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們家和電腦
這篇稿子是用電腦寫的,追求電腦就是我和我們家這兩年的生活。
電腦是1994年春天買的,386型,單顯的。我不幾天就學會了,開始用他抄文章,後來用它寫文章。太太看著好玩,也學會了,寫小文章,還用它記家庭收支帳什麼的。夏天兒子從國外回來,也迷上電腦,比我學得還快,上機不過幾天,就用它寫日記,也給報社寫了幾篇小文。後來他又從同學那裏借來幾張遊戲盤,一用不行,我的電腦是單顯的,容量太小。在他的縱容和逼迫下,秋天我又花了3(XX)多元,換了彩色屏幕,加大了容量。這下子電腦的功能大大增加了,版本換了新的,字體也豐富了,連各地的通信編碼、火車和飛機的時刻表內存都有,各種遊戲卡都可使用。這樣一來,白天我在家用電腦輕鬆愉快地寫稿子,晚上兒子用它寫文章,太太和它下圍棋。她下棋時全家圍觀,電腦不愧是鐵麵殺手,落子又穩又狠,常使太太手足無措,她不肯臣服,連使絕著,電腦也因無計可施而低頭認輸了。兒子又說了,這個電腦檔次太低,也應該換486型,還有繪畫、作曲等多種功能。於是全家開始為下一個目標而奮鬥,生活也變得前程似錦了,變得趣味無窮了。
不久,兒子真用上了486。不是自己買的,他到報社當了記者,開始用電腦寫稿了。他能到報社當記者真還得益於會電腦。他的字和我一樣寫得特臭,真有些無臉見人。因為用電腦不但沒丟臉,還在報社露了臉。新畢業的大學生挺多,頂數他電腦玩的溜。一次電腦考試,他還得了個第一名。據說,是不戰而勝的,不知人家不敢和他比還是不願意和他比。隻有我心裏清楚,兒子猛練電腦,是怕露怯。遙想當年我給報刊投稿屢投不中,不是文章不行,而是字慘不忍睹。如果當時有電腦,我早成大作家了。
太太也用上了486。她所在的機關實行辦公自動化,引進了電腦,別人有些發蒙,她捷足先登。和年輕人相比,她也是半老徐娘了,可因為電腦,還風光了一陣子。她是部門的小頭頭,親自用電腦起草文件、寫報告,部下在旁邊看著,她顯得特身先士卒。最得意的時候是午休她和電腦下圍棋,圍觀者甚眾。回家後她常向兒子和我報告戰績,我們頗不以為然。兒子說,電腦根本不上段,我從不逗它玩。
電腦使我從一個低產作家變為中產作家。稿費不斷飛來,全被太太壟斷,說是為攢錢買一個便攜式電腦,為兒子外出寫稿用。兒子到底是為了寫稿還是為了玩電子遊戲,隻有天知道。兒子專門訂了本《電腦愛好者》,看得特認真。大概正往“發燒友”的方向努力。我和太太隻是個愛好者水平,隻會用五筆字型錄人和輸出。我們知道兒子天天用電腦寫日記,幾次想從電腦中調出來審閱一番,以掌握其思想動向。可忙活了半天,怎麼也調不出來。兒子知道後笑曰:“你們還是太嫩了點!密碼懂嗎?”
我就更慘了,去年8月調到機關當了公務員,隻動口不動手了。好幾個月不摸電腦了,為寫這篇小稿急得滿頭出汗,就是找不準字。太太站在身後指手劃腳,我才勉強寫成,全無往日的風彩。要不是朋友的約稿,真想把它撕了。我發狠地對太太說:“這回我要搞一次特殊化了,讓機關給我配上一台電腦!”
想家和回家的日子
其實老家並不遙遠,從我居住的這個城市到老家隻有3個多小時的路,現在的路真好,都鋪上了柏油,汽車在上麵跑起來很快。老家是望不到邊的黑土地大平原上無數個村落中的一個,是我爺爺的爺爺老哥倆從山東闖關東時創建的,因此叫賈家屯。屯子裏的人多數都姓賈,都是那兩位勇敢的山東人的後裔。
我們管老家不叫老家,叫老屯。我對老屯的印象並不深,因為我離開老屯的時候還很小。大約是在嚴寒的冬季,聽說那一天下著很大的雪。媽媽用棉被包著我緊緊地摟在自己的懷裏,然後坐上馬車,到另一個小城去找我的父親,有人說他在那裏當了官。聽媽說,在馬車起動的那一刻,我哇哇大哭,不是因為我對家鄉的眷戀,而是被太薄,天太冷,我被凍哭了。從此後,有十多年的時間,我再也沒有回到寒冷的老屯。
其實我和媽媽是有機會永遠回到老屯的。我們見到爸爸不久,政府就公布了婚姻法,爸爸的同事們排著隊在縣委的大院裏辦離婚手續,很簡便,隻要說是父母包辦的,開個條子,然後把屯子媳婦和孩子送到車站給買張車票,就算完事了。當時媽媽抱著我在縣委門前看熱鬧,並沒有想到我們也會有此下場。最終爸爸還是沒有到縣委大院排隊,他說自己的心太軟。
大概是我上中學的時候,我們家在住過許多小城市後又搬進了一個很大的城市。爸爸對我說,你該回老屯看看了。正趕上過年,雪下得很大,在一個很小的火車站下車,趕了半個多小時的路,來接我的叔伯弟弟指著不遠處那一片被雪壓得低低的正冒著縷縷炊煙的黑色土房說,那就是老屯。當時我很失望,沒想到我的老家是這個樣子。老屯的年味特濃,家家戶戶的門上都貼著紅紅的對聯,那都是爺爺寫的,他是位鄉師,一過臘月就忙這件事,我坐在炕桌旁為他研墨,手都累痛了。爺爺對我說,我們的祖先給皇上當過老師,有一次他把自己的孩子領進皇宮,他去上課,可孩子惹了大禍。他敲響了升堂鼓,皇上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急忙上朝。這下犯了欺君之罪,是要滿門抄斬的。皇上念舊情,執法前的一夜,讓賈皇師一家跑出了京城,從此流散全國各地。山東有一分支,我們賈家屯是這個分支的分支。爺爺很鄭重地這樣告訴我,長輩也這樣對我說,我總是半信半疑的。爺爺是持著胡子對我說的,爺爺的風度就在胡子上。在他依依呀呀晃著頭念古書的時候,總是從上到下一遍遍持著自己的胡子。從爺爺以後我們家再也沒有留胡子的了。爺爺寫對聯的報酬,是家家送來新蒸的勃豆包,還有自家漏的粉條。有時還請爺爺去吃殺豬菜,這是老屯最高的禮儀,誰家過年殺豬,總是把屯子裏聲望最高輩份最高的人請到家裏,坐在熱炕上吃喝一頓,其實隻有一道菜,就是白肉燉血腸,是用盆端上來的。我有時是被當做正式代表請去吃血腸的,因為我是“街裏人,,,他們念“街”為“該”,和京戲道白“失街亭”的“街”一個念法,這大概說明我們這個家族是有點來頭的。這不是爺爺說的,是我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