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童話裏的迎娶模式
?安徒生童話《野天鵝》裏,打獵的國王對美麗的艾麗莎姑娘一見鍾情,把她帶回宮殿,娶她為妻,“他把她抱得貼近他的心,同時命令所有的教堂敲起鍾來,宣布他舉行婚禮。這位來自森林的美麗的啞姑娘,現在成了這個國家的王後。”
不止是這位國王,許多童話裏的國王(或王子) 都有著同樣的擇偶經曆。在一些出其不意的地方遇到驚為天人的姑娘,她們中的有些中了巫術睡著,但睡著無礙她們的美,“美貌是不睡的,美貌不需要休息;倒是由於撤除了附加的表情,純然隻剩美貌這一種表情,就尤其感動人。”君王當即決定迎娶(他們都恰好單身)。
這些地位顯赫的男人按說閱盡春色,但都不如麵前粗服不掩國色的這一位,美到讓他們二話不說,當即決定帶回成親。
這些童話裏的迎娶模式說明了什麼呢?
A.好看是王道!對此俄羅斯裔作家謝爾蓋說過句大實話,他的英俊表哥麵對熱情奔放的追求的姑娘們,在日記裏寫,“女人和書籍一樣,重要的是內容,而非外表……”,謝爾蓋的觀點卻是“縱然在生活經曆過無數掃興和失望後的今天,我依然覺得這個觀點枯燥無味。一如既往,我隻喜歡漂亮女人!”,擲地有聲,絕不含糊——謝爾蓋肯定比表哥更能代言男人們的心聲。
古今中外,任憑怎麼穿越,基於男性這種對漂亮的忠誠追求,美貌都是種不容被輕易浪費的資源,它常在機緣到來時產生效益最大化,比如讓一個女人從平民一步貴為王後。在國王還來不及考察她的出身及精神生活(如學曆、談吐等德智體美勞綜合素質,像艾麗莎,根本沒開口說話),也不知她是否有狐臭、雞眼這些暗疾時,漂亮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動並擄獲了他的心!這也可理解為一種對美本能的占有欲,這占有不僅是一種男性對情色的占有,還包含了優化子嗣基因的潛在願望,這子嗣得是名正嚴順的正室所出,所以他要迎她為後,而非“小三。”
?? B.古代“成功人士”對女人美貌以外的條件是不勢利的,不要求她是“官二代”或“富二代”啥的,不看重門當戶對(雖然很多落難美女的身份本是公主),也不要求她是演藝圈或體育圈之類明星,哪怕她是草芥平民,隻要夠美,她就有了一步登天的綠卡。而且古代的美女貨真價實,不像現在整容術發達與普泛,許多的看上去很美其實都動過手腳。
美在古代尚是一種專屬基因的獨特驕傲,是經得起考驗的“真功夫”,換言之,美貌在古代是沒有作弊機會的,對遺傳來說自然也就沒有“露餡”風險。
C .“美女落難,王子解救”——這已形成亙古的經典愛情模板,童話中的女主人公如果不美就失去了解救與敘事的價值。
凡能進入童話裏的女主人公都漂亮並有好結局(除非她的惡太鋒利,比如白雪公主的後媽),哪怕受盡磨難,也是為了讓國王或王子有解救之機,是為終將到來的幸福做鋪墊!這些美同時伴隨她們溫存性情,如白雪公主,灰姑娘,又或是艾麗莎,麵對同樣是女性因妒忌而起的各種迫害,她們不怨恨不報複,而是默默承受,直到國王或王子路過——古代君王都是比較愛好戶外運動的“驢友”,不愛去皇家馬場之類,多奔山林荒野而去。
很難想像童話中有一位如十三妹這樣武藝精湛,除惡報仇的形象。若有這樣的女性,男人就無用武之地了,童話也無法寫下去。比如灰姑娘,麵對後媽和女兒們的各種欺淩,她始終隱忍,如果她是十三妹的性格,鐵定要揭竿而起,或出手反擊,或稟告父親,或找相關組織反映,至少可在舞會上告訴王子真相。但灰姑娘什麼也不說,隻等待一隻午夜遺失的水晶鞋為她討回公道。
美女不必親力親為,保持她的美和好性情即可,命運自會水落石出,她們所遭遇的一切不公自然有人替擺平,欺淩過她們的人絕無好下場。在童話裏,這擺平者一步到位,君王級男人,為與她的美匹配,他以整座王國作為她曾受苦的補償——“好看才是王道”這話是有出處的,童話裏的美女拿下了國王,也就拿下了王國!
姿色庸常的女孩在童話裏是不便拋頭露臉的,哪怕德行再佳,“傳奇”隻與美麗聯手。
現在,整容術的發達使“美貌”有了太多山寨版,真假美女們也比童話裏的美女有行動力多了,守株待兔多不著調啊,她們有各種渠道認識“成功人士”,自己把握命運。
再過個幾百上千年,我們後代童年聽的還會是這些十八十九世紀的浪漫童話嗎?也許會有新版本——勵誌型的美麗女主人公,克服重重艱辛,積極找到自己命中的尊貴王子,從此在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
版本無論如何變,“好看是王道”想必應該會是永遠延續的主旋律。
瑜珈或寫作
1
瑜珈課休息術時,老師會隨著輕柔音樂指導大家“放鬆”。“眼皮放鬆”“嘴角放鬆”“牙齒放鬆”……仿佛一波潮水緩緩而來,使一切牴牾的鬆馳,使一切無意識的痙孿止歇。
當念到“讓你身體的每個部位放鬆,比一根羽毛還輕”時,多數人意識到原來——身體從頭至尾,沒一寸是放鬆的!它們習慣性的緊繃,焦慮,當“放鬆”響起時,那個部位才陡然驚醒般回到它該在的位置。
比起體位,呼吸才是瑜珈的核心,這呼吸是在體察自我的狀況下發生的,它以靜製動,難就難在“靜”上,靜不是表象的肢體不動,是在有節律的呼吸所帶入的冥想中調息身心,靜觀內在。
練瑜珈沒多久時,我急於拗造型,蛇式,扭轉式,肩倒立式……造型拗到若幹種時,內心的場域卻如故,而那正是我本欲藉瑜珈精神能作以改善或修正的。
一切的拗造型都失掉意義,瑜珈非雜技,就算練成木桶鑽人又如何?相比技術,難的是內心,當技術越過八百米障礙,也不一定能保證心靈掘進一毫米。
寫作亦然。僅有故事是不夠的,僅有語言(沒有語言當然也是萬萬不可的!)是不夠的,一切故事與語言必須建構在一個更深邃的“內在性”之上才有意義,否則華美之廈隻是紙上樓閣。可“內在性”又是多麼難以企及啊,近乎絕望之愛。它是個性、視野、見地、情懷等等質素的雜糅。有時,“內在性”——他沉默地立於一步之遙,卻無法再近了!短短一步,深如鴻溝。
事情不可通融,沒有內在性作為憑據,一切繚亂技術終會淪入雜技或雜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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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從拗造型回到呼吸,體會呼吸——不是我自以為一直熟練掌握的潦草輕淺的呼吸,是深入的,體察自我的呼吸。對我這滿腦子雜念的人,幾分鍾的冥想已不易,現在,要學習把那些無謂的附著物去除,讓身心藉呼吸的節律回到本該有的“空”——該如何摒棄那些徒然消耗人的“我執”,盡力趨向一個更豁朗之境?這與寫作當中的困境如出一輒,那種囿於對自我的深切的無力感也相同。
誰不會呼吸呢,人也將一直呼吸下去——從生到死——但很少人能藉呼吸沉潛到身體與意識的深海,去觸摸那些從未見識過的生物,去感受經驗之外的湛藍。人類一直在發足狂奔,登陸月球,深入太空,試圖走得更遠,但也許我們與生命中最近的部分反而睽隔。
文學,要表達的也是“最近的部分”,不管文本形式如何變化,總有些主題恒定:關於命運、愛,關於局限,永恒,關於那些“不詳所起,不知所蹤”的羈旅……也如同瑜珈中的呼吸一般,好作品展現的是種深層次的“呼吸”,自然,與己一體,無論內容多跌宕險峻,讀來如呼吸流暢,像命運隻是借用作家的筆將之記錄——如安德烈耶夫的《瓦西裏·費維斯基的一生》,一位神父在命運絕境中飽受煎熬痛苦,信仰幻滅,最終死於曠野……宏大而悲愴的異國神父,如此真切,深刻,讓人置身其中喘不過氣,像被神父的教袍陰影兜頭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