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以後的日子平淡無奇。在大批知青返城的時候,她沒有走,說不清是舍不得老宋這一家,還是牽掛著那無名小山上的7座墳荃。後來一個跑到江對麵又回來的人說:“我在老毛子那兒,看到一個中國小姑娘給人家喂馬,好像你們連的賈延雲!”她總覺得小賈沒有死,她要在這兒等著她。開始的那幾年,每到清明節,或是5月28日那天,她總要和大家爬上小山,去給他們7個人掃墓。可是後來去的人越來越少了,上山的小路也漸漸長滿了樹叢和篙草,她想去也去不了了。

她成了守望者。每天早上和傍晚,她都站在家門口把那小山遙望。在霧雨蒙蒙的日子,她好像聽到那山裏傳來她們的歌聲和笑聲。在雨後天晴的時候,她看到那山裏飛起一道彩虹。在狂風暴雨之夜,她突然聽到她們的哭聲,這時她總是把宋修江推醒,和她一起度過又一個無眠之夜。

去年夏天我有幸陪同餘秋雨先生,在黑龍江上進行了一次浪漫之旅。在船上我看到餘先生贈給我那本《文明的碎片》中有一篇題為《老三屆》的文章。文中有這樣一段話:

在沒有戰爭和災荒的情況下,老三屆可以說是加世紀有文化的青年人中遭受最多磨難和折騰的群體之一。他們的經曆不姑看成是一段曆史的生命化縮影。文革的具體事端會漸漸淡忘,但這群人及他們的後代卻以一種乖慶的生命方式作了永久性的記載。

為了驗證餘先生的話,在送走餘先生之後,我在當年留下許多老三屆足跡的黑龍江畔尋訪。就在那座無名的小山下,我遇到了俞宏茹,她給我講了以上這個故事。

在俞宏茹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兩個女兒身上,還可以看得出當年她的影子。她和我一路上看到的在田園裏耕種在集市賣菜在自己家門前樹下抱孩子的農婦沒有什麼兩樣。她也和真正的農婦一樣過著自家的日子。她領我到她家串門,我看到她家房前屋後都種著蔬菜和瓜果,還養著豬,養著雞鴨鵝狗,還養了一匹馬。在離她家不遠處的江裏還泊著她家的一條船。她說,我是靠下江打魚解決兩個在場部讀中學的女兒的學費的。她還是自己織網,那網已經很舊很破了。江裏的魚也越來越少了。

我想見一見宋修江,俞宏茹說老宋下地幹活了。她說,我常對老宋講,咱們倆沒有愛情,當時嫁給你是為了報恩。老宋說,什麼愛情不愛情的!隻要你對我好,對孩子好,對老人好就行!

俞宏茹和隊裏還留下的4個知青,請我在一家小飯店吃飯。那天,我們都喝了許多酒,說了許多話。我說,我當年下鄉的地方,離這兒不遠,也在黑龍江邊。喝著喝著大家都落淚了,後來又都笑了。再後來,我們一起來到黑龍江邊。俞宏如指給我看遠處的小山,告訴我那7個墳壟的位置。那山很小,看不出一點奇偉,隻是蔥鬱得很。我要到山上去看一看。他們說,早就沒有路了,誰也上不去。

我們坐在江邊,默默的,誰也沒有說話,望著那江,望著那山,望著那天上悠悠的白雲。

我們在守望著什麼?逝去的青春,苦難的歲月,還是那無名山中的墳?

(199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