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靈魂微光--勇敢的心(2 / 3)

堅強,是脆弱裏開出的花,她在脆弱的體質裏,隱藏著一種意誌的力量。柔韌,綿長,充滿著神奇的力量。

蕭紅拖著疲乏病痛的身體,一麵幹活一麵編稿。她始終都在堅持著《生死場》的寫作。從哈爾濱到青島,顛沛流離間,完成這樣一個大作品大約用了半年時間。猶如一隻炫美的黑蝴蝶,傾吐靈魂的墨汁。

一次,蕭軍同荒島書店的老板孫樂文閑談,聽到孫樂文說在上海內山書店見到過魯迅,還述說了當時的情景,於是起了給魯迅寫信的動機。他問孫樂文,把信寄到內山書店,魯迅是否可能收到?孫樂文鼓勵他寄出去,並且建議把通訊地址落在他的荒島書店,免得惹出麻煩。他果然嚐試著做了,但是,對於可否收到回複,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的。

意外的是,蕭軍很快收到了魯迅的回信:

劉軍先生:

給我的信是收到的。徐玉諾的名字我很熟,但好像沒有見過人,因為他是做詩的,我卻不留心詩,所以未必會見麵。現在久不見他的作品,不知到哪裏去了?

來信的兩個問題的答複:

一、不必問現在要什麼。隻要問自己能做什麼。現在需要的是鬥爭的文學,如果作者是鬥爭者,那麼無論他寫什麼,寫出來的東西一定是鬥爭的。就是寫咖啡館跳舞場吧,少爺們和革命者的作品,也決不會一樣。

二、我可以看一看的,但恐怕沒有功夫和本領來批評。稿子可以寄“上海,北京四川路底,內山書店轉,周豫才收”。最好是掛號,以免遺失。

我的那一本《野草》,技術並不算壞,但心情太頹唐了,因為那是我碰了許多釘子之後寫出來的。我希望你脫離這種頹唐心情的影響。

專此布複,即頌

時綏

迅上

十月九夜

收到魯迅的複信,蕭軍和蕭紅十分興奮,這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孫樂文也替他們感到高興。他們商量過後,隨即把《生死場》的原稿和《跋涉》一起,並附了一張兩人合影的照片,掛號寄給了魯迅。他們都期待著同魯迅先生的進一步交流。

這時,《青島晨報》出事了。噩耗一重重襲來。中秋明月夜,舒群夫婦被捕;同時被捕的,還有舒群的妻兄和妻弟。局勢格外緊張,風聲鶴唳。

空氣中漂浮著警惕的味道。蕭軍蕭紅也都十分緊張,他們還不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過了不久,孫樂文正式通知蕭軍。說報社要結束,由他出麵同報主和印刷廠方麵接洽結束業務的各項事宜。後來得知,孫樂文是一個地下黨。

一天夜裏,他又約見了蕭軍,交給蕭軍四十元錢,說他次日要轉移,並要求蕭軍盡快離開青島。

蕭軍、蕭紅和梅林一直將報紙維持到十月底。貧困的一次又一次地侵襲,碩果深秋,三個人就捧著轆轆饑腸。他們將一些木料家具拍賣掉,湊了些路費。

11月1日,蕭紅、蕭軍、梅林買的船票,又是日本的“大連丸”號四等艙。他們是和鹹魚、粉條等雜貨擠在一道,離開了青島。

船穩穩地開向遠方,載著沉甸甸的回憶。青島,這個海濱小城,她將又一次離開。每一處落腳的地方,她隻能駐足。她的路,在遠方。跋涉,是她命定的宿命之旅。

3.海上浮萍

上海,一個風情萬種的城市,它毀了一個個蓬勃如新的好夢,又成全了一個個驚豔的傳奇故事。

霓虹燈裏閃爍著欲望和繁華,山海人潮中湧動著一顆顆追夢的心。

上海,不管你來去,不管你悲喜,它兀自地繁華著,憂傷著,在留聲機咿呀地曲調中,看著浮生羅香夢影。

三個人初到上海,心中升騰萬般感慨,這座城市,太過繁華,像個夢境,他們卻能清醒地感知。

一行三人先是在碼頭附近的一個廉價的客棧住下,然後分頭去找朋友和租房子。

梅林搬到少年時代的同學那裏。這個在北方海洋地帶生活慣了的人,走進亭子間的他,如同困獸,在那裏住了一夜便又回來找蕭軍和蕭紅。

蕭軍和蕭紅租住的房子在新建的一排磚房子的樓上,有著黑暗的樓梯和木窗。往窗外望去,是一片碧綠的菜園,空氣十分清新。

“你們這裏倒不錯嗬,有美麗的花園呢!” 梅林稱讚著。

蕭紅手裏拿著一塊抹布,叉著腰,裝出一副很莊嚴的樣子說:“是不是還有點詩意?”

梅林看了看她那偽裝的臉色和傲視的眼神,又看了看蕭軍緊閉著的嘴唇,三個人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貧困的生活,苦中作樂,這樣的姣好光陰,尤為珍貴。

每個人都一樣,當時光匆匆劃過,當記憶泛著淡淡微黃,回憶裏的歡聲笑語,經過歲月的發酵,格外甘醇、甜美。

一段韶華回憶,是當時正美的風景。

今人在回憶,當事人正在經曆。

一個老舊的房屋,卻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觀者拭目以待,親曆者徐徐開啟。

在蕭紅看來這個小房子和繁華的上海,看上去是極其不相稱的。地板是用粗木板拚綴起來的,粗糙得很。一張木床,一張書桌,一張木椅,都是房東出借的。

牆壁上又掛起了蕭紅用炭筆畫的蕭軍的背麵畫像,是一個穿長袍的人坐在高聳的建築物下麵彈琴,處處都散著老舊的氣息。另一種眼光看來,這樣的陳舊,正是繁華的另一個極端,如此衝突的陪襯,卻是最融合的映襯。

安頓下來之後,蕭軍立即給魯迅寫了封信,渴望有見麵的機會。他們心中有太多疑問和迷茫。

兩人一麵等待消息,投入寫作,當靈魂的花火翩翩起舞,生活的苦難都湮滅在了文字的海洋裏。他們把作品投寄出去,像是執行一個隆重的儀式。厚厚的信封裏裝著他們沉甸甸的希望,他們渴望稿件被采用,渴望一個美好的圖騰。

等待的光陰總是會被拉長,也拉扯著人心,幽幽地變得焦躁而疼痛起來。

等待而來的,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也不見退稿,死寂一般的寧靜。這種無聲無色的力量,更有蠶食人心的力量。

那一袋麵粉一天天地低下去了。蕭紅的心也漸漸地沉了下來。一袋麵粉,支撐著他們的希望。而無聲的回映,使得他們內心的燭火連同麵粉漸漸消耗。

梅林會不時地到拉都路這裏,一來就問作品的出路,替朋友感到焦急。“聽說上海文壇就是這樣的,”他說,“但是,那麵粉袋子再低下去怎麼辦呢?”

除了有些幹澀的安慰,他也同樣是無能為力。

蕭紅是個善感的人,聽見梅林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大眼睛閃動著,潤濕而激動

蕭軍背著手踱了幾步,用了他習慣使用的頑強的語氣說:“前途永遠是樂觀的!” 他們就是如此,靠著信念和樂觀熬著苦難的生活。

魯迅的回信很簡單,關於見麵,說“可以從緩”。再寫一封信過去,順便問及報載的生腦膜炎的事,雖然回信也很快,卻仍然說是“有看見的機會”而已,看來還得延宕下去。

《八月的鄉村》在青島時已經脫稿,本來正好趁暫時無事可做,把它修改出來,但是,蕭軍根本無心動筆,那感覺如同走在一條看不見光的路上,甚至想燒毀它,以此了結束那段灰心的記憶。然而,蕭紅是萬般不肯的,每篇筆下生出的字,就算沒有人欣賞,也值得自己珍惜。因此,蕭紅一次又一次地鼓勵著蕭軍把稿子完成。

與其將其毀滅來做為一種告別,蕭紅更願意把它完成,以此了作為一個了斷。

轉眼間,已入冬季,上海的冬天,讓蕭紅體會到了另一種寒冷。在北方牆壁和屋頂都是加厚的,還有雙層窗子,那樣凜冽的寒冷是可以抵擋得住的。而在上海,卻是完全不同。

寒風從四麵侵入,無孔不入。蕭紅披著大衣,流著清涕,時時搓著僵硬的手指,在油印紙上逐字逐句地把《八月的鄉村》謄寫完成。

蕭軍後來曾經這樣描述當時的心情:“我們是兩隻土撥鼠似的來到了上海!認識誰呢?誰是我們的朋友?連天看起來也是生疏的!我本要用我們餘下的十八元五角錢做路費開始再去當兵,在上海賣文章的夢,早就不做了,隻是想把我們寫下的兩部稿子留給他,隨他怎麼處置。不過在臨行之先,我們是要見一見我們精神上所信賴的人,誰又知在這裏連見一個麵也還是這樣艱難!”

繁華的城市,生疏的天空,在希望與失望的顛簸中,他們迷茫著。他們渴望一個精神的引導,卻是格外艱難。然而,當時的魯迅卻處在一種他們完全無法想象的水深火熱的生活中。

自柔石死後,魯迅的生活已經進入半地下狀態繼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總幹事楊銓被暗殺之後,他的名字,又上了“該死之榜”。

一個決心與政府為敵的人,必然成為政府打擊的對象。不問而知,這是要累及文字的,在嚴密的書報審查製度之下,他的文章往往得不到發表,已經出版的著作,也大都同許多左翼文藝書籍一樣,遭到禁毀。

青年的變化,在魯迅看來是充滿擔憂的,這在清黨的時候,販人頭者自不必說,就是文學青年,也大抵是可利用時則竭力利用,可打擊時則竭力打擊,到了左聯內部也同樣如此。因此,對於青年,都是逐漸采取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