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還有個服飾誇張的女人,說話用浮在喉嚨之上的假聲,十分尖脆,不肯邁向成人世界,固守小女孩腔的嬌嗲,不過並不讓人厭,自成一派的style,像日本能劇中的大玩偶。開口也不凡,據說是“演歌女王”,唱日文歌十分地道:她的腔調有演歌那種極短的山路卻轉了十八彎的勁兒——是謂演歌“獨特的發聲技巧”,想起日本演歌後美空雲雀,52歲即辭世,主演過《伊豆舞女》,是日本文藝巨星。我喜歡她的藝名,空靈之美。

評委之一林誌炫就不說了,他好像沒什麼歌不能唱,且那麼愛唱,張口即來,技法專業,聲音浪漫華麗,這是他的特點,也是他的局限。

節目後聽了些曾心梅的歌。印象中,一首台語歌和百首都相似,極婉轉曲折的腔調,酒廊舞女酒後幽怨心聲的那款——不是玩笑,台語歌中經典作就有江蕙《酒後的心聲》和黃乙玲的《舞女》,曾心梅也唱過首《酒是舞伴你是性命》。

難道閩台女人都擅飲,酒後動輒以歌抒懷?《康熙來了》節目中,女藝人常被問及是否酒醒狀態,蓋因她們常如醺如醉,包括小S本人也好酒,常飲到high。

“負心郎”似是台語歌一大主題,怨女哀婉情深,滿懷希翼地盼浪子回頭,盼早返來阮身邊,到那日仍舊情綿綿。等待中,且飲一盞苦酒,舞一曲探戈。《詩經》中“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這句像為她們而作。此句感概大意是:我暫且喝了這杯酒吧,為的是不讓思念之情漫延!一位古代怨女的酒後心聲。

台語歌別有一腔悱惻,如江惠的《繁華攏是夢》,特有的拖音,鼻腔裏的幽咽,阮的心夜夜思戀,而你無心,注定紅塵一場空戀!

廈門女友Y是台語歌粉絲,她是福建人,更有相通的文化背景。她男友廣東人,去卡拉常唱粵語歌,有次唱《分飛燕》,歌聲一響,我的記憶即刻切回那年北海之夜:茶館,氤氳茶汽與通街閃爍的紅燈籠,茶館回蕩此歌。座中有位香港朋友,五十多歲的男人,每聞此歌,必叩擊桌子,同聲應和。

“分飛萬裏隔千山,離淚似珠強忍欲墜凝在眼……唉呀難難難!難舍分飛冷落,怨恨有幾番”,不知為何,我一聽這歌就有些起雞皮疙瘩,尤其那幾字“難難難”讓我的心懸擱半空,上不去,下不來,隻等他趕緊把那幾個拖腔的“難”字唱完,它如此長,一時半會又唱不完。歌裏有我完全陌生的情境,像住在最北的人忽見滿眼熱帶芒果。歌中情感是熟悉不過的,無非愛愁,但由另種語言唱來,因地域帶來的阻隔感卻放大到極致。

南方以南的情愛怨楚,霓虹閃爍的都市,繁華是這樣確鑿又這樣虛幻,煙花流散的癡與痛……且歎一聲,繁華攏是夢。

恰許同學年少(另一篇)

她是2006年第六名的“超女”——這名號實在與她沒啥瓜葛似的,超女的喧囂與誇張恰是她沒有的,淡的歌,淡的人。她的照片,包括成名後的都還是幾分青澀,不事打扮的女生,便利短發,牛仔褲,沒一點花頭。

她的聲音是昔日班上那個唱歌好聽的女生而已,並不唬人,不似同屆尚雯婕那麼有範兒,也不似同屆譚維維那麼舞台劇的華麗風,更沒張靚穎壓得住陣杖的排場。她隻是淺吟低唱,好似聲音大了會不慎泄露秘密。

她像校園中最藉藉無名的那個女生,內向,上課走神,窗外永遠比黑板更有吸引力——讓我想到自己。我的初中班主任姓蔣,是位瘦高男子,愛穿水磨藍牛仔褲,腿長得好像可以伸下講台,伸向教室最後一排。他與我姐的班主任戀愛,兩人常聯合家訪,公私兼顧。我和我姐,做為兩種表現和將要通往的前途的對立麵,在這個家訪之夜分外凸現。我也慣了,不怕開水燙,況且蔣老師是溫水,他指出我問題之外總會給點肯定,雖然這肯定我想他尋找起來那麼艱難。

我知道自己做為一名學生的糟糕。上課頑固的走神習慣我一直延續到成年後,並放大到更廣範疇,從菜場(昨天攤主喊我,“哎!你的排骨!”,哦,我付錢便走了,如之前N次一樣)到人生更大地盤,走神無時不在。

教室對我,就仿佛有些書的使命就是助眠,我心不在焉地看黑板上成堆公式或字母——難道它們就是搭建今後安身立命之屋的必要磚瓦?看去是這樣,而我當時向往的是浪跡天涯。

這兩位班主任後移居上海,有了女兒。

“有時候,音樂與品質無關,與荷爾蒙有關,與生命密碼有關。”在許飛的歌裏,那個東麵教室重現眼前。窗外是什麼早不記得,應說不上風景,但黑板之外的任何事物那時都會被我當作風景。

“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那是另一些與我完全不同的人的青春飛揚。

樂器裏,吉它最能代言青春,許飛的歌多是吉他伴唱,她的音色實在沒什麼驚動之處,可有特點,樂感準確的真聲——許多歌手不屑表現的這點“真聲”,好比寫字的人不舍得不引經據典。

放了感情在裏麵的真聲,淡裏有點鹽。

想到那時節,一個普通女孩的自我煎熬與成長,回看一切雲淡風輕,並沒什麼悚人事件,人生也隻是一個個或緩或急的小轉彎,從沒出過大意外,像是棋藝平常的人下的棋,每一步合情合理,沒有險著,沒有玄機,下的人和看的人有時忍不住要栽點磕睡。最後或小輸幾步,或平局,看棋和下棋的人散去。

可下棋的人知道他當時的盡力,以及他宥於他的無法更用力。無論有無過“楚河漢界”,每步是隻可向前不許後退的。

在棋盤上,他被包抄時的掙紮,他欲求勝可尋不到支撐的尷尬……每一步,對他思慮的磨折與漫長。他幾乎想放棄的筋疲力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