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寂寞花紅--文壇崛起(2 / 3)

11月5日,蕭軍和蕭紅收到魯迅的一封信,信裏邀請他們兩人到他家裏做客。這也表示,他們的與魯迅的關係更進了。黃昏時分,他們如約來到魯迅的寓所。那是北四川路施高塔路大陸新村9號的一棟三層房子。

幽暗的客廳裏,使蕭紅感到新奇的,是種在一隻綠豆青色瓷瓶裏的幾株大葉子植物,在寒冷的冬季,居然保持著春天的翠綠。綠得讓人驚喜而感動。

魯迅看出蕭紅很在意這顆植物,他告訴蕭紅,這個叫萬年青,無論嚴寒酷暑,它始終這樣青翠欲滴。

蕭紅“喔”了一聲,又盯了這植物好久,她把這樣一顆植物的精魂埋在了心靈的土壤,永存希望,永不放棄。

晚飯過後,兩家人一道坐在長桌旁邊喝茶,愜意地閑談著。談得最多的是滿洲國的見聞。

窗外,晚霞映紅了半邊天,燦豔豔的,像一個溫柔美麗的姑娘。夕陽下的精致也是別樣悠然,朋友相聚,歡聲漫談,笑語不斷。如此和美光景,總算是不負歲月流年。

日落西山,明月漸白,他們一直談到深夜十一點鍾。蕭紅是個非常細心的人,見夜已深了,她便時時想退出來,讓魯迅早點休息,因為她看出他身體不大好,又加上聽了許廣平說過。

但是,魯迅一點倦意也沒有。客廳裏擺著一張藤椅,蕭紅和蕭軍幾次勸他坐在藤椅上休息一下,他也沒有去,仍舊坐在椅子上。過了十一點,蕭紅回頭的時候,發現窗玻璃上的小水流的遊動,聽著浙淅瀝瀝的雨聲,一直到將近十二點,魯迅才肯讓他們穿起雨衣出門。

魯迅非要送他們到鐵門外不可,魯迅的熱情和親切,使得蕭紅一次又一次地感動著,她想:為什麼他一定要送呢?對於這樣年輕的客人,這樣的送是應該的嗎?雨會打濕頭發,受了寒,傷風不是又要繼續下去嗎?他們拗不過他。

站在鐵門外麵,魯迅指著隔壁一家寫著“茶”字的大招牌,說:“下次來記住這個‘茶’字,就是這個‘茶’的隔壁。”他伸出手去,幾乎觸到了釘在鐵門旁邊的那個九號的“九”字,又叮囑他們說:“下次來記住茶的旁邊九號。”

蕭紅深深地回望了一眼,把這個“九”字記在心裏。她看了看魯迅的身影,眼前濕濛濛一片。她要永遠記住這眼前這一幕。

從此以後,蕭紅兩人便成為了這裏的常客。

2.流淚的筆尖

蕭紅蕭軍同魯迅這一群朋友之前討論過的“奴隸叢書”,曾經托人送到黎明書店,希望能正式出版。而書店的編輯也不是沒有出版的考慮的,但是怯於嚴厲的書報審查製度,到底還是拒絕了。

最後,葉紫他們把書稿送到民光印刷所,壯著膽子杜撰了一個叫“容光書局”的出版社的名目,非法出版了。

繼葉紫的《豐收》之後,蕭軍的《八月的鄉村》接著出版。作為叢書的第三種,蕭紅的《生死場》,到了年底,也即隔了半年之後才得以艱難麵世。

喜悅在等待中陳釀出了更多的甘甜,《生死場》撥開了重重迷霧,終於出現在陽光之下。

魯迅為叢書分別寫了序言。胡風又寫成一篇“讀後記”。魯迅還在校樣上,用紅筆逐一改正了錯字,還改動了原先的格式。這讓蕭紅感激的同時內心又充滿了愧疚。

對於個人第一次獨立出書,蕭紅是十分看重的。她親自設計了封麵,還因為序言沒有魯迅的親筆簽名,見到叢書其他兩種都有,便也向魯迅索要簽名。

在《生死場》的序言中,魯迅表述了奴隸與主人和奴才對立的政治倫理觀點。他直接揭露了《生死場》遭到中央宣傳部書報檢查委員會扼殺的事實,同時指出,這正是當然的事:“對於生的堅強和死的掙紮,恐怕也確是大背‘訓政’之道的”,實際上是挑戰國家意識形態的。他向讀者推薦說,《生死場》所以值得看,正在於“她才會給你們以堅強和掙紮的力氣”。

他寫道:這本稿子到了我的桌上,已是今年的春天,我早重回閘北,周圍又熙熙攘攘的時候了,但卻看見五年以前,以及更早的哈爾濱。這自然還不過是略圖。敘事和寫景,勝於人物的描寫,然而-北方人民的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紮,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致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的明麗和新鮮。精神是健全的,就是深惡文藝和功利有關的人,如果看起來,他不幸得很,他也難免不能毫無所得。

魯迅為叢書三種寫的序言都強調文學的真實性和戰鬥性,但是,唯有對蕭紅的《生死場》,特別說到藝術的特點和成就。

魯迅欣賞作為女性作者的描寫的細致、明麗和新鮮,尤其稱讚其中的越軌之處,一種力的美。他覺得蕭紅在描寫人物方麵是存有缺陷的,但是序言裏沒有說,在信裏也沒有具體指出,隻是說:“那序文上,有一句‘敘事寫景勝於描寫人物’,也並不是好話,也可以解作描寫人物並不怎麼好。因為做序文,也要顧及銷路,所以隻得說得彎曲一點。”他所以沒有多費筆墨,大約是相信她的才華,有能力在未來的寫作實踐中臻於完善吧。

魯迅中肯的評價蕭紅都銘記在心。對於蕭紅來說,魯迅的每一個字都是值得細細品味和珍藏的。

胡風的《讀後記》,對《生死場》同樣給予高度的評價。同時他也給出了幾點中肯的建議。但即便如此,他仍然認為,這是一部“不是以精致見長的史詩”。

生死場,生的渴望,死的掙紮。他寫的是故事,卻是心的呐喊。這個外表柔弱的姑娘,在生與死的生命徘徊掙紮中建立起了自己堅不可摧的精神堡壘。

從《生死場》醞釀出版到終於問世的半年時間裏,蕭紅是焦灼的,也是亢奮的,期盼太久,她在期待中已經無數次地揣摩過它問世的樣子。她希望,在這條路上,她能夠越走越寬。

1935年夏季,散文集《商市街》已經寫成。這個散文係列帶有明顯的自敘性質,是她與蕭軍在哈爾濱共同生活的記錄。它們沿著時間的線索徐徐展開。

社會的冷酷、窮人的困窘、生活的千瘡百孔,以及愛的掙紮,凝成墨淚,流淌在筆尖。

曾經,蕭紅身臨饑餓與寒冷一次又一次地洗禮,那樣徹骨的痛,那樣苦寒的心,都深深地銘刻在了心底。因此,當這一切從蕭紅的筆端流淌而出的時候,是那樣的徹骨。

冷酷的父親,流浪的街頭,刺骨的寒風……那樣濃鬱的寒冷和悲傷,卻是曾一一親曆。絕望之中,她一次次呐喊掙紮,而一次次苦難中,她愈加堅強。

這樣一部自傳式作品也就具有了社會學的性質。為中國文學所未見。有人把它與英國作家奧威爾的《巴黎倫敦落難記》相比擬,當是極有見地的。

經受苦難的涅槃,她,開得更美,更豔。

3.傷愁的苦杯

新年伊始,魯迅胡風辦的雜誌《海燕》創刊了。蕭紅把它看成是自己的雜誌,她在這上麵發表了一些散文新作。她的路也越走越寬。許多雜誌都紛紛向她約稿。蕭紅當然無比喜悅,這也使得她創作的熱情更濃。

《作家》雜誌的編輯孟十還邀請她和蕭軍同去遊了杭州,溫山軟水,楊柳依依,微風吹皺了一池春水,惹得人滿心情思浮蕩,他們盡情地飽覽著眼前的美景,在湖光山色間徜徉,享受了多年來少有的快樂。更有幸地是在此期間,她還結識了像史沫特萊、鹿地亙等外國友人,擴大了交往的圈子。

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幅欣欣向榮的圖景,蕭紅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愛人朋友在側,寫作的路越走越寬闊,生活條件也日漸好轉……總之,她覺得自己的人生漸漸明朗。

就在她雄心勃勃地籌劃著繼《生死場》和《商市街》之後的寫作的時候,一個人的突然出現擾亂了她的心。

暮春時節,窗外細雨如愁,灑滿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