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桂花不像人們說的那樣富,她們一家剛剛在富裕的路上起步,還要走艱辛的路。
我為沒有麵見陳桂花而遺憾。有人說,陳桂花還是那麼年輕漂亮,40歲了風韻猶存,兩腮邊的酒窩還是那麼深那麼圓。有人說,陳桂花和勞苦的農村婦女沒什麼區別,沒有點知識青年的樣子了。也許不見麵更好,我心中的陳桂花風采依然。
奉獻無價
“大煙泡”把撫遠荒原攪得個昏天黑地。拂曉時分,一列由紅色的東方紅拖拉機組成的隊伍開進荒原深處。從拖拉機後麵的木爬犁上跳下一群人來,其中有一個穿棉軍裝的姑娘,狗皮帽子下的臉頰紅撲撲的,眉毛和發梢上掛滿了霜雪。
“我們來了!”她對著迷蒙的撫遠荒原呼喊。不過,那是用現代的傳輸工具―聳人雲霄的廣播電視塔。作為建三江的廣播電視局長,她和她的同事們的聲音形象經常出現在撫遠大地千家萬戶的電視屏幕上,每天講述著黑土地上日新月異的故事。
齊耳短發襯托著她那張堅毅甚至有幾分憂鬱的臉,眉宇間還尋得見當年一個熱情潑辣的天津姑娘的風韻。
楊璐對我說,她是天津女二中腸屆高中畢業生,畢業考試時,她的物理考了115分的最高分,如果不是廢除高考製度,她有把握考上一個名牌的理工大學。她的理想是當女物理學家。
她說,她是1968年10月自願報名來北大荒的,本來分配到條件最好的18團,可又報名要去開發撫遠荒原。當時不要女的,她直接找到了團長,不批準不走!因此,她成了18團最早進人撫遠的5個女人之一。
那是1969年2月,仍然是荒原最嚴酷的季節。楊璐和先遣隊在一片樺樹林中安營紮寨―在雪上立起帳篷,用樺木杆鋪成床鋪,鋪下還是一片雪。用汽油桶做成爐子,整天燒著樺木拌子,一停火,屋子裏和外麵一樣冷。睡覺的時候,都戴上帽子,早上醒來時帽子和被頭上都有霜雪。楊璐她們幾個女知青也住在男宿舍裏―男同誌為她們用葦席搭了一個包廂。大家不放心她們單獨住一個帳篷,怕她們成為黑熊和野豬的晚餐。
當時的生活用水就是雪和冰。楊璐經常跟著馬車到河裏去拉冰塊,然後裝在水桶裏放在爐子上融化,裏麵是水,桶底下是泥和草根子,他們照喝不誤。
楊璐說,冬天倒不怕,夏天最難熬。荒原的蚊子又多又大又狠,讓你無處藏身。那時我已當了拖拉機手,在後麵扶大犁翻地。蚊子把我圍起來,臉上一層,用手一抹,鑽糊糊的,疼痛難以忍受,臉腫的變了形,塗上一層紫藥水,演大花臉都不用化妝了。有一次,我開著拖機到團裏辦事兒,把人家嚇了一跳,不知我是人還是鬼!
說著楊璐笑了起來。她說,當時沒有食堂,吃飯也在外麵,湯裏落了一層蚊子,閉著眼睛往裏喝,也不知什麼滋味。後來我調到團裏當青年幹事,條件和連裏差不多,也是住帳篷,挨蚊子咬。下連的時候腰裏別一把斧子,一是防野獸,二是渴的時候用斧子在樺樹上砍個口子,喝湧出來的樺樹汁。
“那才是真正的樺樹飲料。不像現在的淨是假的!”楊璐又笑了。她的丈夫熊聖武真要開冰箱為我們取飲料。我請他們說一說關於愛情的故事。楊璐說,我們的愛情沒故事。
和當時的知青女幹部一樣,楊璐的愛情也在組織的關懷進行的。1972年她在師部工作,已經26歲了,組織派一位熱心的大姐開始為她物色對象。老大姐剛和楊璐一談,她把人家頂了回去。因此她在黨的小組會上受到批評。
後來在組織的安排下,她和熊聖武在辦公室見麵了。他是部隊複員的年輕幹部,在師部當通訊排長。這個英俊的四川小夥子很實在。他低著頭說:“你是大城市長大的,在機關工作,文化水平比我高。我是在農村長大的,在連隊工作,文化水平比你低。你一定慎重考慮,我絕不勉強你。”小夥子的真誠,打動了楊璐的心,真的喜歡上了他。這以後她去連隊蹲點,他去修建通往兵團總部的電話線路。幾個月不見麵,他們寫了許多可以公開的情書,談的都是學習體會、工作收獲,充滿了理想主義的光彩。第二年春節,他們回了一趟四川老家就算是結婚了。領導分給他們一套住房像冰窖,缸裏的水凍成了冰佗,切菜時要帶上手套。後來他們搬回了集體宿舍,原來的住房成了聯絡站―誰有事留個紙條,約定見麵的地點。
他們的小女兒曉津仿佛第一次聽到關於爸爸媽媽的童話。楊璐摸著孩子的頭說,這些年讓我最難心的是孩子。那些年女同誌懷孕生孩子就像犯了罪一樣抬不起頭來。生老大時,前兩天我還參加刨糞勞動,生怕人家對自己有意見,生孩子的那天早上,我還上班呢!孩子還沒斷奶就送回天津了,晚上拿著孩子的照片直哭。後來又有了老二,有時把她鎖在家裏,有時背著她一起出去開會,一起下連隊。我在省委學校學習一兩年全是由她爸爸帶著,把她爸爸累病了,在哈爾濱住院,又把她托付給了同誌們,她從小也和我們一起吃了不少苦。現在按著政策老大曉川的戶口回了天津,她在那兒讀中專。雖然有我的兄弟姐妹照顧她,可總是牽腸掛肚的。她難免也有一種寄人r=q下的感覺。20年前我們上山下鄉和父親分離,20年後孩子返城又和我們分離。哎,我們這一輩子什麼事都趕上了!每次放假,曉川回來和我們團聚,走的時候,小姐倆哭作一團,我們也跟著落淚。今年曉川畢業了,要家長聯係接收單位,局裏正搞有線電視台建設,我一時走不開,曉川在電話裏哭,我心裏比她還難受……
我在楊璐家看到曉津的一篇作文―《我的媽媽》:
“我的媽媽是知青,其實她現在也不老。可是她的頭發都白了,白了許多。她總是為工作操心,為我和姐姐操心。我看見過媽媽偷偷地流淚,我心裏很難過……我多麼希望媽媽永遠年輕!我多麼希望媽媽永遠快樂!”
我也很難過,為我的血肉相連命運相關的北大荒戰友!我畢競也在那片土地上流過汗也流過淚。同時我也為他們自豪,他們無愧地為共和國的土地貢獻了自己的青春,還在貢獻自己的終生。難道他們不值得我們加倍的關懷和思念嗎?!
無花的季節也結果。這果是用青春換來的,是用愛情換來的。這果長在北大荒的土地上,這果留在共和國的曆史上。
(199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