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3)

第十二章

八大美人

美麗的動物,為什麼

到了夏天

你們便比比皆是

到處遊走

你們肉體優美

表情專注

無限自然的背影

印在我心中

為一種傳說的境界

飄動衣裙

……

藍馬《少女與夏天》

校花,多麼鮮豔迷人的一個詞語!

她們裝點著我們枯燥壓抑而又荷爾蒙澎湃的青春期。無論哪個時代,校花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種景觀,這些不同凡響的花卉使灰色的校園染上了油畫的瑰麗。

我曾就讀的中學在我們這個城市,一直是麵象征升學率的獵獵旗幟。不僅教學質量令家長們崇敬向往,而且環境優美。在剛進校的新生入學會上,校長不無自豪地介紹說,不少進城的農民朋友們把這當成了公園,問門票在哪兒買。

既然有了環境優美的土壤,校花的栽培選拔不可避免。而且不是一枝獨秀,是八枝!沒什麼好奇怪,人多地博,八朵校花正意味著這所重點中學與之匹配的實力。

進校後不久,我就聽說了“八大美人”(簡稱八大)的響亮名號,這稱謂與這城市的文化符號遙相呼應(“八大山人”朱耷紀念館就座落在這座城市的青雲譜),表達了一所1954年建校,具有悠久傳統的名校向本土文化的致敬。

“八大”主要集中在高中年級,初中年級有幸入選的大概兩三人。她們統統都有花名,像舊時梨園名角都有名號一樣。花名不是憑空而取,都依據了“八大”們各自的形貌或性情特征。

比如,我記得其中有個叫“波斯貓”的高二女生,膚白如雪,眼睛圓圓,的確像隻慵懶波斯貓。還有個叫“竹葉青”的,她的名字裏有個青字,身段高挑妖嬈,真的像一條蔓妙美女蛇。

不要以為同在一所校園,你就能隨時飽覽校花們風采,事實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沒有看過她們的全貌。常常是同學猛拽我,快看,那就是“八大”的誰誰誰!我舉目四顧,隻見伊人背影飄然遠去。

女生對校花的關注和男生一樣熱切。在“八大”身上,寄托了我們這些青春期平凡女生的由衷羨慕與理想,在偌大校園,能躋身“八大”是件多麼風光的事啊!它難道不比“三好學生”、“優秀團幹部”、“物理競賽優勝者”這些稱號更具有青春的紀念意義?這枚美麗勳章能夠別在胸襟是何等幸福!成績優異又怎樣?重點中學還怕找不見成績優異的?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當初進校時哪個成績拿不出手?夾在周一集會的操場上,誰又認識你,誰知道你上周模擬考得了第一或是將要代表學校參加全國競賽?

但校花就不同了,她們永遠是目光焦點,人群的核心。在集會的操場上,總有許多目光急切地搜尋著她們的身影,期望能一睹風采。

即使看不見她們的身影,伊人氣息還是穿越而來,你知道,這些風頭出眾的校花們此刻正開放在你的四麵八方。她們和你沒什麼關係,但又關係重大,沒有她們,你不會那麼深刻地體會失落;沒有她們,你不會那麼強烈地憧憬驕傲。你不妒忌她們。妒忌隻在一定落差中產生,超出這落差,當距離變得不可企及,隻有謙卑,像多年後看到的一句話,“當她遭逢高高在上的桃夭之美時,全然不懂何為嫉妒”。

你還是青澀蓓蕾,花期遙遙,你不知道自己將以哪類科目的姿態展開,但你是多麼希望開成她們啊!像她們一樣芬芳浮動,每片花瓣都閃爍光澤。

與你同樣想法的少女遍布校園,而宿命其實已藏在每個人身後——你將歸類的科目已有圈屬,誠然,時間可以助力,卻是未知的,你也許將一直庸凡下去。正因有多數人的庸凡,才有了少數人的飛揚。而她們,至少鼓勵了我們對飛揚的渴望。

我想她們自己一定聽說了這個雅號,所以她們愈加非凡地美。她們昴頭走過校園,腰肢挺撥,她們說,要有光,校園就因此亮了。

她們的著裝,也是女生堆裏紮眼的。

“竹葉青”的衣服總是鬆逸的,配著牛仔褲和一把束起長發,愈顯得她手長腿長,整個人隨時要乘風而去。

“波斯貓”,她母親在外貿服裝公司,所以她的衣裙總是式樣別致。有一回,我離校晚了,天色快暗,快到校門忽見一個白色身影走來。

“波斯貓”,她穿著白色翻領外套,左襟別了一朵酒紅絨花,花朵灼灼地映著她的臉。那是多麼美的一件衣服!多麼大膽的裝飾!

在女生們還穿著普通的兩用衫灰暗褲子時,在母親們為了耐髒從不給女兒買淺色外套的年代,她竟穿了件這麼明亮耀眼的衣服。她懶洋洋地走著,姿態冷漠而尊貴,注意力壓根沒在衣服上,像一隻純種的波斯貓不在意自己如雪的皮毛,那是天賜的,理所當然。

還有一位林姓女生,她比我高一年級,父母離異,母親是電台記者,聽說是個有姿色擅打扮的女人。這從林身上可以看出,她是“八大”中排行最小的,但有種迥於年齡的成熟。她的成熟藏在清純外表之下。她有典型的搞文藝的身材——文藝,這個詞對我具有終生魅惑,就像從塵世升騰至高空的焰火!她常穿緊身牛仔褲,夏天白襯衫,冬天是優雅的雪青滑雪衫,瓜子臉,筆直的馬尾,像文工團獨舞演員。

那時滑雪衫多是寬鬆泡腫的,可罩得下幾件手織毛衣,但林的滑雪衫卻是修身卡腰的,狹長的青果領一徑下來,露出機織的白色緊身毛衣。林的母親,大約從來不織毛衣吧。

林與男生交往很多,在學校,在校外,常有男生和她打招呼。林迷人微笑,有時在男生自行車後座上,向對方比一個V的手勢表示回應,像女王親切地檢閱子民。

女生謝是“八大”中容貌最不出色的,但她家世好,走氣質路線:比她高的人站在她麵前,無端會覺得自己矮下去。她的腰背永遠挺直,不知道是否與她高級知識分子父母與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工作的哥哥有關?

謝的衣服如她長相清淡簡約,色彩亦是。非黑白即灰藍,但有豔麗不能比擬的優美。那都是些好質地的衣服,像她的人,良好家世熏陶出的內功.都傳她一畢業就要去美國的,那年代,出國是件多麼了不起,令人豔羨的事。聽聽吧——“加利福尼亞”!這幾個字念念就足以使我們感受到一種波音機翼般的遙遠震顫。而它離謝那麼近,沒幾年她就要站在那片土地上了,那是多明亮的彼岸天堂啊!

而我們,被升學高考和前途以及青春期的自帶"病毒"折磨得苦不堪言。父母把社會描繪成了瘴氣惡水,大學是唯一的島。如果不擠上這座擁擠島嶼,隻有掉入汙濁,無主沉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