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杜拉斯,我就會想起《情人》——她仿佛是為一本書而誕生、而活著直至死去的。同樣,一遍又一遍地讀《情人》,我就會看見湄公河渡輪上的法國少女——想起她就等於想起杜拉斯,她已構成杜拉斯永恒的化身。杜拉斯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都濃縮在16歲那年了。她的一生,都在16歲定格了——至少這是作為讀者的我產生的錯覺。我幾乎無法想像她會衰老、變醜、步態蹣跚,溘然長逝。很遺憾看到了她晚年的照片——我理解了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國情人過其家門而不入,是明智的。這是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人。或者說,這令我拒絕相信的杜拉斯。哦,皺紋也會爬上女神的額頭,完美的少女,會被命運改造得麵目全非。在這位偉大的情人身上,歲月的無情會顯得加倍的殘酷,簡直達到絕情的地步。

杜拉斯晚年照片裏有幾幅,是跟一位20多歲的小夥子合影的。他是杜拉斯的最後一個情人。他叫雅恩,一位崇拜杜拉斯的大學生。他陪伴杜拉斯度過生命中的最後20年。杜拉斯專門為他寫過一本書——《杜拉斯的情人》。少女杜拉斯,有過一個年輕的情人。老婦人杜拉斯,仍然有一年輕的情人。從這個意義上看,杜拉斯是不老的:甚至晚年,她的靈魂仍未改少女的本色與天性,渴望愛情。愛情仿佛是其生活中不可須臾脫離的空氣,是其綿延不絕的呼吸。她的一生,仿佛是為情人而活著,為一個接一個的情人而延續——愛情才是她最本質的生命力,甚至與年齡無關。她跟她的最後一個情人,甚至還超越了年齡的界限。可見杜拉斯的愛情觀是無條件的,是超越一切的。這麼狂熱、這麼自我、這麼無所顧忌,即使在男作家裏——除了歌德,也很少有誰與她比擬。我想起一位女作家形容的:“每次戀愛都像初戀一樣。”杜拉斯永遠都在初戀。這證明她的心一直是年輕的。肉體會衰老,靈魂卻永遠是少女。杜拉斯的一生,是在一本又一本書的創作中度過的。而杜拉斯的創作,又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戀愛中完成的——她直到80多歲,還在寫作,還在戀愛。她愛情方麵的生命力跟她文學方麵的創造力同樣持久。

大學生雅恩是跟一位老婦人相愛的,但是他從來沒把杜拉斯當作老婦人。他眼中的杜拉斯也一直保持著少女般的心態:“淩晨3點,她把我弄醒。我比她累得多。我從來沒見過她休息。她半夜三更對我說:咱們去奧利機場看飛機吧!她好像隻有18歲。”雅恩也寫了一本書,叫《我的情人杜拉斯》。他以擁有過杜拉斯這個偉大的情人而驕傲。他又為自己是杜拉斯的最後一個情人而慶幸……如今,杜拉斯的這段秘密的黃昏戀已向世人公開了。在杜拉斯身上,晚霞與早霞同樣豔麗——因為它們是根本沒有區別的,它們都叫做愛情。杜拉斯的愛情是沒有年齡的,也是最純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