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他把絕交信寫那麼長,就是他對山濤的坦誠傾訴。嵇康這樣涇渭分明地和山濤劃清界限,其真正目的並不是要從此切斷他們的友誼,而是向司馬氏表明自己不願為官的立場。如果隻是友情覆水難收,完全可以冷冰冰地三言兩語應付了事,甚至不置一詞。
嵇康之後還寫過另外一封絕交書,絕交對象是呂巽,即呂安的哥哥。呂巽、呂安兩兄弟原本都是嵇康的朋友,但這兩兄弟突然鬧了一場矛盾。原來呂巽看上了弟弟呂安的妻子,偷偷地把她灌醉並占有了她。呂安本打算將哥哥告上朝廷,但嵇康勸阻他家醜不可外揚,讓他先忍下來。誰知,呂巽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居然惡人先告狀,給弟弟安了一個“不孝”的罪名,還上訴到了朝廷。嵇康當即拍案而起為呂安辯解。但在呂巽的蠱惑下,呂安已因“不孝”而獲罪,嵇康唯一能做的就是痛罵呂巽一頓,並宣布與之絕交。這次的絕交信寫得很短,也極其悲憤。在心中,嵇康怒斥呂巽誣陷無辜、包藏禍心,後悔自己以前無原則地勸呂安忍讓,自愧對不起呂安。而對於呂巽,除了決裂,已無話可說。
獲罪後的呂安激憤難平,他給嵇康寫了一封信,信中有“顧影中原,憤氣雲踴……平滌九區”等詞句。這不能不使人聯想到掃平司馬氏政權的意味。作為收信者,嵇康也被卷入此案,但他仍舊義正詞嚴地為呂安進行辯護,著無疑正中了司馬昭的下懷。嵇康、呂安兩人都被捕入獄。現在到了司馬昭跟嵇康算總賬的時候了——想到嵇康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對自己的公開挑釁,司馬昭便憤恨難平。這時,曾在嵇康那裏顏麵盡喪的鍾會又來添油加醋,司馬昭更是勃然大怒,決定殺掉嵇康。雖然也有很多人為嵇康求情,但最終嵇康和呂安還是被判了死刑。當時有三千太學生向朝廷請願,請求赦免嵇康,並要拜嵇康為師。然而,在權貴者眼中,嵇康的桀驁和社會影響力是比莫須有的罪名更大的威脅,他們加害嵇康的決心反而更加堅定了。
公元262年8月的一天,嵇康被帶到了刑場。麵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嵇康神態從容、鎮定自若。此刻,嵇康所想的,不是自己的生命即將終止,而是一首美妙絕倫的樂曲從此後繼無人。他環顧日影,發現行刑尚且有些時辰,便要來了一把琴。在高高的刑台上,麵對浩浩蕩蕩前來為他送行的隊伍,嵇康最後彈奏了一次《廣陵散》。錚錚的琴聲,神秘的曲調,飄進了每個人的心裏。彈奏完畢,嵇康感歎地說:“《廣陵散》從今絕矣!”說完便引頸受刑,時年39歲。
嵇康以自己的人生實踐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玄學主張,樹立了一個鮮明、獨立的自我形象。高潔的操守,凜然的氣節,深邃的思想,不違心、不匿情的自由個性,“爽朗清舉”、瀟灑飄逸的風姿,使這個形象具備了理想名士的一切要素。後世在談到竹林七賢時,首先提到的通常都嵇康,不僅因為他遺世而獨立的品行、淵博的知識與率真的情感,更因為在竹林七賢中,從某種意義上說,隻有他將人格精神的自然率真堅持到了生命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