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和平年代(1)(1 / 3)

一、重展歡顏

光複後的法國充滿了歡樂,畢加索跟他所有的朋友一樣高興,然而這卻是他被囚於個人的神話中,並放逐於凡人社會之外的開始,而且這將是一個無期徒刑。

在二戰前,他雖然擁有廣泛的名聲,但這種名聲在畫廊之外的地方多半隻是道聽途說而已,當麵見到他的人很少能認出他是誰,而他可以像常人一樣四處走動。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在戰時頑強不屈的三個偉大無疵的名字之中,隻有畢加索有足夠強大外射的氣質來承受大眾熱愛的焦點:贏弱的馬蒂斯,現在70多歲了,退隱在遠方的汝斯;沉默的布勞格則憎恨社交場合。不隻如此,在整個占領期間,曾有許多抵抗組織的人員在畢加索的畫室集會,因而這個地方,連同它那不妥協的主人,就成為抵抗力量光明、自由的象征。在戰爭的混亂中,畢加索到瑪麗·塞瑞絲住所去的那段時間,由於人們在畫室看不到他,一度盛傳德國人終於把他抓了去,並且在撤退中把他當作人質並將他殺害;因而當人們終於找到他的時候,整個世界都為之歡呼雀躍。

從那時開始,他的名字就經常上報。光複那一年也就是1944年的10月5日傳出了他加入法國共產黨的消息,從此他更是舉世聞名了。法國的共產主義,在觀念上跟莫斯科的大相徑庭,而且許多成員都沒讀過多少關於馬克思或列寧的書,隻是出於解放祖國以及憎恨資本主義的不平而加入的,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就好像畢加索的兄弟一樣,尤其是在戰後初期那段意氣風發的日子。不過即使是在那時候,他們之中也沒幾個人能和畢加索討論繪畫,尤其沒人了解他的作品是怎麼一回事。共產黨對藝術的觀點,對社會寫實主義以及用直接宣傳來教育大量群眾的主張,當然與畢加索處在相反的極端。

珍妮維葉·拉波蒂當時是個迷人的17歲女學生,不是共產黨員,卻是學校抵抗組織的一員。她代表學校的刊物來訪問畢加索,想請他解釋自己的藝術,因為她的同學們對此實在不太了解。

她來到畢加索畫室的時候又緊張又害羞,不過畢加索很親切地接待她,讓她坐在一張長椅上,跟她談她的學校。她把學校的刊物拿給畢加索看,他給她看一些素描,最近的作品,還有早期畫作的複製品。後來她終於鼓足了勇氣,提到了要點,用很熟悉的幾個字開始:“我不了解……”

“了解?”畢加索叫道,“這跟了解扯得上什麼鬼關係?從什麼時候開始圖畫變成教學證明了?它不是為了解釋——解釋什麼,我的天!——而是為了喚醒觀看者心裏的感覺。一件藝術作品絕對不能讓人無動於衷,絕不能讓人瞥了一眼就算。它一定要使人有反應、有強烈的感受,並開始創造,即使隻是他想象中的創造。觀看的人一定得從他的麻木遲鈍中被急扯出來,被抓著喉嚨一陣猛搖;一定要讓他覺察到自己生存的這個世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得先把他從這世界中拖出來。”

畢加索稍微平靜一些之後,他告訴她許多前所未聞的有關美學的事:關於美,相關性質,醜惡之美,想象力的主要價值;然後他帶著她(她再度臉紅起來)走到門外去,並邀請她在文章寫完之後再來。

這就是一段如此愉快的關係的開端。她每個禮拜三下午都會來,這段時間她本來應該在上課。他們坐在長椅上,她稚氣地喋喋不休,而他則喂她吃巧克力,這是當時法國少見的好東西,一些美國士兵幫他買的。

在這些偷自浮生的半日閑逸之外,他的時間都跟弗蘭柯絲·姬洛德在一起度過,或是接待無數訪客,或者為西班牙難民奔走,此外他還習慣性地作畫,常常工作到深夜。

當與珍妮維葉·拉波蒂的友誼日益增長的同時,他與弗蘭柯絲·姬洛德的相處變得更加困難。這兩件事之間並沒有絕對的聯係。對他來說,珍妮維葉·拉波蒂還隻是一個可愛的孩子,然而弗蘭柯絲·姬洛德卻是他的情婦,她已經看到了他個性中暴躁、易怒的一麵。

畢加索並不是一生中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不滿或生氣,但有時會像火山一樣爆發。每一個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經常是親切的,然而狂怒的潛力一直都存在,極少有人能忍受這種狂怒。朵拉·瑪兒當然不能忍受,而弗蘭柯絲·姬洛德也感到很困難,1945年開始,她就比較少見他,有時離開他一兩個星期,甚至兩個月。而朵拉·瑪兒則根本不去他的畫室,隻在他約她的時候才與他一同外出。後來朵拉·瑪兒甚至有精神崩潰的跡象,這件事使畢加索沮喪、困惑,甚至不知所措——他一直以為別人都像他自己一樣堅強。

1945年,夏日來臨時,歐洲的戰事已經結束了。集中營釋放了當中的生還者,這些回到法國的人大多隻剩下一把骨頭,而且大都患有結核病。畢加索從他們那兒聽到的事情,還有他看到的一些照片,使他感受頗深。這幾個月中他全部時間花在一幅類似《葛爾尼卡》的畫作《停屍間》上。它也是沒有色彩且全部是灰色的,雖然尺寸不到《葛爾尼卡》的1/4,卻仍是一幅大作,由於它是灰色的,因而畫麵顯得更大。左邊的上方是一張白色的桌子,放著一塊起皺的布、一個壺、一隻湯鍋,可能還有一片麵包;下麵由左下角延伸到右上的對角線上,躺著一堆散亂的屍體: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嬰兒,全部亂七八糟地疊起來。這幅畫並不合大眾口味。它的立體派規格,它的扭曲,它的似雕像的平麵都是完完全全的畢加索。然而它卻是一個直接而非象征的敘述,一個沉默、巨大的譴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