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美人”們,她們還是學校各種文藝彙演的活躍分子。年末的迎新春晚會是她們陣容最為整齊的亮相,也是校園裏最扣人心弦的節日。
“竹葉青”,她搖晃一把如瀑長發,和幾個男生懷抱吉它,站在舞台上唱著歡快的《巴比倫河》。這首由沈小岑原唱的歌歡快奔放(雖然歌詞與失鄉的悲切有關),感染力極強,吉它鋼絲弦砰砰砰地擦出熱烈音符,“By the river of Babylon,There we sat down……”當領唱的"竹葉青"唱出第一句,?禮堂驟然溫度上升!啊,巴比倫河,也即地理課本中縱貫巴比倫城的幼發拉底河,人類文明發祥地之一,當它以歌聲形式流淌,變得如此親切,迷人,以至於後來知道這首歌引領了1970年代末中國青年一代的“時尚旋風”,啟蒙了“喇叭褲舞會文化”也不足為奇了。
當“竹葉青”站在台上唱時,這歌就像為她量身創作的,她那麼洋氣,大方,她中性氣質(雖然那時"中性"尚未成為風潮)的灑脫使我們愛上了從未謀麵的巴比倫河。
林的獨舞是每年晚會保留節目,為了她的獨舞,總有不少她的外校傾慕者混跡於禮堂。
林的出場總令人心旌搖蕩,她從不在音樂起時便現身台上,音樂起後一會,她才從台側奔躍而出。音樂的鋪墊使她的出場光芒四射,也令台下的我們一聲不吭,熱血奔流,至於她表演什麼舞蹈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的是她那麼慷慨地展示著用緊身牛仔褲包裹的美妙軀體!
林的耀眼導致的直接後果是她的傾慕者們起了糾紛。本校一個男生和外校的一個男生,各自領了人,借林的魅力操練了一下血氣正旺的拳頭,幾人掛彩——一個男人一生當中,總得有為女人頭破血流的經曆,以供老年回憶。
林,像與己無關,依然笑得清純動人,遠遠地,向與她打招呼的人用纖指比出"V"的美麗手勢。
某個午後,校運會正開展得如火如荼。忽然,我們的目光就從矯健的選手身上轉移到了另道風景。
“八大”中的幾個人,她們圍成一圈站在離籃球架不遠的地方聊天。風吹拂她們的衣襟,把一種神秘馥鬱的氣息散布四周。
她們因為什麼原因湊到一起?不知道。
她們一定知道正被許多眼睛注視,所以她們的閑適裏又有種刻意的矜持與風情,這種風情像金色陽光濺在水麵,讓人暈眩。
後來,我們隱約聽說那也許是與“波斯貓”有關,和她一樁戀情有關。早戀即使在那個年代,也沒什麼稀奇,但“波斯貓”戀情的男主角大約是身份特殊的人士,比如老師,比如高幹子弟,總之,這戀情被校方知道,大約要做出處分之類。
下文不詳。
……
時光是些重疊套杯。五年是隻中號杯,十年是隻大號杯,但縱是大號杯,也不過仰脖之際便飲盡。
關於“八大”日後的消息,很淡。她們像一蓬紫色蓮霧,盛開,爾後風一吹,四散了。
隻知道,謝一畢業真去了美國,“竹葉青”考取一所知名音樂學院,林在母親的安排下,去外省當了文藝兵,而“波斯貓”落榜,下落不詳。
多年後,在某個夜宴上,我看到張麵熟的臉:一個女人,微卷的長發,衣著精致,有一望而知經過風浪的胸有成竹,像名牌內衣一樣周到地嗬護自己。
過了會,突然,有個身影閃進記憶——當年那個穿雪青色滑雪衫的林!
林的身旁是個典型公子哥兒,誇誇其談,神色飛揚,他和她的關係有種粘濕曖昧。林很少動筷,保持著得體微笑,她有時望他一眼,目光裏有洞悉,有譏諷,還有——愛。
隔著熱氣與煙霧,我看著她,老練地向一些人頻頻舉杯,一飲而盡。她的酒量深不可測,世界又是多麼不可思議!當年那個文藝女孩,她比出的“V”形手勢猶在眼前,此刻她在我對麵,仍舊漂亮,隻是漂亮裏多了許多社會性的含意。
席散,已有醉意的公子哥向身邊人炫耀家世,林笑著,把公子哥推進一輛黑色轎車。車子很快消失在夜色。我其實很想問林:你記得你有一件雪青色滑雪衫嗎?
當 你 十 八
姐的女兒麥寶快滿一歲了,外公外婆視若心肝——事隔這些年,我們家才重有了孩子聲響,無論笑或啼,都格外驚豔。
父母和帶幼時我們的心情大不同了!那時的他們要忙生計,忙革命工作,忙著忙著,對孩子的心就焦躁不耐。如今退了休的他們,心裏晃蕩著一腔慈祥汁水,麥來得恰逢其時。
麥姑娘看似憨態,武功自有一套。外公說,親親臉,她把小臉緊靠過去,緊緊地,貼住外公的臉,摟住外公脖子,用小嘴親外公一臉口水——對外公這差不多就是可融化他的汪洋了!外公口呼肉麻,作勢推開,內裏卻皮酥骨軟,仿如新出爐烤鴨。遙想當年,外公戎馬生涯,雄糾糾軍人一個!管教起我們斷無情可徇,而今,無論麥姑娘如何使性弄壞,他不惱不氣,我有感童年待遇,憤然,“你就慣吧!”外公有些氣短理虧,遂幸福而訕訕。
豈止是外公呢,我們都愛麥寶。
因為愛,老在一塊說,不知麥寶會走路了什麼樣子,一定歪歪扭扭,可愛得像她的屬相小雞;又說,麥寶倘會說話了,叫起外公外婆等等不知是怎樣動聽的天簌……
路過小學門口,見孩子圍著各色小攤買零食,說,不知麥寶上學了可也這樣?邊走邊嚼可疑的油炸雞柳,吃得小臉油漬漬。
媽有些憂心,說,那時可不敢給麥寶零花錢,這些小販賣的吃食哪敢吃!
還有個男人,他啥也不賣,隻握疊香煙盒裁的小紙片招引孩子拈勾,5角錢抽一次,抽中有獎,若沒抽中5角錢就歸他。有個小女孩,付了5角錢,巴巴地抽了張,什麼也沒抽中,滿臉失望,那可能是她打算買棒糖的錢——當然抽不中,男人根本是個騙子,騙術拙劣,隻敢用在孩子身上,我和媽想報警,男人見我們看他,閃一邊去了。
我們說,麥寶今後碰上這種騙子可別上當啊,媽有些擔心,“估計麥寶會像那小姑娘”,唉,誰說不是呢?麥寶或許會以為那五角錢會變出五塊來。
往前,是所重點中學,十四五歲的小情侶在樹蔭下擁吻。我和媽裝著視若無睹,對麥寶的想像隻能到小姑娘為止!再不能往下。她長成亭亭的時日,像十分遙遠,遠到我們也不知該驚喜還是憂傷。我們真怕樹下女孩有一天會是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