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已經50歲了,在知縣任上熬了十多年,按宋朝官場慣例,早該升遷了。然而此人一貫有些貪名,幾年前曾因為誇大水災災情以冒領賑濟款受過處分,所以一直延遲下來。今年又到了考核之年,他咬了咬牙,花了大筆銀子,把全州上下都打點得差不多了。王安石剛剛到任,他就趕上門來。
說過幾句話,王安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王安石從心眼裏看不上這樣的人,覺得這種人是讀書人中的敗類,孔孟之書在他這裏,完全成了遮掩其貪贓枉法的幌子,因此臉上就有些冷冰冰的。陳聖不解其故,以為自己表達得不夠明白,索性說:“看大人的官寓實在寒酸,屬下心裏過意不去,故封了二百兩銀子,求大人收下,作為家常日用,也是屬下的一點心意。”
王安石在此人來時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對其鄙俗之氣隱忍已久,此時實在忍不住了,沉下臉來問道:“請問貴縣此錢從何而來?”
陳聖陪著笑臉道:“是屬下俸祿。”
王安石說:“我一個通判俸祿比你多一倍,尚且不夠用,還要你用俸祿來幫我。你的俸祿從何而來,為什麼這樣寬裕?”
不由分說,便將此人請了出去。後來審查的時候,王安石在對此人的評語中用了稍有瑕疵的字眼,讓他升遷的願望又一次落了空。此事傳開去,許多人敬佩王安石的為人,爭誇他的清廉。從此以後,再沒有人來給他送禮,到他這裏請托。
王安石就任半年後,一紙公文由東京傳來。宋仁宗下來聖旨,要王安石到京城參加考試,準備任命他擔任館職,備位清要。
消息傳開,同僚們紛紛來向王安石致賀,不料王安石卻不收大家的禮。他說:“朝廷雖有此意,但我確實不想入京。我家口太重,弟妹又多在婚嫁之時,家裏的事都得我操心。在地方上俸祿畢竟多一些,還能勉強支撐得開。要是做了窮京官,日子就沒法過下去了。”
在大家的惋惜和不解中,王安石上了一道《乞免就試狀》,在這份奏折裏,王安石提出了由於祖母年老,死去的父親還未正式安葬,弟妹又多在婚嫁之時,家口眾多而經濟困難等理由,難以在物價高昂的京城居住,過去也就是因為這個而請求不參加館職的考試,得到了皇帝的寬諒。現在有的大臣認為自己是淡泊於名利,實在是一種誤會。
他在奏折中所說的確實是實情。他沒有別人那種強烈的升官欲望,為做官而做官為他所不取。作為一個孝悌觀念很重的人,他首先考慮的是怎麼樣才能奉養好自己的親老,怎麼樣才能照顧好自己的家族。這對儒者來說,是嚴重的道德任務。所以,雖然在舒州做官並不很開心,他還是不願意到京城中去。
在舒州幾年,作為一個有一定社會閱曆的旁觀者,王安石更加深入地了解了民生疾苦和官場腐敗。北宋政府不反對土地兼並。在這種政策下,社會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大戶之田動輒千頃,普通農民的生活卻非常困苦。加上貪官汙吏把國家賦稅層層加碼,從中克扣,因此愈加民不聊生。王安石在舒州親眼看到災荒之時,大批大批的窮人餓死,而富戶卻守著糧食不賣。他動用自己的權力,強迫富戶捐糧救災,雖然救了許多人,和當地豪強大戶的關係卻更加緊張了。正是因為看到百姓的疾苦、貪官的凶殘,作為一個地方官,王安石時常有一種自責、愧疚的心情。
至和元年,他舒州任滿。離開舒州之時,他沒有了告別鄞縣那種欣慰,而是飽含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