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斷淒途--悲傷旅館(1 / 3)

第三章 夢斷淒途--悲傷旅館

1.意外來客

生活總是會有一些意外讓人措手不及。

一天傍晚,李潔吾和蕭紅坐著閑談,聽見有人叩門,接著耿媽進來說:“有人找小姐。”

蕭紅走出門去,不料那個人已經闖了進來。蕭紅臉上立刻露出驚愕的神色,她的心也忽然被撞得慌亂。而那個人進屋之後,隨即重重地坐到椅子上,一言不發。蕭紅跟在他的背後,伸了伸舌頭,做出個怪相。

李潔吾正猜疑間,蕭紅咬了咬嘴唇給他介紹說:“這是汪先生。”

來人正是汪恩甲。

李潔吾向那人點了點頭,自我介紹說是蕭紅表兄的朋友,聽說蕭紅回來了,特地來看看的。

汪恩甲聽說後立即生起了醋意,他懷疑起了李潔吾和蕭紅的關係。他並沒有理會李潔吾客套的自我介紹,而是不壞好意地的沉默著,繼而又從懷裏掏出了一摞銀元,然後就開始用手擺玩著這些硬幣,漫不經心地讓那些銀元手上一個個地墜落,他已經用氣息在驅逐李潔吾了。

氣氛異常尷尬,最後,無奈之下李潔吾告辭出門,蕭紅沒有送行。而後,更是冗長的沉默。

李潔吾後來一連幾次造訪,都發覺屋子緊鎖著,裏麵沒有一點聲音。最後一次,耿媽聽到有人叩門,出來告訴他說,蕭紅和那個男人出去了,並且說,那個男人就是“小姐的未婚夫”。

從那以後,李潔吾再沒有去過西巷了,那些曾經的鈴鈴歡笑,那些曾經理想的花火,都被困在了記憶裏,逝去的光年,究竟是西巷的感傷,還是人心悵惘,他們已經分不清楚了。

那段日子裏,經常去看望蕭紅的還有高原,也就是高永益,還有張逢汗。高原是蕭紅好友徐淑娟的同學,因為徐淑娟的關係,他們也很自然地成為了朋友。下回一見到的他們就非常的親切而興奮。這卻使高原有些錯愣,他從沒有見過蕭紅像現在這樣,他印象裏一直還是那個安靜倔強的小姑娘,她的熱情讓他心中一凜。

淺藍色的土布短衫,在早春裏顯得格外單薄,像一株素豔的小花,在風裏倔強地舞動。她的房間裏隻有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桌和一隻小凳子。

蕭紅的生活一直都很困苦,為了維持生活,蕭紅常常去舊書攤賣書,換來一點點錢維持窘迫的生活,守著一線理想之光,漸次求索。

高原注意到的房間的牆壁上掛著一個男人的頭像,蕭紅眼神空洞地看著肖像,她告訴高原,這畫中的人是汪先生,還說了自己要結婚的事情。她平靜地同高原講述著她身邊發生的事情,表情淡漠,眼神微幽,隱隱地浸著哀涼。

顯然蕭紅和汪恩甲之間又發生了事情,其實也簡單,兩人之間唯一的矛盾也就是去留的問題,一個急切地要結婚,一個一心想求學。

好不容易逃離了哈爾濱,眼看著離學校越來越近了,蕭紅心中定是一百個不願意回去的。

而現今經濟問題越發嚴峻,之前身上那些個值錢的東西早都近了當鋪。

一切問題的核心都是錢的問題。

到了三月底的一天,蕭紅突然跑到學校找李潔吾,說是生活上有了困難,問可否幫她想想辦法。李潔吾搜遍了全身的口袋,湊不足一元錢,便全數交給了她,接著問她的生活怎樣,上學了沒有。

她黯然回答說:目前這一切都談不到了

她眼神中光彩在瞬間寂滅,生命裏盡是無望的哀傷。每一秒鍾裏,連呼吸都格外壓抑。

前方交錯著路,心中是一座空城,她隻能眼見著夢想的光漸漸地暗淡下去,這樣的生命跋涉,格外艱難。

李潔吾看著蕭紅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多想衝過去保護那個瘦小的身影,然而,他是那樣的無力。除了精神上的支持和同情,他無能為力。

過了幾天,李潔吾再次進城看蕭紅。耿媽說,蕭紅已經回東北去了。

她像一抹天光豔影,在北平閃過,又轉瞬間沒了蹤影。

又一次夢的墜落,還未及碩秋結甜果,就在花枝夭亡,她淒然地離開北平,就如同從花枝墜落。沒有炫目和燦爛,有的隻是深豔的哀傷。隔離了夢想的剮心之痛,銘刻成生命的痕跡,此生難以抹平。

1931年3月末,春之將至,萬物新生之時,卻是她無望地回歸。多麼諷刺,但命運偏偏如此弄人。最美的期望,總是得到最痛的果子,最真的心情,總是得到最無情的辜負。的

這世上灼灼光年,也或許因為有了這些哀傷的事,才顯得格外動人。萬般無奈之下,蕭紅跟隨汪恩甲回到了哈爾濱。

下車之後,蕭紅現在徐淑娟家裏住了的幾天,她需要一個心理的緩衝去麵對那個冷漠的家庭。幾天後,蕭紅回到了呼蘭。

然而,呼蘭小城裏,已經是風雨滿樓城,張家姑娘和野男人跑了,這已經成為了這座小城的頭條大新聞,鄰裏街巷都在分析著故事的原委。故事越傳越走樣,越來越傳奇。蕭紅可想而知已經成為了敗壞張家聲譽的罪魁禍首。

很快,蕭紅被轉移到了副昌屯,一個及其閉塞的地界。這裏是一個典型的東北豪強的莊園。為了防止匪患,村外被一條矩形的溝圍著,溝壑很深,足有三米,而且裏麵被注滿了水。東南開門。煞有過去護城河的架勢。

封閉安全地又如同一個囚牢。

雖然免除了社會輿論,但是她卻不折不扣地被家族的人定義為了災星。

二三十雙眼睛盯著這樣的一個叛逆的姑娘,因此,蕭紅處於被囚禁的狀態,每一雙眼睛,都是她的“圍欄”。

她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這樣的圈禁使得她免除社會輿論的傷害,但是來自於族人的敵視、猜疑和冷落更是鋒利的劍,時時刻刻地刺激著他的心。

蕭紅這樣倔強的性格自然是難以忍受這樣的冷言惡語,最開始,她還聲嘶力竭地為自己辯白,據理力爭地同親人理論,可是漸漸地,她發現,無論怎樣解釋,怎樣控訴,她都不會得到半點認同,責難之聲隻增不減。所有抗爭的聲音,最終的聽眾和知己,也隻有自己而已。

特別是繼祖母,像一匹陰鷙的貓頭鷹一樣,黑夜裏也緊盯著她的行動,動不動罵她丟臉這使得蕭紅總是處於一種十分緊張的狀態。當蕭紅孤獨痛苦,暗暗靠著牆根哭泣時,倘若被繼祖母看見了,一定會罵得更凶:“你真給家裏出了名了,怕是祖先上也找不出這丫頭……”

雖無半點肮髒字眼,卻是字字都浸透著刺骨寒涼,一次次刺痛了蕭紅的心。

每一天朝陽升起時,蕭紅感覺不到半點希望,每一天日落黃昏,她都在無盡地等待。

當一個人看不到未來,又不能在當下裏開懷,那麼能夠做的,隻有回憶。在回憶的光景裏尋找片刻溫暖,維持靈魂喘息。

蕭紅在痛苦和失落中寫下了悵然的詩篇:“去年五月,正是我在北平吃青杏的時節,今年五月,我生活的痛苦,真是有如青杏般滋味(《偶然想起》)”

北平裏裝置她的快樂,還有對夢與知識的渴望。此刻的蕭紅渴望在此時能有個人來解救她。在門牆、柵欄,她無時不在尋找逃跑的機會。在被軟禁了八個月之後,蕭紅終於趁著時局紛亂逃離了福昌屯,她終於一個人出現在哈爾濱的大街上了。

關於這段痛苦記憶,蕭紅把最黑暗的部分留給自己,寧可暗自齧噬自己的內心,也不願出示他人。這是一種獨特的自愛方式。

然而這一次的逃離,她卻是兩手空空,這一次的逃離是沒有任何計劃,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為她的前路鋪陳,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觀察和等待。在神授的時刻到來之前,被無限延宕的折磨可想而知;而當機會一旦來到身邊,她必須緊緊抓住並為此付出一切。付出的過程如何其實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敢於付出。

2.怒吼的寒風

初到哈爾濱時已經是深夜,寒風呼嘯狂吼,是對這樣一個時代的憤怒嘶聲,又仿佛是蕭紅心底的呼聲。她在寒風中瑟瑟顫抖。

可是,當她躑躅在大街上,或是宿在狹窄而陰暗的小屋子裏時,一種感到從未有過的生疏、空闊、孤獨而無所憑藉。在哈爾濱,她其實有著不少的同學和親友,卻都不願意投靠,偶爾在街上遇見,便以一種矜持的態度抗拒著。她覺得,幾乎所有熟識的人,投給她的目光都是可憐的、輕蔑的、審視般的。與其這樣,她寧願默默地啃噬痛苦,總要好過在天光下曬傷疤。

冬天越來越深了,蕭紅被寒冷逼得緊,思來想去,她還是非常希望能夠得到陸哲舜的幫助。於是,她骨氣了勇氣去敲打陸振舜家的門。

蕭紅一邊敲門一遍渴望地呼喊,“姑母,姑母……”然而得到的回應,隻是深夜裏陰冷的幾聲犬吠。

陸家人都睡了,也或許聽見了蕭紅呼喚,才沒了特意沒有回應,同情一個為家族帶來恥辱的姑娘也就是同聲望頗高的張家作對。因為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去理會蕭紅。那樣一個寒冷的時代,同情心也早都被人世滄桑捂涼了。

繁華的街,墨染的黑夜,蕭紅獨自一人徐徐地走著,前行與後退都是同樣的寒冷的孤獨,她走向徐淑娟家的方向,就在這個夜晚,蕭紅強烈地感到腳底有針刺似的痛楚,雙腿也漸漸麻木起來。

她坦白說,她一時竟羨慕起那些經過的臨街的樓房,憎恨起每個窗子,因為那裏麵有的是溫暖和快樂,並且一定有很好的眠床……

積雪在地上發出吱吱的響聲,每一個步子都是寒冷,都在吮吸著她單薄的身體。對溫暖的渴望讓她連想到了家鄉的馬房,她覺得現在有一個馬房都是好了,裏麵一定會有柔軟的稻草,能保護她不受這寒風的啃噬。

在這個夜晚,蕭紅餓著肚子跑來跑去。一整天沒有吃東西,搜盡了身上所有錢,才喝上一杯熱漿汁,昏沉沉的,渾身發軟。也就是在同時,她被一個老婆子發現了。她終於跟隨這個老婆子走了。而等她來到了陌生的住處,才知道老婆子原來是一個專操皮肉生意的酒鬼。

老婆子又奸猾又凶狠,收養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也是準備養大以後當妓女的。深夜裏,蕭紅聽到女孩的尖叫,看見她被剝光了身子站在角落裏。老婆子懲罰她,拿著雪塊一把一把地打在她的身上,雪水順著女孩的身體流下來。

第二天,蕭紅要走的時候,老婆子拽住她,要她留下一件衣裳去典當。她隨即把單衫從身上脫下來,好盡快離開這裏,這時發現不見了套鞋。老婆子告訴她,套鞋在昨夜已經被小女孩偷去,賣了錢交給她了! 仿佛做了一場噩夢。 從此,蕭紅隻得用夏季穿的通孔的鞋子去接觸雪地……

一個女子,一麵要同惡劣的生存環境搏鬥,一麵又要戰勝淪陷於生活之中的懦弱、畏縮、沮喪的情緒,真是談何容易! 心高氣傲的蕭紅,沿著流浪的道路一步步地往下走,銳氣也就一天天消磨殆盡了。身上有東西可賣,都是幸運的,可依靠的。而這時的蕭紅,連一個銅板也掏不出來了,除了穿著的一件夾袍、一條絨褲、一雙透孔的涼鞋之外,身上再沒有多餘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