鵬的故事我沒聽夠,他答應我下午再接著講。

現在,他說,我要去找周隊長,有個交通事故請他幫忙調解。

我問,是周五南嗎?

對,你怎麼知道?

他是我下一個要采訪的對象啊!

太好了,正好坐我的車。走吧!

走在路上,金鵬說,我跟你講了這麼多幫助老百姓的事,其實,老百姓給我的幫助更多,工作上的,思想上的,都不說啦,我給你說個難忘的。有一年冬天,我騎著電動車去社區,剛到門口,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騎著電動車拐過來。她不是我們社區的,是來找人的。她把電動車當成本田歌詩圖了,在門口猛一拐彎,啪嚓!撞上了我。好家夥,兩個人都從車上摔下來。我的警服成了出泥藕,她的羽絨服成了土猴。我翻爬起來,忙把她扶起來,問你有沒有事?

拐彎讓直行,她明顯違規。但這時候我不能跟她講對錯,就問她摔著沒有。她上看下看,說身上沒事,就是羽絨服破了。

我一看,可不是,她的羽絨服被車掛了個口子。

這時候,很多居民就圍過來看。我怕人多鬧事,趕忙說,我賠你好了,多少錢?女人張口就說五百塊。

我一聽她就要多了,算了,息事寧人吧。

我說,行,我給你。不過,我有個要求,你買了新衣服,這件破的如果不要了,就把它給我,我縫縫可以送給困難戶。

那女人說,給你就給你。

我掏出五百塊遞過去,她接過錢馬上就塞兜兒裏了。

這時候,人群中有人大聲叫,你敲詐人家!人家警察好說話,你就敲詐人家!我一看你這衣服就是地攤兒上買的,最多三百!

老百姓們七嘴八舌——

你是哪來的?

跑這兒敲詐來了!

你不還人家兩百,我們就不放你走!

還有人不由分說,上去把她兜兒裏的錢掏出來。

這女人隻好退我兩百。

我呢,也不客氣了。客氣就對不起幫我說話的百姓了。

我對這女人說,你回去以後,如果身體還不舒服,我警務站就在裏麵,你可以過來找我,我姓金。她說謝謝了不好意思,就走了。

這件事我一直難忘。

我們跟老百姓的感情就像儲蓄一樣,你平時不存,到時候就想取,行嗎?

周五南是交警高速二大隊副大隊長,分管交通事故的調解。

我對他的名字很感興趣,周五南?

他笑了,嗬嗬,李老師,我家有九個孩子,我最小。上邊有四個姐姐,四個哥哥,我在男孩兒裏排第五,父母就起這個名字,南押男的音。我真感謝父母,把我養大了,還給我起了這個名字。要是叫周老五就壞了,叫著叫著,叫成周老虎,人家一聽就害怕了,那還怎麼做調解工作?我的工作,說白了,就是做和事老,給雙方搭一座橋,渡過糾紛河,化解不愉快。來的都是平頭老百姓,大官用不著你。兩個人本來就是鬧僵了才來的,讓你評評理,你一句話講不好倒把矛盾激化了。首先要尊重雙方,一方跟你講話,另外一方也在看,你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人家都看在眼裏。他遞煙給你能不能接,你說話口氣對不對,他講話語言挖苦又可笑,你聽後表情如何?這不是聽相聲,你笑了,對方就來氣,認為你警察辦事不公。作為人民警察,我們做任何事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有些事情,按照法律程序說,我們已經做到位了,可以放手了。但如果我們再幫老百姓走完最後幾步,他們也就達到各自的彼岸,這才叫圓滿。

一句話,老百姓是天,老百姓是地,咱為老百姓辦事就要全心全意。讓天地待見!

李老師,我每天都要見不同的人,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要。您呢?不需要聽道理,需要聽故事,對吧?

我忙點頭兒。

周五南說,瞌睡來了碰著枕頭,我沒別的,就是故事多。先講個剛發生的——

無錫老百姓騎電動車的多,嗚嗚嗚,蠻威風。因此,電動車事故也多。電動車與電動車事故難處理,電動車與行人事故也難處理。為什麼?電動車不上車險,出了事找不到保險公司,全要自己掏口袋。

這天,馬師傅騎電動車來到西山醫院門口,迎麵逆行騎來一輛電動車,咣!撞上了。哎喲嗨,兩人摔個滿地滾。馬師傅爬起來,沒事兒。照他的話說,我是一匹好馬,打個滾兒起來了,當蹭癢癢。對麵那位不行了,小腿摔斷了。他姓什麼?姓馮,比馬字多了兩點兒,小腿也斷了兩截兒。

事故處理到了我這兒。住院動手術,醫療費明擺著。但這個錢又不是好拿的,雙方都擔心自己的利益受侵害,很少考慮對方。馮家說,馬家無論如何也要出點兒錢。我跟馬家說了幾次,嘴皮子磨破了也不行。馬師傅兩眼一瞪,我一分也不出!誰讓他逆行呢?不行就上法院!我不生氣,強扭的瓜不甜,先冷處理兩天,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冷處理了,馮師傅卻不幹,要熱處理。他人躺醫院,就讓朋友去馬師傅家鬧,又砸門,又用膠水堵鎖眼兒,還說要玩命。

三天後,馬師傅夫妻哭喪著臉來找我,周警官,日子過不下去了,求你幫幫忙!

我腦筋急轉彎兒,對不起,我為你們的事也很忙啊,抽不開身。

馬師傅不明白,你為我們忙什麼呢?

我說,天天跑法院,為你們打官司告狀做準備啊!

馬師傅的老婆說,嗨,周警官,你別聽老東西胡說!孩子正準備結婚呢,我倆往法庭一站,成被告了,贏了輸了都沒臉,快算了吧!

我一聽,轉機來了。馬師傅,老伴兒說的有道理。馮師傅畢竟傷了,真鬧到法院,也要判主次責任。醫藥費、護理費什麼的,就算三七開,次要責任也得出三成。如果叫護工,全程護理一天最起碼200塊,這些費用將來你們都要出三成。你們要是聽我的,我就出個主意,也許好使啊!

馬師傅的老婆搶著問,什麼主意?

我說,馮師傅的老伴兒有病,不能去醫院照顧,不如你去照顧馮師傅,一方麵讓他看到你們的誠意,他就不會鬧了,另一方麵也等於節約了你們的開支。怎麼樣?

馬師傅的老婆說,好,我去!

就這樣,馬師傅的老婆去醫院服侍了半個月,盡心盡意。其間,我和馬師傅也沒少去,買這個帶那個的。馮師傅生鐵化成了水。他對馬師傅的老婆說,妹子,以前我們是冤家,現在變成親戚了。感謝你對我的服侍,你回去忙家裏的事吧,我快好了!

接下來,我再做馮家的工作也好做了。兩家以三七開解決了費用。簽合解協議書那天,我特別找了個法官朋友出席。他對雙方說,要我判也是這個結果,你們還省了律師費呢,聰明啊!馬馮兩家都樂了。

後來,馬家兒子結婚,馮家也去了。馬師傅問馮師傅,你腿腳怎麼樣?馮師傅緊走兩步,你看,馮字就算多兩點兒,也是一匹好馬!

我呢,不光參加了婚禮,還當了證婚人。

好,再講幾起電動車事故。誰讓無錫電動車多呢?這幾個事故不光都是電動車,還都跟玉有關。怎麼跟玉有關?你往下聽啊——

這天,兩個騎著電動車的姑娘相撞了。高個兒叫陳珍,矮個兒叫劉玲。劉鈴騎得快,一超車,把陳珍別倒了。啪噠噠!車倒人翻,花容失色。陳珍開口就罵,你眼瞎啦?

她人長得很漂亮,像個模特,可說話很難聽。

劉玲自覺理虧,忍了沒吭聲。

還好,陳珍沒摔壞,爬起來撣揮身上的土。就在這時,她驚叫起來,哎呀,我的鐲子!

她的翡翠鐲子摔碎了。

劉玲一看,也傻眼了。

你把我的鐲子摔碎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怎麼啦?你賠!玻璃種的!

你幹嗎罵人啊?

誰罵你啦?

你!你說狗雜種的!

傻帽兒,我說這鐲子是玻璃種的!我跟你說不清,走,咱們找警察去!

陳珍衝上去扭住劉玲,兩個人吵鬧著來到我這兒。

陳珍說,周警官,你看看,我的手鐲是玻璃種的,是我男朋友從緬甸帶來的,少了五萬我今天不饒她!

我接過碎玉一看,心裏有了數。我說,這樣吧,你先跟我到樓上去,我有話對你說。劉鈴你先在樓下等會兒。

來到樓上,我對陳珍說,內外都美的人才配得上這塊美玉,你有個好鐲子也不要盛氣淩人,話要講一半留一半。看條件劉鈴好像不如你,但她會一輩子都不如你嗎?你跟她吵了半天,說她是傻帽兒,可我有句話說了你可別生氣。

陳珍說,你說吧,我不生氣。

我說,這個鐲子,如果真的是玻璃種,你知道值多少錢嗎?打底150萬!說300萬也不過!

啊?

你這個鐲子,我們講叫水磨石。它不是翡翠,是一種翡翠的包裹體。值多少?要我說,六七百塊。

陳珍的臉一下子白成紙。

我說,我不是專家,我的話隻是給你做參考,讓你心裏有準備。無錫市有法院指定的玉石檢測機構,我帶你們一起去做第三方檢測。好嗎?

陳珍將信將疑。忐忑不安。

我帶她下樓了,看到劉鈴也緊張得不行。我說,劉鈴,你別緊張,事情發生了,總要麵對。走,我們一起去做鑒定。

劉鈴忐忑不安。

一檢測,水磨石。市場估價六百塊。

劉鈴當場拿出錢來。

我私下對陳珍說,你答應我,回去不要男朋友吵架。他跟我一樣不是專家,難免會看走眼。但他那麼老遠帶來送你的是一片心意,心意無價!

陳珍說,我答應你。又問我,周警官,你怎麼還懂玉呢?

我笑而未答。

第二天,又碰到一樁,還是玉碎。

蘇老太是一位國學教授,88歲了,鶴發童顏,齒若編貝。她說,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古人把能不能吃當成老不老的標誌。我現在一頓飯還能吃兩個饅頭,不老!問她養生秘訣,她哈哈一笑,秘訣不密,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這天飯後,蘇老太又百步走。本來走在社區很安全,偏偏農民工小鄭騎輛破電動車飛過來,一下子把她撞倒了。好家夥,老太太撲通一下坐地上了,嚇得小鄭都神經了,您您您……您了半天也沒您出個名堂。誰想到,奇跡出現,老人整個一活神仙,自己站起來了,胳膊腿兒的一點兒沒事。小鄭趕緊給她撣土,一低頭,傻了眼——

一隻玉鐲,摔成了三截兒!

一時間蘇老太隻有進氣兒,沒了出氣兒。她不心疼自己的身體,心疼玉鐲,拿布包好了找到我。

我一看,也傻了,正兒八經的新疆和田玉!打死小鄭也賠不起啊!這可怎麼辦?趕快,腦筋急轉彎兒!我喘了口大氣兒,忽然轉憂為喜,蘇奶奶,我恭喜您啊!

蘇老太說,我倒黴死了,你還恭喜我?

我說,我當然要恭喜您,您看,您說話九十高壽了,像您這把年紀的老人,骨質非常疏鬆,摔不得!屁股往下一坐,尾巴骨就斷;腰往下一蹾,胯就斷;手往下一撐,腕兒就斷。您呢?沒事兒。這還不要恭喜嗎?您老這是修得好,積了福!

蘇老太說,對,對,對,我一直資助窮學生,還養流浪貓。

我說,還有一點很重要,這個玉鐲保佑了您啊!為什麼人們都愛買玉戴玉,因為玉能辟邪保平安。

蘇老太說,對,對,對,我老伴兒也這麼說。這是我80歲生日那天,他為我買的。我倆同歲,他身子骨兒趕不上我!

我說,您老伴兒真有眼力,生日不買別的,送您個玉!說明什麼呢?第一,您們夫妻恩愛;第二,他祝您平安長壽。您看,靈驗了。88歲也是個坎兒,您摔一跤,玉碎了,您沒事兒,玉保佑您過了這個坎兒!第三,您這玉是好玉,正兒八經的新疆和田醣料,顏色跟紅茶一樣。這麼好的玉碎了,您心疼,我也心疼。但是,我勸您不要心疼,它為你擋了災,立了功,是大功臣!

蘇老太說,對,對,對,這玉救了我!

我說,這麼好的玉,別說小鄭他買不起了,就算他買得起,再買個一模一樣的,裏頭也少了您老伴兒的情分。您呢,離不開老伴兒,也離不開這玉。對不對?

蘇老太說,對,對,對,再買什麼樣兒的也不可心。可是……

我說,蘇奶奶,您要說什麼我知道。現如今玉器修補工藝很發達,用金箍兒把斷裂處一包,又是一個完整的鐲子。金鑲玉,您戴上更漂亮!

蘇老太兩眼一下子亮了,啊,是嗎?

我說,是啊,而且還花不了幾個錢,大說三四千。

小鄭搶著說,奶奶,我給您包!

蘇老太說,你這孩子,不用你。你先謝謝周警官,今天他幫你講了多少好話啊!我也表個態,原諒你了,下回你騎車多加小心!

小鄭說,奶奶,謝謝您!鐲子讓我包吧。還有,往後您家裏有出力的活兒,您就叫我,我隨叫隨到。

我說,蘇奶奶,您就讓小鄭包吧。讓他承擔他的責任,也得個教訓,更念著您的好!

蘇老太說,行,聽你的!

得,皆大歡喜。

過後,蘇奶奶問我,周警官,你怎麼還懂玉呢?

我笑而未答。

剛化了蘇老太的玉碎,又來一檔。怎麼回事?租住在社區的打工妹丹丹騎著電動車去上班,剛到大門口,少婦劉霞騎著電動車突然從側麵拐進來,嘭的一聲,兩車相撞,二女失容,劈裏啪啦掉下車來。還好,兩個人都年輕,活魚似的,沒摔著!

人沒摔著,可東西要了命。

丹丹的鐲子摔成一地碎玻璃,當時就哭起來。

拐彎讓直行,現場一看就是劉霞的錯。

劉霞一撇嘴,你多少錢買的玻璃玩意兒?十塊夠不夠?

丹丹馬上叫起來,什麼玻璃玩意兒?我花一萬六買的!

哈哈哈!你怎麼不說十萬六呢?你能花一萬六買鐲子?

我為什麼不能??我就是一萬六買的!

好啊,你想敲詐我!

誰敲詐你啦?

走,咱們找警察去!

去就去!

兩個人就這樣找到我這兒了。

丹丹說,周警官,她看不起人!我來這兒打工都八年了,這個鐲子是去年我給自己買的生日禮物,真的花了一萬六……

我問,你有發票嗎?

丹丹說,買完鐲子第二天錢包被小偷偷了,發票就夾在裏邊。

劉霞笑起來,你編,你再編!你當周警官是瓜娃子?

我說,我瓜不瓜的沒關係,咱們還是說說這個鐲子吧。要讓我看呢,它是真的,是翡翠冰種,應該是值錢的。但我說的不算,咱們現在就去做個鑒定,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