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在1977年到1978年知青大返城的時候,整個建三江墾區百分之八十的拖拉機沒人開了,百分之九十的學校沒有教師上課了。郭文魁又落淚,她為自己終身奉獻的上山下鄉運動的衰落而難過。她沒有走,也許是舍不得在農墾新城剛安下的家,也許是舍不得那些和她朝夕相處的學生……

北京的親人在召喚著她,北京的同學在召喚著她。1989年7月,她利用假期應邀赴京參加同學集會。在杯盞交錯的時刻,有的同學說:“郭文魁是全國優秀教師是我們的光榮!”有的同學說:“我們不是全國先進,但我們在北京!”

這話深地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她不肯在喧囂的北京多住一天。那一天,同學們都到車站為她送行。本來同學們商量了,大家想辦法,一定把他們的團支部書記調回北京,可她謝絕了。在列車開動的那一刻,同學們都流淚了,她湧上一股“壯士一去不複還”的豪壯之氣。

那一夜,在建三江賓館我和郭文魁談得很晚。第二天早上,我在建三江像長安街一樣寬闊的大街上散步,又碰到了郭文魁,她去趕學生的早自習。我想起她騎著馬在山路上奔馳的身影……

她對我說,凡是知青題材的電影、電視和文學作品,她一律不看,也不讓自己的兩個孩子看。我知道,她的心裏很苦。

風采依然

風雪呼嘯的山林,回蕩著青春的激越旋律。“順山倒哄!”隨著一聲呼喊,一棵頂天立地的大鬆樹地動山搖般地傾倒下來,卷起一陣雪的風暴。哈爾濱姑娘陳桂花舉著手裏的大鋸和同伴們一起歡呼跳躍。

當暮色沉沉的時候,他們坐上返回連隊的汽車。車在山林中崎嶇的路上搖晃,陳桂花昏昏欲睡。突然汽車向山溝裏傾斜,陳桂花被扣在了車下的雪坑裏。感謝那一截樹樁支撐出一個空間,陳桂花安然無恙,卻從此改變了生活道路。

陳桂花被嚇病了,住進了八五九農場醫院。黃膽性肝炎、風濕性關節炎,一齊向她襲來。她身體浮腫,走路的力氣都沒有。這時又從哈爾濱傳來母親因癌症去世的消息,她以淚洗麵,甚至沒有活下去的勇氣。經常到她床前探望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王福,他是從部隊轉業來農場的,在醫院當燒水工人。他主動為病人送開水,對孤苦而重病的桂花格外的關照。桂花也知道王福剛死了愛人,扔下4歲和35天的兩個孩子。老王的命也真夠苦的了,他的日子也真難呀!桂花也常為他落淚,有時也湧起“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感。

在陳桂花出院的那一天,老王來送她,托她打聽一下,她們連隊有沒有奶粉,家裏的孩子沒奶總哭。幾天後,帶著奶粉和一些孩子吃的東西,陳桂花和一個女知青一起看王福。簡陋的住房,寒苦雜亂的生活,嗽傲待哺的孩子,又一次讓陳桂花動了情。老王不知怎麼感謝兩位知青,到雞窩裏掏出幾個雞蛋,又到園子裏割了一大把韭菜,為她們炒了一大盤菜。天天在連隊喝湯的陳桂花難得吃上一頓炒菜。但是她沒有想到,為了這盤炒菜她付出多麼大的代價。

正好王福和陳桂花所在的連隊指導員是老戰友。幾天以後,他來連隊了解陳桂花的情況。指導員說,小陳特別能幹,什麼苦活累活都能幹。身體好時,半天能給食堂挑15擔水。老王又問,她有什麼缺點嗎?指導員說,她脾氣暴。老王說,有點脾氣好,不受人欺負。也許是指導員的撮合,也許陳桂花早就有意,就在王福的這次探訪中,他們訂了終身。當時的陳桂花很現實,對於她這樣的病號,能走出大宿舍,有一個自己溫暖的家,有一個知痛知熱的男人,就足夠了。再說,她真心實意地喜歡老王的兩個女孩兒。

她給哈爾濱的家裏發了電報。家裏馬上回了電報:你若和王福結婚,家裏和你一刀兩斷!

誰也沒能阻擋陳桂花走自己的路。她很快和王福結了婚。王福求領導把她調到醫院,結果他們被調到更艱苦更僻遠的連隊。陳桂花靠病弱之軀支撐著破敗的家。她一進門就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她精心照料她們的吃穿,像親生母親一樣培育她們成長。怕別人說閑話,她處處小心,寧肯自己多吃苦挨累,也要讓兩個孩子比別人家的孩子更健康更快樂。聽她們一聲聲“媽媽”的呼喚,她不知道是苦澀還是甜蜜。能幹的桂花把王家清苦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人們仍然可以聽見她開朗的笑聲。大家都說王福真有福份。

3年之後,陳桂花生下一個兒子,分娩時大出血,死裏逃生後卻留下了病根,節育措施失效,她又連著生了兩個男孩。作為一個知青,她也未能走出傳統的羈絆。她和一切多子女的農民一樣忍受了生活的艱辛和苦難。

二十多年過去了,前房的兩個孩子已經長大成人,她又幫助她們建立了家庭。她生的3個兒子也成了健壯英俊的小夥子。過去的日子曾一貧如洗,可是她還是走過來了。1979年父親為她辦好了返城的手續,可為了這個曾付出巨大代價的家,她沒有走。

陳桂花畢竟是有文化和知識的青年,她不會永遠和千百萬農民過著一樣的日子,她要走的他們不同的路。1985年,農場進行改革,興辦家庭農場,在隊裏,她第一個站出來承包土地,並張羅著要辦家庭養牛場。她連借帶貸準備了一萬元,買回兩頭優質黑白花奶牛。可惜出師不利,3個月後產下一頭牛犢的大奶牛死了,剛生下來的小牛犢也死了,另一頭大奶牛沒有懷上牛犢。一萬元就這樣付之東流了。全家人都傷心落淚了,王福蹲在門口歎氣。陳桂花擦幹眼淚說,我就不信能養活一大幫孩子,就養不活幾頭牛!她打點行裝回哈爾濱,到郊區的養牛戶去求救,又向妹妹借錢買回兩頭奶牛。這回她真下了功夫,全家動手蓋了兩棟牛舍,每天嚴格按科學要求精心飼養。她又養了300隻雞和3頭肥豬。這一年全家收人一萬二千元,不僅還上了借款,還有了零用錢。

一晃七八年過去了,如今陳桂花有奶牛17頭,每天收奶50多公斤,固定資產3萬多元,成了隊裏的養牛大戶,農場授予她“養牛狀元”的稱號。隊裏的職工特羨慕她,人們說:“陳桂花真行,生孩子淨是男的,養牛下犢淨是母的!”

連著兩天,我從場部坐車到陳桂花家采訪,都沒有看見她。王福說,她到建三江的農墾中專去看大兒子了。陳桂花家最重要的財產是這個正讀農業經濟的大兒子。她說,要辦家庭農場沒有技術不行,她希望大兒子早一天接她的班。老王招呼正午睡的兩個兒子放牛,他們爬起身,趕著懶散的牛群向不遠處的草灘走去。我看到他們全家擠在一棟土房裏,一鋪土炕占據了主要麵積,惟一值錢的是一台不大的彩電。院子裏牛房豬欄雞舍樣樣俱全,園田裏菜果繁茂,一片蔥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