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條條的對比,一般男子定是覺得自慚形穢,可在胡蘭成心裏這都是福氣。他有個血統高貴才學卓絕的戀人,這一段感情,夠他炫耀一輩子了。
他自詡為風流才子,晚年又將交往過的女子一一製成標本,錄入書中,成就了一本群芳譜,題名《今生今世》。張愛玲自然也在其中。
我常時一個月裏總回上海一次,住上八九天,晨出夜歸隻看張愛玲,兩人伴在房裏,男的廢了耕,女的廢了織,連同道出去遊玩都不想,亦且沒有工夫。
《今生今世·民國女子》
胡蘭成這個人,是天生的媚骨。往好了說,是儒釋道一體,詩詞歌賦百家皆通。說得不好聽,就是沒節操,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條三寸不爛舌,搭上一支天花亂墜筆,簡直能橫絕古今了。
張愛玲心氣高,甚是自負,雖聽不得半句不是,但是也非淺薄之人,一般的溜須拍馬絕對是入不了她法眼的。可胡蘭成不一樣啊,他的筆是雲垂海立,石破天驚的,動不動就寫“張愛玲的頂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種震動”,“讀她的作品,如同在一架鋼琴上行走,每一步都發出音樂”。
張愛玲再怎麼刻薄小氣,看了這樣的話也該開心的。更何況當時是在熱戀中,甜言蜜語再怎麼不著調,也是貼心的,必然歡喜。
此時的張愛玲情場得意,寫作生涯也風頭正勁。胡蘭成說,那次看到她在《天地》上的一張照片,十分喜歡。張愛玲聽了,便拿出了一張小照,在背麵寫上:“遇到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喜歡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胡蘭成得了這個句子,沾沾自喜了一輩子。
張愛玲能說出口的自卑,大概也隻有這一次。她徹徹底底地將自己托付給這個男人,飛蛾撲火一般不計後果。
過日子本是該有煙火氣的,即便是張愛玲這個生活白癡寫起文章來也要接地氣,自詡大俗。可胡蘭成倒好,好生生的過日子硬被他弄成了行為藝術。張愛玲去菜市裏挑根蔥也是美的,俯身倒杯茶也要慢鏡頭切換成五六個畫麵,節奏分明地一一描述,生怕一閉眼就錯過了傾國傾城的瞬間。
雖然胡蘭成有妻室,既不願意離婚,還是提出要結婚,張愛玲覺得奇怪,不離婚又如何結婚呢?恰好這時候,胡蘭成的妻子主動提出離婚,張胡才得以結成連理。張愛玲不是拘於禮數的人,因而結婚的過程十分簡陋,饅頭上插了幾根香,炎櫻為證,另附一紙婚書:
“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胡蘭成最大的長處,便是懂女人,因而次次都能夠正中下懷,把每個女人哄得服服帖帖。張愛玲愛他,一部分也是因為童年慘淡,或多或少有些戀父的情結。而胡蘭成恰好是個絕佳的聽客,不僅能時時聽她談天論地,還十分能明白她想要什麼,投其所好。
若是這愛情能長久,倒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隻可惜胡蘭成是個沒長性的人,在《今生今世》這本書中,如此傾國傾城的張愛玲也隻在裏麵占了八分之一的篇幅,僅《民國女子》一章,雖說胡蘭成遇到張愛玲覺得驚為天人,這“驚”也不過人生在世的驚鴻一瞥。
1944年 11月,胡蘭成去武漢接手《大楚報》之後,很快就出軌,瞞著張愛玲與護士周訓德秘密結婚。張知道此事後,胡蘭成也不躲避,他口口聲聲將張愛玲架上聖母的位子,說她是不會吃醋的。可即便張愛玲再怎麼愛他,也無法容忍與人共事一夫,更何況他還日日在張愛玲麵前說小周的好,甚至計劃著將小周送去讀書受高等教育。這博愛,恐怕是欺人太甚了。
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漢奸胡蘭成遭通緝。他化名為張嘉儀潛逃到浙江鄉下。胡蘭成有個同學叫斯頌德,他讀書曾經受過斯家人的資助,後來也幫助過他們,交情不錯。此次逃難,他便是逃到斯家,斯家老爺已經去世,夫人當家,還有個姨太太叫範秀美,年輕能幹,為斯家生過一個女兒。斯家人安排胡蘭成去範秀美的娘家避難。這一去倒好,胡蘭成又與範秀美恩恩愛愛起來,直接在眾人麵前以夫妻相稱。
隻不過是兩年光景,他已經輾轉了大半個中國,愛過了幾回,胡蘭成的山河歲月恐怕都是女人築成的。
海上浮花
人人都說是戰爭成就了張愛玲,在那一段荒蕪的歲月,隻有她能活得如此繁華,如此自在。可她也有她的苦處,生於戰亂年代,並不知和平為何物,因而也就習慣了。
她生在盛極一時的上海,電車聲和叫賣聲構成了她的人生背景樂,因而她骨子裏有著市情的俗氣。她的青春期是枕著炮火聲入眠的,深諳人生的漂泊不安,因而筆端時刻寫著蒼涼。