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斷淒途--悲傷旅館(2 / 3)

她成了徹底的無產者,身外無物,連生存都難以支撐,又何談自由和理想。

絕境裏的蕭紅,想到汪恩甲是很自然的事。雖然王家已經解除了婚約,但是從王恩甲個人對她的態度來看,她有理由相信,他一定可以接受自己。

當所有希望幻滅,她也便會一層層地退而求其次地選擇。

作為擇偶,汪恩甲當然談不上是理想的對象,可是有哪一個男人值得自己為之委身呢?也許她自覺到了經濟上的依賴性,需要在前“未婚夫”那裏找到合法的身份來麻痹自己,為了生存,她紙能屈服。屈服於淒冷的現實。留一抹冷笑,徜徉後生。

汪恩甲不能帶蕭紅回家,因為他的家庭已經對蕭紅滿懷怨怒。他們住在了哈爾濱的東興順率賓館。

旅館的條件不錯,旅館老板又與汪家交往甚密。不管怎麼樣,蕭紅終於是結束了饑寒交迫的流浪生活。汪恩甲會經常來旅館過夜的。對於蕭紅來說,能夠有一處遮風避雨的住所,一張溫暖的床,這已經是極大的滿足。

當她被困難折磨得身心俱疲,反而更能在這種淺表的生活瑣事中得到滿足和快樂。她想忘掉一切痛楚,她想逃離這樣一種身不由己的無奈命運。

在汪恩甲的勸說下的,蕭紅開始吸鴉片煙,雲煙霧海裏,仿佛痛苦會在某個興奮的片刻離開身體。她漸漸地沉迷,沉迷那一片迷惑的鴉片香。

英國有一位作家在小說中這樣說到香煙的作用,“它是孤獨者的伴侶、單身漢的密友、饑餓者的食糧、悲傷者的解藥、失眠者的睡眠、挨凍者的火爐。”對於蕭紅,這裏說的都非常合適。

生活漸漸穩定,再加上鴉片的作用,蕭紅的生活開始恢複生氣了。未來的學業已經是無望,她也隻能接受眼前這樣一段婚姻。

兩人公開同居的事情已經被汪恩甲的個哥哥汪大澄知道了,他非常氣憤,她認為蕭紅之前的出走有辱汪家的門風,而且這樣的丫頭連離家出走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以後說不準會做出什麼過格的事情來。

汪大澄堅決不同意婚事,父親已經過世,長兄如父,而且汪大澄掌握著汪家的財政大權,汪恩甲是不可以違逆哥哥的,隻能暫時瞞著蕭紅,等哥哥消氣之後再做打算。

蕭紅雖然以一定的方式繼續與李潔吾保持著某種聯係,卻也不複如先前的單純而密切。有些在蕭紅看來是要緊的事情,譬如與汪恩甲同居的事,她是不想說出的。對陸振舜已不複懷有希望的熱情。

第一次來京,曾經有過敞開心扉的時候,這次卻是完全關閉了自己,無人可以訴說。心中的無望和痛楚,難以再抹平,那些無可挽回亦無可彌補的痛苦,不必與他人說了。

人生至此,整個的是一出啞劇。大幕沉沉,雖然看見出場的人物,但是看不到場次,劇情的進行是不清楚的。

3.沉淪旅館

青春的歡樂將掩蓋許多生活內容,雖然蕭紅並不愛汪恩甲,被愛的感覺對蕭紅來說是多麼重要。有愛的滋潤,總是溫暖的,有汪恩甲的陪伴,怎麼也好過她一個人孤獨地承受苦寒。

生活總是會給人意向不到故事,蕭紅忽然間發現自己懷上了孩子。期間蕭紅與汪家又發生了些糾纏。幾番周轉,她還又回到了原點。

哈爾濱,道外十六道街,東興旅館。蕭紅拖著日漸笨重的身體,蜷居在旅館裏。她已經不能再像從前一般流浪了。

一隻受傷的鳥,朝南繞了一圈,又重新在這裏墜落。她一次次掙紮,得來的卻是更大的失望。

當生存已經成為一種困難的事情,又怎麼會有力氣追尋生命的理想。每一次劫難,她都以為最痛不過如此,然而,她在苦難裏掙脫後墜入的卻是更深的苦海深淵。

旅館完全地把她和擾攘的社會隔開了。沒有熟悉的麵孔,沒有通訊,沒有探詢和慰安。蕭紅唯一靠的是一份《國際協報》,來了解身外的世界。

汪家給汪恩甲斷了經濟支撐,兩人隻能在旅館老板那裏賒賬。這樣累計起來便多達四百多元。蕭紅的肚子越來越大,而隨著他們欠款的數目越來越大,老板自然而然地也就會給臉色看。

後來汪恩甲對蕭紅說,他要回家拿錢來還賬,從此也就再無音信了。也正是他的無蹤所尋,使得他背上了玩弄、拋棄蕭紅的諸多罪名,被世人批駁為一幅醜惡嘴臉。

汪恩甲的行為十分可疑。此去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他的父親跟隨馬占山抗日被殺,家庭失去了經濟支柱的緣故,不管他離去的原因是什麼,那此後卻隻剩下了蕭紅一個人,她的生活又陷入了更困苦的絕境。

汪恩甲走後,老板停止了對蕭紅的夥食供應,把她趕到樓上頂頭的一個堆放雜物的散發著黴味的房間裏去,那個房間有臨街的陽台,又冷又潮濕,老板不停地同蕭紅索要他的欠款。

不過,對於蕭紅來說,這樣的軟禁對她算是不錯的。因為一個她現在這樣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如果離開了旅館她很有可能就被凍死餓死在街頭了。

旅館老板一直希望扣留蕭紅這個人質,等著汪恩甲有來還錢的時候。老板還威脅蕭紅,如果她還不上錢,就會把她賣到桃花巷的妓院裏去,賣身還債。

蕭紅聞聽,心中極度恐慌,她本以為現如今應該是最糟糕最痛苦的境遇,而這一刻,她才意識到,雪山之後是另一座雪山,絕望之下的穀底更深更寒。

每天,她不得不挺著一個大肚子到街上買麵包。周圍是賬房先生、茶役、妓女和別的旅客,當她路過時,隨即投來輕蔑的、憐憫的,各式怪異的目光。她努力抵禦著,做出矜持的姿態。隻要聽到茶役經過門前的腳步聲,她會疾速地將麵包塞入衣袋,掩飾自己的窮窘。

在旅館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她隻能暫將希望寄托在汪恩甲身上。她隻當是汪恩甲眼前遇到了些困難,纏住了尋她的腳步,而從不敢想他就是蓄意對她辜負。她盡量克製自己的想法,她害怕自己被絕望打倒。

蕭紅深陷在精神和生活的雙重苦難中,難以自拔。幸福,已經成為了夢裏的奢望。

那些將要做母親的女性是常常感到幸福的,一種麵臨創造的幸福。但是,在蕭紅這裏,隻有惶恐與苦痛。此刻的她,身懷六甲,雙身雙痛,一個新生命即將到來,她完全感受不到半點溫暖的希望之光。自己是如此的單弱無助,想到不久將有一個更加弱小的生命要依靠她生存,不禁肝腸斷絕……

家人近在咫尺卻對她不聞不問,由她自己生死在外。饑腸轆轆,身無分文,旁人冷瑟言語,老板惡狠狠地逼債……

世態炎涼,蕭紅已經常盡了各種苦寒味道,她小心地守護著心中最後那綠豆燭火。她希望那個人能回來,救她離開這苦難海洋。

蕭紅有時會想,曾經她叛逆地逃婚而求學,而命運兜兜轉轉,她卻還是同汪恩甲同居在了一起,沒有名分,沒有一個像樣的住所。如果當初順從命運,今天或許就不會承受這樣多的痛苦了。

轉了一圈,收獲的隻有數倍的困難,無可預知的未來。她忽而迷茫了,迷失在關於宿命的自我審視中。以有限的食物維持兩個人的生命,蕭紅的體質迅速衰弱。她開始失眠、頭痛,一種恐懼在憂煩與焦慮的糾纏中時時襲來。

她自知從此不可能回到任何一個家庭。至於往日的同學朋友,所有的聯係線索都被自己給掐斷了,即使找到,有誰願意在這個時候伸出援手呢?

蕭紅不想坐以待斃,深埋在困難裏,讓她迸發出了更強烈的對與生命渴望。彩虹和陽光總會驅散風雲陰霾,柳暗花明總在山重水複的摸索之後。世間諸多事,都是如此,一個極致,是另一種開端。

蕭紅,一個命定不凡的女子,就算墜落花枝成了流轉的浮萍,也會在命運的淒風苦雨中絢爛綻放。

苦楚絕望裏的涅槃,她的心中升騰起了強烈地求生的願望。

淚眼迷離間,她的目光落在手頭《國際協報》文藝副刊的一個專欄“老斐語”上麵,遊移著,突然凝定起來。 蕭紅開始向社會發出了試探性的呼救。最初,蕭紅的做法還是比較含蓄的,因為她心中對汪恩甲扔抱有希望。

五六月間,她把《春曲》郵寄到了《國際協報》的副刊部,署名悄吟。副刊主編裴馨園沒有采用。小詩在編輯手中傳閱了一遍就被放在一遍了。

一守被無意擱置的小詩,卻是蕭紅滿心寄予的希望。她每天都盼複著回音,等來的隻有無聲的空寂。

一段時間後,蕭紅又把《春曲》郵寄給了《東三省商報》的副刊原野,並附上了一封相對含蓄的說明信:

編輯先生:

我是被困在旅館的流亡學生,我寫了一首新詩,希望能夠在你編得原野上發表出來,可以讓人們聽到我的心聲。

副刊編輯方未艾看後覺得小詩不錯,就放進了待發的稿件中,而對於這樣一個含蓄的說明卻沒有太過在意,他把它等同為那些誇大其詞自己的處境而博得文章發表的學生。

兩次投稿求援,都杳無音訊,這讓蕭紅感到失落。她在心中預演了一次次獲救時欣喜的場景,卻從沒有一個場景跳到現實中,都不過是微幽燈影裏的一場難圓好夢。

轉眼至夏,蝶舞花香,又是一年繁華時節。陽光開始變得熱辣,炙烤著這片土地上的匆匆人影,炙烤著一個個悲傷動情的故事。

苦寒裏留下的精神裂傷,在這個燥熱的季節裏被曬得生疼。就連對汪恩甲的希望,也被曬幹了。蕭紅已經知道,他不會回來了。這時候她的身體已經越來越笨重了,而且她聽說旅館老板已經給她找好了一家妓院。

事已至此,已經是蕭紅的絕境了。她所能想到的,就隻有向《國際協報》求救了。她想要逃離這痛苦的境地,所以,就算希望渺茫,她也要緊緊地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1932年7月9日,蕭紅想裴馨園發出了緊急的求救信。隔日,裴馨園看到了署名為悄吟的信。他對這個名字還有些印象,這信中內容更讓他感到震驚。

如花少女,反抗封建家庭的包辦婚姻,離家出走,追求理想和自由;因為生活無著,上當受騙,被人拋棄,身陷旅館受盡困難,與家庭割裂的關係,又無親無故,眼下腹中胎兒又將誕生,處境已經非常險惡了。

裴馨園把蕭紅的信給編輯們傳閱了一遍,當大家讀到了“難道現今世界還有出賣人的嗎?有!我就將被賣掉……”這樣滾燙的字句,把所有人的心都點燃了。在現今這樣一個世界裏,竟然有這樣的悲劇發生,他們無法平靜地坐視不管。

“我們要管,我們要幫助她!”裴馨園當即決定第二天要去東興旅館看一看。

隔日求救信沒有得到回應,蕭紅以為自己的求救又一次要石沉大海了。迫切的求生欲望使得她鼓起勇氣,在7月11日又給裴馨園打了電話,進一步說明了自己所處情況的緊急之處。裴馨園決定立刻去旅館。

這樣的堅決的反饋讓蕭紅心中燃燒起了希望的火焰。

人生最大的喜悅無非就是,所得及是所求。而這也是此刻蕭紅的心情。在這昏暗的房間裏,她的雙眸,忽然亮了。裴馨園叫正在整理稿件的蕭軍一同前去,而蕭軍卻果斷地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