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 外公(1 / 3)

中篇小說 外公

(謹獻給外公百年誕辰)

“成連啊,黃煙子雞巴看有哪?”這是一個水冷草枯的季節,南澄子河邊的黃茅草在西北風中東倒西歪,枯樹葉在地上隨風逆來順受,樹梢上枯扁豆藤掛著發黑的老扁豆晃蕩著高處的孤獨,寒流中我外公青眼猴似的哈著手來和我父親索要黃煙子雞巴。黃煙子是指黃鼠狼,它來拖雞時或遇到危險時會放出個屁來,一陣黃煙,我們稱它為黃煙子。黃煙子的屁惡臭難聞,人一聞就要暈倒;雞子一聞就昏頭轉向,聽任它擺布。狐狸再狡猾也鬥不過好獵手,黃煙子再臭屁也逃不出我父親的手掌心。

“天塌下來黃煙子雞巴能撐得住嗎?”我父親在土基牆角的背風處正收拾捕捉黃煙子的工具,瞄了外公一眼開玩笑裏帶有譏諷地應答我外公。父親會捕獲黃鼠狼,在饑餓年代,特別是到了冬天,父親會用夾子夾、籠子張、撲子撲黃鼠狼。這些工具也是父親親自做的。看得多了,我也學會做了,這些工具的機關都一樣,關鍵時刻機關要靈。張來黃鼠狼,肉可以吃,雖然躁味大,但可以解解饞。皮可以賣錢,一隻黃鼠狼的皮可買到八毛至一元五毛錢,在上個世紀的六七十年代是一筆大收入。當然外公心裏有點不潮轆。父親有時候會對外公不滿,那是因為外公對我父親不滿。其實父親一直是尊重外公的,外公一來是長輩,二來是德高望重的老革命。

父親自打進入我家門,從解放後到“文革”結束,沒有停止過搞資本主義,白天在大集體幹活,晚上總要偷偷摸摸地搞點副業,家前屋後種瓜種豆,還會吹鼓手,做郎中,張丫子,捕捉黃鼠狼……如果張(捕捉)到公黃鼠狼,父親剝它皮時會小心地取下黃鼠狼的生殖器——我家鄉稱之黃煙子雞巴,有牙簽大小,曬幹了有縫被針粗細,有牙簽長短,有彈性,尖的那頭有個小勾勾,看起來像鉤針,有韌性,用它掏牙子——剔牙縫呱呱叫,可以說是一絕!至少我們是這麼認為。木製的、竹製的、金屬製的牙琴把牙街掏不幹淨.弄不奸壞令把而掬出央。昔翩媳雞屍掏牙擊不令戳砒牙故,輕輕地推進去抽出來,推進去抽出來,像幹那事似的,很快活。我不好意思說,外公也不好意思說,反正是一勾一勾地把卡在牙縫裏的肉絲、韭菜什麼的牙慧全部提出來,幹幹淨淨,不流血,兩邊歪歪嘴吱吱吱抽兒下風,舒舒服服。黃煙子躁得很,雞巴又是陽物,據偏方說有敗毒消炎的功能,久用利於滋陰壯陽。是真是假我不清楚,反正偏方氣死名醫。外公很喜歡用黃煙子雞巴掏牙子。這玩意兒當然是父親巴結外公送給他的。外公再來索要黃煙子雞巴——牙簽,是想送給他的老領導。幹部們老吃好的,酒足飯飽腦滿腸肥臉紅脖子粗之後,喜歡掏掏牙子,即使在自然災害困難時期。

說歸說,不滿歸不滿,大冷天的,父親還是照顧外公的麵子,又送給他一根晾幹了的肉紅色基本玲瓏剔透的有著完好小勾勾的黃煙子雞巴。

我的外公,其實不是我的真外公,但也不是假外公是偏外公。而我一直把他當成親外公來喊,因為他似乎和我有點血緣關係——母親的並不遠的遠房叔父。家譜上說是一個樹根上分的叉。隻是叉枝末梢,好像隔著幾層,親不到哪兒去,大麵場上走得好看,互相沒有義務和責任,稍有些親幫親、鄰幫鄰的事兒,也是特殊情況下的。外公在我的印象中,是個好人也是個不好的人,是個矛盾且是個矛盾分孽或分裂的人,怎麼說呢?讓我慢慢說。

外公和我同姓,姓生,叫生明大,有“深明大義、什麼都有、善莫大焉”之意,不知當時哪個高人起的名字。據說姓生就是姓年,是年羹堯的後代,年羹堯遭滿門抄斬之時,一個老家奴化妝後冒死帶著年羹堯的兩個小兒子逃了出去,留下年家的根脈,總算忠臣不絕後。

年家後代怎麼姓生的呢?說當年年家後代為了求生、活下去,從此隱姓埋名,後來改名換姓,從老家奴開始姓“生”。生,是根據“年”字,去尾一升頭,變成“生”,懷有出頭之日的願望,所以世世代代都姓了生,但立了規矩,從此後代少讀書,不為官,不行伍。

到了外公這一輩,本來仍然格守祖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修地球種糧食為生。但時局改變了外公的意願……

中國共產黨成立的時候,外公己經會打醬油了。外公小時候讀書很少,到了二十歲出頭,外公一心種田靶地、挑擔挖溝,沒有想到莊上又來了許多兵,過兵的隊伍源源不斷,莊上的人逃的逃、躲得躲。外公非但沒有走,還為兵們挑水做飯。後夾才知道是革命的隊伍。

亂世出英雄。生在亂世,此身非我有,形勢使然,一九三八年,他秘密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外公走上了為更多人辦事的路,成了戰爭年代地方上的有所擔當的人物。

我家門口的南澄子河,戰爭年代忙起一股煙,這條河上經常子彈紛飛,兩岸馬蹄急……

南澄子河中一時還曾有掛著日本膏藥旗子的汽艇貼著水浪箭一樣飛……

外公告訴我,他在我家門前就見證過新中國成立以前的多次戰爭.軍閥混戰時期,河的北岸上駐紮的是蔣介石的部隊,對岸是軍閥孫傳芳的軍隊,隔河打仗,晚上槍炮子彈在河的上空飛來飛去,像架了一道火橋,節日般的輝煌。從西楊莊朝南望,紅了半邊天,槍炮聲咄粥似的,像過年子夜的鞭炮聲。我母親離開家躲到西楊莊外公家去了。戰鬥結束,死掉的兵很多,我家東邊的空地上戰壕裏橫七豎八的屍體,有的頭都炸飛了……外公說他還和表弟楊一龍一起來幫忙掩埋屍體,因為楊一龍的爹就在老蔣的部隊,參加了這次戰鬥。外公他們當時才十多歲,看到無數的土墳就像新出籠的饅頭。時間長了都長起了荒草,就像做醬油前一篩子的豆瓣團子上上了黴。我小時候就在這亂墳堆之間出沒挖野菜、拔毛針吃,苦度饑荒。累了就倚在墳堆上睡著了,有時醒來已經星稀月斜,遍地鬼火明明滅滅。

後來備戰備荒挖河堤平河造田時,我存細看那些土堆子裏到底是什麼?結果和我外公講的一樣。土堆子裏麵是屍骨,大一點的墳裏有幾具白骨,有的白骨已經碎成屑子,看得出曾是血氣方剛的青年人的屍骨,有的墳裏還有子彈殼和整梭子子彈,都上了銅綠。撿到子彈,我學著鄉親們的做法把子彈殼鋸下來做成刨蘿卜、刨山芋、刨瓜果皮的刨子。有一次我從一顆子彈上取子彈殼時,子彈爆炸,差點送我上西天。

外公一直引以自豪的是,他和八路軍、新四軍、解放軍都有過接觸,提供過幫助;和地下黨、遊擊隊有過聯係,甚至參與活動,曾配合李大橋一帶的地下黨楊英、吳參謀鋤奸活動;參加抗日的支前活動……和國民黨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外公的一生,有的是外公對我說的,有的是聽說,有的是親眼所見。

抗戰年月裏,外公在地方上開展獻金獻物活動,從人力、物力、財力上積極支援前線。還組織婦救會、兒童團分別成立小分隊,逐戶宣傳發動……

外公沒有說假話,抗戰勝利前夕,我母親就做過軍鞋。

高郵是日本鬼子的最後一個受降地。全國的日本鬼子已經投降,高郵日偽據點洪部(司令部)裏的日本鬼子還在做夢,借憑高郵城城牆負隅頑抗拒不投降。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十九日,粟裕任總指揮的華中野戰軍打響了高郵戰役,第八縱隊指戰員在司令員陶勇的指揮下,向高郵城拒不投降的日偽軍發起進攻。至十二月二十五日夜,攻城部隊經過激烈的戰鬥,攻進日軍城防司令部,日軍大隊長岩崎學大佐眼見敗局已定,遂同意投降。這幾日外公帶領鄉親們送糧草到前方,抬擔架、救傷員……新四軍對日寇打完最後一戰,隨即舉行駐高郵日軍受降儀式,政治部主任韓念龍接受日軍的投降。粟裕認為岩琦學身份低與他不匹,就在士兵中間觀看了整個受降儀式,外公本人在群眾中間。外公說第二天粟裕接見了岩琦學,岩琦學跪下來把他的指揮刀獻給了粟裕。

日本鬼子的大本營洪部現在還在,改名高郵公園小禮堂。二00八年,高郵市公布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我曾帶學生前來參觀過。

南澄子河是古運河支流,比北澄子河灣子多,彎彎曲曲東流至東海(其實條條江河歸大海),西至大運河。

高郵是大運河流經要邑,自古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吳越爭霸、把水之戰、薛仁貴征東、嶽飛抗金、文天樣避難、張士誠建都……硝煙一直彌漫到解放戰爭結束。

看了樣板戲《沙家洪》外公問我,生根啊,沙家洪裏養傷的傷員有多少啊?我說18個。錯!實際是36個。《沙家A》第二場《轉移》你知道傷員轉移到了什麼地方?我說不知道。他告訴我,新四軍傷員從陽澄湖轉移到了高郵湖了。高郵湖是全國第六大淡水湖,煙波浩渺,蘆葦一眼望不到邊,汪曾棋尊江青之命改編《蘆蕩火種》為革命樣板戲《沙家洪》時是按照高郵湖蘆蕩景色寫的:“朝霞映在陽澄湖上,蘆花放稻穀香,岸柳成行……祖國的好山河寸土不讓!”實際應該是“朝霞映在高郵湖上……”

哦。我將信將疑地。後來知道外公曾組織糧食藥品送給蘆葦蕩裏的傷員。

他又問我,你知道這些傷病員養好傷到哪裏去了?我說不知道。他又告訴我,他們參加了高郵三垛河伏擊戰。這我相信。肯定外公親眼所見。外公作為地方幹部也做過地下聯絡員,送醫送藥送糧食,在他是不稀奇的。他說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八日三垛鎮以東、北澄子河邊新莊到野徐莊一線(嶽飛抗金挖的第三溝)七裏路的狹長地帶,布置成一個伏擊聚殲“馬團”的“口袋陣”……三垛河口伏擊大獲全勝,此戰是蘇中一分區在抗日戰爭中殲滅日偽軍最多的一次戰鬥,也是蘇中地區繼車橋戰役後的又一大捷,是我國抗日戰爭史上一次重要的戰役,受到了新四軍軍部的通令嘉獎。

這是真的,我上小學時看過一本連環畫《三垛河伏擊戰》,是高郵畫家朱熙元他們畫的。上麵的那個聯絡員是不是外公說不準。

外公指揮抬過擔架屬實,有沒有替我親自打死日本鬼子我不知道,不過我希望他打死過日本鬼子。

我恨日本鬼子。本來我的母親有兩個哥哥的——我的舅舅,日本鬼子發動侵華戰爭時,我母親還小,舅舅才八九歲,弟兄兩個去西楊莊的西麵李大橋打醬油、買洋火(火柴)時遭遇日本鬼子下鄉掃蕩,狗日的把我兩個舅舅當成小八路,兩個舅舅同時送了命……母親的父親含恨一命歸西……偏外公當成了我真外公,當然他五個兒子就是我舅舅了。

那時外公己是區公所書記,區公所書記是多大的官不知道,但肯定是個狠角色。外公身高個大,力大如牛,一手可以舉起打麥場上的石滾子(碌礴)。他身手敏捷水性好,能雙手舉一笆鬥麥子踩水過河,笆鬥不沾一滴水。他走到哪裏都威風凜凜,眉宇間英氣逼人。有人形容他,呼風喚雨,不管紅道黑道都敬重我外公三分。據說外公送“雞毛信”夜晚走小路,連鬼神都讓讓的。可惜,外公布爾什維克的風采我沒有看到,因為那時候我來遲一步。

要問當時他有多風光我說不好,那時他的風光是藏在野外自然風光裏的。為了躲避漢奸跟蹤和敵人的抓捕,化裝成“女人老人”、“工農商學兵”、“瘸子瞎子”,藏身過高郵橫徑的三廊廟,在川青白蕩裏開黑會,秘密來往高郵蘆葦蕩……他是隨時可在的隱蔽的風景。不過他的神出鬼沒確實有點震懾力的,在民間流傳著這樣的民謠:有了生明大,我們就不怕……

當然他曾被敵人抓過,自己逃跑過。那年日本鬼子從我家門前過的時候抓夫,外公混在老百姓中,不幸被抓,雙臂綁著,兩手反剪在背後,押在日本人的汽艇船頭上,汽艇突突突地向車邏方向開,他乘鬼子不注意仰麵一頭紮進南澄子河裏,鬼子嘰哩哇啦急忙向水裏開槍,外公憑兩隻腳劃水一個猛子己經穿過船肚潛入河底,向相反的方向一裏路從李大橋紮到我家門口西溝門的篙草棵裏……外公生明大,而且生命大,這使我想起我教過的課文《小英雄雨來》。

父親說新四軍和我黨幹部北撤之時,外公幫助做民運工作,動員鄉親們協助地方黨政部門做好我軍北撤前必要的準備工作,妥善地安置一批重傷員,同時保護烈軍屬的安全。這個任務是巨大的,也是很危險的。

在八路軍、新四軍和部分幹部北撤之後,我外公主動去了還鄉團那裏。不是去自首,是把頭拎在手上去送死的,好漢做事好漢當,不想連累他人。還鄉團團長是他的表弟楊一龍,楊一龍貼出告示,第二天槍斃生明大!

在南城子河北岸的西溝頭頂上,周圍是亂墳荒草,河溝下麵滿是野蘆葦,那天槍斃的時候楊一龍親自督陣,黃昏時分生明大被反綁著押跪在事先挖好的土坑前,圍觀的人退後,槍手舉著槍,楊一龍喊到:“預備——開……”槍手心裏敬畏生明大,手一抖,“啪——”“槍”字還沒有喊出口,槍響了,亂墳樹上的烏鴉嚇得撲棱棱飛散,生明大撲的一聲倒進坑裏,楊一龍立即親自驗屍,窮凶極惡地說,這就是你的好下場!天色向晚,楊一龍說,全部回家,種田的種田,做買賣的做買賣,不然,這就是你們的下場!把圍觀的人轟跑,自己也耀武揚威地走了。事先安排好的兩個農民上來填土,土剛把生明大的脊梁蓋起來,生明大小聲地說:“少埋點上。”嚇得兩個農民魂飛七竅,連說“不是我們害你的呀!我們上,上有小,下,下,下有老,你你你——放過我們吧……”語無倫次拖著大鍬喊著“鬼來啦——”直溜……

原來是楊一龍故意放他一馬,放的空槍。天黑之後外公生明大逃走了。當外公再次出現時,就被神話了。

不管是人還是神,外公一直沒有閑著:解放高郵攻城牆時,城內的守敵窮凶極惡,剁了我們戰士多少雙手,砍掉多少顆人頭。他幫做稻草人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引誘敵人上當。他看到戰士掛在老百姓家牆上的子彈袋癟了,怕老百姓看到失去信心,將柳樹枝削成子彈,把子彈袋裝得鼓鼓的。他還趕夜路撐小船送急信……

讓他先忙,現在補充交代一下我的父母。

我已經說了,我家住在西楊莊的南邊南澄子河北岸,我母親出生不久,民國二十年倒河堤——大運河高郵段決口,裏下河一帶被淹掉了,縣誌上記載死了數萬人。南澄子河河堤比較高,受災的人都紛紛逃到河堤上避難,我父親也在其中——他叫袁達桃,屬猴的(冥冥之中我覺得和我家門前的一片桃樹有點暗合),從小學會吹瑣呐,人稱小鼓手。那時我父親還是十歲出頭,白天站在河堤上踢水洗腳、釣魚,晚上借宿在我家。

十多年後,我母親也到了女大當婚的年齡,我母親的母親病逝,家庭的指望就落到我母親肩上。由於我真舅舅不在了,我母親隻好留在家裏,打算找個倒插門女婿,後來有人出來張羅我母親的終身大事。我家祖祖輩輩是吹鼓手,招個必須是吹鼓手的,好繼承祖業。我母親長得非常好看,外公很喜歡,當親女兒待,四處物色,要找一個人品好、吹鼓手手藝高的。也是姻緣湊巧,獨獨就找到了我父親——十多年前寄宿在我家的小鼓手。我外公保媒,我母親聽長輩的,選上了小鼓手,也就是他後來成了我的父親。

當年,我父親雖然獨子一個,但很早失去母親,家裏窮得叮當響,無怨無悔地到我家倒插門了,換姓改名“生成連”,撐起我家門頭,延續香火繼承吹鼓手的祖業。外公親切地稱我父親:成連。

感謝我外公。下麵繼續說外公。

解放前夕,一會兒大快人心,一會兒人心惶惶,槍炮聲不斷,有追擊,有逃跑……外公還當區公所書記,其外公的表弟楊一龍下落不明。

楊一龍是不是外公放走的不知道。有人說楊一龍逃往台灣,後來聽說逃到了香港,當上了特務。閑話少說,他當不當特務跟我家沒關係,隻是外公算得上一點歪毛子關係。

家鄉迎解放,我母親在秧歌隊裏扭秧歌,父親吹瑣呐……外公很高興。我父母對外公格外敬重。

平時從不怠慢,我家和外公家都有個人情行禮的,紅白大小事,你來我往。每逢過時過節,我們都是要拎點禮去拜望的。

記得外公的老婆——我外婆是在我母親前邊去世的,去世時我母親抱著我去外公家幫忙料理,我們都戴了孝。

母親在新中國成立後去了上海姑奶奶家,大躍進時期外公要求我父親要我母親回來一起大躍進。外公立黨為公,鐵麵無私,心愈來愈紅,紅到骨髓了,威信很高,父親就叫我母親回來了。

一九六0年,糧食緊張,我母親舍不得吃,幾粒米都省給我們,她自己吃野菜。一次吃了野草根做的餅子,覺得胸口被堵起來了,一直疼,不能下地勞動,臥床不起。那時還吃大鍋粥,我去隊裏打粥時,外公說叫你媽媽自己來!我說我媽媽病了。外公說,什麼病啊?叫人把她抬來,懶病,不勞動還想吃粥?我拎著小小的空桶回家,媽媽氣得直哭,病上加病,去世了。那時我還小,不知道人死是怎麼回事,隻知道父親發了瘋似的蹦跳著哭得像黃牛喊,好幾個人拉著他,場麵很悲傷,我在人群的邊沿顫抖著,又恐懼又孤獨,像寒風中飄零的落葉,失魂落魄。親戚和莊上的人都來了,用可憐的目光看著我,議論著。我看到外婆太太——外公的媽媽掂著小腳拄著拐杖跑來哭,哭得很傷心,邊哭邊說“好人不長久啊”……

送葬的兩個吹鼓手是父親的師兄弟麻爐罩子和瞎子柳青榆。

外公主持善後。他還多次為我找後媽。那時外公是兩個村的書記。

我曉得記仇了。我想,外公是貓哭耗子——假惺惺,裝長輩做給別人看的?還是我見外了?本來我們就是一家人?

有一點我必須承認,外公這樣德高望重的長輩,什麼大人物大場麵沒見過?告訴你嚇死你一個跟頭,連國家主席劉少奇到高郵來都接見過他的。“文革”期間劉少奇被打倒後,上級追查在高郵留下的照片,那兩張底片就是我外公保存下來的,一直到劉少奇平反之後才獻出來,是夾在一本《紅旗》雜誌裏的。上級為追查這張底片冤枉了多少人,想不到是在我外公手裏,真能沉得住氣。所以解放後到改革開放,他一直都說話管用。不服不行。

西楊莊有個李大安的人,從部隊退伍後,在公社武裝部當部長,官不大,但他有槍,為一方平安做了不少好事。他也是大朋友一個,人很正直,豪爽,雖有肺結核病,喝酒不攤弄,大家有口皆碑。但一不小心,犯罪了。事情是這樣的,一度時期傳說老蔣忘我之心不死,夢想反攻大陸,特務、間諜活動猖撅,不斷有人報告,發現敵台發報,說是楊一龍潛伏過來了,有人拾到反共傳單和策反圖片,李大安天天夜裏帶著那破盒子槍去可疑的地點搜尋,隨時準備對付接頭的、發報的負隅頑抗的亡命之徒敵特分子。終於在車邏北高郵的蠶種場靠運河東岸的黑鬆林裏看到一個蹲在那裏屬屎的家夥,電筒一照,發現屎還沒有廚下來,懷疑是“裝屎”,想掩人耳目、掩耳盜鈴,真正企圖是等待敵人接頭。李大安就把可疑分子帶到附近村莊一戶空房子內審訊。那人嚇傻了,一句話說不上來,屎和尿一起下來了,滿屋三間的躁哄辣臭,李大安怒發衝冠,說,剛才怎麼沒有屎,現在哪裏來的,是跟老子玩?那人語無倫次地說,嚇,嚇出來的。李大安從鼻子裏冷笑一聲,哼!如果是嚇出來的證明心裏有鬼,心不偷涼悠悠!那人更傻眼,更說不出話來。李大安怒目圓瞪,說!說不說?再不交代老子一槍崩了你!把破盒子槍朝桌子上一拍:“啪——”的一聲炸響,隻聽“撲篤”一聲,倒下去一個,真打死了,這回李大安嚇傻了。打死的當然不是被審問的人,是房主的小孩躲在門外從門縫裏看熱鬧,破槍走火,子彈在桌子上毆了一道槽子飛了出去從門縫裏打中小孩的眼睛,從後腦勺鑽了出來,紅白腦漿濺在門上地上,慘不忍睹。

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打死無辜,群情激奮,上告、大鬧。人命案子撂下來了,李大安被洋銬子帶走,一時說法嚇人,一命抵一命,等待換心肝肚肺角膜等器官的人已經排隊等候,家人找到我外公哭泣嗚啦,跪求我外公,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來世當牛做馬報答。外公眉頭一皺:找牢坐!潛台詞:楊一龍抓住了嗎?但看在鄉裏鄉親的份上,外公跑縣城找老首長說情,有沒有送黃煙子雞巴我不知道,李大安小命保下來了。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坐牢是一定的,不然對群眾不好交代,於理於法不容。

外公還保過武大夯。武大夯是西楊莊的大好佬,歲數比我外公小,軍人出身。抗美援朝時期,是外公把他送去當兵的,保祖國,保家鄉,跨過鴨綠江。在一次戰役中,隻有他一人幸存,是他把犧牲的戰友放在自己身上,自己拱在死人堆子裏裝死……才逃過一劫。他當兵回來後,有些驕縱、放肆,說話聲音壯壯的,像小母牛倒立——牛逼轟天!行為呢,夯裏夯氣的。早請示晚彙報的時候,隊長喊一聲“立正——!”武大夯重上一句“絕症——!”人家喊“向前看——齊!”他就說“香煙炕——皮!”(那時香煙不得賣,沒有煙抽的人確實難過)人家說“三麵紅旗萬歲!”他說“旗杆裏生蛀蟲了。”醃大菜時節,他在門口拿刀削菜根,有人問他幹嘛呢?他不說“削大菜”,故意說“我在學大寨”……有人報告大隊,大隊立即成立專案組,查!這還了得,完全是反動口號,不止一次汙蔑大好形勢,反對社會主義,立即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他的罪行比破壞軍婚的罪行還大,那是人民內部矛盾,這是敵我矛盾,跳梁小醜妄想蝗臂當車;比槍走火罪過還大。槍走火那是無意的,說反動的話這是有意的,是現行的階級敵人公然跳出來攻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罪該萬死!一查說是在戰場上大大的投降派,是叛徒,是貪生怕死的逃兵,先帶到大隊部寫交代材料,哪天批捕還不清楚。武大夯覺得末日到了,拿著一條挑把的麻繩來到西楊莊烈士楊春的墳上一棵大楊樹上上吊,被我父親發現,救了下來。後來他整天眼淚當飯吃,膝蓋當路走,從來都是跪著走到我外公麵前請罪、求情,高抬貴手,放他一馬,那種悔過自新、重新做人、感恩不盡、肝腦塗地的言行,比西藏磕長頭的還要虔誠百倍,著實感動我外公,又是我外公冒著包庇階級敵人的危險,硬保保下來了。

外公搭救過的人很多,包括保下破壞軍婚、他的仇人——把他打倒的造反司令部司令、革委會主任、大隊長痢老五。

大隊長原來是當的小隊長,在家排行老五,頭上有點菜花痢,人稱痢老五,上過小學,識得幾個字,算盤打得嚼裏啪啦的響,很神氣,在大隊宣傳隊演過《智取威虎山》的座山雕,這期間,跟了本隊的黃花閨女睡覺,肚子搞大了,而這姑娘己經和一個當兵的拍過小照下過小定了。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案發,定為破壞軍婚罪,公檢法派人來抓他去坐牢,要我外公簽字,外公不肯簽字,說人民內部矛盾,就放在當地勞動改造,也當個活把子,教育他人。又硬被保下來了……

我們都讚成外公,狠,有量氣,有本事。

外公更狠的是不相信鬼神,他家從來不燒祖宗,不請和尚念經、道士做法之類的。他除了馬恩列斯毛,老子天下第一。看到別人家搞點“迷信”他是蔑視有加,看到我敬天地敬祖宗,他就對我說,燒香燒樹皮,磕頭磕爛泥,有什麼屁用?有一次西楊莊穩子家的老婆生病了,四方醫治無效,最後有人指點,偷偷摸摸找到著名的大仙三仙姑上門做法,那時還是“文革”後期,搞迷信還了得,有人報告:穩子家有大仙看病,還有人去看熱鬧,這件事驚動了我外公,我外公跑了去給了大仙三仙姑兩個耳光,說,什麼大仙細仙的,我打過了,你發點仙氣、仙威給我看看,把我怎麼樣?裝神弄鬼,騙人錢財!民兵在哪裏?給我抓起來!大仙被打癱在牆角像篩糠,站閑的看熱鬧的人紛紛無趣地味溜味溜地東西南北鳥獸般散去……

看到了吧,外公是個人物。冊冊手指帶他算算:解放前不談,解放後他經曆過土地改革運動、“三反五反”運動、互助組合作社運動、“反右”運動、大躍進人民公社、三年困難時期、“文化大革命”、割資本主義尾巴、批林批孔、“反擊右傾”翻案風、改革開放……基本上是個不倒翁。外公得過許多大小的榮譽,先後是支前積極分子,“三反五反”積極分子,大躍進積極分子,學毛選積極分子,破除迷信積極分子,割資本主義尾巴積極分子,治理淮河積極分子,消滅血吸蟲積極分子,學雷鋒積極分子,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積極分子,批林批孔積極分子……當然也刮過浮誇風。

大躍進時期有位中央首長來到高郵,在高郵西北鄉看現場,聽說稻子畝產八千斤,很高興,首長站在稻田的小河邊子鼓勵地說,能不能超萬斤!在場的異口同聲:能!外公就在場。後來那條河起名為萬斤河。外公說給我聽的時候興奮不已和意味深長,他告訴我,那田裏的稻把是八塊田裏的稻子連夜扛來的,把個田放得擠滿夾滿的。外公回來後搞的試驗田有沒有畝產上萬斤,我不知道,但餓死不少人我是知道的。荒子上滿是發臭的屍體和紅著眼睛吃死人肉的野狗。路上隨時可見歪歪斜斜的黃腫病人(青紫病者)餓碑、路倒,我在大門口看到一個人走路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倒下去了,死了……像一片落葉。而我外公一直在戰天鬥地,活下來了。

在他壯年時期,和鄉民做各種農活,每年冬天帶著幾個大隊的勞力做大型工程,他是最吃苦的一個。在鬥龍港挑河,每一擔泥他都是下得最深,爬得最高,群眾沒有不服的。外公原來的家裏的土牆上貼滿了獎狀,花花綠綠,光芒閃閃,還有我前邊說的那些榮譽。

外公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後被抽調到縣裏農村工作組,說老馬識途、發揮餘熱,有兩件事給我們留下深刻記憶。在高郵湖西新民灘負責防洪救災、查滅釘螺防治血吸蟲工作中,為了運送物資方便,從防汛大堤的湖濱莊台到車邏運河碼頭修築了一條水泥路,結束了“雨天一身泥、爛七滑八摔跟頭,晴天滿身灰、坑坑窪窪路難走”的曆史。當初老百姓說他是以權謀私,為自己回家路好走。外公說,不錯,我回家確實路好走了,是我一個人在走嘛?我走一輩子嗎?後來工作組到了馬棚灣——就是用“馬虎子”來了嚇唬小孩的傳說發源地。這段的運河堤,在舊社會一下大雨經常倒口子發洪災,倒灌整個裏下河。解放後興修水利,製服洪魔。但運河東的馬棚灣這個地方被衝了一個大大的水汪子,叫東湖,和高郵西湖隻一條運河相隔,深不能養魚,淺不能栽秧,多少年來種不成莊稼栽不成樹,荒涼一片。外公借冬天枯水期,號令馬棚鄉民“攤丁入畝”,帶頭與天鬥、與地鬥,將這塊廢地間隔抽出河溝,挖溝的泥堆在嶺上,高處的嶺上栽樹,低處的河溝裏種菱栽藕養魚。吃力不討好,鄉民罵聲一片,外公走在路上有人罵,在澡堂子裏洗澡有人罵……在罵聲中外公回家了,樹長大了——長成一千八百畝森林。水上是野鴨的世界,又正如歌中唱到的,遍地野鴨和菱藕;樹上是白鷺的天堂,白鷺的鳴叫也叫唱歌的話,肯定是唱:我的家,我的天堂……正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馬棚鄉因地製宜開發成高郵東湖度假村。我在《2002》中胡謅幾句回文詩:馬棚一棚馬,湖東遊東湖;菱塘(高郵西湖邊上的一個鄉)滿塘菱,湖西遊西湖……那時外公已經寵辱不驚,我說與外公聽,外公既不謙虛也不驕傲地說,罷啦,好漢不提當年勇。但直到如今還有人念叨他,當然不是罵聲一片,而是好評如潮:一個人能留下一條路、一片森林就是生的偉大死的光榮了,足夠立傳樹碑。後來高郵的當權者把“一條路”“一片森林”作為清正廉潔的正能量案例。

相比之下,我們很慚愧。我們沒有為大集體作多大貢獻。

但我父親也不輕於鴻毛。我父親又當爹又當媽,忙過“公”字,鬥私批修後還要偷偷摸摸早早晚晚忙“私”字,屬於公私兼顧。外公和我父親的立場不同,格局不一樣。

外公不僅是公家人,家族觀念也很強。可能我父親是異姓,老是把我父親擺不住。可能是外公原則性強,黨性大於人性,對我父親搞副業看不慣,不住地找茬,說我父親在大集體空打號子假出力,開到會就打磕睡,是人民公社的消極分子,把我家當反麵教材。

把時間倒回去想想,我父親也是沒有辦法。上個世紀的六七十年代,家裏太窮,幾乎是在死亡線上掙紮,父親夜裏很少睡覺,帶夜在家前屋後栽種點瓜啊豆子什麼的,或者下河撈點魚、螺蜘歪子(河蚌),給我們救命。就是睡覺也是坐在稻草紮的椅窩上靠一靠,怕睡得時間長,用瓢當枕頭,頭隻要滑下來就警醒,不用周剝皮半夜雞叫,馬上起來去幹活,你說我父親能不累嗎?開會、學毛選時,這個文盲農民老大人就像個磕睡蟲。武大夯就用下流的民歌戲辱我父親:磕睡連連磕睡多,磕睡來了好難過,我的好姐姐家,哪家借個奶子給我摸。引得開會的社員哈哈大笑,之後他們又常常報告給我外公。我父親身單力薄,為此我們每年都堅持去給外公進貢,給外公的媽媽(在世時)我們的外婆太太拜年,當然順便也給舅舅們拜年。

爆竹聲聲除舊歲,每年大年初一父親帶著我們踩著滿地的紅紅的炮仗(鞭炮)皮子到外公家拜年。去外公家,老遠就看到地上白白的兆頓子——白石灰裝在蒲包裏,拎在手上在家前屋後的路上一挫挫的,像蓋章一樣,打下一個個圓不圓方不方的石灰印子,傳說是年的腳印,外公和我講過年吃人的故事,有了兆頓子年就不來了。民俗講的招財進寶。外公家門口的鞭炮屑子很多,有的小鞭沒炸完,有的天地響炸開了花,比我家多得多,都是夜裏搶財神放的。我心裏納悶,外公也搶財神?外公家前門、後門、房門、豬圈上、雞窩上、茅廁上都貼著對聯。

大門對子通常是:喜看稻寂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橫批:毛主席萬歲!門次即門框兩邊也是對聯: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房fi對子是: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橫批:不破不立。後門對子是:天上的群星朝北鬥,地上的葵花向太陽;橫批:紅心向黨。廚房門對子:幸福多虧毛主席,吃水不忘挖井人;橫批:鬥私批修。老爺櫃上、小屋子、雞窩、豬圈、茅廁上能貼對聯的地方都貼了,內容無外乎“艱苦奮鬥、自力更生,五穀豐登、六畜興旺,深挖洞、廣積糧……”門次、橫批,都不少,具體內容記不得了。

門框、窗框上方都貼有賀樂——大紅的剪紙,剪出人民公社好、三麵紅旗萬歲等等字樣,堂屋的老爺櫃上方的二梁上掛著特大賀樂,上麵刻有毛主席萬壽無疆的內容,大紅紙上貼金,滿眼望去,紅彤彤的一片,風一吹賀樂像紅旗在飄,給人“江山一片紅”吉慶祥和、喜氣洋洋的年味。

舅舅們早已出去玩了,我們歡天喜地地恭喜外公,外公對我說,好好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接著我們給外婆太太拜年,外婆太太是睡在裏屋的床上,沒有窗戶,很陰暗。我們這裏的風俗是大年初一男人做早飯,女人早上睡睡,即爸爸燒早飯,媽媽呼呼——馬馬虎虎。老太太更是這樣,要睡在床上,吃在床上——享福。我們眼睛定下來看到外婆太太半倚在床上,她像貼在牆上的老祖宗。外婆太太看到我們去歡喜得不得了,還有點可憐我們,說我們是肉老鼠。我們說恭喜恭喜,外婆太太身體健康,壽比南山!她從床頭的黃壺(瓦罐子)裏抓出一大把炒蠶豆給我們,還每人發兩片大糕,是米麵和糖做的,很甜,給我們大糕是討吉兆,吃了大糕就會高起來,天天向上,有出息,做大事,當大官,高到天上去。

有幾次正巧也有其他人來拜年,外公會順便要我們坐下來吃點早茶——饅頭蘸白糖。看到一蒸籠熱氣騰騰、白朗朗、宣哩哩嫋著尖子的饅頭和一碟子白砂糖,我饞得直往肚裏噎口水,恨不得把一籠全給我一人吃才快活,但剛吃了一個,想伸筷子揀第二個時,父親望著我使了眼色,我知道了:君子淡嚐滋味,小人脹死不休。是我父親一直教導我的。我用舌頭舔了舔勃在嘴上的白糖粒子,自覺放下筷子,跑到外婆太太的房間玩去了。我突然看到外婆太太無意把腳伸到被窩外來,外婆太太的腳好小,幾乎沒有腳板底,像去了毛的豬爪子,我很好奇又恐怖,隻曉得她是小腳,不知道她的腳是這個樣子,小指頭都長到腳心裏去了,想想有點疹,仿佛外婆太太不是人變的,但不敢瞎說。

外婆太太老了,不到一年去世了,是革命化的辦喪。

外公和三舅舅除外的舅舅更加歧視我們。大舅舅老指著我父親的鼻子大罵:野貓狗雜種,一大鋪鍬像鏟狗屎一樣把你鏟撂大河南去呢!大河南就是南澄子河之南,父親就是河南麵的,在他們眼中異姓就是外人,是異類,盡管己經改名換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