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勞燕分飛--別了,愛人2(3 / 3)

直到這時,她還不曾想到,更沒有決定要離開蕭軍。他在她的生命中已經紮根太深,不管是愛或者不愛。不管心中埋藏了多少怨愁,她始終是沒有勇氣用力地與君相決絕。

蕭紅陳懇地說:“三郎,我知道我的生命不會太久了,我不願生活上再使自己吃苦,再忍受各種折磨了……”

多少人,放下姿態,隻為求修補一份曾經完滿的愛。然而,愛是世界上至剛至脆的東西。

它的剛在於,無論深處何種困境,無論處於怎樣極盡的艱難中,愛,總是能夠支撐著人堅強地挺立起來。

愛又是脆弱的東西,它會在不知不覺中脆裂。一旦平破碎,便成為了破鏡,難再重圓,好夢,亦難再續。

真正的愛,從來不需要任何放低姿態的委曲求全。無論彼此身在何方,無論彼此又是怎樣的情緒。都不必互相討歡。因為彼此都明白,那個人,不會離去。

當愛隨風而逝,蕭紅的傾心訴說已經無法再感動蕭軍。

一天, 蕭紅突然讓端木蕻良和蕭軍一起留下來打遊擊。她說蕭軍太魯莽,她不放心。

端木蕻良還沒有表態,這時,蕭軍大聲說:“我誰也不用陪,我身體好,到哪兒也不怕!”

蕭紅生氣地說:“那麼,你決定一意孤行了?”

“你管不著!”蕭軍也生氣了,說完便掉頭走開,把蕭紅撇在那裏。

蕭紅站在原地,看著蕭軍越走越遠,心頭一陣淒涼,眼中漲滿了淚,不是為了他無情的話語,而是,敏感的她,已經知道,這個男人離她已經越來越遠,也在她心中漸漸撤離。

是臨汾的最後一個夜晚。蕭軍和蕭紅並排躺在一麵炕上,各人看著棚頂,說著說著,又爭吵開了

雖然是圍繞著前路選擇的問題,但實質上,已經是愛的分裂。當愛轉身,他們彼此心中也就沒有任何理由去遷就對方。

蕭紅認為蕭軍是在城牆,去打遊擊完全是固執的逞強主義。

蕭軍則是認為,為了解放共同的努力命運,走向戰場是正確的選擇。

蕭紅哀傷地說:“你忘了‘各盡所能’的寶貴言語,也忘了自己的崗位,簡直是胡來……”

蕭軍靜默了半天,語氣,忽然淡了下來,“我全沒忘。我們還是各自走自己要走的路吧,萬一我死了--我想我不會死的--我們再見,那時候也還是樂意在一起就在一起,不然就永遠地分開……”

蕭紅忽然愣了一下,她看了看蕭軍。然後輕聲說:“好的。”

爭論就此平息。

不管蕭紅心中有沒有想到過這樣的結局,但當她聽到從蕭軍口中說出這樣的話時,心中仍然是痛楚。

第二天,蕭紅就要和丁玲等人前去運城,留下來的隻有蕭軍一個人。蕭軍匆匆地趕到車站送行。

蕭紅倚著窗口坐著,靜靜地看著窗外。蕭軍買了兩個梨子,趁她不防備遞進她的手裏,蕭紅看著手中的梨子,微微出神。梨子,離別。這一切仿佛都是命運的指示。

蕭紅抬頭又看了看蕭軍,這樣一個曾經朝夕相依的人,如今就要各自分離,這樣一個曾經她深愛的人,今後將他隻能出現在她的回憶裏,她心中忽然湧動出一種情緒,她抓住蕭軍的手,說:“我不要去運城了啊!我要同你們進城去……死活在一起吧……若不,你也就一同走……留你一個人在這裏我不放心,我懂得你的脾氣……”

“不要發傻!”蕭軍掐緊了她那細瘦的手指,搖動著說,“……你們先走一步……如果學校沒有變動仍在這裏……你們就再回來……這是一樣的啊!也許……馬上我也來運城……一同去那裏工作,或者去西安,不然就到延安會合。你和丁玲他們一道走比較安全,他們有團體。我強壯……應該留在這裏……學校已經單獨成立一個‘藝術係’了……這是好的啊!我們的人,怎能一個不留在這裏呢?這是說不過去的。我們來的目的,不就是要在‘這個時期’工作嗎?”蕭軍勉強笑著,裝出愉快的樣子,但眼眸中已經有些微光。

蕭紅懇切地說:“說過一千遍了……就算我不是你的‘愛人’,僅僅是同誌的關係,也不樂意你這樣……你總是不肯聽從我的話……你……”她仍然在做最後的努力,希望說服蕭軍,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不要緊的!我不是經過許多該死的關頭沒有死掉嗎?我自信我是死不了的……”蕭軍笑著摸一摸蕭紅的臉,蕭紅避開了。

“這怎麼比先前呢?你總是這樣……我真不讚成……”蕭紅提高了聲調,剛說了兩句就說不下去了。她從蕭軍手裏抽出自己的手指,用手巾揩著鼻子和眼睛說,“隨你的便吧……你總沒有好好聽過我的話……”

蕭軍這時變得粗魯和激動起來,極力為自己辯護:“一切還不是為了工作嗎?第一,我們要工作……不然為什麼我們要到這裏來?你們到運城去不也是為了工作嗎?……”

“隨你的便吧……”蕭紅說著,扭過頭,和聶紺弩、端木蕻良交談去了。

這是她最後的挽留,溫柔的,質問的,什麼方式都用盡了,該說的,也都說盡了。這是他最後的放手,他依然堅持著他自己的理由。就這樣,兩個人誰也不能起再將彼此拉回到一起。一雙曾經彼此緊握著的手,輕輕抽離,卻輕得讓人難以承受。

多少恩情愛意,結是緣分促和,當緣分走到了盡頭,再多用力糾纏也是枉然一場空,好花不常開,好月難重圓,好景難重現,就算是再見曾經花好月圓的良辰美景,卻是再也回不去曾經的情深深、雨蒙蒙。

蕭軍找到丁玲,希望丁玲能夠多照顧她,讓她跟上團體到西安去;如果她樂意,就送她上去延安的車。總之,不要讓她單獨一個人行事。無論蕭軍看起來是怎麼粗放的一個人,在他的心底,對蕭紅還是溫柔的。多年的風雨患難與共,曾經的花好月圓甜蜜時,都化成了千絲萬縷的掛念,在心中起起伏伏。即使情難再續,愛和牽掛,依然在光陰裏穿梭來去。

火車將要開行的時候,聶紺弩陪蕭軍在月台上踱了好一會兒。最後,話題繞到了蕭紅。

蕭軍對聶紺弩說:“蕭紅和你最好,你要照顧她,她在處世方麵,簡直什麼也不懂,很容易上當的。”

“以後你們……”

“她單純、淳厚、倔強,有才能,我愛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

“我說過,我愛她,就是說我可以遷就。不過這是痛苦的,她也會痛苦,但是如果她不先說和我分手,我們永遠是夫婦,我決不先拋棄她!”……

這些話,蕭軍是不敢當著蕭紅的麵說的,他沒辦法再麵對她那樣的眼神,他害怕她繼續挽留,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同蕭紅一起走……一個粗放的男人,此時的心中卻是柔腸百轉,諸多害怕。

深夜九點。機車開始喘息。蕭軍留在車廂裏,和蕭紅依依話別。“你回去吧……再晚就不能進城門了。”蕭紅揩著眼淚,接連催促蕭軍下車。

“不忙,等車開動了我再走……”蕭軍是留戀的。

“那何必呢?明天還要回來……還是早一點兒進城吧……太晚了這裏的車是不開的……” 蕭紅也是那樣地關心他。

“那麼……我就回去了……”

丁玲組織她的團員為蕭軍唱起了送別的歌,人們高喊著“蕭軍萬歲”……

汽笛一陣鳴響,火車哄哄而動。

離別景象在蕭軍的眼中模糊了,又清晰地嘮在了心底,永生難以忘懷。

火車轟隆隆地開動,載著蕭紅走向未知的未來,沒有有蕭軍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