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老彙對我們這幾個文化人的誘惑遠遠超過了華爾街。和我們的想象有所不同,百老彙不是一個劇院,而是一條街,一條很長的老街,它從西北到東南貫穿全島。這裏原本也是一條普通的大街,由於這條街的中段劇院林立,逐漸發展成美國商業戲劇最大的娛樂中心。百老彙也因此出名,成了美國戲劇娛樂的代名詞。世界上哪一個劇團老板沒做過有關百老彙的夢?誰也逃脫不掉市場經濟這隻魔手,戲劇本來是宮廷和沙龍裏的高雅文化活動,也被這隻魔手趕到市場上。戲劇變成了商品,出售戲劇這種商品的劇場也像商場一樣,逐漸集中在一條繁華大街上,以便於消費者的選用和同行之間的競爭和發展,世界上哪兒的對台戲也不如百老彙唱得如火如茶。百老彙興起於19世紀中期,其劇院的數量、規模和豪華程度隨著紐約的繁榮和實力而增長,到了19世紀90年代,這條燈火輝煌的大街以“偉大的白色大道”著稱,當時劇場有80多家,一個演出季節演出的劇目達280個。當時,西方世界凡是有點名氣的劇團,都爭相在百老彙登台亮相,這裏是他們最好的名利場。各國的戲迷和附庸風雅的遊客,也都湧上曼哈頓島這條“仙樂風飄處處聞”的大街。這裏極度繁榮維持到20世紀20年代。電影業的發達,電視機的普及和其他通俗娛樂活動的介人,把百老彙從頂峰上擠了下來。到1980年,百老彙的劇院隻剩下40家了,在一個演出季節演出的劇目最多不超過50個。即使這樣“門前冷落鞍馬稀”,百老彙仍然是西方世界最大最繁榮觀眾也最多的戲劇中心。商業對文化藝術的衝擊是不言而喻的。影視的發展導致舞台藝術的萎縮,這是全世界的戲劇藝術家優心忡忡的問題。排3個月的戲,隻演3天;舞台上的演員比舞台下的觀眾還多的尷尬之事也不是中國獨有。在這種情勢下,百老彙的經久不衰就更值得關注了。
夜色的溫柔掩蓋了紐約的龐雜和喧囂。五彩燈光下的一座座大廈都變得玲瓏剔透,像玉石雕塑一般。永不停息地相向而行的車流在長街上灑下黃色和紅色兩條光帶。夜色和燈光中的百老彙像一位珠光寶氣的少婦,從樓頂垂下的燈串像她瀑布似的長發,那迷離閃爍的霓虹燈像她顧盼流連的目光。鞋頭錚亮西裝筆挺的男士挽著衣裙飄逸濃豔粉黛的女人款款地走進一家家劇場。我們的譯員吳瑞卿小姐陪著我們也走進百老彙的“西貢小姐”劇院。《西貢小姐》是一部音樂劇,已在這個劇院演了3年,於是人們也把這個劇院叫“西貢小姐”劇院。鄰近的一家“貓”劇院正在上演著著名的音樂劇《貓》。劇票是提前預約的,每張50美元,是樓上10排的,大概相當於丙種票。看來欣賞音樂劇也不是布魯克林的貧民區的那些“焦大”們的事。這是一家老劇場,整個場地鋪著紫紅色的地毯,幕布和沙發座席也是紫紅色的,充盈著一種華貴典雅的氣息。我們和其他美國觀眾一樣很貴族地正襟危坐,靜靜地等待大幕拉開的那一刻。
像中國京劇的開場鑼鼓一樣,美國的音樂劇一開場也很抓人。《西貢小姐》第一場戲的場景是西貢的一個夜總會,嘈雜騷亂的爵士樂像風暴一樣卷過我們的頭頂,我們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到越戰期間烏煙瘴氣的越南西貢市。這是一個很揪心的故事,雖然語言不通,我們大體可以看得懂。天真美麗的西貢小姐誤人煙花巷,她到舅舅開的夜總會幫忙,不知道這裏是接待美國大兵的妓院,舅舅逼她陪美國兵過夜。正直的美國兵傑克同情善良的西貢小姐的遭遇,不忍破壞她的美好,傑克的真情感動了西貢小姐,她以身相許,私定終身。在傑克的戰友約翰的幫助下,他們結成姻緣,並生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傑克。美國戰敗,傑克倉促而逃扔下西貢小姐母子,受盡迫害和煎熬。西貢小姐原來的情人阮光已成了越軍軍官,他把西貢小姐搭救出來,意欲言歸於好。西貢小姐說明真情,並把小傑克領給阮光看,他怒火中燒,拿起手槍要把這孩子打死,西貢小姐舍命奪槍,慌亂中把阮光打死。她領著小傑克潛逃,她的舅舅把這混血兒當成敲門磚,領著他們跑到美國又辦了一個妓院,逼著西貢小姐為娼。為了把孩子養大她不得已而為之。一次約翰與她偶然相遇,知道內情,隨後把她們母子的近況告訴了傑克,已經建立了新家庭的傑克,經過痛苦的自省,和妻子一起來認西貢小姐母子,當傑克父子在門口激動擁抱的那一刻,屋內突然一聲槍響,傑克跑去一看,西貢小姐握著手槍,倒在血泊中。這時大幕突降,音樂戛然而止。
據吳小姐說,《西貢小姐》這部戲源於1985年10月法國雜誌的一個越南婦女和去美國認親的兒子生離死別的一張照片。16年之久的越戰是以美國的失敗告終的,他們不僅扔下了85001〕個子弟兵,還留下一大堆麻煩,舉國上下議論紛紛。劇作家抓住了這個熱點話題,創作了這部轟動一時又長久流傳的音樂劇,造詣深厚的美國藝術家把這部反戰傾向明朗的音樂劇演得驚心動魄,感人之處觀眾烯噓不已,有人掩麵拭淚。音樂劇實為美國的特產,雖說原產地不是美國,但卻在百老彙這個美國文化的競技場上不斷發展繁榮。音樂劇源於歐洲的輕歌劇,後來不斷融人各種通俗音樂和通俗舞蹈,具有激發情感又給人娛樂的特點。1866年9月12日,第一部音樂劇《黑色的彎柄杖》在紐約演出,立刻吸引了觀眾,人們認定它是法國的浪漫舞劇和德國的浪漫情節劇的一種混合物。多元文化的美國很善於搞這種兼容並蓄的藝術形式,以滿足廣大觀眾的需要。這以後百老彙的劇場老板和美國的劇作家們把音樂劇當作他們的拿手好戲,又在既增加娛樂性又有藝術價值方麵做一些探索,甚至把宗教的神秘、搖擺舞的瘋狂和性縱容都引進音樂劇,經過去粗取精的一番功夫,逐漸形成了現在音樂劇具有的不循舊俗的音樂、社會關心的主題、富於想象力的舞蹈這樣一些特點。《西貢小姐》就是這樣,主題自然是現實主義的,情節也很吸引人,歌舞又讓人耳目一新。有西洋歌劇演唱功夫的男女主角把《上帝呀,為什麼》、《太陽和月亮》、《我願為你獻終身》、《我心中的愧疚》這樣的詠歎調唱得像流行歌曲那麼流暢自然,其中穿插的酒吧女的豔舞,越軍戰士的群舞,好萊塢影星的豔舞,場麵宏大,節奏強烈,相當震撼人心。美國藝術家的大膽出新,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紅旗簇擁的胡誌明塑像,妓院的風月場麵,中國京戲鑼鼓伴奏的舞蹈,接收敗兵的美軍直升飛機都出現在舞台上,確實很吸引觀眾。反映美國高科技水平的現代電子聲光效果,更擴大舞台的時空,使觀眾如身臨其境一般。總之,坐在劇場裏你感受了影視中無法感受,其它藝術形式中也無法感受到的東西。這正是百老彙商業音樂戲的無法抗拒的魅力。
在那片靜靜的柏樹林
他幾乎足不出戶,住在美國南方那個“郵票那樣大小的”小城附近的一片柏樹林中。他不願意參加社交活動,甚至拒絕尼克鬆總統邀請他去白宮參加宴會,他說:“為了吃飯去白宮實在太遠了。我年邁體衰,不能長途跋涉去和陌生人一起吃飯。”他連文學的沙龍也不肯光顧,他說:“我不是文人,我是個農民。”
是的,他像一個農民那樣辛勤地耕種自己的那片土地,在默默中創造了一個驚人的世界。他為人類文明留下了18部長篇小說、9部中短篇小說集和3部詩集。確立他在世界文學史上不朽地位的,不是因為其作品的豐厚,而是因為它們的永恒。隨著歲月沙暴的磨礪,它們越來越閃放出耀眼的光彩。也就是因為他,在南北戰爭失敗的南方,時常可以抬起頭來;也就是因為他,被商業氣息汙染得混濁的美國天空,也時常閃放誘人的星光。
他不想看到許多人,而許多人想看到他,特別是在他離開這個世界之後。不管你是什麼膚色,不管你是什麼信仰,凡是熱愛文學的,凡是到美國的,都懷著朝靴的心情,跑到遙遠的南方,跑到這個小城,看一看他―華發濃密,經常叼著煙鬥的福克納。
幾個月前,當美國使館來函征詢我訪問美國的要求時,我毫不遲疑地寫上:密西西比州,約克納帕塔法縣,福克納故鄉。我們是乘飛機從紐約先飛到密西西比州的首府傑克遜,然後坐上汽車北上去福克納故鄉的。我們的翻譯吳瑞卿小姐親自開車。她是香港中文大學的文學博士,又是當地有名的專欄作家,對此行當然十分熱心。她的車開得又快又穩。我們跑的是著名的“花園大道”,路兩旁蔥鬱的森林,坦蕩的草灘,森林中稀落而別致的房舍,草灘上悠閑散漫的牛群,還有那像明鏡一樣閃爍銀光的湖泊,都在我們的眼前閃過,我們仿佛在看一部美國南部的風光片。有人說這才是真正的美國。被大都市的繁華喧囂折磨得很疲憊的人們,多麼需要這大自然的純淨氣息。途中我們停歇在一個不知名的大湖畔,隻見水天相連的湖中有白帆點點,湖畔的鬆林中有長椅和木製的小桌,腳下的草坪鬆軟如毯。我們不便久留,還有更美好的去處在召喚著我們。
在路過坎頓、皮肯斯、威諾納、格林納達這些好像睡去的小城之後,我們迎著朦朧的夜色,開進小城牛津。這時我才知道。“約克納帕塔法縣”是福克納小說中編造的一個地名,他家鄉的名字翻譯為“牛津”。小城確實不大,中心廣場最高的建築是二層樓的法院,門前立著兩尊塑像。以廣場為中心的十字街上,是一家連一家的店鋪、書店、飯店,這些歐式的建築都被塗成淡雅的米黃色和淺綠色,門前有木製的外廊和古老的立式街燈。也許是為了保護小城的古風,整個城市沒有一座高層建築,廣場和街道上停靠著許多小轎車,大概是小城惟一的現代化標記。小城靜靜的,幾乎看不到一個行人。這裏基本是個大學城,密西西比大學牛津分校的師生一萬二千人,還有城裏的九千八百多人,是全城的所有居民。
福克納給小城人帶來驕傲,牛津並沒有表現出對福克納的格外看重。我們在小城裏繞來繞去,找不到福克納故居的標誌。總算憑著一張地圖,我們開進城南的一片很濃密的柏樹林,公路到了盡頭,我們隻好以步代車向林中走去。古木參天,遮天蔽日,樹下是濃鬱的灌木叢,間或能看到不知名的小花,落葉鋪就的小徑,彎曲而綿長。走了大約10分鍾,穿過幽邃的柏樹林,透過樹葉,終於看見一棟乳白色的房舍。這是一棟二層木製小樓,被修剪得整齊的樹牆和木柵欄環圍著,房子的窗戶很大,掩映在婆婆的樹影中。“幽居四畔隻空林,啼鳥落花春意深。”看來福克納有意隱居在這個小城,又躲進這片密林中,他不想讓紛紜的塵世打擾他平靜的生活,他在苦苦地思索著這個世界,編織著自己的故事。他自己就是一個獨立的世界。
房子裏也是靜靜的,沒有人作什麼介紹,大概誰也說不清福克納。福克納想告訴人們的都在他的書裏。據隨手可取的材料上說明,這座命名為“羅灣澳克”的房子,是1848年一個叫羅伯特的農場主建造的,1872年賣給了當地的貝利家族。福克納1930年買下了這棟房子,並進行了維修,一直住到他1962年7月6日逝世。他的最重要的著作約克納帕塔法係列小說,都是在這所房子裏寫成的。樓下有三間房子,一個圖書室,一個寫作間,還有一個客廳。圖書室並不很大,靠著牆是一排書櫃,旁邊是一個裝資料的小櫃,抽屜拉開著,擺放整齊的卡片讓人看得很清楚,好像他的主人剛剛查找出來。牆上的裝飾畫是他母親的作品。福克納出生在一個有文化的家庭,他的祖父是南軍的一個將軍,當年還曾寫過一本很暢銷的小說。在這間房子裏福克納度過了最多的時光。當別人問他:“寫作最佳的訓練是什麼?”他說:“閱讀,閱讀,還是閱讀。什麼作品都讀―沒有價值的、古典的、好的壞的都讀,看他們是怎麼寫的。就好像木匠和師傅學。讀書!你會吸取到東西的。”福克納隻讀過兩年中學、一年大學,博覽群書,廣采眾長,使他具備了一個優秀作家的素質,而精細研讀,又使他既學到了先人又創造了自己。他說,他每年通讀一遍《堂·吉訶德》。每隔四五年讀一遍《白鯨》。莎士比亞全集他隨時要讀的。對福克納來說,讀書是他最主要的社會生活。他說看不同的書就像聽音樂,看雕塑,欣賞建築。他不經常走出這間房子,可是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和了解,不比任何人差。
我在福克納的寫作間停留很久。這是一間十幾平方米的房子,一台老式打字機放在屋角,旁邊是木製的圈椅,牆上貼著一部書的寫作提綱。就是在這裏,福克納從事著自己的創造性勞動,他的約克納帕塔法係列小說,開了美國小說的先河,其地方感、鄉土感和曆史感是獨具特色的。他筆下的白人、黑人、印第安人的生活,不僅是美國南方的,而且是反映整個人類命運的寓言故事。福克納的永恒還在於他不跟潮流跑,慎重地對待新東西,而又著力創造自己的。他運用嫻熟的“意識流”、“時序顛倒”、“對位式結構”、“象征隱喻”等手法,現在還被西方文壇視為“現代經典”,也極大地影響了東方文壇。遠離潮流的人卻獨領潮流。福克納的成功,在於孤獨寂寞,在於無人理睬,在於冥思苦想。現在世界上再沒有出現福克納,大概是因為現在的作家太愛熱鬧,太愛虛榮,太愛金錢和種種物欲。中國再沒有出現李白、曹雪芹,大概是因為中國作家太愛當官,太愛發財,太愛爭風吃醋,太不甘寂寞了。
“噠噠……”我聽到福克納的打字機在響著,這聲音在這寧靜的樹林中傳得很遠,它似乎在呼喚著什麼。
客廳裏也是靜靜的。簡樸得沒有任何裝飾的長條桌上,擺著兩支紅蠟燭和一個插滿鮮花的玻璃花瓶,桌子旁邊擺著6把硬木椅子。福克納沒有在這裏接待過什麼重要客人。隻有兩次,這個屋裏站滿了人。一次是他母親的葬禮。一次是他自己的葬禮。那一天,福克納在林子裏散步,也許他精力全用於思索,也許他太累了,他從馬上摔了下來,犯了心髒病,逝世了。那一年他66歲。他就是躺在這客廳裏的長條桌上和他的親友告別的,他的身旁擺滿了從柏樹中采來的鮮花。
我在福克納故居前的那片柏樹林中徘徊。當年福克納經常在這片林中散步沉思,或像一個農夫那樣幹著零活。大概也會像陶淵明一樣:“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林子裏很靜很靜,我突然聽到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的聲音:
“人是不朽的,並非因為在生物中唯他留下綿延不斷的聲音,而是因為人有靈魂,有能夠憐憫、棲牲和耐勞的精神。詩人和作家的職責就在於寫出這些東西。他的特殊的光榮就是振奮人心,提醒人們記住勇氣、榮譽、希望、 自牽、憐憫之心和犧牲精神,這些是人類昔日榮推。”
這是福克納在1949年的諾貝爾獎金文學獎的授獎議式上講的。因為是從這片靜靜的柏樹林中傳出的,因此具有永久的震撼力。
愛城的仇和愛
在愛荷華大學學習的來自中國的一千多名留學生、訪問學者和他們的家屬,親切地稱愛荷華小城為愛城。他們在這裏過著平靜的日子,並以學業的優異,獲得小城人的尊重。然而,1991年11月1日(那一天是鬼節)發生的一場悲劇,卻使所有中國人陷於十分尷尬和難堪的境地―那就是留學生盧剛殺人案。
在國內時也有耳聞,但總不相信是真的。我們一再追問陪同我們的愛大中國學生會主席蕭宇飛,他才勉強說了幾句。盡管這件事在美國在中國是風雨滿城,還有人寫了報告文學,編了小說,可事發地的人們,特別是中國人誰也不願意提起。
那簡直是一場血淋淋的惡夢。愛大物理專業在美國名列前茅,是因為有幾位全國一流的教授。就是奔著這一點,北京大學的高才生盧剛考取了這個係的研究生。他的超群之才,受到從研究生院長到係主任和指導教師的器重。這之後,又從中國來了一個研究生山林華。他出生在浙江農村,學業十分刻苦,生活也十分艱辛,和別人合租一間房子,每天的夥食就是啃麵包,喝白開水。他的學業也相當出色,而且和上下的關係都好。盧剛畢業時獲得最高學分,但是他的指導教師沒有給他寫推薦信,畢業後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位置,院裏和係裏也沒予理采,而山林華卻受到厚愛。性格孤僻又特別自尊的盧剛不能忍受這一切。那一天,他很冷靜地走進正在召開學術會議的物理係會議室,掏出手槍,向指導他的兩個教授和山林華連開數槍,然後又下樓走到物理係主任辦公室,向係主任連連開槍;接著他又走向研究生院長辦公室,向院長開槍,向正在打電話報警的女學生開槍,最後又向自己開槍。倒在血泊中的兩位教授、係主任、院長和中國學生山林華當場死去,女學生受重傷下肢癱瘓。當警察趕來時,盧剛也已死去,他什麼也沒有說。
這一天,是愛大最黑暗的一天,也是美國物理界最黑暗的一天。因為,美國物理界失掉了四位一流的學者和兩位他們最優秀的接班人。愛大在美國各大學校的排名後移了幾位。美國新聞媒介做過突出的報道,對這一悲劇發生的原因做過許多分析和揣測。無論怎樣評論,都使中國學生抬不起頭來,因為開槍的是中國人。校方沒有責怪其他中國人,而且公開聲明,這一事件是盧剛個人所為,我們繼續尊重中國學生、學者和他們的家屬。校方還做了許多善後工作,比如安置山林華的妻子來校免費讀書,那個殘疾的學生繼續在校學習等等。死者都沒有受到過分的責怪。在每年的那個忌日,那死去的6個人的墓地都有零星的小花,有白色的,也有紅色的。盡管這樣,中國學生還覺得心裏很不安。蕭宇飛沉重地說起這一切,他說,中國學生在美國心裏壓力太大,又難以化解。雖然生活還可以,可是思想上苦悶孤獨是難以言狀的。如果盧剛有個知心朋友勸解一下,有人在思想上多開導他,這悲劇就不能發生。所以,我們學生會也總結了教訓,要多組織一些活動,多在思想上生活上關心大家。現在這個學校有3個中國學生會,一個是小蕭他們組織的團結大陸來的學生學者,還有一個是台灣同學組織的,另一個是台獨分子搞的。平時, 自己活動自己的,過春節的時候,他們和台灣的學生會搞聯歡,還吸收其他華人參加。小蕭給我3本他們辦的會刊《乙野》,從中看得出,他們的活動相當豐富,逢年過節的聯歡,各種各樣的體育文藝比賽,時裝表演,中國食品製作比賽,利用集會場合向外國學生宣傳中國文化,銷售中國食品,到小城的美國小學和孩子過中國年等等。
這許多活動,都是以家庭為單位參加的。留學生和訪問學者,許多人都把配偶和孩子接來了,家庭的溫馨消融了孤獨。不過,孩子的教育使他們很費心,倒不是擔心他們接受不了美國文化,他們人了幼兒園和小學幾個月,就成了地道的美國人了,美國話比美國孩子都說得地道,特別是計算能力比他們都強。美國孩子用計算器慣了,不會心算。問題是他們很快不會寫中國字,不會說中國話了。學生會發起“搶救運動”, 自己辦了一所愛華中文學校,擔任教師的中國留學生張向淵開宗明義地說:“要知道,我們同是中國的根,我們與中國血脈相連,不可分割。在悠悠的曆史長河中,在遼闊的中國大地上,曾有過令人驚奇的輝煌,她的思想、文學、醫學和語言等等,影響過亞洲,甚至世界。我們應該讓孩子們了解她,繼承發揚她。”這樣一來,這些孩子白天在美國學校學習美國文化,晚上進中國學校學習中國文化。這個現象很有趣,在中國一心想讓孩子出國學外文,到了外國一心想讓孩子學中文。是呀,不難理解,中國人無論你到了哪裏,誰也不想斷了自己的根。沒有根的東西,隨著風雨飄蕩,那是很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