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華 麗 緣
鐵皮玩具有顆單調而忠誠的心。比如那隻在許多人童年裏蹦噠過的鐵皮青蛙，擰足發條，一蹲，一躍，不管世界喧鬧，它隻管向前蹦去，筆直的，不帶拐彎，與現在電子玩具相形，它笨拙得幾乎“一根筋”，像安徒生童話中那位獨腿錫兵。他穿紅上衣，藍褲子，背著槍，威武得似隨時要踢出正步，一二一，一二一！他愛上紙做的宮殿裏的一個淡雅女孩，她舉著一條腿跳舞，一條腿舉得那麼高，以致使他誤會她也是獨腿。和安徒生本人一樣，小錫兵的愛無望……他被一個頑皮男孩扔進火爐，熔化。他肩上扛著槍，保持堅定，懷抱愛的忠誠。
那時候的玩具沒啥花頭，一根手動發條就能讓孩子如癡如醉，更別說綺麗的萬花筒。它算玩具中的奢侈品，多年後，讀到句詩，“大海越過高原，背來一袋光芒”，那說的就是萬花筒啊！事隔多年，它早境況寂寥，很難帶給如今的孩子一點激動，可它確是我童年裏最美妙事物！彩色紙屑通過多棱鏡的折射，鋪陳開春風沉醉的原野，七色花的河流，奇譎的焰火……筒的那端有緩慢飄旋的時空，每一次轉動，都幻化出一個聚合了秘密的未知新世界！
後來看《追憶逝水年華》中提到“日本人愛玩的那種遊戲”——“抓一把碎紙片，扔進一隻盛滿清水的大碗，碎紙片著水之後伸展開來，出現不同的輪廓，泛起不同顏色，千姿百態，變成花，變成樓閣，變成人物，而且人物都五官可辨，須眉畢現”。
這大概是水中浮現的萬花筒吧，有點禪的意味，簡單中有萬象。
布娃娃也是舊時代孩子最重要的童年玩伴。前陣子在小區外一輛垃圾車上看見隻丟棄的布娃娃，小碎花的棉布裙子，圓圓的髒汙小臉可愛又委屈，我看了幾眼，幾乎覺得她有靈魂。
布娃娃性情敦良，再清貧人家的女孩兒恐怕都擁有一隻，出自媽媽或嬸嬸的針線，娃娃的衣服取材零碎布頭。
乎三四歲時在幼兒園學了首兒歌《炒小菜》回來念與我聽，“我來做爸爸，我來做媽媽，我們一起來呀！來玩娃娃家。炒小菜，炒小菜，炒好小菜吃飯啦！娃娃肚子餓呀，我來喂他。娃娃你吃飽了嗎！”
可愛極了的一首兒歌！兒歌主人公當然是敦良的布娃娃，和垃圾車上丟棄的那隻一樣，你能想像一個金發芭比吃小菜麼？她們隻喝下午茶。
芭比，她們是玩具中驕傲早熟的名媛——象征物的嘉年華，象征後工業時代一個精致體麵階層引領的時尚美學！如同《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蓋茨比對暗戀多年的黛西的感受，“他深切地體會到財富怎樣禁甸和保存青春與神秘，體會到一套套衣裝怎樣使人保持清新，體會到黛西像白銀一樣皎皎發光，安然高踞於窮苦人激烈的生存鬥爭之上。”
芭比，如果她們不夠華麗，她們就不能被稱作芭比。
作為1959年3月9日誕生的著名美女，她們身材傲人——這些尤物，即便是1997年重新設計腰圍後，其腰圍還是會讓許多女孩患厭食症，而舊版芭比，脂肪含量甚至不夠維持月經。她們打扮入時，身高設定167.4CM——介於T台與日常之間最優勢的女性高度。三圍數據比例明確。職業描述“明星/教師/工程師……甚至總統候選人、奧林匹克運動員，計有80多種（身兼數職，卻未見操勞過度！）”，總言之，都是白領職業（不會有“環衛工/修鞋匠/保潔員”之類）。多年來，芭比小姐以其多變的名牌衣著——自問世以來，芭比和她的朋友們一共穿過近10億件衣服！，她還有個帥氣男友肯尼，“給了所有平凡的女人一點夢想”——據說有一美國女子辛迪，從童年時起就渴望成為芭比娃娃。經過47次較大型的整容手術和其他數不清的小手術，終於在50歲時成為芭比娃娃的現實版模樣！哦，賣糕的，一位50歲的芭比！
芭比，她成為20世紀最廣為人知及最暢銷玩偶——“無論在玩具世界還是在現實生活，長壽都是件神秘而不可捉摸的事”，芭比的長壽不神秘：她不僅是件玩偶，還是“美國女性與美國文化的象征”，輸出給了全世界！雖然有婦女組織表示，芭比娃娃過於“性感完美”，為女性設置了不可實現的目標，最終結果是傷害她們自尊心，可有多少人會崇拜與自我類似者呢，那就不叫偶像了，偶像就是建立在對普羅粉絲傷害的基礎上，有傷害才有仰視。
不得不感歎美國人市場意識的成熟與敏銳，按芭比問世的思路，亦舒小說或瓊瑤劇其實也能誕生代言玩偶，如以林青霞為原型設計的“清純女孩”，當年她在劇中的清純之美可謂秒殺！假如行銷得力，完全可作為“東方芭比”形象走向世界，其背後文化內涵可直接引用書名：心有千千結、一簾幽夢或我是一片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